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湖史密斯客棧」的客人們--「頂呱呱的老阿肯色斯」-一「我們的老闆」
--存心打架--老闆娘--一她制服了那惡棍---又一次上路--渡過卡森河--
死裡逃生--踏著自己的腳印前進--新嚮導--雪中迷路
在這一夥人中,有兩個人使我特別不舒服。一個是小瑞典人,大約有二十五歲,他
只會唱一首歌,總是唱個沒完。白天,我們都擠在一間又小又悶的酒巴間裡,所以沒有
人逃得脫這傢伙的音樂。在一片咒罵,酗酒,拳斗和爭吵聲中,他那單調的歌聲蕩漾開
來,絕無變化,使人討厭死了。最後,我覺得為了擺脫這種折磨,我倒願意高高興興地
去死。另一個人是個身材魁梧的流氓,名叫「阿肯色斯」,他的腰帶上別著兩把左輪,
靴筒裡冒出一把短刀,他總是喝得醉熏熏的,不惹事生非心裡憋得難受。但大家怕他怕
得要命,無人敢和他打交道。他總是耍出各種精心策劃的詭計,設下圈套,誘使某人說
出一句冒犯的話。每當他以為已經找到一個打架的借口時,他的臉會興奮得直放光,但
他的對手總是避開他的圈套,這時,他失望得叫人可憐。約翰遜老闆是個溫和善良的人,
阿肯色斯找到了個很滿意的對象,很早就盯住了他,叫他一刻也不得安寧。第四天早晨,
阿肯色斯喝醉了,正在等待機會。不久約翰遜進來了,他給威士忌弄得格外和藹可親,
他說:
「我估計,賓夕法尼亞選舉……」
阿肯色斯意味深長地豎起一根指頭,約翰遜閉了嘴。阿肯色斯站起來搖搖擺擺地走
到他面前,說:
「你知道些、些賓夕法尼亞什……什麼?回答我。」
「我只不過是要說--」
「你只不過要說。你!你只不過要說--你要說點什麼?就是這個!我就是要知道
這個。我要知道你知道賓夕法尼亞些什……什……麼了?既然你閒著沒事,回答我!」
「阿肯色斯先生,如果你肯允許我--」
「誰逼你了?別給我指桑罵槐!--別來這一套。別在這裡耀武揚威,像個瘋子一
樣走來走去--別來這一套!我受不了!如果想打架,出來!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出來!」
約翰遜退到屋角,阿肯色斯其勢洶洶地逼過去。約翰遜解釋說:
「天啊,我什麼也沒說,阿肯色斯先生。你怎麼不讓人說話呀。我只不過要說賓夕
法尼亞下周就選舉--就這些--我要說的就這些--如果不是這些,叫我四肢麻木。」
「那麼你為什麼不早說呢?幹嘛做出那副了不起的樣子,是來惹事的嗎?」
「哎呀,我沒有什麼了不起呀,阿肯色斯先生--我只--」
「那我說謊了,是不是?見你娘的鬼--」
「啊,請原諒,阿肯色斯先生,我絕不是那個意思,要不,叫我去見閻王。大家都
會告訴你,我總是說你的好話,我敬重你勝過這房子裡的任何一個人。問問史密斯吧,
是不是這樣,史密斯?就在在昨天晚上我還說過,有一個人,你無論在什麼時間,什麼
情況下遇到他,他總是個紳士。那個人就是阿肯色斯先生,不是嗎?如果這不是我的原
話,就讓這裡的隨便哪個先生說吧。現在,來吧,阿肯色斯先生,來喝一杯吧,我倆拉
拉手,喝一杯吧。來吧,都來吧!我請客。來吧,比爾,湯姆,波布,斯科特,都來吧!
