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二00三年二月
波士頓比肯山
湯姆·卡特給自己倒上第三杯咖啡,看著時鐘在靜靜的廚房裡滴答滴答地走著。才上午五點五十八分,就連他們的管家瑪西·凱利電還沒起床。
自從奧利維亞被害,已經過去七週四天六個小時——他經常在想自己什麼時候不再這麼精確地計算時間——然而官方對捉拿兇手的事一點進展都沒有。除去現在已快完成的基因精靈軟件,湯姆覺得僅有的希望就是聯邦調查局堅信自己仍然是兇手盯著的目標。如果他們估計正確,卡特覺得保護他的特工和警察可能有機會抓住殺手。
想到自已被這樣一個殺手盯著真有點令人毛骨悚然,但他對霍利生命安全的擔憂沖淡了對自己安危的擔憂。他時時刻刻都意識到一個更加無情的殺手正盯著自己的女兒。經過數周的研究工作,他今天將會知道他的一個研究小組的重點試驗是否成功,是否至少能有一點希望及時找到治療方法。
他站起身,從椅背上拿起皺巴巴的夾克衫,離開了廚房。他走過客廳裡鋪的大塊中國地毯,到樓梯口。上樓後他伸了伸受傷的腿,揉揉膝蓋上面。他需要做一次手術來根治腿傷,但是現在還顧不上這個。他輕輕推開霍利的房門,打算踞腳悄悄走進去不吵醒她,但他吃驚地發現台燈大開著。
「你早,爸爸。」霍利對他說。她剛起床,柔軟的金色長髮披在頭上,坐在桌前不停地敲擊電腦鍵盤。她穿著一件寬大的文化衫,上面印著「你瞪眼看什麼?」
湯姆眨眨眼睛,讓自己適應台燈的亮光,伸出手去摸摸她的頭髮:「你這麼早起床幹什麼?」
「睡不著。所以我就起來再玩一次『憤怒的扎格』。」
他微笑著坐在她的床邊,旁邊就是書桌。她這麼早醒黨真是難得。平常霍利都是在快八點鐘時被管家帶愛爾蘭口音的快樂的嗡嗡嗓門叫醒,剛剛來得及吃早飯,然後和朋友們一起騎車去上學。
他的目光轉向電腦顯示屏,看著霍利控制著的武士皇后。這個肌肉發達的荒唐人物站在那裡,從頭頂天花板上掉下來的燃燒的磚塊像雨點一樣砸向她的腦袋。一條惡龍和一隻神話中的侏儒似的動物分別從左右兩邊向她逼近。
「看上去你有麻煩了。」
霍利笑道:「小菜一碟。」
「哦,是嗎?你怎麼可能不被磚頭烤熟,不被惡龍吃掉,也不被巨獸壓扁?」
「就這樣。」霍利立即按了幾個鍵,屏幕上的武士皇后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從石頭裡拿出一隻藍色的小瓶子,喝下瓶子裡的東西。突然皇后開始全身發光,落下的火熱磚頭對她沒有任何損傷,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用劍宰了惡龍,將巨獸烤了肉串,進入到下一關。
「魔水,」霍利自作聰明地笑著解釋,「喝了就變得刀槍不入。每次都很靈。你只需要知道到哪兒去找。」
他望著女兒,不去想那正在向她逼近的病魔。
「哦,魔水,真不簡單。」他希望自己也能這麼容易找到解決難題的辦法。
屏幕上的圖像變了,又進入下一關。
「第六關,」霍利得勝地歡呼,「很不容易的。」
霍利喜歡這台電腦,湯姆對此感到高興。這是他和奧利維亞送給女兒的聖誕禮物。賈斯明幫助選的機型。這台電腦幾乎是去年聖誕節霍利惟一的樂趣。除此之外這個聖誕節過得太沉悶了。當然,阿列克斯和別的親戚來陪他們過節,賈斯明和其他朋友都非常周到地關心他們。但是奧利維亞不在造成的空虛是無法填補的。總的來說聖誕期間他們一周的假日像地獄一般難熬。
