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 日內瓦
自從瑪利亞·貝娜瑞亞克在意大利海岸盯梢卡特博士和傑克·尼科爾斯,已經過去三天了。她現在坐在拉·西科尼飯店富麗堂皇的門廳裡,一邊等候被召見,一邊欣賞著閃光的木板和優雅的大理石。她以前曾經來過這秘密的地方幾次。都是為了見神父。她知道伊齊基爾·德·拉·克羅瓦神父喜歡這兒,因為這家飯店品味高雅且不張揚,對待客人總是很有禮貌,而且從來不問什麼問題。他在這裡包了一個套房,每次來這座城市檢查兄弟會的銀行利息都住在這裡。
瑪利亞看了一眼服務台旁邊裝飾華麗的立式大鐘。她已經等了近二十分鐘。往常神父總是很快就見她,她想也許今天他有很多事情要做決定。她交給伯納德修士的那些照片和筆記就夠他想一陣子的。她交叉著雙腿,摸摸自己樸素的海軍藍裙子,慢慢喝著礦泉水。她並不特別著急。
大理石地面上傳來腳步聲,她便掉過頭朝電梯這邊看著。只見伯納德修土肥胖的身軀向她這邊走來,她拿起公文包,站了起來。他穿著一身嚴肅的深色西裝,山羊鬍子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亂,但他撅起的厚嘴唇卻仍然含著他慣常的諷刺。
沒有任何寒暄,他只是招招手,很簡短地說了聲「過來」!便轉身朝電梯走去。他們乘電梯來到三樓。出了電梯又沿著長長的鑲著木板牆裙的走廊來到標有「310」套房的門前,其間一句話也沒有說。瑪利亞很想問問他對那些照片的看法,或是他認為卡特博士在幹什麼。但她保持著沉默。自從上次她發現了科學家的計劃而沒有得到任何讚揚,很長時間以來她已經不再對伯納德抱任何指望。只有神父同意才是有價值的。
她跟在伯納德後面走進套房。右邊是一間大理石裝飾的大浴間,左邊是豪華的臥室。前面是燈光柔和的會客區,有一張奶油色大沙發,還有兩張配套的單人沙發。長沙發的一頭坐著一個男人。她迅速掃視了一下這裝飾講究的房間,發現沒有別人,便流露出不加掩飾的失望。
「神父在哪兒?」她問。
沙發上的高個子站了起來。他瘦瘦的,戴著金屬框圓眼鏡,雖然已禿頂,看上去仍比伯納德年輕好多。瑪利亞幾年前曾見過赫利克斯·科克漢姆兩次,她不明白他現在為何在這裡。他是首要使命執行人,而這次要談的是第二使命的事。
赫利克斯修士對她笑笑說:「復仇者,伊齊基爾神父不參加這次會議。不過他讓我們告訴你他很欣賞你的高度警惕。」他朝她伸出右手。「願他得到拯救。」
她說了這句問候語的下半句,看了一眼赫利克斯面前的玻璃咖啡桌,見到了自己的筆記和照片在上面。
「我的發現不夠重要嗎?」
赫利克斯朝她笑笑。「正相反。這些非常重要,因此他推遲了幾項有關計劃的執行。」他指了指一張單人沙發,她很不情願地坐了下來。
伯納德修士在長沙發赫利克斯旁邊坐了下來,問她,「你有沒有按照我們的要求將照片原件和底片一起帶來?」
她打開包,拿出一個塑料文件夾遞給他。文件夾裡面裝有她收集到的所有「證據」。
她說:「這應該足以說服你盡快阻止科學家的行動。我已做好準備,隨時聽從你的命令。」
伯納德和赫利克斯翻看著她的筆記和各種照片,她在一邊看著他們。她不止一次注意到兩位修士交換目光,並謹慎地點點頭。
最後是赫利克斯抬起頭說道:「你認為卡特博士在幹什麼?」
「他在干涉上帝的基因。」
「他的動機是什麼?」赫利克斯問這話時好像已有了答案。
她聳聳肩。她也想過這個問題,並已研究過她收集的材料,從各方面猜想他的目的。她甚至在從意大利回來的航班上坐在卡特博士和傑克·尼科爾斯後面,想偷聽到他們的計劃。但是她所聽到的只是「迦拿計劃」這個名稱。「我不完全清楚他的動機。可能他想通過證明耶穌只是一個凡人,從而否定宗教?也可能他想在某方面利用基督的力量?」她聽了一會兒,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也許他試圖克隆耶穌?」