我請你們大家來陪我和阿肯色斯先生喝一杯。我叫他老阿肯色斯,頂呱呱的老阿肯色斯。
伸出手來吧。看他呀,夥計們,看他一眼呀。那是美國最善良的人!他否認要和我打架,
就是這樣。您老伸出手來吧!」
他們擁抱在一起,主人一方如醉如癡,熱情洋溢,阿肯色斯則毫無表情地接受了,
在酒的賄賂下,他的「誘捕」計劃又一次落了空。但是那個傻乎乎的店老闆因為逃脫了
這場屠殺而樂得忘乎所以,本來他應該走出去避難,他卻在那裡喋喋不休。結果,不久
阿肯色斯就開始惡狠狠地瞪著他,接著說道:
「老闆,如果你願意的話,能不能把你那句話重說一遍?」
「我正在跟斯科特說,我爹死的時候都快八十歲了。」
「你說的就是這些?」
「是呀,就這些」
「除了這些,沒別的?」
「沒有--什麼也沒有。」
接著就是一陣不祥的沉默
阿肯色斯擺弄了一會兒眼鏡,手肘支在櫃台上。然後,他用右靴子仔細地搔著他的
左小腿,這時,還是可怕地寂靜。但馬上他就向火爐搖搖擺擺地走過去,顯得很失望;
他粗暴地用肩膀把兩三個人從他們舒服的位置頂開,自己霸佔了坐位,給一條正在睡覺
的狗一腳,踢得它在板凳下直嚎叫,然後他又叉開雙腿,撩起大衣後擺,烤他的背。一
會兒,他在那裡嘰嘰咕咕,又無精打采地向櫃台走去,說:
「老闆,你把那些陳年老賬翻出來,吹噓你爹,是什麼意思?這群人不合你的意,
是不是?要是這群人不合你的意,我們大概最好離開,你是這麼想的嗎?你就是打的這
個主意吧?」
「啊呀,上帝保佑你,阿肯色斯,我壓根兒就沒這個意思。我爹我娘--」
「老闆,別裝蒜!別這樣。如果你想惹事,像個男子漢那樣站出來--但不要把那
些陳谷子爛芝麻翻出來硬往人家嘴裡塞,這些人有機會就想圖個安靜。你今早上到底犯
了什麼病?我還沒有見過你這樣的東西。」
「阿肯色斯,我真的沒有傷害誰的意思。如果你不高興,我就不說話了。我想我是
昏了頭,這洪水,沒有那麼多東西來喂和照管--」
「你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嗎?你要我們走,是不是?我們這麼多人,你想要我們捲起
鋪蓋游過去,是不是?說!」
「講點道理嘛,阿肯色斯。您明白我這個人不是那種--」
「你在嚇唬我嗎?是不是?老天爺在上,威脅我的人別想活!別來那一套,我的小
雞崽子--儘管我肚量大,也忍受不了這個。從那櫃台後面站出來,我來把你修理一下!
你想把我們趕出去,你,你這條賊眉賊眼的賤狗!從櫃台後面滾出來!我來教訓教訓你
怎樣去欺侮、糾纏、威脅一個總是對你友好,給你解除麻煩的紳士!」
「請你,阿肯色斯,請你別開槍!如果非得流血的話--」
「你們都聽見了嗎?先生們,你們聽見了他說流血嗎?原來你要的是流血,是不是?
你這個土匪!今天早上你安了心要殺人--我一清二楚。我就是那個人,是我嗎?你要
殺的就是我嗎?不過你辦不到,因為我要先下手,你這個黑心賊,黑鬼的草雞膽兒子!
把槍拔出來吧!」
說著,阿肯色斯開了槍,店老闆不顧一切地急忙逃命,從桌凳、人和別的障礙上跳
過去。在這場狂亂的騷動中,店老闆打碎了一扇玻璃窗逃了出去,阿肯色斯窮追不捨。
這時,老闆娘在門口出現,舉著一把剪刀,對著那個亡命徒!她氣勢洶洶,昂著頭,紅
著眼,停了一下,就舉著武器發動進攻了。那個目瞪口呆的流氓猶豫了一下,又退了一
步。她逼了上去,一步一步地把他逼到屋中間,接著,驚訝的人群圍上來,在眾目睽睽
之下,她把他臭罵了一頓,大概隨便哪個卑怯的牛皮匠都沒有挨過這種臭罵!她罵完了,
凱旋而去,一陣歡聲雷動,震撼屋宇,大家齊聲要酒,每個人都要求「請大伙乾一杯!」
這個教訓是夠厲害的。恐怖時期已經徹底結束,阿肯色斯的統治已經垮臺。以後,
在我們被圍困在孤島上的時候,有一個人帶著永久的恥辱坐在一邊,從不參與任何爭吵,
也不吹牛,現在,當這些膽小的人們沒完沒了地侮辱他時,他也絕不怨恨,這個人就是
「阿肯色斯」
到第五、六天早上,水退了,但舊河床裡的水流還是又大又急,不可能過河。第八
天,水勢還是太大,渡河仍不很安全。但客棧裡十分骯髒,加上酗酒和鬥毆等等,這種
生活簡直令人無法忍受。因此,我們決定設法離開這裡。我們頂著大風雪登上一隻小船,
把馬鞍裝在船上,馬匹就用韁繩拴在船尾。普魯士人奧倫多夫拿著一把槳坐在船頭,巴
婁坐中間,我就坐在船尾牽著韁繩。船划到水深處;馬腳夠不著底,開始鳧起水來,奧
倫多夫可嚇壞了,因為這有很大有危險,那些馬會拉著船偏離目標,顯然,如果我們不
能在某個地方靠岸,水流就會把我們沖走,幾乎肯定會把我們帶進卡森河主道去,那裡
現在已成了一條滔滔激流。這樣的大災難無論從哪方面看都意味著死亡,因為我們會被
衝進那片象汪洋大海一樣的「潭」中去,翻船,淹死。我們警告奧倫多夫,要他多加注
意,小心地控制自己,但沒有用;船剛靠岸,他就縱身一跳,船翻在十英尺深的水裡。
奧倫多夫抓住灌木爬到岸上,但我和巴婁卻得拖著浸透了水的大衣游過去。我倆抓住小
船,儘管大水幾乎把我們衝到卡森河,我們還是設法把船推到岸邊,平安地靠了岸。我
們凍得要命,渾身濕透了,但總算平安無事,馬匹也爬上岸來,但馬鞍自然給沖走了。
我們把馬拴在山艾樹叢中,它們得在那裡呆二十四小時。我們舀出了船裡的水,給牲口
運了些草料和毯子,但我們還得在小客棧裡住一夜才能繼續進行那冒險的旅行.
