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頓 天才所總部
弗朗西斯·克裡克會議室。賈斯明不像圍坐在橢圓桌周圍的其他人那麼感到失望,當然,正如她母親常說的,在最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失望也就最深。
湯姆提出迦拿計劃以後的三個星期裡,她做了應該做的一切。雖然她有保留意見,但還是很高興自己盡了最大的努力。最先進的基因檢查儀已經準備好,並且已經在弗朗西斯·克裡克會議室全面運行。會議室和隔壁的實驗室已經從門德爾實驗室隔離開來。她還對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進行了全面檢索,希望找到擁有特殊基因的人,或是有信念治病史的人。找到了幾個名字,但只有一人有書面記錄。因此,她對那人的情況進行了進一步研究。
過去二十年來,英格蘭薩裡郡基爾德福的基思·安德森先生由於能緩解風濕性關節炎的症狀而名聲在外。雖然找不到他治癒的病例記錄,他本人也沒說過曾治癒別人,但卻有醫生和患者所做的無數證明說他只要將手放在有病的關節上,患者立即會感覺好些。從各方面看這些都是真實的,但卻有兩個問題:第一,賈斯明沒有發現他的基因有什麼特別;第二,去年他死於車禍,遺體已火化。不過,湯姆和其他人並不是因為基思·安德森而失望的。
三天前,卡特和傑克帶著他們弄到的樣本從歐洲回來,他們情緒高昂,幾乎是勝券在握。賈斯明講了她搜尋的結果後湯姆對她說,「別著急,檢索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需要很長時間的。」是啊,說得對,賈斯明心想。好像轉悠整個世界去找一個死了兩千多年的人的遺體標本是一件很有把握的事。
不過現在基因檢查儀對樣品做的分析結果出來了,賈斯明看得出湯姆深感失望,他的輕鬆樂觀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賈斯明看了看會議桌周圍的人們。傑克和阿列克斯坐在她對面,她的兩邊坐的是鮑勃·庫克和諾拉·盧茨。金髮的加利福尼亞人和戴眼鏡的實驗室技術員還不知道霍利的事,但三天前湯姆向他們介紹了迦拿計劃的簡要情況。他倆在為基因檢查儀準備檢查標本方面做了極有價值的工作。但現在,和坐在桌邊的其他人一樣,他們一言不發,看著湯姆在會議室來回踱步。
湯姆每走三步,就會抬起頭責怪地瞪一眼聳立在房間一角的基因檢查儀,嘴裡唸唸有詞。然後搖搖頭,繼續踱他的步。
老實說,賈斯明對於在樣本中沒找到稀有基因這件事有著複雜的感情。她白然想幫助霍利。但當她第一次見到據稱是基督遺體的樣本時,她感覺似乎捲入了一個褻瀆上帝的行動。她擔心湯姆的設想被證明是正確的,而自己不得不接受這一點。因此至少對她來說,這個否定的結果雖然糟糕,卻也夾雜著某種負罪感的解脫。
最後湯姆終於開口了。「好吧。我可以接受米歇爾·皮卡德的血樣是假的。血管的血AB型,傷口的血卻是O型,這確實夠奇怪的。現在既然傑克已發現她是搞的一個騙局,用的是她的一個護士朋友的血,我們就別再提她了。別的樣本什麼的是假的我也能接受。該死,我只有接受。」他歎了口氣,又看著基因檢查儀,似乎要丹承認它錯了。「但我們能完全肯定蘭恰諾的樣本也是假的嗎?會不會我們什麼地方弄錯了呢?」
賈斯明搖搖頭。「我們做了三次。」
「但是,賈斯,年齡核對過了,性別也吻合。只能是真的。也許丹漏掉了什麼?」
賈斯明的目光投向了鮑勃和諾拉。兩人只是聳聳肩,搖搖頭。
她說:「我很抱歉,湯姆,但是沒有漏掉什麼。檢查做得很好,問題出在標本上。裡面根本就沒有特殊基因。至少沒有超出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裡的基因。」
