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聖約瑟夫--只准攜帶二十五磅行李--告別了羔皮手套和外套--武裝到
牙齒--「亞倫牌」手槍--快活的武器--聽人勸告,買下騾子--我們離開了「合
眾國」--「我們的馬車」--送達印第安人的郵件--眨眼和地震之間--現代的斯
芬克斯,以及她如何使我們開心--豁達的女人
到達聖約瑟夫的那個愉快的夜晚,我們的第一件事就是尋找驛站,每人掏出一百五
十美元買了由陸路去內華達卡森城的馬車票。
次日清晨,天氣晴朗,我們匆匆吃了早飯,急忙趕到出發地點。但是,出現了一件
麻煩事,事先沒有弄明白,每人攜帶了一隻裝足二十五磅行李的旅行木箱,我們大大地
超重了。但每人能帶二十五磅衣物,這就是我們可以隨身攜帶的一切。於是,我們只得
一把打開箱子,手忙腳亂地作了一番選擇,挑出那法定的二十五磅行李裝進一隻旅行包,
把箱子又送回聖路易。對這只箱子使我們真是難分難捨,因為這樣,在落磯山區的波尼
人招待宴會上,我們就再也沒有燕尾服可穿,白羔皮手套可戴,沒有大禮帽,也沒有漆
皮靴,沒有任何能使生活安適的必需品了。我們給弄成了打仗的步兵,每人穿一套粗陋
的服裝,包括一件軍用羊毛衫和一雙「大頭靴」。在旅行包裡,我們還塞進一些白襯衣、
內衣等諸如此類的東西。我哥哥,秘書先生,隨身帶了五磅美國法令,一本六磅重的大
字典,因為我們不知道--可憐的無知--這樣的東西頭天在舊金山郵購,第二天就可
以送到卡森城。我帶著一把史密斯-維森公司製造的可憐的七發小手槍。這樣,我就武
裝到了牙齒。它的槍彈就像順勢療法藥片,七顆藥片一齊打出去也剛夠一個成人受用的。
但我仍然認為它威力強大,簡直是支致命的武器。它只有一個毛病:連屁也打不中。有
個「押車」用這只槍對著一頭母牛試了試,只要母牛安安靜靜、規規矩矩地站著,不會
傷著半根毫毛;但是母牛一動,押車只得瞄準另外的東西開火,母牛感到很憒憾。我的
秘書哥哥身上挎了一把小號科爾特左輪手槍,用來抵禦印第安人的襲擊,為了防止意外,
他還拉開了槍栓。喬治·白米士膽小得可憐,他是我們的旅伴,以前我們從來沒看見過
他。他腰間佩著一把地道的「亞倫」牌左輪手槍,沒有教養的人叫它「胡椒瓶」。只要
拉開板機,手指一勾,就開火了。拉起板機,擊鐵便翹起,彈輪一轉動,擊鐵立刻敲下,
彈丸就打了出去。順著槍筒瞄過去,就能打中目標,恐怕世界上沒有哪一把亞倫槍創造
過這樣的記錄。但無論怎麼說,喬治這把倒是件信得過的武器。用一個馬車伕後來說的
話可以作證:「它即使打不中它要打的東西,總可以打中點別的什麼。」此話的確不假。
有一次,他用這把槍對準釘在樹上的黑桃二開火,卻擊中了站在左左邊三十碼開外的一
頭騾子。白米士並不想要那頭騾子,但那畜牲的主人扛了把雙筒獵槍跑出來,「勸」他
無論如何也得把那頭騾子買下來。「亞倫」真是件開心的武器!有時,它那六發子彈一
齊亂飛,遇到那種情況,四面八方就沒有塊安全的地方,除非躲在它後面。
我們帶了兩三條毯子抵禦山區的嚴寒。至於奢侈品,我們倒還有節制--不過幾隻
煙斗,五磅煙葉,兩隻大鐵皮桶用來裝水,在大平原的驛站之間好用,身邊還有一小子
彈袋銀幣,作為每天的早晚飯錢。
到了八點鐘,萬事齊備,人也到了對岸。我們跳進馬車,車伕叭叭地揮動鞭兒,馬
車急馳向前,把「合從國」丟在後面。這是個景色壯麗的夏日早晨,四周的景物都沐浴
在陽光中,一片輝煌。微風習習,涼爽宜人。一種解脫了名種麻煩和責任的喜悅油然而
生,使我們覺得,彷彿在那些擁擠、喧囂的城市中當牛作馬的年月已經被置之腦後,拋
到了九霄雲外。我們飛快地穿過堪薩斯,一個半小時以後,就來到了遼闊的大平原上。
在這裡,大地伸展開去--極目遠眺,地勢起落有致,十分壯觀--就像暴風雨過後,