赫利克斯搖搖頭。「不,現在那還不可能。即便是卡特博士也會覺得那太難。克隆人類還要再過幾十年。」
她等著聽聽赫利克斯有什麼看法。人人都知道較年輕的首要使命執行人對當代技術瞭如指掌。但這位高個子修士什麼也沒有說。「那麼你認為他為什麼做這些?」最後她問道。
赫利克斯不再看著她,眼光迴避地看著面前的桌子。「我也說不定。可能與分離出基督的基因有關。可能他認為如果找到並利用這些基因,他就可以創造出一種神奇的藥物;一種適用於所有人,可以治療所有疾病的萬能靈藥。從商業的角度看,那可以使他更加富有,比現在還要富有。更重要的是,這會使他具有無上的權力。」赫利克斯歎了口氣,「但那已經與你沒有關係了。」
她十分吃驚。「你是什麼意思?跟我沒有關係?」
這時伯納德修士向前靠了靠。「復仇者,讓我來解釋我們對卡特博士的計劃;還有我希望你做的事。你在聽嗎?」
「當然,我在聽。」
「好。這很簡單。」她注意到他手裡拿著一隻馬尼拉紙信封,「我希望你什麼也不要做。在我通知你採取行動之前,你不要碰他。你現在有其他任務。其他正義刺殺需要你的技術;就在這個信封裡。」
瑪利亞感到渾身發冷,突然又渾身發熱。「這是因為斯德哥爾摩事件,是嗎?」
伯納德修士搖搖頭。「不,這和斯德哥爾摩沒有關係。只是因為我們對卡特博士另有計劃。」
「什麼計劃?你們是不是要讓娥摩拉去?他缺乏想像力。他永遠不會發現那科學家在做的事情。我應該有……」
「復仇者!」伯納德提高嗓門,打斷了她,「正義處決卡特博士的計劃推遲到可預見的將來執行。我已經給了你其他計劃的命令。去執行吧。」
她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推遲了?為什麼?我要求與神父談談。他會……」
這次是赫利克斯打斷了她。他的聲音很堅決,也很有分寸。「已經決定了,復仇者。伊齊基爾神父親自批准了這個決定。請不要再管它了。」
她看到伯納德瞪眼盯著赫利克斯,很不滿這位同事試圖說服自己的手下。然後伯納德轉向她,因為她竟敢當著赫利克斯的面不服從自己的權威而怒不可遏。他說:「復仇者,你已經被寵壞了。你是一個殺手,你接受內圈的戰略命令,接受我的命令。如果你對我表示疑問,你的職務將被暫停,甚至讓別人取代。娥摩拉可能不如你有創造性,但是他絕對服從命令。你並不是不可缺少的。你懂我的意思嗎?」
瑪利亞不理他,轉臉對赫利克斯說話。她覺得赫利克斯看上去有點尷尬。「赫利克斯修士,你肯定神父批准了這個決定?」
「你已經聽到伯納德修士說的話了。」
「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批准這個?」
赫利克斯聳聳肩,剛要開口,伯納德面紅耳赤地站起來,用手指著門。「復仇者,這次會面已經結束。把照片和筆記留下,你離開。」
於是瑪利亞轉身面對這位第二使命執行人,直視著他的眼睛。她不再小心掩飾,冰冷的目光裡完完全全流露出對他的蔑視。她起身準備離開,卻見到他的小眼睛閃了一下,避開她的目光。
她朝赫利克斯點點頭。「赫利克斯修士。」
高個子修士也向她點點頭。「復仇者。」
然後她大步從伯納德身邊走過,逕直走出門去。
晚些時候 倫敦