他環視了一下霍利的房問。一面牆上一幅《侏羅紀公園(三)》廣告畫與真人大小的互聯網騎兵畫並排貼著。書桌上面的書架中間一層放著一隻籃球,旁邊是奧利維亞在花園拍的一張笑容滿面的照片。他趕緊轉移視線去看下面的電腦遊戲碟片。霍利房間裡看不到一個娃娃、一張可愛的動畫皮諾曹廣告畫或是鹿眼睛的迪斯尼卡通人物,他在心裡笑了笑。霍利很小的時候就顯示出她不是那種喜歡芭比娃娃的女孩。他想,遺傳因素真是厲害。
忽然,他想像這個房間變成空的。這種恐懼來得十分突然,他毫無防備,過了好一會兒才使自己鎮定下來。他深吸了一口氣,自我安慰地想他們做的CAT和PET1掃瞄都沒有發現霍利腦子裡有腫瘤。他再次對自己說確實有足夠的時間研究出治療方法。他會擠出時間。
1CAT:計算機化X射線軸向分層造影。
PET:正電子發射X射線層析造影。
「爸爸?」
他轉過臉看著霍利,她正看著他的腳。「嗯?」
「你已經準備去上班了?」
「當然。為什麼問這個?」
「你的兩隻襪子不配。」
他低頭一看,孩子說得對。他一隻腳上的襪子是藍色的,另一隻是棕色的。「它們本來就不配,這是一雙特殊的襪子。」他說。
霍利揚起一隻眉毛。「是啊,是的。」
湯姆走近她,親了一下她的臉頰。「真的,霍利。我能證明。」
霍利瞇起了眼睛:「你怎麼證明?」
他一邊朝門的方向走去,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我還有一雙和這一模一樣的襪子。」
他聽到她拖長的聲音:「爸……爸。」不過湯姆在枕頭砸到他之前趕緊逃出門外。
六點半的時候,湯姆已經開車進了天才所院門,保護他的警察小心地跟在他後面不遠處。通常他喜歡在六點一刻之前坐到辦公桌前,不過他很高興看到霍利早醒,改變一下他的日常習慣。
他把梅塞得斯車開進地下車庫,發現那兒幾乎是空的。看到一輛鮮綠色的寶馬牌兩用車孤零零地停在第一個車位上,他臉上露出了笑容。他一直和賈斯明開玩笑,看誰先到,先到的人把車停在第一個車位上以證明自己的勝利。偶爾,傑克·尼科爾斯會不知趣地來得特別早,將自己的車停在那兒,為的是讓他們知道他也能和他們比一比。一般是湯姆贏,可今天他輸了。
他下車朝通向大廳的樓梯走去。在出事之前他總是跑上樓去,但現在他只是走著。作為一個原則,他不乘電梯。
四週一片寂靜,只有他的鞋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噠噠的空響。透過左邊彩色玻璃幕牆他看得見賈斯明在主電腦房裡走動。從大廳到電腦房有一扇墨色遮光玻璃門,上面寫著:「信息技術部。未經允許,不得進入」。天才所金字塔形大樓的第一層就是信息技術部、中央大廳和醫院部。
他向賈斯明招招手,回答她的招呼,走到大廳的中問。這裡放著一台不停旋轉的三十英尺高的DNA螺旋彩色全息圖,一直伸向金字塔的頂點。他不理會旁邊標誌牌上寫的警告,逕直走進這個三維雕塑。他經常這樣做。他的目光透過周圍旋轉著的螺旋式樓梯,對氮基上的彩色梯級嘖嘖稱奇。站在這載有全部生命密碼的雙螺旋內部,他總是感到備受鼓舞,靈感迸發。對他來說,這才是真正的信息高速公路,在這條路上,大部分重要的秘密可以被揭開。他感歎地搖搖頭,走出三維雕塑,向大廳西邊的醫院走去。
