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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個風濕病人--白日作夢--倒霉的踉蹌--我突然離開--又一個病人-- 希格比回到小屋--肥皂泡破滅了--一文不名--後悔和解釋--我們那第三個合夥 者
  奈船長的病勢不輕,他得的是痙攣性風濕病。但那老先生還是老樣子--就是說, 當他感覺舒服時,他是個善良平和的人,但當事情不如意時,就成了一頭獨一無二的狂 亂的豹子。儘管他會很愉快地微笑,病一旦發作,他的微笑立刻就會變成一陣瘋狂。他 痛苦得又哼又吼又嚎,房間裡的每個角落裡都塞滿了最新穎的褻瀆和咒罵,只有那種具 有最強烈的信念和健全的想像力的人才創造得出來。遇到適當的時機,他還能罵得非常 出色,以恰當的判斷力控制和使用形容詞;一旦痙攣發作,聽他咒罵簡直是一種痛苦, 他太可怕了。可是,我曾見過他自己照顧一個病人,應付那困難的環境,極為耐心,現 在輪到他害病了,他也有這個特權,我心甘情願。無論他怎樣狂罵,咆哮也無法打擾我, 因為我的腦袋正忙著呢,正在孜孜不倦地思考著,不分白天黑夜,不論手邊有事還是閒 著。我正在改變和修正我那房子的設計,考慮把彈子房擺在閣樓上而不是安在餐廳那一 層是不是得體;我也在努力作出決定,起居室的糊牆紙到底該是綠色的還是藍色的,雖 然我喜歡藍色,但我恐怕這種顏色太容易被陽光和灰塵破壞了;同時,我樂意讓馬車伕 穿上樸素的制服,至於男僕,我還猶豫不決--我需要一個,已下決心雇一個,但希望 他不穿號衣也能顯得體面,並且克盡其職,因為我有些害怕炫耀。然而,由於我已故的 祖父也曾雇過馬車伕這種人,但沒穿號衣,我覺得超過他--至少超過他的靈魂,無論 如何總覺得有些彆扭。我也系統地籌劃著我的歐洲之行,設法把具體的方案確定下來, 包括路費和時間--各個細節--除了一件--即到底是騎駱駝從開羅穿過沙漠到耶路 撒冷,還是坐船到貝魯特,再坐馬車穿過那個地區。與此同時,我每天給家裡寫信,把 我的全盤計劃和打算通知朋友們,指示他們為我母親找一處漂亮的住宅,在我回家之前 說好價錢,還指示他們賣掉我那一份在田納西的土地,並清理印刷協會裡寡婦孤兒基金 的收益,多年來,我是該協會有聲望的會員。(田納西這份土地多年來是我家的財產, 很有希望將來有一天給我們帶來巨大財富;現在看來仍有希望,只不過不是那樣強烈了。)
  我照顧了船長九天,他好些了,只是還很虛弱。那天下午,我們把他抬到椅子上, 讓他來個酒精蒸汽浴,再把他搬回床上去。我們格外小心,因為最輕微的牽扯都會給他 帶來痛苦。加德納抬他的肩膀,我抬腳;在那不幸的時刻,我踉蹌了一下,病人重重地 摔在床上。我一輩子還沒聽見有人這樣咒罵過。他像瘋子一樣亂罵,還去抓桌上的左輪 槍,但給我搶了過來。他命令我滾出去,發了一千次誓,一旦他能下床,無論在哪裡碰 到我,就要把我宰掉。這只不過是暫時發瘋,一點意義也沒有。我知道要不了一小時他 就會忘得乾乾淨淨,或許還會後悔的;但在當時,我有些冒火。一怒之下,決定回愛似 梅拉達去。我想,既然他已能打架,他就會自己照顧自己了。晚飯後,月亮剛剛升起, 我徒步開始了那九英里路程。那時候,九英里的短途旅行,只要不帶行李,就是百萬富 翁也不需要騎馬。
  當我看得見那俯瞰小鎮的山頭時,已經是差一刻十二點了。在明亮的月光下,遠望 山谷對面的山頭,我看見好像半個鎮的人都聚集在大西方礦的露頭礦苗上。我的心怦怦 地直跳,自言自語地說道:「今晚他們一定又發現了一個新礦,比原來那個還富,毫無 疑問。」我抬腿向那邊走去,但又走回來,心想,那「發現」是跑不掉的,再說我已爬 夠了山。我下了山,穿過小鎮,經過一個德國人的小麵包店時,一個婦人跑出來,說他 丈夫病了,請求我過去幫她一把。我走進屋去,發現的確如此--看那男人的樣子,好 像一百次發病壓縮成這一次。兩個德國人想按住他,但沒有成功。我跑了約莫半條街, 把醫生從床上喊起來,他還沒穿好衣服,我就把他帶去了。我們四人與那個瘋人角鬥, 醫生給他灌藥,放血,忙了一個多鐘頭,那個可憐的德國女人則只顧放聲大哭。後來, 他安靜了,醫生和我離開那裡,把病人留給他的朋友們。
  一點過了。我走進小屋,很疲倦也很快活,朦朧的牛脂燭光照著希格比,他坐在松 木桌邊,手指夾住我那張紙條,傻乎乎地盯著看,臉色蒼白,衰老,憔悴。我停住腳步, 看著他。他也呆頭呆腦地看著我。我問:
  「希格比,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們完蛋了--我們沒有幹活。那隱礦脈給重新瓜分了!」
  夠了。我悲傷絕望地坐下來--心已完全碎了。一分鐘以前,我還是個富翁,滿腦 子虛榮;現在,我成了個窮鬼,唉聲歎氣。我倆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個小時,忙于思索, 忙於徒勞無益的自我譴責,忙於想「為什麼我不這樣做,為什麼我不那樣做,」但是誰 也沒有說一句話。然後,我們又相互解釋,這個謎終於解開了。原來希格比把那事托給 我,正如我把它托給他一樣,而我倆都把那事托付給工頭。真有意思!這個穩重堅定的 希格比把這麼大的事情拿去碰運氣,而不真正去克盡職守。但是,他到現在才看到我留 下的字條,從九天以前他最後見到我以來,也是頭一次走進這個小屋。在那個關鍵的下 午,他同樣給我留了張條子--他騎在馬上,往窗子裡看了看,沒看見我,就把條子從 破窗戶丟進屋裡,它還在那裡,在地板上一動不動地擺了九天。
  千萬別忘了在十天期限之內做那件事。W先生過去了。他通知了我。我將在莫諾湖 與他碰頭,今晚從那裡出發。他說這次一定能找到。 卡爾
  「W」當然是指惠特曼。那該死三次的「膠泥礦脈」!