當晚瑪利亞赤身躺在她倫敦公寓的單人床上,怎麼也睡不著。她感覺自己受了傷,像一頭痛苦的野獸。她記不起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孤獨無助。自從離開科西嘉島還是第一次有這種感覺。她和往常一樣開著燈睡覺,但今晚雖然頭上有四隻白熾燈、六盞聚光燈讓黑暗不能靠近,她卻無法驅走心裡的陰影。
在卡特博士逃脫她的懲處之前,伊齊基爾總是把她當做自己人,待之以尊重和愛。她是他最喜歡的人——被選中的人。但現在神父卻和她疏遠了,一切與她的聯絡都交給伯納德修士,而伯納德修士對自己既不理解也不珍惜。這全怪卡特博士,只有將他毀掉,一切才能恢復如初。她對此很有把握。只有到那時她才能贏得神父的愛,再次成為一名被他珍愛的家庭一員。
她的手伸到床頭櫃上,用手指摸著冰冷的鋼刀。觸摸刀鋒使她渾身戰慄,感到既恐懼又興奮。這一戰慄斬斷了她的焦慮,使她看到了解脫的希望。她的手緊緊握住刀柄。
她從床頭櫃上抓起匕首,舉在頭上。她迎著頭頂上燈泡的亮光仔細打量闊頭刀彎曲的刀口,另一隻手的拇指試著刀鋒。她使了一點力壓下去,拇指的皮膚被切開,流出一滴血,滴到她的左眼上。她看著眼睛上的血滴變得越來越大,盡力不眨眼睛,最後這溫暖的血滴在她睜開的眼裡破碎開去。
接下來,她用手穩穩地扶著刀片順著身體往下移,移到還沒完全癒合的傷疤那裡。她看也沒看,就將銳利的刀鋒朝下,向大腿壓下去。她慢慢地搖動刀片,直到感覺鑽心的疼痛,皮膚破開,鮮血開始往外湧。
在瑪利亞十五歲生日的前一天,克裡曼莎嬤嬤叫她去她的書房。克裡曼莎是卡爾威附近的科西嘉孤兒院的大主管。瑪利亞緊張地拖著腳走進書房,站在那張很大的書桌前面。這凶狠的女人毫不掩飾她對瑪利亞的厭惡。她是一個胖胖的女人,戴著引人注目的大眼鏡,眼鏡框差不多擱在她那圓鼓鼓的突出來的臉頰上。她的厚眼皮眼睛在鏡片的後面閃著不祥的、邪惡的光。在瑪利亞看來,她就像一隻肥胖的大蛤螺,蹲在書桌後等待蒼蠅飛過。當這隻大「蛤蟆」瞪著歹毒的眼睛開始說話時,她覺得那尖尖的紅舌頭隨時會飛出來傷害她。
「瑪利亞,你知道,安傑洛神父要來視察。他巡視完了以後要求派一個女孩到塔樓書房裡讀書給他聽。實話跟你說,有很多更合適的女孩,我更願意讓她們代表我們去他那裡。但不知為什麼他直接指定你。聽著,瑪利亞,這是一個榮譽,你要給安傑洛神父留個好印象,這很重要。所以表現要好些,如果你不聽話我會知道的——你知道我會怎麼治你。」
瑪利亞點點頭,她當然很清楚這「蛤蟆」會施出怎樣的懲罰,自從她出生三天被拋棄到這裡這麼些年來,這「蛤蟆」的大多數懲罰都是落到她頭上。
「蛤蟆」的薄嘴唇輕蔑地撇出一絲笑容,但她的眼睛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好的,那麼趕快去吧,他在等你。」
中心塔樓是這所破舊孤兒院的主要建築。瑪利亞沿著石階往上走,一邊納悶安傑洛神父為什麼指定讓她去。安傑洛神父是孤兒院最高層人士之一,她當然知道他是誰,可是他只是上次來時見過她一次。那次他四處溜躂時發現她在洗衣房幹活,便偷偷看了她一會兒。那就是克裡曼莎主管所說的「巡視」。他只是偶然注意到她的。她和別的女孩不同,她總有一大堆活要干,沒空被介紹給來訪的大人物。
瑪利亞早就不再白費力氣去想明白為什麼修女們都恨她,她只知道她們確實恨她。她們總是將她挑出來,找出各種借口來懲罰她。她知道這與自己的外貌有關。因為她的眼睛,一些修女叫她「魔鬼的女兒」,她們將她的紅棕色頭髮剪得很短,短得連頭皮都能看見。「不要以為長的漂亮就很特殊。」自從她記事起她們就這麼說。瑪利亞不再試圖去想明白為什麼會這樣。她只知道她恨自己的長相,希望自己的相貌平常些,不再引人注意。那樣的話她就不再使孤兒院難堪,她就會有朋友。