他推開門走進一間小小的裝演明快的候診室,與此相連的是休息室。前面是一副雙開式彈簧門,通向基因療法實驗病房,再過去是設備齊全的手術室。經馬里蘭州見塞斯達國家健康研究院的國家癌症研究所批准,這間病房設十張病床。這間病房全部由天才所提供資金,配有四位醫生,每張床一位護士,共十位。其中兩位醫生是國家健康研究院休假的醫生,兩人都負責保證兩個機構間的思想交流以及最好的醫療服務,當然還包括監督天才所一切為實驗病人所做的實驗和治療都得到聯邦藥物管理局和國家健康研究院的批准。他高度重視在這裡工作的國家健康研究院的醫生,不對他們隱瞞任何事,嗯,幾乎任何事。他還沒有讓他們知道DNA數據庫的事。他很清楚儘管他動機良好,但國家健康研究院是不會贊成的。
湯姆推開門,面含微笑看著這個陽光燦爛的房間:黃色的牆壁;矢車菊藍色的窗簾;室內植物;半獨立隔間裡的松木床。所有這一切都讓人感覺這不是病房,而是一間大臥室。然而,並不是因為這些而使病房顯得特別,或者今湯姆感到自豪。
這間病房之所以不尋常,是因為有資格住這裡的病人必須符合一個很嚴酷的標準:他們只能再活三個月左右。病人經過化療、放療和其它療法都失敗以後就來到這裡。在這裡醫生為他們調整基因結構,這真正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湯姆創立這間病房,是為了讓樓上實驗室的科學家們看到自己的科研成果得到直接應用,讓他們永遠不要忘記,如果不能幫助拯救生命,醫學科研就毫無意義。許多絕症病人仍然死去了,但有幾位越過了生命終點站活了下來。人數雖少卻足以證明他們的研究具有價值。早在一九九九年第一例經鑒定合格的囊性纖維變性基因療法就是在這裡誕生的。一年後,也是在這裡取得了第一例有記載的遺傳性慢性舞蹈症治療的成功。在過去九年中有五十多人的生命在這個小小的病房裡得到拯救。而且得益於這裡的成果,在全世界有無數人獲救。
目前只有六張病床有人。五個病人在睡覺,只有漢克·波蘭斯基坐在床上與病房護士貝絲·勞倫斯交談。他對此不感到吃驚。今天對於這位來自北卡羅萊納州的二十三歲農民是一個重要的日子。聯邦藥物管理局終於批准了他們的新療法,今天上午漢克·波蘭斯基將要注射引起愛滋病的HIV逆轉錄□病毒。
因為湯姆忙於實驗室研究工作,這些病人的治療主要由其他醫生負責。但湯姆自然而然地覺得他本人應該對這裡的每一個病人負責。
勞倫斯護士高高的身材,端莊的模樣,笑起來特別熱情。她正忙著給漢克做靜脈滴注。她抬頭時見到湯姆,便熱情地打招呼:「您早,卡特大夫。」
「你們早,貝絲,漢克。今天感覺怎麼樣?」
漢克蒼白的臉迎著湯姆的目光,不服氣似地笑笑。「我還活著,大夫。」他說話時有點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
「你準備接受治療了?」
漢克緊張地點點頭。他是自願來做實驗性基因療法的。但湯姆知道他別無選擇。漢克得的是肺癌,如果不用特別的治療方法,他就沒希望了。基因療法是向漢克的腫瘤細胞裡注入基因。這些基因能指令免疫系統殺死腫瘤。癌細胞是一種對自己的嚴格基因序列進行叛亂的細胞,越來越失去控制。要平息這種叛亂,湯姆必須設法殺死全部,或幾乎全部腫瘤細胞。要做到這一點需要有某種媒介將殺死癌細胞的基因送進這些癌細胞,同時不傷害好的細胞。這就需要HIV逆轉錄□病毒。
