吉姆·布萊恩與他爺爺的老山羊--費爾金斯的錯誤--老姑娘瓦格納和她的玻
璃眼珠--雅可布斯,棺材販子--等候顧客--他和羅賓斯的買賣合同--羅賓斯要
求賠償損失--傳教士的新用途--結果--他的大叔勒姆,上帝拿他的用途--推車
工的厄運--他老婆的虔誠--一座典型的紀念碑--老山羊的下落呢?
這幾天來,夥計們常常告訴我,說我應該去找一個叫吉姆·布萊恩的人給我講一講
他爺爺的老山羊,那是個十分開心的故事--但他們每次都提醒我一定要等到他喝醉酒
的時候--醉得舒舒服服的,樂意與人交往的時候--才給他提這件事。他們一直對我
這樣講。到後來,這引起我的好奇,心給折磨得難受,很想聽聽那個故事。我去找過布
萊恩,但沒有用,夥計們總是挑剔他的醉態不夠。他經常喝酒,但總是適可而止,從不
放量一醉。我還從來沒有像這樣專心一意而焦燥不安地去觀察一個人的狀態;也從來沒
有像這樣渴望見到一個人喝得酩酊大醉。終於,有一天晚上,我匆匆忙忙地趕到他的小
屋去,這次,我聽說他的樣兒就是最愛挑剔的人也找不出岔子--他醉得平靜、安祥,
有條不紊--沒有飽呃打斷他的聲音,沒有騰雲駕霧的感覺妨礙記憶。我進去的時候,
他正坐在一個空火藥桶上,一手捏著根陶土煙袋,另一隻手舉起來叫大家安靜。他的臉
又紅又圓,極為嚴肅;他的嗓門粗擴,頭髮亂成一團。從外表和衣著看來,他是那時候
的一個典型的礦工,身材高大,塊頭結實。松木桌子上點著一根蠟燭,暗淡的光亮照著
那些「夥計們」,他們東一個西一個散坐在板鋪上、蠟燭箱上、火藥桶上。他們輕聲地
說:「噓--!別說了--他就要開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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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找了個地方坐下來,布萊恩開口道:
我看那些年月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再也找不到像他那麼呱呱叫的老山羊了。我爺爺
把他從伊利諾斯帶來的--從一個名叫耶茲的人手裡買來的--比爾·耶茲--一你們
說不定也聽說過他。他爸爸是個教堂執事--浸禮會的--還是個十分活躍的人呢,你
要起得很早才能起在虔誠的老耶茲的前面。就是他勸說格林家在向西部遷移時和我爺爺
搭幫的。塞恩·格林怕要算是那群人的頭了吧,他討了個叫威爾克森的女人--薩拉·
威爾克森--一個美人兒,她是--在老斯托達德喂出來的一頭最漂亮的小母牛,真標
致,認得她的人都這麼說。她可以輕輕鬆鬆地舉起一桶麵粉,就像我擺弄一張煎餅一樣。
講跳舞嗎?那就別提了!講有心胸嗎?哼!賽爾·霍金斯在她身邊糾纏的時候,她對他
說,儘管他有的是錢,也不配騎著馬和她並排走。你們看,賽爾·霍金斯是--不對,
不是賽爾·霍金斯,壓根兒不是--是個性費爾金斯的蠢貨--我記不得他叫什麼名了。
不過他硬是個樹樁子--有天晚上喝醉了去聽講道會,大叫著要選尼克松,因為他把那
弄成在開初選會了。執事老頭兒弗格森趕過來,攆著他跳窗子溜掉了,他落到了傑弗遜
老小姐的頭上,這可憐的老姑娘。她是個好女人--有個玻璃眼珠,常常把它借給沒有
眼珠的老姑娘瓦格納,讓她戴著去招待客人。這個眼珠子不夠大,瓦格納小姐一不小心,
眼眶裡的珠兒就會弄來歪起,不是朝著天上,就是歪向一邊,四面八方轉來轉去,另一
個眼睛卻直端端地朝著前頭,像個望遠鏡一樣。大人還不怕,但經常會把小娃娃嚇哭,
它是種嚇人的東西。她想用棉花把它包起來,但起不了什麼作用--棉花鬆了粘在眼珠
上。看起來可怕極了,哪個小娃娃都受不了。她常常把它弄掉,把她那個黑洞洞的空眼
眶對著大家,弄得他們都不舒服,因為眼球什麼時候掉出去的,她也不知到,那半邊是
瞎的,你們也曉得。於是,就有人推她一把,「你那個玻璃眼睛掉了,親愛的瓦格納小
姐」--到這時候,大家就只好等著她又把它塞進去--放反了,後面放到了前面,每
回都是這樣,雀兒蛋一樣綠幽幽的,她扭扭怩怩,當著大家很容易放反。不過放反了也
沒有關係,因為她自己的那個眼珠是天藍色的。那個玻璃珠前頭那一面是黃色的,所以
不管她把它往哪邊轉,都不相配。老小姐瓦格納常常借東西,她就是這麼個人。當她要
縫被蓋,或者婦女縫衣慈善會到她家去的時候,她總要去借希金斯小姐的木頭腿,安在
自己身上走來走去。這假腿比她自個兒那條要短些,不過她自己倒不大在乎,她說和別
人在一起,她就受不了用枴杖,因為枴杖太慢了。她還說只要有人陪著,有事情做,她
就要起來自己走。她頭禿得像個水罐子一樣,所以她常常去借雅可布斯太太的假髮--
