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懷著那個秘密過日子,情況沒有好轉。這年夏天最重大的事件就是比裡會在便盆裡大
便了。「好,比裡!」她稱讚比裡,特德稱讚比裡,比裡也稱讚自己。據說應該多給孩子鼓
勵。幾天以後,比裡說要「大便」,自己便去大便了,所以當特德打電話回家,說商定了一
筆交易,安排好每個月刊登的整版廣告時,喬安娜也有好消息告訴他:「他說『大便』,接
著自己就去大便啦。」其實這功勞沒她的份,大便也不是她的。
比裡兩歲了。喬安娜的媽媽準會說他一點不給人添麻煩。有時候他性情固執,或行動緩
慢,但總的說正在長得像樣起來,原先老是把奶酪塞在耳朵裡,現在逐漸變成了個半文明的
人,可以在星期天帶著上中國餐館去啦。
喬安娜讓他看電視節目「芝麻街」,他就坐在那兒眨巴著眼,並不完全理解。這樣喬安
娜可以清淨一個小時。
特德的生意蒸蒸日上。起初,比較年輕時他處於摸索階段,沒有野心,但勤於鑽研,到
三十九歲他成了一位有見識的廣告經紀人。去年,他賺了兩萬四千元,雖然在紐約算不上大
數目,但以前他還沒有賺過這麼多——而且他還在步步高陞。他勤勉地工作以掌握業務知
識,他的頂頭上司廣告經理稱他為「我的左右手」。他從不在廣告業人士聚集的地方去喝
酒,也不跟辦公室裡的女同事開下流玩笑。他是個有家室的人,家裡有個漂亮的妻子和一個
漂亮的孩子。
喬安娜週末比較輕鬆,因為有時他們一起上街,有時特德把比裡領一段時間,那她就可
以去買東西或是溜躂溜躂。同事問他:在城裡養孩子感受如何?他會回答:很夠味;他說這
話的時候,比裡可能正在用積木搭車庫。喬安娜想盡量不要冷落了他,但是他卻說:「不,
媽媽,你陪我玩。」她就只好做到下午四點鐘不要打瞌睡,五點鐘之前不喝酒。
經常定期和朋友們互相宴請是他們社交生活的主要內容。女權運動也波及到他們,家裡
有過一些關於男女作用的討論,有一度男人們飯後都站起來同女人一起收拾杯碗瓢盆。特德
有時在吃中飯時會見老朋友,喬安娜卻見不到她的老朋友。她在兒童遊戲場上新結交了以前
當教師的愛米。她們談的還是孩子。
「特德,我想找個工作。」
「為什麼?」
「我無聊極了。我不能老陪著兩歲小孩過日子。」
「你去雇個人來每週看幾個小時孩子,怎麼樣?」
「我不光是要輕鬆一兩個下午。」
「喬安娜,親愛的,小孩子需要自己的媽媽照料呀。」
「琳達有工作,同樣是母親,她每天早出晚歸,而我呢,老跟比裡、傑裡米和克裡奧在
一起,克裡奧老巴不得我快走,她好去看《當世界轉動的時候》。」
「你看嗎?」
「跟你談正經的,你別開玩笑。」
「行,你想要去幹什麼工作呢?」
「我想幹以前所幹的。」
「那你的收入必需超過雇個管家,或是保姆,或是諸如此類的人的工資。我的意思是
說,我們的錢不多,不能因為你去工作而得不償失。」
「我們已經在蒙受損失了。」
「你在講些什麼?你是一個出色的媽媽,比裡也是個頂刮刮的孩子。」
「我漸漸對比裡不感興趣了。兩歲的孩子玩的幼稚遊戲和積木叫我煩死了,你成天跟成
年人講話,而我卻得坐在地上拿積木堆汽車房。」
「要知道,你很健忘。記得嗎?你生孩子以前,不是越來越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厭煩
嗎?」
「所以我將來要幹別的工作。」
「幹什麼呢?幹什麼才能收支相抵呢?」
「總有可幹的事。我熟悉公共關係,不是嗎?」
「你當過秘書,喬安娜。如此而已。」
「不。我是助理——」
「那只是說得好聽罷了。你不過是個秘書。」
「這種話聽來刺耳,懂嗎?」
「這是事實。對不起,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麼要破壞一個兩歲孩子的幸福,而讓你上哪個
公司去當秘書?你已經過了那種年齡啦。」
「是嗎?」
「哎,等他長大些,每天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上學,你就可以去找個非全日性的工作
干。」
「多謝你的批准。」
「喬安娜,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這是由於這兩年來厭煩透了。」
「我倒想知道旁的母親是怎麼對付的。」
「並不是每個母親都呆在家裡,有些人有工作。」
