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方」礦--希格比「訪問了」它--一條隱礦脈--值一百萬--我們終
於發財了--開銷這筆財富的計劃
現在,我的生活揭開了奇特的一章--我覺得它是我那懶懶散散、徒勞無益、敷衍
馬虎、默默無聞的生涯中最奇特的一章。在靠近上半城盡頭的一座半山腰上,伸出一條
茶紅色的水晶礦脈,這是深入地底的金銀礦脈的露頭礦苗。它屬於一個叫做「大西方」
的公司所有。在露頭處下側的山腰上,打了一口六、七十英尺深的豎井,大家都很熟悉
這座礦的礦石--它還算豐富,但說不上特別豐富。這裡,我要提一下,雖然在沒有經
驗的外行眼裡,某一「區域」的所有水晶礦石看起來都一樣,但這營地的老住戶只要看
一眼,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一堆混合礦石分別歸類,說出各種礦石的產地,就像糖果商能
把一堆不同種類、不同質量的混合糖果分門別類一樣。
頃刻,全鎮陷入一陣異常激烈的熱潮之中。照開礦業的行話來說,大西方公司「發
現了富礦」。人人都跑去看那新礦的進展情況,有好幾天,聚集在大西方礦井旁邊的人
是如此之多,外來人會以為那裡正在召開群眾大會呢。人們談論的話題都離不開這個富
礦,沒有任何人去考慮或幻想別的事情。每人都帶走一塊樣品,在研缽裡搗碎,放進角
匙裡淘洗,屏住氣,瞪著眼,看那驚人的結果。這種石頭不堅硬,只是一種疏鬆、風化
了的黑色岩石,放在手裡可以像烤過的馬鈴薯一樣地揉碎,攤在紙上,現出一些金沙和
「天然」銀粒。希格比帶了一把回到小屋,淘淨以後,他驚訝得真難以形容。大西方礦
的股票猛漲。據說有人一再提出以每英尺一千美元的高價購買礦脈,但立即遭到拒絕。
大家都曾有過心情怏怏不樂的時候--僅僅是怏怏不樂,而我當時卻是心力交瘁,因為
我沒有得到大西方礦的股權。我覺得世界一片空虛,活著只是痛苦,什麼也吃不下去,
對一切都喪失了興趣。但我只得留下去聽別人歡呼,因為我沒有離開營地的路費。
大西方公司禁止人們帶走「樣品」,他們這樣做很有道理,因為每一把礦石就是一
筆錢。我舉個例子來說明這礦石的非同一般的價值。井口的礦砂賣出了一千六百磅,每
磅一美元;買主把礦砂「裝」在騾子上,翻山越嶺,跋涉一百五十到二百英里運到舊金
山,他很滿意,因為這些礦砂的賣價大大超過了他付出的代價。大西方公司的老闆們還
下命令給工頭,沒有他們的許可,禁止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以任何目的進入礦井。我悲哀
地沉思,希格比也在苦思冥想,但他想的不同。他看著「岩石」出神,用放大鏡在不同
的光線下,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每次試驗後,他總是得出同樣的結論,以同樣的方式自
言自語:
「這不是大西方的礦石!」
他說過一兩次,如果有機會,他想到大西方礦井下去看看。我心情沮喪,他去不去
我毫不在乎。那天,他失敗了,沒能進去,夜間又試了一次,又失敗了;次日一清早又
去,還是沒有成功。於是,他埋伏在山艾樹叢後,呆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一直等到
那兩三個工人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去吃午飯,他馬上出動,但過早了些,有一個人回來取
東西;再試一次,快到井口了,有人從那塊大石頭後面站了起來,好像要巡查,他立即
趴在地上,一聲不響;接著,他身子貼地爬到井口,眼睛掃了一下四周,抓住繩索滑下
礦井。他剛拐進一條「側巷」,便有個腦袋出現在井口,有人喊了一聲「喂!」他默不
應聲。此後,他再也沒有受到干擾。一小時後,他走進小屋,渾身是汗,滿臉通紅,一
種壓抑著的激動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他壓低聲音宣佈:
「我發現了!我們發財了!那是個隱礦脈!」
我覺得天旋地轉。懷疑--確信,又懷疑--狂喜,希望、驚訝、相信、相信之否
定--各種難以想像的感覺雜亂無章地掠過我的腦海,我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樣神魂顛
倒地過了一陣子我才回過神來,說道:
「再說一遍!」
「那是個隱礦脈!」
「卡爾,我們--我們把房子燒掉--要不殺個人吧!跑出去找個地方歡呼吧!但
這有什麼用呢?這太好了,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那是個隱礦脈,值一百萬!懸幫、底幫、泥層--一切具全!」他揮舞著帽子,
三呼萬歲,我的懷疑隨風而去,熱烈地響應他。現在,我成了百萬富翁了,管它「學校
上不上課!」
也許我得說明一下。「隱礦脈」是一種「不露出」地面的礦脈或礦床。礦工不知道
在哪裡去找這種礦脈,但在挖坑道或打豎井時偶然會碰到。希格比對大西方岩石結構非
