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練了兩個星期以後,原來聘用邁克爾來美國演的角色,不要他演了,接著他有三、
四個星期被閒擱著,等待有什麼可以給他演的。終於他開始上台了,那齣戲在紐約沒演
滿一個月。後來到外地去巡迴演出,但是生意不好,被撤演了。又等了一段時間,他派
到了一個古裝戲的角色,在演出中,他那漂亮的容顏十分佔光,因而大家不大注意他的
沒精打采的表演,就在演這齣戲時結束了這個季節。沒有提到要續訂合同。聘用他的經
理談到他的時候說話確實很難聽。
「哼,我要設法跟蘭頓這母狗養的傢伙算帳,」他說。「把那果木頭塞給我的時候,
他心裡是完全明白的。」
朱莉婭經常寫信給邁克爾,連篇累牘的情話和閒談,而他則一星期日一封信,每一
封都是寫得端端正正的恰好四張紙。他在信的結尾總是向她致以最真摯的愛,並在自己
的簽名前面寫著「你的非常親愛的」,但他的信的其餘部分卻都是些情況報道,而缺乏
熱情。然而她還是始終帶著痛苦的焦急心情等待著他的來信,一遍遍反覆閱讀。雖然他
寫得輕鬆愉快,不大談那裡的劇院,只說什麼他們派給他的角色都很糟,要他演的戲不
屑一顧,但消息在戲劇圈裡傳得很快,朱莉婭知道了他沒有取得多大的成就。
「我該是心地太壞了,」她想,「不過我要感謝上帝,感謝上帝。」
當他向她通知了啟程返航的日期,她欣喜若狂。她要求吉米把節目安排一下,讓她
可以去利物浦接他。
「要是船到得晚,我或許要在那裡過夜,」她對吉米說。
他譏嘲地笑了一下。
「我看你是想趁他遠洋歸來的興奮心情,達到你的目的吧。」
「你真是個骯髒小人。」
「別說了,親愛的。我給你出個主意,讓他喝得有點醉醺醺,然後把你自己和他一
起鎖在一間房間裡,告訴他你不會放他走,除非他把你變成個不規矩的女人。」
可是她動身的時候,他送她到車站。她走進車廂時,他拿起她的手,輕輕拍拍。
「覺得緊張嗎,親愛的?」
「噢,親愛的吉米,快樂得發狂,焦急得要命。」
「好,祝你好運氣。可別忘了他是遠遠配不上你的。你又年輕又漂亮,你是英國最
偉大的女演員。」
火車開出了車站,吉米去車站酒吧要了一杯威士忌蘇打。「主啊,世上的凡人是何
等愚蠢啊,」他歎息道。但是朱莉婭站立在空車廂裡,對著鏡子細看著自己。
「嘴太大,臉太肥,鼻子太肉頭。感謝上帝,幸虧我有美麗的眼睛和好看的腿兒。
兩條優美無比的腿兒。不知道我化妝得是不是太濃艷。他不大喜歡下了舞台濃妝艷抹。
我不塗胭脂就看上去臉色太紅了。我的眼睫毛倒是挺不錯的。真見鬼,我的模樣還可
以。」
因為朱莉婭到最後一刻才知道吉米是否允許她去,所以沒法通知邁克爾她將去接他。
他見到她很驚異,坦率地表現出喜出望外。他那雙秀美的眼睛閃著歡欣的光芒。
「你比任何時候都更可愛了,」她說。
「嘿,別犯傻了,」他笑著說,親暱地緊緊捏住她的臂膀。「你可以吃了晚餐後回
去,是嗎?」
「我可以到明天才回去。我在阿黛爾菲飯店訂了兩個房間,這樣我們可以痛痛快快
地談談。」
「阿黛爾菲是相當豪華的,是不是?」
「呵,你又不是每天從美國回來的。管它費用多大。」
「你豈不成了奢侈的小東西?我原先不知道我們的船什麼時候可以到達利物浦,所
以對家裡說,等我轉車去切爾特南的時候打電報告訴他們。我將通知他們,我明天去那
裡。」
他們到了旅館,邁克爾聽從朱莉婭的建議,來到朱莉婭的房間,這樣他們可以安安
靜靜地談談心。她坐在他膝蓋上,一臂挽著他的脖子,臉頰貼在他臉上。