瑪利亞一邊向小書房關著的木門走去,一邊再次問自己為什麼安傑洛神父要她去,而不是要別的「更好的」女孩。但她一點也不感到榮幸,她只感到緊張得胃部在縮緊。畢竟安傑洛神父在教堂有很重要的地位,他一定直接與上帝通話;甚至克裡曼莎嬤嬤這只蛤蟆,在他來時做事也戰戰兢兢的。
到了書房門前,她舉手要敲,但又猶豫了一會兒。她在想如果自己轉身回到洗衣房去,會發生什麼樣的事。她知道自己肯定會被懲罰,也許會被關進可怕的小黑房裡。於是她深吸了一口氣,怯生生地在門上敲了三下。
「進來!」裡面傳來甕聲甕氣的聲音。
她的手顫抖著,握住金屬門把手,打開了沉重的門。安傑洛神父獨自一人在書房裡。他坐在可以看見大路的窗戶邊一張長沙發上。他的膝蓋上放著一本大書。沙發兩邊靠牆放著書架,堆滿了皮革裝訂的書。她以前曾來過這裡無數次,但現在與他單獨站在這裡,一切都顯得十分陌生。
安傑洛神父很瘦,即使坐著,他的袍子也似乎掛在他乾癟的身上。他有一張長臉,鼻子有點歪,兩隻眼睛靠得太近。但瑪利亞覺得最難看的要數他的皮膚:滿臉麻子,膚色灰黃,像是有病的樣子。他朝她笑的時候露出滿嘴黃牙。瑪利亞嚇得動也不敢動,恨不能馬上轉身逃離這裡,但是他卻拍拍身邊的沙發空著的地方。「過來,我的孩子。坐在我身邊。你是瑪利亞,對吧?」
她緊握著拳頭,指甲都嵌進了掌心的肉裡。她強迫自己走到他面前。「是的,安傑洛神父。」
她在沙發上坐下,盡可能離他遠些。但即使離得很遠她也能聞到他嘴裡呼出的臭味。這讓她想起了從廚房垃圾筒裡倒掉的那些爛白菜。他把那本書,那本《聖經》遞給她。然後他起身朝門口走去。他從身邊走遠,她感到放鬆了一些;只要看到他,她的汗毛就豎起來了。可是看到他從裡面把門閂上,她又緊張起來。
「好的,」他露出黃牙笑著說,「現在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我可以安靜地聽你讀書。」
他又回到沙發這裡,坐在她身邊。但這次靠得很近,他的大腿都挨到了她的腿。她竭力離他遠一些,但由於她已經坐在沙發的一頭,沒法再讓多少。「你要我讀哪裡?」她問道,盡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你來選,我的孩子。不過不要坐得這麼遠。」他用枯瘦的右手敲敲自己的大腿。瑪利亞注意到他的手指甲修飾得很講究。「坐在我腿上。」
她的心急速跳動,幾乎透不過氣來。「謝謝,神父。不過我坐在這裡很舒服。」
他的手更堅決地敲著大腿,「胡說。過來坐到這兒。」
她轉過臉,見他正瞪著自己。他眼睛裡有一種貪婪的光,她覺得很害怕。這不像人的目光,倒像是野獸的目光。他的額頭和嘴唇上面的那塊亮光光的,蓋著一層油亮亮的汗。
然後他對著她笑,這笑容是她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東西。她抖抖索索地打開《聖經》,見到什麼就讀起來。「然後天使說……」
他的手放在她左邊乳房上,用力擠揉得她十分疼痛。瑪利亞簡直不能相信安傑洛神父會對她做這樣的事。她盡量不理他,希望他能住手。她繼續讀下去,集中精力去看漂浮在眼前書頁上的字句。
他的另一隻手解開她的襯衫紐扣,在胸罩下面摸著去碰她的另一隻乳房。他粗聲呼吸著,好像剛剛奔跑過。她不能再假裝沒事,於是她放下《聖經》,用力把他的手拉開。「請不要這樣,安傑洛神父。請不要碰我。」
「但這不是我的錯,孩子。你這麼漂亮。是你引誘了我,而不是我引誘了你。」他的黑眼睛燃燒著慾望之火。「坐著別動,就不會懲罰你。」