逆轉錄□病毒能夠進入人體細胞,將自身的基因指令注入細胞中健康DNA。這種病毒就像巡航導彈一樣,它的程序可以在實驗室裡重新設置,有害的指令被關閉,有益的基因被注入。通過使HIV逆轉錄□病毒裡損害人體免疫系統的基因失去繁殖能力,同時注入特別的治療基因,那種引起愛滋病的基因就能被馴服來治療肺癌。湯姆和他的研究小組成員已經證明他們已將逆轉錄□病毒變得無害。他們成功地將專門瞄準並殺死肺癌細胞的基因注入了這些病毒。剩下來要做的就是在人身上試驗這種經過基因工程處理的病毒。
「能不能再講一下這種療法的風險?」漢克問道,他盡量不讓自己的恐懼流露出來。
湯姆一隻手放在漢克的肩上,沒有拿開。每遇到這種情況,他都盡量對病人如實相告。
「一個風險是逆轉錄□病毒可能擅離職守,轉而進攻健康的細胞,然後將基因植入不該植入的基因序列。」
「那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
「會使健康的細胞也染上癌。但發生這種情況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可能染上愛滋病嗎?」
「不會,三年來我們一直對逆轉錄□病毒媒介進行測試,證明它是無害的。正因為如此,聯邦藥物管理局才批准了這個療法。坦率地說,漢克,你的惟一風險就是這種療法可能不起作用。」湯姆感覺到他手掌撫摸下的瘦骨嶙峋的肩膀放鬆了下來。
「這麼說,我不會失去什麼?」漢克問。
湯姆沉默了一秒鐘,然後他的雙眼正視著漢克的眼睛。他仍然記得漢克三個月前第一次來這兒,曾經很健壯、從事室外勞動的他已經虛弱得幾乎走不動路。「我生了病什麼也幹不了,」他解釋說,「要麼讓我死,要麼治好我。請無論如何讓我離開這兒。」那時他為了離開醫院,離開病床,什麼治療方法都願試一試。
「讓我毫無保留地告訴你,漢克。」湯姆說,「這種療法失敗的可能性很大,大約百分之八十五。但是讓你的病情加重的可能性極小極小。如果不用這種方法,你生存的希望為零。所以你可以選擇。一,不加治療,讓疾病自然發展。二,採用這種方法治療,有百分之十五治癒的希望。」
漢克皺起眉頭,像是在思考。然後呼哧呼哧地問:「百分之十五?」
湯姆的表情沒有變化。「最多是這樣。」
漢克笑了起來,由衷的笑容使他瘦削的臉好看些,幾乎像沒病似的。「我有過更糟的運氣。」
湯姆也向他笑笑。「我也是。我見過幾乎沒有希望恢復的人走出這個病房。所以你不要放棄希望。」
要得出結論性的結果,還要等好多星期,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但只要讓這個年輕人躲開死神的貪婪之手多活一些日子,湯姆不在乎花多少時間。他轉身看著護士把打吊針用的袋子掛在床邊的架子上。袋子裡裝的是在樓上複製成的第一批紅色逆轉錄□病毒血清。
他說:「對了,貝絲,我們要等漢克的母親來。她說七點鐘之前到這兒。然後你去請一位國家研究院的醫生來監督我們的治療。我建議請卡爾·蘭伯特。這些安排好後你來找我,我們開始做第一例靜脈滴注。行嗎?」
貝絲點點頭。湯姆看得出她眼裡流露出的興奮。他內心對治癒漢克很有信心。想到威脅女兒的更加棘手的那種癌症,他暗自祈求自己也能同樣有信心。鮑勃和諾拉說九點鐘開始檢查他們研製的對抗複雜神經膠質胚瘤的逆轉錄□病毒。他看了看手錶,只剩兩個鐘頭了。
在金字塔形大樓的那邊,賈斯明開始半小時是在四處檢視她的王國。她手下最精明幹練的研究人員很快就到,她喜歡有點時間單獨和機器在一起。
她在基因檢查儀實驗室來回走動。這個實驗室和樓上那個檢查霍利基因組的實驗室差不多。但這裡只有四台檢查儀,而且全都是最新的型號,仍然在試驗階段。右邊兩台是全息圖像型號,配置有標準基因精靈軟件。賈斯明有把握讓這兩台儀器在幾天內試驗成功,投入運轉。