  事情就是這樣的。一個像希格比那樣經驗豐富的礦工,竟然對荒唐無稽的「膠泥礦 脈」--神奇礦脈「熱」的誘惑也無法抗拒,反而忘乎所以,飢不擇食地撲了上去。好 幾個月以來,希格比一直在夢想那神奇的膠泥礦脈;現在,他置自己的正確判斷於不顧, 跟著走了,並且干願冒風險讓我來決定這個抵得上一百萬個還未發現的膠泥礦脈的銀礦 的命運。這一次人們沒有跟他去。大白天他騎著馬跑過小鎮是極其平常的事,一點也沒 有引起人們的注意。他說他倆在荒山野嶺裡找了九天,沒有收穫,他們沒有找到膠泥礦 脈。這時,一種不祥的恐懼感襲上心頭,他預感到會發生什麼禍事,可能失去隱礦脈 (儘管他確信這種事絕不會發生),於是,他全速趕回來。本來他可以及時趕回愛絲梅 拉達的,但他的馬腿折斷了,只得步行了好長一段路。碰巧他走的是一條路,我走的是 另一條路,他到底精力過人,直接跑到大西方礦去了,而沒有像我那樣拐了回來--他 晚到了五至十分鐘!「告示」已經掛出,我們的礦已經「重新瓜分」,再也無法挽回了, 人們正迅速四散離去。離開那裡時,他瞭解到一些情況。從我們發現隱礦脈那天晚上起, 人們一直沒有看見工頭在街上露面--一封電報把他叫回加利福尼亞去了,據說是因為 一件生死攸關的事情。總之他什麼事也沒幹,鎮上的人都用警覺的眼睛注意著這一點。 在這不幸的第十天午夜,礦脈「可以重新瓜分」了,剛到十一點鐘,山頭上已聚集了黑 壓壓一片準備瓜分礦脈的人。那就是我以為又發現了新礦時見到的人群--我真是個白 癡。(如果我們三人搞得快,也同樣有權利重新分得那礦脈)。午夜一到,十四個全副 武裝、隨時準備動用武力來保證他們的工作順利進行的人掛出了「告示」,宣佈以「約 翰遜」這個新的名義取得了該隱礦脈的所有權。不過我們的那個合夥人A.D.愛倫(那 個工頭)這時突然出現,手提一把張開機頭的左輪,說必須把他的名字加進去,不然, 他就要「給約翰遜公司一點顏色看」。他英勇果敢,是個了不起的傢伙,大家都知道他 說話算話,於是他們讓步了,分給他一百英尺,他們則按慣例每人保留兩百英尺。這就 是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的經過,是希格比回家時從一個朋友那裡打聽到的。
  第二天早晨,由於新礦引起的激動已煙消雲散,我和希格比寧願離開這個使我們倒 霉的地方。熬過了艱難而令人失望的兩個月後,又回到了愛絲梅拉達。這時,我們得知, 大西方與約翰遜已經合併,合併的礦產分為五千英尺或五千股;那個工頭討厭打官司, 認為那樣一個大企業難以管理,以九萬金幣的價格賣掉了他那一百英尺,回合眾國老家 去享用去了。要是那礦產值那麼大個數字,而公司擁有五千股,一想到我們原來那六百 股該值多少錢,真使我眼花撩亂。這個差別就好比五千人擁有了一幢六百人原來擁有的 房子。要是我們在那產業上用鐵鍬和鏟子幹上個小半天,確立了我們的所有權的話,我 們本來會成為百萬富翁的!
  這讀起來好像是個虛構的故事,但卻是許多人的耳聞目睹,愛絲梅拉達地區的官方 記載也很容易查到,可以證實這是真實的事件。我永遠可以說,有一次,一共十天,我 的身價絕對地、毫無疑問地值一百萬。
  一年前,我尊敬的,各方面都可欽可佩的百萬富翁老夥計--希格比,從加利福尼 亞一個偏僻的小礦給我寫來一封信,說經過了九至十年的折磨和艱苦奮鬥以後,他終於 取得了一席地位,可以動用二萬五千美元了,還說他打算開個小小的水果鋪。在我們躺 在小屋裡計劃歐洲之行,打算在俄羅斯山修一座黃褐色石頭房子的那個晚上,要是有人 給他提出這個建議,他準會覺得那是對他的莫大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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