「啊,又回到了這裡,多好哇,」她歎了口氣說。
「那還用說?」他說,並不理解她指的是他的懷抱,而不是他的到達。
「你還喜歡我嗎?」
「喜歡極了。」
她熱情地吻他。
「哦,你不曉得我多想念你啊。」
「我在美國一敗塗地,」他說,「我沒有在信上告訴你,因為我想說了徒然使你煩
惱。他們認為我糟透糟透。」
「邁克爾,」她叫了起來,彷彿沒法相信他說的話。
「事實是,我想,因為我太英國式了。他們不要我再幹一年。我早料到他們不會要,
不過表面上我還是問了他們是否考慮續聘,他們回答說不,口絕得乾乾淨淨。」
朱莉婭默不作聲。她看上去像是深感憂慮,心裡卻怦怦地跳得歡。
「老實說,我並不在乎,你知道。我不喜歡美國。當然,我碰了一鼻子灰,這是無
可否認的,但也只能逆來順受。你才不知道非得和怎麼樣的一些人打交道呢:嘿,跟這
些人比起來,吉米·蘭頓真是個大好的上等人了。即使他們要我待下去,我也不會於。」
雖然他臉上裝得滿不在乎的樣子,朱莉婭覺得他心裡一定深深感到屈辱。他一定不
得不忍受好多不愉快的事兒,她憎恨他被這情況弄得悶悶不樂,然而,啊,她可是大大
鬆了一口氣呀。
「你現在預備怎麼辦?」她輕聲柔氣地問。
「嗯,我將回家去待一陣,好好考慮一下。然後我將去倫敦,看看能不能弄到個角
色。」
她知道不宜建議他回米德爾普爾。吉米·蘭頓不會要他。
「我看你不會願意跟我一起去吧?」
朱莉婭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我?寶貝兒,你知道,我哪裡都願意跟你去。」
「你的合同到這個季節末要到期了,如果你想有所成就,就得快去倫敦試一下。我
在美國能節省一個小錢就節省一個小錢,他們都叫我守財奴,可我儘管讓他們怎麼說。
我帶回來了一千二百到一千五百英鎊。」
「邁克爾,你怎麼能這樣干呢?」
「我不隨便慷慨解囊,你知道,」他歡快地笑著說。「當然這點錢還不夠用來開始
經營劇院,可是用來結婚是夠了,我的意思是說,我們總得有點儲備,以防一時沒有角
色演,或者幾個月找不到工作。」
朱莉婭聽著,過了一兩秒鐘才明白他的意思。
「你是說現在就結婚嗎?」
「當然在前途茫茫的情況下,結婚是冒險,不過有時候一個人也不能不冒冒險。」
朱莉婭用雙手握住他的頭,把嘴唇緊緊貼上他的嘴唇。接著她歎息了一聲。
「寶貝兒,你真了不起,你像希臘的天神一樣美,然而你卻是我一生中所知道的最
大的大傻瓜。」
那天晚上,他們上一家劇院去看了一場戲,晚餐時喝了香核,慶祝他們團聚,井為
他們的未來祝福。當邁克爾送到她房間門口時,她抬頭把臉湊近他的臉。
「你要我在走廊裡跟你說晚安嗎?我想進去稍待一會兒。」
「不要了吧,寶貝兒,」她嫻靜而莊嚴地說。
她覺得自己儼然是個名門閨秀,需要維護一個古老望族的一切高貴傳統;她的純潔
是無價之寶;她還覺得她這樣做正給人留下異常美好的印象;當然他是個高尚的紳士,
因此「真見鬼」,她也應該是個高尚的貴婦人。她對自己的表演十分得意,所以走進房
間,多少有點聲響地把房門鎖上後,便大搖大擺地走來走去,向想像中在左右兩旁奉承
她的僕從謙和地頻頻低頭行禮。她伸出百合花般潔白的手給顫巍巍的老總管親吻(他在
她嬰孩時代常把她放在膝蓋上顛上顛下),而當他用蒼白的嘴唇貼上來時,她感覺到有
什麼東西掉落在她手背上。原來是一顆淚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