第二天早上,大雪仍然紛紛揚揚地下個不停,我們帶上行李,換了馬鞍,離開客棧,
登上馬又出發了。地上雪很深,根本找不到路的影子,雪下得太大,最多只能看見前面
一百碼,我們只得依靠山嶺來辨別方向。事情看來毫無把握,但奧倫多夫說,他的直覺
就像羅盤一樣精確,他能夠向卡森城「劃一條直線」,一點也不會偏差。他說,如果他
稍微偏離那條線,他的本能就會像作了虧心事一樣責備他。結果,我們便糊里糊塗地跟
著他走下去,又高興又滿意。大家摸索著向前走,累得發昏,半小時後,我們看見了一
些新鮮的腳印,奧倫多夫驕傲地大聲叫道:
「我說嘛,我就像只羅盤一樣精確無誤。夥計們!我們來到這裡,恰好就踏在別人
的腳印上,這樣就會順順當當地找到方向了。加油,去和他們合夥吧!」
於是,我們策馬而行,在深雪中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不久,我們的速度很顯然超過
了我們的先軀,因為腳印越來越清晰可見。我們急忙趕路,一小時後,腳印好像更新鮮,
更明顯--但我們感到驚奇的是,我們前面那些旅行者的數量似乎在不斷增加。我們很
奇怪如此龐大的隊伍這時怎麼會在荒野旅行。有人猜測這一定是從要塞出來的一隊士兵,
於是我們接受了這個解釋,跑得更加快些,因為這時離他們不會有多遠了。但前面的腳
印在繼續增加,我們開始設想莫非那一排士兵奇跡般地擴大為一個團了。巴婁說,他們
已經增加到五百人!接著,他勒住馬,叫道:
「夥計們,這些腳印原來是我們自己踩出來的呀!實際上,我們圍著這個圈子轉了
兩個多小時了,就在這荒郊野外!真見鬼,這簡直是流力!」
然後,這老頭怒火萬丈,高聲叫罵起來,罵得奧倫多夫狗血淋頭,說從來沒有見過
像他這樣可怕的傻瓜,最後一句話特別惡毒,說他「還不如對數懂得多!」
我們一定是在沿著我們自己的腳印繞圈子。從那時起,奧倫多夫的「心靈羅盤」就
丟盡臉了。辛辛苦苦地走了這麼久,又來到了河岸邊,透過翻飛的雪塊,隱隱約約望得
見對岸小客棧的輪廓。我們正在考慮怎麼辦,看見那個小瑞典人下了船,正朝卡森方向
走去,一路上還唱著他那首乏味的歌,「哥呀妹呀」和「娘倆兒,睡在墳墓裡」,很快
就變得模模糊糊,消失在白茫茫的雪海之中。我們再也沒有聽見他的消息。無疑他走迷
了路,困神把他交給睡神,睡神又把他交給了死神。也有可能他踏上了我們那些詭詐的
腳印,直累得倒了下去。
不一會兒,大陸驛車涉過正迅速消退的河流,自發洪水以來第一次向卡森開去。我
們不再猶豫,緊跟在它後面快活地前進,因為我們充分信賴車伕的定向能力。不過我們
的馬比不上那些精神抖擻的挽馬。不久,就看不見驛車了。但這沒關係,那深深的車轍
就是我們的路標。這時已是下午三點鐘,不一會兒,黑夜就降臨了--連過渡的黃昏也
沒有,就像地窖門突然關閉上了一樣,這裡一向是這樣。雪還是那樣大,前面十五步開
外就看不清了;但在四周雪床反光的照射下,我們看得見光滑渾圓的山丘,前面那兩條
我們熟悉的印子就是車轍,它們正不斷被大雪填滿,慢慢地消失。
這地方,山艾樹叢生得都差不多--高三四英尺,間隔約十英尺,遍佈在廣闊的沙
漠上;每一叢變成了一個雪堆,就像整齊的果園一樣,你無論向何方走,都會以為你正
走在規規整整的大道上,兩邊都是這種雪丘。這是一條普通寬度的大道,平坦而寬敞,
路旁的雪丘明顯地隆起。但我們並沒有想到這一點。深夜,我們突然想到,那車轍的最
後一絲模糊的痕跡早已被埋掉了,從那時以來,我們已經走了很長時間,這時我們也許
就會沿著這山艾樹大道遊蕩,偏離大路數英里遠,而且離它越來越遠。想到這裡,一陣
寒噤透過全身。比起這個,就是一塊冰落在脊背上也要算舒服的了。已經沉睡了一個鐘
頭的血液這時突然湧起,心靈和肉體裡正在打瞌睡的活力突然激發出來。我們立即清醒,
振作起來--並且害怕得直發抖。我們跳下馬,趴在地上,焦急地查看道路。當然,這
毫無用處,因為離地四五英尺眼睛就分辨不出不大明顯的水坑,就是用鼻子差不多觸在
上面也絕對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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