「那麼這個樣本也是假的。」湯姆一字一頓地說。
賈斯明聳聳肩,說了句她知道湯姆不願聽的話:「不過也可能樣本是真的,但是治病的能力本來就不在基因裡呢?」
湯姆抿了抿嘴,兩臂交叉在胸前:「不會的,賈斯。如果他具有這些能力,那麼不管是從哪裡得來的都應該存在於他的基因裡。」
賈斯明不再爭辯,靠著椅背坐著,湯姆固執地看著大家。他似乎在向他們一個個挑戰,希望他們與自己爭論,然而大家卻一聲不吭。她看得出來別人都遠不像湯姆對尋找和利用基督的基因滿懷信心。就連阿列克斯,這個提供尋找目標地點的人,也顯得不大自在。
大家好像都願意承認迦拿計劃是個欠考慮的主意,應該另想辦法。但湯姆卻肯定地認為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似乎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迦拿計劃上,他認為如果加拿計劃不能成功,霍利就沒有活下去的希望。賈斯明意識到如果湯姆這麼想,他就只能抨擊蘭恰諾樣本是假的,他別無選擇。
她感到左右為難,她既覺得需要幫助他理智地看問題,又渴望能支持他固執的、沒有希望的探索——即使她不贊成這樣的探索。「但我們該幹什麼呢,湯姆?」她問道,「有什麼可做的?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去做。」
湯姆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眼神突然變得那麼脆弱。「我只需要一個極小的,屬於耶穌基督的身體細胞。就需要這個。」
這時傑克向前傾了傾,聲調令人吃驚地溫柔:「但是,湯姆,即使世上有這樣的樣本,你又到哪裡去找,何時能找到呢?」
賈斯明看到湯姆的目光轉向阿列克斯,而阿列克斯只是搖搖頭。她心裡充滿了對他的同情。自從與他相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朋友不知所措。
星期六 波士頓 比肯山
第二天清晨,一個美麗的三月天氣,天空湛藍湛藍,標誌著春天已來臨,而且已經有了夏天的感覺。但是,美麗的天氣並沒有給湯姆多少安慰。恰恰相反,他覺得老天在嘲笑他的絕望,似乎大自然在說,一個小女孩,他的小女孩的命運與時間的逝去,與季節的更替,沒有什麼關係。
他和傑克坐在溫室裡,淡淡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他的朋友是過來吃早飯的,剛才他們已吃完了。現在他倆看著霍利在外面和兩個同學在玩肥皂泡。現在輪到梅根,她正將一個綁在棍子上的粉紅色圈蘸到肥皂水碗裡。他看著她提起粉紅色圈,同時拉開棍子裡的桂,這樣圈上的開口便慢慢擴大,肥皂水形成的薄膜也在慢慢擴大而不會破裂。然後她像鬥牛士揮舞紅色斗篷一樣揮舞手上的圈,於是一個奇大無比的五彩繽紛的泡泡便在她身後飛舞起來。這個大泡泡似乎在清晨帶有涼意的空氣裡顫抖了一下,接著就向蔚藍的天空緩緩升去。
他又想起昨天迦拿計劃的結果,一種絕望的感覺再次攫住他的心。命運似乎在嘲弄他,他晚上去病房給漢克·波蘭斯基做檢查時,發現基因療法對這年輕人的效果很不錯。儘管作為一個科學家,湯姆·卡特為此感到高興,但作為一個父親他卻十分苦惱。要是能為霍利找到類似的療法該多好;一種至少有百分之十五治癒希望的療法。
昨天一整夜他躺在黑暗裡祈求奧利維亞告訴他該怎麼辦。可是他只能自己想辦法。他重新翻閱了腦腫瘤方面的文獻。九十年代中期柏利斯曾經採用藥物療法控制神經膠質瘤胚芽的發展,取得了突破性進展。除此以外,五六年內沒有希望找到有效的療法。事實上,自從三個月以前的十二月丹做出判決以來,什麼進展也沒有取得,而時間卻在飛快地流逝。
他轉過臉去對傑克說:「也許我應該盡量接受命運的安排。好好珍惜我和霍利在一起的時光。只是我覺得這麼做就是放棄努力。」