「嗯。嗯——」
「怎麼樣?」
「讓我稍微考慮一下。」
「我已經通知你啦。」
「真滑稽。我原來在想,我們可能應該談談再生個小孩的問題。」
「真的嗎?」
「據說時間拖得太長,就越來越難。」
「有這樣的說法?」
「我是說——」
「我不想再生孩子了,特德。」
「不過你把比裡帶得這麼好。我們都很能做父母。」
「想到從頭開始再來一遍我就受不了。天吶!又得重新餵他,幹那麼多無聊的事。」
「可能會很有趣。我們可以在你的摩托車上安個座位,到城裡到處兜風。」
「那你去租一個吧,特德。」
很明白,她指的是租個孩子,而不是租個摩托車上的座位。她去找她新交的朋友愛米。
喬安娜一口氣全講給她聽了——她提不起興趣,心煩意亂,窮極無聊。可她找錯了對象。愛
米愛孩子,愛當母親,想到自己孩子大了,自己又可以到教室裡去跟小學生在一起就感到高
興;她支持了特德的論點,並且乾脆說厭煩都是「自己造成」的。喬安娜聽了,彷彿感到自
己的品德分數給評了個不及格似的。接著,自以為是的愛米又叫喬安娜吃了一驚。愛米心頭
也有沒法對人講的隱私。她有了外遇。對方是有婦之夫,是個精神病醫生。喬安娜只是在出
嫁之前獨身的時候才有風流事。她的朋友裡只有愛米一個人結了婚還承認有外遇——而且對
方還是個精神病醫生呢。
「精神病醫生能這麼幹嗎?」喬安娜問道,竭力掩飾自己的窘態。
她們分手之前又是擁抱,又是接吻,她們現在彼此吐露了衷曲,成了心心相印的姐妹,
只不過喬安娜還拿不準自己是否換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外遇?她想:這不解決問題。這會
引起一連串其他性質的麻煩。然而,雇個保姆以便自己能脫身去尋歡作樂的想法,卻給了她
一點兒樂趣。
特德說他是同情女權運動的。他努力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比如在回家之前打個電
話給喬安娜,問她家裡是否需要什麼東西,不過管家是喬安娜的職責。特德也會幫著照看比
裡,給他洗澡,週末帶他出去玩幾個小時。不過家裡的事還是喬安娜的責任:給孩子洗衣
服,給他安排飲食,關心他的健康,帶他去看兒科醫生,留意他的各個發展階段——什麼時
候教會他大便,什麼時候讓他從睡小床改睡大床。特德是爸爸,然而喬安娜是媽媽。特德想
幫些忙。他覺得自己應該幫忙。不過只限於幫忙。比裡從根本上說,還是她的責任。
兒童遊戲場裡每一個跟比裡同齡的孩子,在一定時間裡都去推同一種長頸鹿玩具,然後
大家去騎同一種小摩托車,到了三歲,又一齊上幼兒園。特德思忖自己沒上過每年一千四百
元學費的幼兒園,怎麼也會長大成人;給一個三歲孩子付這麼多錢讓他去瞎畫畫是否太浪費
了?不過喬安娜明白:要是比裡去上學,她每天就能閒上幾個小時。可是她對特德說的卻是
家家的孩子全上幼兒園,如果比裡不去,就會落後,再也趕不上,孩子似乎具有的語言能力
也會因此喪失,無法彌補。於是特德簽了張支票給小貓幼兒園。
儘管如此,喬安娜還是不輕鬆。有時特德早上給比裡穿好衣服,送他去上學。可是比裡
中午就回家來,接著她似乎又跟他打一整天交道。母親們一致認為三歲的孩子們全是這個樣
子,可是這個看法絲毫不能安慰她,她還是得把事一件件處理好,比如他要吃花生醬三明
治,要方的而不要三角的;他喝牛奶要用畫著丑角的茶杯;他不肯用折皺了的彩色紙;他嫌
漢堡包上的硬皮太多;他訴說同學倫迪有一輛黃色的自行車,車上安的是鈴而不是喇叭;還
有,管打掃的女傭拿了二十元錢走了才十分鐘,地板上又黏滿了倒翻的蘋果汁。特德儘管嘀
咕開銷太大,或是公司業務不景氣,因而可能得減薪,但他至少還有個地方去上班,可以在
那兒討論版面費和讀者人數等等而不用談司克菲。啊,我忘了,應該是傑菲,比裡,我以為
你說的是司克菲,不,該死,早飯你不能吃冰淇淋三明治;但他還是逗人愛的,長的又俊,
不過這些都無濟於事。
「來了!來了!我剛才在浴室裡。你自己就拿不到小卡車嗎?天曉得!」
「媽媽,別對我大聲嚷嚷。」
「別哭,真要命!」比裡仍然哭著,於是喬安娜抱住他,哄他,可是卻沒有人來哄喬安
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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