她再次感覺內心矛盾的感情相互交織。四天前,她和拉瑞帶霍利去看經典迪斯尼卡通影片《獅子王》。和以往一樣,他們一起歡笑,互相逗樂,但賈斯明仍不能忘記丹的判決。對於基因檢查儀預測疾病的能力,她感到自豪,特別是如果這種疾病能預防或治癒。但是,假如這項發明只能預測災難而不能提供任何幫助,那麼它也沒有多大用處。
她歎了口氣,穿過基因檢查儀實驗室,經過右邊的信息技術部辦公室,那裡的工作站和終端機都還悄無聲息。她打開面前的鉻鋼玻璃門,裡面是一間寬敞的、白得耀眼的房問。這個房間是她負責的信息技術部的中心,也是全世界天才研究所的信息中心。
這間全部塗成白色的涼爽的房間被稱為「白房間」,賈斯明喜歡在這裡面踱步、思考。保持華氏五十五度恆溫,中間有四個巨大的箱子,不停地發出嗡嗡的聲音。其中的兩個大箱子裡面裝的是「大母機」,即大型蛋白基超級電腦,與所有現存的基因檢查儀相連接。這台母機時時刻刻都瞭解世界任何地方「子機」做了什麼樣的掃瞄。「母機」控制著存於另外兩隻大箱子裡的數據庫,即個人基因組排序庫。
關於基因檢查的道德規範非常嚴格,病人只有在醫生陪同下,或是經過專業人員咨詢才能做基因組測試。建立嚴格的配合檢查制度是為了保證一個人的基因組不可能在他本人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測試。另一項規範是所有檢查必須嚴格保密。人壽與健康保險公司多次對此提出抗議,聲稱如果某個人在近期內發現會得某種不治之症,他或她就可能購買大量標準保險費的保單。但法律堅持認為個人的隱私權是至高無上的。正因為如此,賈斯明和卡特十分重視數據庫的保密。個人基因組排序庫實際上是非法的。
建立個人基因組排序庫是湯姆的主意。他讓賈斯明設計一個程序,指示「大母機」將全世界有執照的天才所數據處理實驗室所作的掃瞄每五份當中抽一份儲存在數據庫裡,同時存上有關人的姓名、地址、家庭情況及病史。現在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已存有一億多人的基因數據,天才所對這些人的瞭解勝過瞭解他們自己。
湯姆的動機沒有一點惡意,他想在宏觀水平上運用數據庫來證實自己遺傳學方面的研究——對基因分析顯示的疾病徵兆與確實發生的家族病趨勢進行對照。個人基因組排序庫協助證實過一些與精神分裂症治療方法有關的研究工作,並且為其它一些遺傳性疾病的治療提供了極其重要的線索。然而,儘管動機良好,賈斯明仍然很清楚如果任何有關個人或有關主管部門知道數據庫的存在,他們會非常震驚,天才所的信譽也會受到嚴重損害。但是湯姆認為建立數據庫的好處遠遠大於可能對任何個人或天才所帶來的損失。所以他甘願冒險。
賈斯明在自己的領地裡巡視了一番以後,便回到電腦前,開始了每天必做的網上巡邏。她啟動電腦,一百兆赫的處理速度,六百千兆的硬盤,二百千兆的隨機存取存儲,在擁擠的信息高速公路的快道上檢索起來當然得心應手。顯示器一閃一閃地打開了,一個與賈斯明長得簡直一模一樣的模擬真人頭像出現在屏幕上。那阿弗羅髮式和黑黑的、五官端莊的面容差不多和賈斯明反射在屏幕上的形象重疊起來。模擬像對她打招呼:「向『利刃巴斯』致敬。今大你要去哪裡?」甚至電腦的合成聲音也和她的一樣。她現在很少用「利刃巴斯」這個名字,但這樣的稱謂讓她想起在洛杉磯度過的少年時代。那時她是一個不需負責任的網絡頭目,與之相稱,她有著潑辣的性格和不俗的髮式。如果她那嚴格的浸禮教父母認為不許她上街玩耍而只讓她在信息高速公路上馳騁就能防止她惹麻煩,那麼他們就錯了。她之所以選擇「利刃巴斯」這樣匿名的身份,是因為那時她在電腦上做的事情很多是不合法的。不管合法不合法,那時她可算得上一個傳奇人物。