雅可布斯太太的丈夫是個棺材販子--他是個下賤的老雜毛,哪裡有人得了病,他就栽
到那裡,等著人家斷氣。這匹老駑馬會弄得一副他看來適合那個候選人身材的棺材,放
在蔭涼處,坐在上面整天守著;要是那顧客動作太慢,情況還說不一定,他會帶上乾糧
毯子,在那棺材裡睡上幾個晚上。有一回,地凍天寒,他就那樣在羅賓斯門前等了他差
不多三個禮拜;打那以後,雅可布斯有兩年都沒有和那老頭說話,因為老頭使他很失望。
他凍壞了一隻腳,還賠了錢,那羅賓斯老頭兒的病好了。下一回羅賓斯又害了病,雅可
布斯想算計他,把上次帶去的那副棺材漆了一下,又弄去了;但他哪是羅賓斯老頭的對
手,老傢伙把他耍了,假裝病得要死,花十塊錢買下棺材,言明要是他裝進去以後不喜
歡那副料,雅可布斯得退錢,還得倒賠二十五塊錢。過後,羅賓斯死了,出殯的時候,
他突然頂開蓋子,從裹屍布裡坐起來,叫牧師停止送葬,因為他忍受不了那樣的棺材。
你們要曉得,他年青的時候害過昏睡病,這次他又害一回,心想要是設個圈套成功了,
銀子就進他的腰包了,即使失算,他還是沒丟一分一文。他向法院起訴要雅可布斯拿錢,
官司還打贏了,他把那口棺材擺在後堂,說這回他就要這副。那可憐的老東西做的事把
雅可布斯氣得要死。沒多久,他就回印第安尼去了--到了維爾思維爾--維爾思維爾
就是霍格登家來的那個地方。那個家好得很哩。馬裡蘭的大戶人家。霍格登老爺喝的混
合酒比誰都多,罵人罵得那麼精彩,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他的第二個老婆就是比林斯家
的寡婦--她在娘家的姓名是貝基·馬丁;她的娘是鄧拉普副主祭的第一個老婆。她的
大閨女瑪利亞,嫁了個傳教士,死得很體面--給野人吃了。他們把他也吃掉了,可憐
的傢伙--啃了他。他們說這並不是出於習慣,還對趕去收骨頭的他的朋友們解釋說他
們曾經用別的辦法解決過傳教士,不過都沒得到什麼好處--就這樣他的全部親戚都憤
怒地發現那人的性命就被這種該死的實驗給打發了。不過你們注意,並沒有真正損失什
麼,人們不懂,看不出個究竟的東西都有好處,只要你公平地看待它。上帝從來不放空
槍,夥計們。那個傳教士的身體,他自己都不知道,實際上倒使那些嘗過烤人肉的野蠻
人都皈依了。什麼事情都沒有能感化他們,只有這件事。別給我講他給啃掉是件偶然事。
根本就沒有偶然這種事。有一回,我大叔勒姆靠在手腳架柱子上,不知是病了,喝醉了
還是怎麼了,一個愛爾蘭人扛著滿滿一斗磚頭從三樓上摔下來,掉到他身上,把老頭的
背砸斷了兩個地方。有人說這是偶然事件,這種事偶然得很。他不知道他到那裡去做什
麼,不過他到那裡卻做了件好事。要是他不在那裡,那愛爾蘭人就給摔死了。誰也不能
使我相信另一種解釋。勒姆大叔的狗也在那裡,為什麼愛爾蘭人沒有掉到狗身上呢?那
是因為狗一定看到他掉下來了,所以就走開了。沒有選中狗,就是這樣個道理。不能靠
條狗來執行天意。記住我的話,這都是命中注定的事。沒有什麼偶然的,兄弟們。勒姆
大叔的狗--我希望你們能看看那條狗。它是條可靠的牧羊狗--還不如說又是叭喇狗
又是牧羊狗--頂呱呱的畜牲,勒姆大叔弄到它以前是哈格牧師的。哈格牧師是西部保
留地的哈格家的。大戶人家,他娘是個沃森人。他有個妹妹嫁了個推車工。他倆在摩根
縣住下來,他在一家地毯廠裡被機器捲了進去,還不到十幾秒鐘,就給搾過一遍,從機
器那頭給送出來了。他的寡婦把那塊他的屍體也織進去的地毯買了下來,人們趕了一百
英里路來參加葬禮。那塊地毯有十四英尺。她不准他們把他裹起來,而就要那樣埋了他
--平伸地躺著。舉行葬禮的教堂有點小,他們只好讓棺材一頭伸到窗外。他們沒有埋
了他--他們把一頭栽進地裡,讓他站著,就像座紀念碑一樣。上面釘了塊牌子,寫-
-寫著「--紀、紀念--這十四碼、碼的三層地、地、地毯--上面有不朽、朽、朽
的--威、威廉--威--」
吉姆·布萊恩越來越困--他的頭栽了一下,兩下,三下--平平安安地垂到胸前,
安安靜靜地睡著了。淚珠兒從夥計們的臉頰上淌了下來--他們給壓抑著的笑聲憋得難
受--從一開頭就是這樣,儘管我沒注意到。我意識到我給「賣了」。這時我才知道,
吉姆·布萊恩的特點是每醉到一定的程度,人的力量就沒法使他不信口開河,津津有味
地講起他有一次和他爺爺的老山羊的美妙的歷險記來--至於第一句話中提到的那條老
山羊,和任何聽他講過的人一樣遠不可及。他總是顛三例四,沒完沒了,東拉西扯,直
到威士忌湧上來,他睡著了為止。他和他爺爺的那頭老山羊到底怎麼了,直至今天還是
個不解之謎,因為還沒有人發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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