常熟悉。他不斷查考礦井的發掘,越來越相信這種礦砂不可能來自大西方礦脈。所以,
在整個營地裡,就他一人想到豎井下面有條隱礦脈,這一點,就連大西方的股東們都沒
想到。他對了。在豎井下,他發現隱礦脈單獨斜穿過大西方礦脈,而且裹在自己完整的
巖殼和泥層之中,因此,它屬於公共財產。兩條礦脈的界線極為分明,任何礦工都能看
出哪一條屬於大西方,哪一條不是。
我們考慮好了,要找個有力的支持者,於是,那天夜晚便把大西方礦的工頭帶進我
們的小房子,告訴他那個驚人的消息。希格比說:
「我們將佔有這條隱礦脈,履行登記手續,確立所有權,然後禁上大西方公司開採
這種礦石。在這個問題上,你對你的公司無能為力--任何人也幫不了他們的忙。我們
願和你一道下井,使你信服這是一條隱礦脈。現在,我們建議你同我們合夥,以我們三
人的名義取得那條隱礦脈的產權。你意下如何?」
他得到這個機會,就只消伸出手來便可接受一筆財產,既不冒絲毫風險,又不冒犯
任何人,也不會給自己的名譽帶來芝麻大的污點,還有什麼要說的呢?他只能說,「同
意。」
當晚就貼出了告示,十點鐘以前及時地寫進了登記官的登記薄裡。我們要求每人占
有兩百英尺--共六百英尺--是該地區最精幹的組織,也最容易管理。
誰也不會頭腦麻木到認為那天晚上我們睡了覺。希格比和我半夜才上床,但只是清
清醒醒地躺著,思索,幻想,籌劃。這間沒有鋪地板的破破爛爛的小屋成了宮殿,破布
片似的灰毯子變成了絲綢,家俱都成了橡木和紅木做的。從我對未來的幻想中迸發出的
每一絲新的光彩都使我輾轉反側或躍然而起,好像我身上安裝了乾電池。我倆把只言片
語射向對方。有一次,希格比問:
「你什麼時候回家--回合眾國呢?」
「明天!」我變換了一兩次姿勢,最後翻身坐起來。「唔--不--最遲下個月吧。」
「我倆坐同一條船。」
「行」
停頓。
「十號的汽船?」
「好的。不,一號的船。」
「行!」
又一次停頓。
「你打算在哪裡定居?」希格比問。
「舊金山。」
「我也是。」
停頓。
「太高了--太難爬了,」希格比說。,
「什麼?」
「我想去俄羅斯山--在那裡修座房子。」
「太難爬了?你不會備一輛馬車?」
「當然--我倒忘了。」
停頓。
「卡爾,你要修座什麼樣的房子?」
「我正在考慮,三層樓加陽台。」.
「什麼結構的?」
「嗯,我還說不上來。磚的吧,我想。」
「磚的--呸。」
「怎麼?你打算修什麼的?」』
「正面用褐沙石--法國厚玻璃--彈子房挨著餐廳--雕塑和繪畫--灌木和兩
英畝草地--溫室--前門廊安有鐵把手--灰色駿馬--敞篷四輪馬車、加上帽子上
帶著徽章的馬車伕!」
「真的!」
長久的停頓。
「卡爾,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歐洲?」
「唔,我還沒想過。你呢?」
「春天。」
「消磨整個夏天嗎?」
「整個夏天!我要在那兒呆三年。」
「嗯--你說話當真嗎?」
「當真」
「我願同行。」
「你當然會。」
「去歐洲什麼地方?」
「整個歐洲。法國、英國、德國--西班牙、意大利、瑞士、敘利亞、希臘、巴勒
斯坦、阿拉伯半島、波斯、埃及--到處--每一個地方。」
「我贊成。」
「很好!」
「真是一次了不起的旅行!」
「我倆花上四十或五十萬美元,無論如何要玩它個痛快。」
又一次長久的停頓。
「希格比,我們欠屠夫六美元,他威脅說要停止我們的--」
「吊死屠夫!」
「阿門。」
談話就這樣進行下去。已經三點了,我們發現仍然毫無睡意,只好爬起來邊抽煙,
邊玩牌,直到太陽升起。這一周輪到我做飯了。我從來就不喜歡做飯,現在,我更憎惡
做飯了。
消息傳遍了全鎮。原來人們就很激動,這一來更激動了。我平靜而幸福地在街上走
過。希格比說,已經有人出了兩萬美元要買下工頭的那一份。我說。我倒想看到我自己
賣這樣的價錢。我的希望極高。我要價一百萬。但是,我更加堅信,如果有人給了我這
個價,這不會有別的結果,只會使我不斷漲價。
我發現有了錢真是其樂無窮。有個人主動送給我一匹價值三百美元的馬,想用它來
換取我不值錢的、未經認可的單據。這帶給我最現實的感覺是,毫無疑問,我真的發財
了。接著又來了許多同樣性質的證據--我可以舉出一個,屠夫給我們送來了雙倍的肉,
壓根兒也沒提到要錢的事。
按照地區法令規定,礦脈「勘定者」或「提出產權要求者」在探明後的十天內必須
在他們的新產業上做一定量的工作,否則就失去產權,任何人都可隨意佔有它。所以,
我們決定第二天就去做那點事。半下午,我從郵局出來,遇到了加德納先生,他告訴我
約翰·奈船長病危,在他的家裡(「九里農場」)臥床不起,他和他妻子幾乎都不能根
據病情的需要適當地加以注意。我說如果他能等我一會兒,我願意去照顧病人。我跑回
小屋去通知希格比,他不在,我在桌子上給他留了張字條。幾分鐘後,我坐上加德納的
馬車離開了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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