她對著麥克風說:「今天,我要巡視。」
「進入公路之前請給口令。」會說話的頭像回答。
賈斯明臉上露出了微笑。她本周選用的口令也同樣給她一種少年時代的刺激。這是一個職業的稱謂,使她回想起她走上正路,贏得獎學金,贏得諾貝爾獎之前的那些反叛的日子:那時她是可以隨心所欲闖入任何領域的「黑客」。這個工作不是會計或博士,也不是天才所信息技術部主任。不,這份工作可是很神氣的,真的很神氣。
「電腦警察。」她在鍵盤上敲著,很高興扮演一個由偷獵者轉變成看守人這樣的角色。
屏幕上的頭像忽然間戴上了頭盔,翻了兩個筋頭,然後向她敬禮。「特警『利刃巴斯』,你現在可以自由巡視信息庫。在電腦空間諸多保重。」
她的手伸向井井有條的辦公桌去拿減肥可樂罐,腦子裡考慮著要去的目的地。多數情況下她會試圖闖入天才所的某個技術系統或是財務系統。她還雇了兩個人試圖闖入這些受保護的數據庫,目的是為了找出這些系統的弱點,提出更完善的保護措施。兩個人水平都不錯,但她還是喜歡親自檢查她建立的系統怎麼樣。今天她要試一試闖入他們最敏感的,也是保護措施最嚴密的數據庫——個人基因組排序庫。
她跳過世界聯網系統,因為天才所的系統那裡一個也見不到。她敲出了大母機的號碼,想要闖入所有基因檢查儀都用來向母機輸送數據的聯絡系統。然後再闖入個人基因組排序庫。屏幕上立即出現了要求給出口令的指示。她打入了昨天的口令——故意不給今天的口令。
「拒絕進入」幾個字出現在屏幕上。
好。口令已經改變。數據是安全的。
或者說應該是安全的。她必須找到另一種進入的方法。她敲擊著面前的字鍵,想要越過屏幕上的圖像,因為它對排序庫所包含的內容不提供任何線索。越過這個圖像以後,她還是沒有進入系統,因為她給排序庫設置了兩道保護層,第一道是為了防止闖入者瀏覽主頁菜單,第二道是防止他們接觸到數據——但至少已經開了一個頭。她先試了一些容易的方法。首先她通過詢問幕後程序的方法來尋找數據。
不行。所有這些較容易的方法都不行。
很好。到目前為止很好。
她繼續試第二種方法,用基本的電腦語言來重新設置要求給出口令的指令。這個方法稍難些,需要多年經驗。如果你給錯了程序密碼,你可能破壞所有別的軟件。
她不假思索地進行著,只用了短短四秒鐘就試完了這個方法。當然「利刃巴斯」可是位頂級的電腦專家,電腦界的大亨。
什麼也沒發現。無法闖入。她的小組設計保護程序時考慮到了這一點。
好極了。
現在試一試最後一種方法。這種方法是輸入她自己的程序,告訴那個運行口令系統的程序該幹什麼。比如編出更高層次的指令讓系統來執行。這個方法花的時間長一些。這個方法夠聰明。
過了一會兒她看見屏幕的右下角閃現了一條信息。
「程序已經進入……程序已經進入……程序已經進入……」
以前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見鬼。」她大聲詛咒,既興奮又緊張。