她拚命掙扎,但他突然撲到她身上。他雖然很瘦,卻很有力,輕易地便壓住了她。她開始喊叫,但他將臭烘烘的嘴貼上來。她感覺到他的舌頭正在舔自己的舌頭時,幾乎要吐出來。他的臉緊靠著她的臉,她能看見他臉上的每一顆斑點,歪鼻子上的每一個黑頭。然後她感到他的右手在她裙子下面亂摸,拽下了她的短褲;乾枯的手指在擰她,摸她。她更加奮力掙扎,但現在他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他的嘴堵住她的嘴,她覺得無法呼吸。他的手指弄得她下面很痛,然後有一秒鐘時間他鬆開了手,真謝天謝地。他整理了一下袍子,這時她覺得有別的什麼東西在她腿間更用力地插進來,更大,更疼。他開始像野獸一樣呻吟起來。她十分恐懼,卻不能動彈,也喊不出聲,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她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撕心裂肺的痛楚。她感覺自己要被撕成兩半了。她想喊,想叫,卻連動也動不了。她覺得這痛楚要使自己發瘋,漸漸地她的大腦開始麻木,盡力假裝這件事不是發生在她身上;她只是這個可恥行為的旁觀者,而不是受害者。
她迷迷糊糊地感覺他的動作越來越粗暴,呻吟聲越來越大。然後他渾身顫抖了一下,從牙縫裡擠出一聲:「我的魔鬼小天使。」她覺得腿間濕漉漉的,然後他從她身上滾了下去。她還沒弄清這是怎麼回事,安傑洛神父已經站在她旁邊,將她一把拽起來,拉到書房隔壁的衛生間。「不要哭,來洗一洗,孩子,」他很快地下著命令,「不要說出去。這是你的罪。如果你告訴任何人你會受到懲罰。這必須是我們的秘密。」
瑪利亞雙腿顫抖著走進衛生間。她低下頭,看見冰冷的油地氈上有兩滴深色的東西,她撩起裙子,看到血順著腿流下來。她感到麻木,害怕,用水池邊的毛巾洗洗,然後穿上短褲。她照照鏡子,看著自己浮腫的眼圈,用冷水洗洗臉,竭力止住哭。她無法相信剛剛發生的事。安傑洛神父,上帝教堂的高層人士,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為什麼是她?是她的錯嗎?她瞪大眼睛看著鏡子裡的臉,鼓起勇氣,決心將這事告訴總管嬤嬤。
她從衛生間出來,安傑洛神父已經走了。沙發上一點也看不出他曾在那裡做過壞事。她忍著痛,走下樓梯,來到總管嬤嬤的辦公室。
走到那開著的門口,她看見安傑洛神父已經在那裡,正在和克裡曼莎嬤嬤說話。蛤蟆甚至在笑。
瑪利亞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牧師對克裡曼莎嬤嬤說了些什麼?她為什麼在笑?這時,有生以來第一次,總是板著面孔的「蛤蟆」對她露出了笑容,高興的、和藹的、讚揚的笑容。
「安傑洛神父說你讀得非常好,也很乖。他建議明天讓你和別的女孩一起參加特別野餐。」
牧師轉臉看著她,朝她眨眨眼睛,把手放在她頭上,摸摸她的頭髮。
「好孩子。」他說。
瑪利亞說不出話來。她的喉嚨發緊,氣都喘不過來。她感到非常憤怒,眼淚又流了出來。
「蛤蟆」皺起了眉頭:「不要哭,瑪利亞。」
「但是他欺負了我。」瑪利亞在迷惘和憤怒的抽泣聲中擠出這句話。她拍拍裙子下面的前襠部分。「總管嬤嬤,安傑洛神父把我這裡弄痛了。」
沉默。「蛤蟆」轉臉看著神父,神父看上去一副震驚的表情,她又轉臉看著瑪利亞。「蛤蟆」從書桌後站起身一搖一擺地朝她走過來時,這修女的臉上毫無表情。「你說什麼?」
瑪利亞雙肩戰抖著,嗚咽地說:「他弄痛了我這裡,他欺負了我。」
克裡曼莎嬤嬤朝她伸出右臂,瑪利亞本能地向這只胳膊靠過去,期望她能擁抱她,她需要這胖女人把她抱在懷裡,對她說一切都會好的。
