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航雲台書屋>>外國文學>>科爾頓>>科爾頓作品集

雲台書屋

鋸木廠

  鋸木廠的大門口圍著一圈人,有小伙子,也有老太婆和孩子。阿德裡亞諾走了過來, 對人們帶著遺憾的神情在進行的議論不予理會。他迷信地認為,他應該想點愉快的事, 才不會出倒霉的事。他必須交上好運,因為已經是中午了,他還一無所得,既沒找到工 作,又沒人答應要他。他不能就這樣兩手空空地回家,也不能老是在這漫漫長街上轉悠。
  進了大門是一個院子,院裡放著粗大的樹幹。院子的一頭有個房間,那是廠長辦公 室,另一邊是間棚屋,裡面電鋸發出悲哀的歎息。
  他沒有看見人,猶豫了一會兒,但他又不能在那裡停留,因為他怕狗跑出來(鋸木 廠總有一條兇猛的狗)。但他無論如何必須往裡走,找到廠長,向他要求工作。有一剎 那,新鮮樹脂的氣味曾把他帶到家鄉奧朗,但他不宜想這些,他必須找到工作。
  在廠長辦公室裡他沒有找到人,電話鈴響了,也沒有人去接。在鋸木廠裡慣有的氣 味中飄散著某種異樣的東西。但他不能像根樹幹那樣留在那裡。已經是十二點鐘了,阿 德裡亞諾必須解決自己的問題。他好像被電鋸的歌聲所吸引,便向棚屋走去。
  他看見一群人圍著刨床。他不費勁就認出了廠長,一個德國人,又高又腫,皮色白 皙。廠長有些激動,水汪汪的藍眼睛睜得溜圓,帶著驚恐的神色,不時搖晃腦袋,蒼白 的下巴肉也顫動著。
  阿德裡亞諾慢慢走近人群。在刨床近旁,有一個人蹲在火邊用鐵絲彎成的篦子在烤 肉。他轉過臉來,很快瞥了一眼新來的人。阿德裡亞諾也注視了一下那張棕色的精明的 臉,兩眼明如星火,鬍子七歪八斜象用舊的牙刷。這個人正背朝著阿德裡亞諾,但是也 只有這個人看見了他的到來。
  「一件不幸的事,霍夫曼先生。這不是誰的過錯。」有人說。
  「這是天命,先生。」
  「這樣唉聲歎氣有什麼用?」
  可是沒有什麼安慰的話可以使霍夫曼先生安下心來。
  「那麼下午刨床能開動起來嗎?」他問。
  「當然能。只是軋掉了他幾個指頭,受傷的是尼加諾爾,機器沒事。」工頭說。
  「我說的不是刨床,而是指警察。檢察官或者別的什麼人不會來嗎?」
  「這不是犯罪行為,是一次工傷。」工頭帶著寬慰的微笑說。
  霍夫曼先生的眼睛睜得更圓,他問道:
  「軋下來的手指在哪裡?在機器裡面嗎?」
  「在那兒,霍夫曼先生。」
  「哪兒?」
  「就在刨床附近。他們用據末蓋上了,大概就在那兒。」
  這個德國人又神經質地搖晃起腦袋,蒼白的下巴肉也像鐘擺似地顫動起未。
  「真粗野!」
  「那怎麼辦呢,先生?我們不準備給這些手指守靈。」
  阿德裡亞諾聞見肉在火上烤得隆隆作響時散發的香味,覺得肚子餓了。但他心裡不 踏實,不能沒有找到工作就回去。於是他走到廠長跟前說:
  「先生……」
  「什麼事?」
  他剛剛看見阿德裡亞諾,便正色向這個新來的人問道。
  阿德裡亞諾向蹲在那裡烤肉的人望去,只見他瞇了瞇眼睛,又微微搖了搖頭。阿德 裡亞諾明日應該再等一等,現在不是要求工作的適當時機。
  「電話鈴在響呢,先生。」阿德裡亞諾告訴廠長。
  「我馬上去。」
  霍夫曼先生巴不得有這個機會趕緊離開那個滿地鋸末的場所;他一定是從那個工人 掉下來的手指上面踩了過去。
  阿德裡亞諾又看了看烤肉的人,似乎是問他該怎麼辦。他用下巴一指,叫阿德裡亞 諾跟廠長走去。
  他在廠長辦公室門口站住,聽見霍夫曼先生在電話裡抱怨,一個工人的手被電刨軋 了。您知道:今天的工人是一群廢物。那個笨蛋在吸煙,手指就給軋掉了。而那些粗野 的人--您看看吧!--也不等救護車來,就把軋下來的手指埋在鋸木裡,現在他們在烤肉 呢。當然他們把機器都停了!電鋸聲倒還聽得見,因為那是自動的。他們一定整個下午 都會議論這次事故。這是一次不幸的事故,先生。工作已經耽誤了,而且還會更糟。
  霍夫曼先生表現出一種高尚的感情和高度的責任心。和他通話的人一定安慰了他, 只見他聽話時表情嚴肅,不時點頭,帶著不顯露的微笑和滿意的心情向對方表示感謝。 他掛上電話,這時看見阿德裡亞諾站在門口。
  「您有什麼事嗎?」
  阿德裡亞諾聽見電鋸的尖叫聲像是很喪的汽笛,也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不緩不急;
  「我是來找工作的,先生。」
  「您是幹這一行的嗎?」
  「是的,先生。」
  「過去在哪兒子過?」
  「在薩爾塔省的奧朗。我是從那兒來的。」
  「現在住哪兒?」
  「離這兒不遠,在一區的一座公寓裡。」
  「我需要一名開刨床的正式工人。」
  「我就是,先生。」
  「上班時候不休息,中午有一小時吃午飯的時間。」
  「好的,先生。」
  「吃過中飯了嗎?」
  「還沒吃呢,先生。」
  「您找他們去吧。」
  這時他覺得白色的鋸末也顯得可愛了,電鋸像一只巨大的蟋蟀在歌唱。
  那個烤肉的人微笑著接待了他:
  「怎麼樣,夥計?」
  「很好。」
  「給您工作了?」
  「對,開刨床。」
  那個人用叉子遞給他一塊烤好的肉。
  「吃塊嘗嘗。」
  這是一小塊肉,還帶著一根骨頭。
  他忽然想起,這可能就是那位受傷工友的一個手指,但他還照樣嚼著,血水從唇邊 流下來。
  「怎麼樣?」
  「味道很好。」
  「火候還差一些。」
  阿德裡亞諾愜意地嚼著。
  「您的運氣好,朋友。」那個人說。
  「是啊,這是交運的一天。」阿德裡亞諾同意地說,一面彷彿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塊 焦黃的烤肉。
雲台書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