傑克看著泡泡顫抖著往上升,歎了一口氣。「湯姆,問題不是你是否放棄。問題是你所做的是不是最有利於霍利,而不是最有利於你。如果你覺得讓自己成天忙忙碌碌,迴避考慮霍利的情況會感覺好一些,那也行。但如果這麼一來你連見她的機會都沒有,這對你倆都沒有好處。」
湯姆慢慢地點點頭。傑克說得對,他開始意識到自己沒有多少選擇。「即使蘭恰諾樣本是假的,但重新尋找真正的基督DNA肯定需要比我們小組現在做的這些實驗更長的時間——假設這世上確有基督的DNA存在的話。」
傑克收回看著窗外的目光,看著他:「也許現在該接受將要發生的事是不可避免的了,同時考慮接受命運的安排。」
「但這確實太難了。」
「事實是這樣的,湯姆,活著的人當中沒有人比你對拯救霍利更急切,更有能力。如果你無法救她,我的朋友,那麼就沒人能救得了她。至於迦拿計劃,如果找不到真正的樣本,它最多只是一次學術上的嘗試。所以決定已經做出,由不得你選擇。現在你所能做的,就是盡量加快常規療法的研究,同時最好地把握和她在一起的時間。」
湯姆憂鬱地望著笑咯咯的霍利靈巧地控制吹泡的圈子做出一個更大的泡泡。他默默地坐在那裡,看著霍利和她的朋友們嘻嘻哈哈地追逐著泡泡。
突然,霍利轉身向溫房門口跑來,輕輕敲著門上的玻璃:「爸,傑克叔叔,快看!最大的泡泡。」她喊道,眼裡閃著興奮的亮光。
湯姆對她笑笑,朝她豎起了大拇指。傑克和他都站起身走到玻璃跟前,想看得更清楚些。霍利招招手,然後又跑回去和朋友們一起追那泡泡。泡泡飄在空中,孩子們跳起來想夠就是夠不著。在陽光的照耀下,泡泡就像一個稜鏡,圓圓的身子像彩虹般美麗。湯姆雖然心情鬱悶,看到眼前的情景也從心底流出來一絲微笑,絕望的感覺稍稍減輕了些。他全神貫注地看著孩子們,沒注意到瑪西·凱利從他身後走進溫房,送來了上午的郵件。她走了以後他轉身時才發現絲蘭花旁邊的一堆信封。
他不假思索地走過去,拿起這些信封。然後回到原來的地方,一邊看著花園裡玩耍的孩子們,一邊隨意翻看著郵件。兩隻牛皮紙信封裡面是賬單;兩封邀請他做講座的請柬;一封悉尼的表兄的來信;還有一隻黑色的小信封,上面用紅筆寫著他的姓名地址。這只信封用紅蠟封口,蓋著一個十字章。
他把這只信封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著,又看看傑克。他的朋友揚揚眉毛,卻什麼也沒說。湯姆去掉封蠟,打開信封,裡面露出一張黑色的卡片、一張飛機票、還有兩張照片。是他的照片。
卡片顯然是份請柬,他愈讀愈感到震驚。讀完請柬,他覺得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又讀了一遍。讀完兩遍之後,他才開始考慮眼前這些文字的意義,這可能是怎麼回事。
「是什麼?」傑克看出他很吃驚的樣子,問道:「看你的表情,就像剛被雷擊過似的。」
湯姆機械地點點頭。這正是他此時的感覺。他盡量保持聲音平靜,按照請柬的內容一字一句地大聲念道:
親愛的卡特博士,
我們有照片證明你在尋找基督的DNA樣本,包括從幾家教堂盜取了一些物品。你給這次搜尋活動定名為「迦拿計劃」,無疑你的目的是要從我主的基因裡解譯出他的超凡能力。我們堅信到目前為止,你的尋找活動沒有取得成功。這個信念基於一個十分簡單的事實:只有我們擁有你尋找的東西。只有我們擁有真正的耶穌基督的遺體樣本。
我們也瞭解你非法擁有DNA數據庫——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但是作為友好與信任的表示,我們不會向當局透露它的存在。在目前階段你不必知道我們是誰,但我向你保證我們能互相幫助。我們之間有一個相關卻不同的目標,如果你能幫助我們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就可以向你提供你尋找的東西。