這一巴掌打過來令瑪利亞萬分震驚,雖然「蛤蟆」的這隻手實實在在打在她的臉上,她卻沒有感覺。她完全麻木了。
「蛤蟆」的臉像雷雨天一般陰沉。「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安傑洛神父,當著神父的面?瑪利亞,自從你很小,我們就一直容忍你編造謊言,但這次……這次你太過分了。你馬上給安傑洛神父道歉,然後接受懲罰。」
「但這是真的。」
「蛤蟆」的臉現在變紫了。「你立即道歉,否則你會受到更嚴厲的懲罰。」
瑪利亞一聲不吭。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道歉。
然後安傑洛神父說話了。他的臉上掛著苦澀的微笑。「這可憐的孩子顯然是有點神志不清,她需要你的幫助。也許我下次來時再看看她?」
「你太寬容了,安傑洛神父。瑪利亞一貫撒謊。恐怕連你也不能讓她改變。」
「我們只有盡力了。」
瑪利亞被帶往那熟悉的地窖的途中,幾乎處於休克的狀態。毫無疑問,送她去地寬窖修女中會有人對她說她們相信她,該受懲罰的是安傑洛神父。但是當她看到台階底層的鐵門時,她明白將被關起來的是她,而不是安傑洛神父。
她已經記不清她忍受關黑房的懲罰已經有多少次了,但她記得第一次被關是在她四歲時。按照修女們的說法,她就是從那時開始「說謊」的。但那些並不是謊話,真的不是,儘管現在她也說不清。她對關在完全黑暗無聲的房子裡的恐懼,並沒有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消失。要說有什麼變化的話,倒是她的恐懼感增大了。雖然懲罰的時間只有幾個小時,但是黑暗中釋放出的魔鬼卻總是纏著她,就是從地窖出來很長時間以後,都不能擺脫它們。
這一次門在她身後關上,她聽到鑰匙在鎖孔裡轉動的聲音,知道自己要在這兒過夜了。以前她被關在這裡的時間從未超過五個小時。她竭力克制住恐懼,從石頭地面摸到對面角落裡的小床上。她躺下來,身子縮成一團,膝蓋抱在胸前,身體左右搖晃著。她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睜大眼睛,希望能找到一絲光亮。
讓她感到意外的是她並沒有像以前那麼害怕。她心裡充滿了對所發生的不公正事情的憤怒,反而不像以前那樣盡想那些可怕的事情。她願意自己心中湧出陣陣憤怒,仇恨的情緒給了她力量和控制力。那時,她便認定上帝肯定會下令懲罰像安傑洛神父那樣打著上帝旗號作惡的壞人。她整夜都在考慮以上帝的名義懲罰惡人的計劃。
瑪利亞是第四次在大腿上放血了。一陣痛楚打斷了她的回憶。她看看墊在身下的毛巾上濺著的血跡,笑了起來。現在她感覺好些了。放掉壞血也就放掉了一些積聚在體內的焦慮和惡念。
她在床下架子上的粗白毛巾上小心地擦著刀,用醫用酒精擦了擦腿上四個整齊的刀口。酒精引起的刺激幫助她更加集中精力,更有自制力。她將闊頭彎刀放回刀鞘,重新躺下,平靜地回憶與伯納德和赫利克斯的會面,以及他們將她排除出清洗卡特博士行動之外的決定。但是她全面考慮了所有因素,便很明白下一步該做什麼。
她要去見神父,當面弄清這個問題。然後她就可以永遠忘掉這件事。
是的,她想著,不讓眼皮擋住令人舒服的燈光。她要回到神父那裡,重新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然後,她一邊想像著那該有多美好,一邊睡著了,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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