大海的胸膛那莊重的起伏。到處都是玉米地,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呈現出一方方的濃
綠色。突然海洋遇到乾旱的地面,不再起伏波動。大地伸展開去,七百英里,平坦如一
整塊地板!。
我們的馬車是一個搖來晃去的大箱子--如果加以堂皇的描述--是個裝有輪子的
搖籃。六匹高頭駿馬拉著車子,車伕旁邊並肩坐著「押車」,他是這船兒的名正言順的
船長,他的份內之事就是負責那些郵件、行李,應付特殊事件和照顧旅客。這一趟只有
我們三名乘客,坐在車箱內的後座上。其它的一切地盤都塞滿了郵包--因為我們捎上
了拖延三天的郵件。它們是一道巍然矗立直達頂篷的牆,差點抵住了我們的膝蓋。車頂
上還捆著一大堆,前後行李箱都塞得滿滿的。車上共載有二千八百磅。車伕說,「一些
要運到布裡格姆、卡森和舊金山,但大部分是帶給印第安人的,他們弄這麼多廢物來看,
真傷腦筋。」但就在這個時候,他臉上突然現出一種恐怖的表情,好像一瞬間,他會給
地震吞了進去似的。我們猜想,他講話是要顯得俏皮,意思是說大部分的郵件將要卸在
大平原上,留給印第安人或別的什麼人。
每走十英里,我們換一次馬匹。整天,馬車在堅硬平坦的道路上幾乎像飛一樣平穩
奔馳。一停下來,我們就跳下車去,舒展一下筋骨。所以,夜晚降臨,我們仍然精力充
沛,毫無倦意。
晚飯後,上來個女人,她的家就在前面五十英里的地方。我們三個人不得不輪流到
車箱外面去,坐在車伕和押車旁邊。顯然,她是個不健談的女人。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
她用眼睛全神貫注地盯著叮在她手臂上的一隻蚊子,把另一隻手慢慢抬起,在射程範圍
達到蚊子的時候,突然發起攻擊,這猛然的一擊簡直可以打死一頭牛。然後,她又坐下
來,帶著安祥的滿足,研究蚊子的屍體--她百發百中,在短射程範圍內,總是扣死。
她把那些屍體全留在手上,作為誘餌。我坐在這個殘忍的斯芬克斯旁邊,看著她擊殺了
三四十隻蚊子--看著她,等她說點什麼,但她什麼也沒說。於是我自己提起話頭,說
道:
「這裡的蚊子真可惡,夫人。」
「你可以打賭!」
「夫人,你的意思是……?」
「的確!」
於是她興奮起來,轉過身子說道:
「如果開頭俺沒把你們這些傢伙當成聾子啞巴,讓鬼把俺捉去。真的,見鬼。俺在
這裡坐呀坐呀,打這些蚊子,簡直不知道你們犯了什麼病。開頭俺捉摸你們是聾子啞巴,
後來俺猜你們不是犯了什麼毛病就是傻瓜什麼的。過後,俺開始捉摸你們是一群討厭的
白癡,找不到什麼做的。你們打哪兒來?」
這個斯芬克斯不再是個斯芬克斯!她那深淵裡的泉水沖破了閘門洶湧而出。打個比
方,九大詞類就像傾盆大雨,接連四十天又四十夜,向我們劈頭蓋臉地潑來,把我們埋
葬在一大片嘮嘮叨叨的荒涼的洪水底下。那亂七八糟的語法和尖聲怪氣的語音的廢墟掩
埋了一切反駁的岩石與山峰!
多麼,多麼,多麼地受罪喲!她滔滔不絕,一個鐘點又一個鐘點,後來我真後悔提
起蚊子那個話題,讓她開了頭。直到天將黎明她該下車的時候,一直沒有閉上過嘴。要
下車了,她把我們攪醒(那時我們正在打盹),說道:
「現在下車去卡吞伍德瞧瞧,小伙子們,呆上一兩天,俺今天晚上可以陪你們逛逛,
要是俺能時不時插句嘴,對你們有好處,那俺就滿意了。鄉親們會對你們說,俺一貫對
人不親熱,特別是對窮鄉旮旯的妞兒,對這種烏七八糟的人,俺就是這麼個人,一個鄉
下妞兒,若要還自以為了不起,就該這麼對待她,可是,遇到和俺一般的人,俺認為,
俺畢竟是個極好相處的女人。」
我們下決心,絕不「在卡吞伍德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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