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用信封裡的機票飛到特拉維夫機場,在那裡會有人接你,時間是後天,三月十三日當地時間十四點整。當然你必須獨自前來。這個提議不容協商,任何違反上述指示的行為只能促使你我關係的結束。我們也會重新考慮是否通知有關部門,指控你們明目張膽盜竊聖物的行為以及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的存在。
本著迦拿婚禮的精神——你就是以這個為你的計劃命名的——我希望我們能攜手合作,共享資源,實現各自的目標。
「那麼就是這些混蛋偷偷窺探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的了,」傑克從他手裡接過卡片,說道,「我想這沒有落款吧?」
湯姆搖搖頭。「這枚封蠟印很特別,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寄信人的線索。」湯姆開始琢磨這兩張照片,一張是他在離開西塔維其亞教堂,另一張模糊些的是他和傑克與荷蘭人和愛爾蘭人在船上。他打開機票,看到裡面印著「以色列航空公司,特拉維夫頭等艙」字樣。
「顯然你是不會去的。」傑克看著信封上的封印說。
「我肯定要去。」
傑克抬頭看著他,皺起了眉頭。「但這可能是『傳道士』設的圈套。好好想想,湯姆,也許自斯德哥爾摩以來,她一直盯梢你,發現了你要找的東西,然後設下這個圈套。」
「我不在乎。這是我一直要找的機會。只要能幫助霍利,我就要冒一次險。」
「但冒這個險會要了你的命。讓霍利變成孤兒對她可沒有好處。」
湯拇指指傑克手裡的請柬說:「不冒這個險,霍利連孤兒都做不長。」
「好了,湯姆,假如是『傳道士』呢?那該怎麼辦?」
湯姆感到心中有一股怒氣往上升,他想起了從撒丁島回來後看到的『傳道士』全息圖像。「坦白說我希望是她。」
「什麼?」
「除了救霍利以外,我一直牽掛的只有一件事:抓住殺害奧利維亞的兇手,討還血債。」
「好吧,好吧。那麼我們也來設一個圈套。你獨自一人決不可能對付得了她。卡琳·坦納幹這一行很拿手。我們可以跟她談談這件事,與警方合作,我們可以讓她徹底完蛋。」
湯姆望著女兒在外面草坪上與小朋友們嬉戲,沉思了一會兒。「但如果不是『傳道士』呢?如果這個邀請是有誠意的呢?這樣做的話我就會失去可能救她的惟一一次機會。」
傑克歎了歎氣。「湯姆,考慮一下種種可能性,一定是『傳道士』。我們至少應該向聯邦調查局瞭解一下這件事。」
湯姆轉過身來,正視著傑克的眼睛。「就這麼定了,傑克。我不想聯邦調查局扯進來。他們會壞事的。我寧願為救霍利而死,而不願活著看她死去。特別是如果我可能為奧利維亞報仇。你看不出來嗎,傑克,對我來說,這可是個只贏不輸的機會。」
「你現在可真是蠢透了。」
「我不管這些,傑克。你到底幫不幫我?」
傑克搖搖頭,輕輕歎了口氣,只好依著他了。「我想你大概不會聽我的勸說帶枝槍在身邊。我會教你怎麼用槍。」
「不行。如果邀請是真的,帶槍就會壞了大事。」
傑克哼了兩聲便不開口了。
湯姆看看窗外,大泡泡破掉了,三個瘋丫頭又喊又叫的。雖然傑克有所保留,但湯姆還是禁不住感到一陣興奮。剛才的絕望感消失了。他又有了行動目標,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聽到傑克說,「至少我要隨時瞭解你的行蹤。萬一出什麼事,我要知道到哪兒去找你。」
「你能跟著我而不被他們發覺嗎?」
「不,我不能。」傑克說,臉上露出略顯疲倦的笑容。
「但我知道有個傢伙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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