屏幕上的圖像變換了,她意識到她正在進入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的第一個階段——只需要最後一個口令就能正式進入排序庫了。
但是她自己的高級語言程序還沒有全部輸入。那麼一定是跟在別人後面進來的。
肯定有人用了與她正在編寫的同樣程序打開了排序庫的大門,無意之中她也跟了進來。她顧不上擦去額頭上的汗,緊緊跟著入侵者的蹤跡,看看他們到底闖入到什麼程度。弄不清闖入者是誰,但他們已經衝破了第一階段的防禦系統,似乎在測覽主頁菜單——僅僅是大概瞭解一下,看看排序庫包含一些什麼內容。
她只要按一個鍵,就能將入侵者和她自己一起推到數據庫門外。她的手指懸在這個鍵的上方。
但是還沒有到按鍵的時候。只有在一種情況下她才會按鍵:如果入侵者試圖做按理說是不可能的事,即闖入堅不可摧的第二道防線,並且接觸到存在庫裡的絕密資料。在入侵者走到這一步之前,她想弄清闖入者是什麼人。如果闖入者通過了第二道防線,——假如他們能做到的話,自動「捕獵者」就會啟動。但她現在就想啟動跟蹤系統。
她對著電腦話筒說:「我需要你啟動跟蹤系統。請啟動『捕獵者』。」
於是屏幕上又回到了有她頭像的那張畫面,頭上仍然戴著頭盔。屏幕的右上角出現了個「幫助」圖形。
頭像問道:「隱密方式還是警報方式?」
「隱密。還不想嚇走我們的客人。」
屏幕的左上角也出現了一個圖形,它的上方是一個滴答滴答的小鐘,走完一圈正好是六十秒鐘,也就是完成跟蹤任務所需時間。圖形的底部是一組九個閃爍的數字。數字極快地變化著,搜索正確的組合。突然最左邊的數字鎖定了,只有後面八個數字在閃爍。然後第二個數字也鎖定了。一旦九個數字全部鎖定,賈斯明就可以追蹤到入侵者的老窩。
二十五……二十四……二十三……屏幕左上方的時鐘滴答走著。
第六個數字也鎖定了。只剩下三個。
就在這時,入侵者突然退出,他在電腦上的蹤跡也消失了。
消失了。
「該死。」她恨恨地說。這時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進來。賈斯明核對著屏幕上的六個數字,看看能否提供一些關於入侵者來源的線索。但她從這些數字中所能得到的確切信息就是入侵者來自美國以外的地方;在歐洲東南部與印度之問。很可能是中東或北美。可是在這些地方什麼人會不辭辛苦闖進看起來很枯燥的個人基因組排序庫?
剛進來的高個子金髮婦女拿著一個新的投影儀用燈泡。「賈斯,早。你沒事吧?」
她抬起頭朝這位技術部經理笑了笑。「沒事,謝謝,德貝。」
「我可以給你看一樣東西嗎?」
「當然。需要很長時間嗎?」
「大約半小時。我需要和你談談基因精靈的幾個最終模型。我們認為已經解決了全息圖像問題。」
「包括臉形的確定?」
德貝笑了起來:「你自己來判斷吧。」
「太棒了,等我五分鐘我和你一起去。」
儘管她很擔心,但是新的基因形象再現軟件還是讓她激動不已。至於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她自我安慰地想至少數據庫還沒有被闖入,只是它的總目標被人發現了。她確信最後的防線是安全的,不過她還是要告訴湯姆。他應該知道自從這個不為外人所知的個人基因組排序數據庫建立以來,第一次有人對它表現出不尋常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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