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站在特別護理室外面,三個不同起源的裡奇家族成員。斯蒂菲匆匆穿上衣服,從長島乘私人豪華轎車進城,來到停放溫切屍體的太平問。她在那兒遇到勒諾。兩人一起去醫院,看見溫菲爾德坐在長椅上看最新一期的《時代週刊》。走廊裡的鐘顯示此刻是清晨4點。
「他們告訴你什麼?」斯蒂菲問她。
「情況危急。」
「幾個小時前在電視上我就這麼聽說了。」
「危急是什麼意思?」勒諾問道。
「意思是任何時候他都有可能死。」溫菲爾德推斷。
「或者恢復?」斯蒂菲問道。
溫菲爾德仔細看著勒諾。今天早些時候她已經和勒奧娜·凱恩一起看過溫切的屍體。甚至在使用防腐劑前,他看上去驚人地健康,充滿生命的活力。他的鬈發充滿活力地豎著,只有緊閉的雙眼才洩露了秘密:他再也沒法和任何人做愛了。此刻溫菲爾德看著他的遺孀,想知道她會不會後悔。「你還好嗎?」
停頓,只有一小會兒,但是西西里人的停頓的時間不用長。勒諾直視兩人的眼睛,短暫但堅決。「為什麼?難道我應該嗎?」她問道。
所有人都無話可說。溫菲爾德把報紙放下。三個女人陷入沉思。一個實習醫生和會診醫生從特別護理室裡出來,互相小聲說著話。「醫生?」斯蒂菲喊道。
只有實習醫生抬起頭來。老會診醫生仍然向前走。「什麼事?」
「我是斯蒂芬妮·裡奇,他的侄女。他的情況怎麼樣?」
實習醫生看上去比她的兩個兒子都小。他掃了一眼走廊,似乎希望擺脫這種尷尬境地,這可是教授們沒有教過的。「他的情況非常危——」
「我們知道,」溫菲爾德厲聲插嘴說,「他活下來的機會有多大?」
「不太好。」他略微扭動一下身體。「我不該告訴任何人任何事。實行新聞封鎖——」
「我們看見了外面的記者和電視工作人員,」斯蒂菲說,「那才是新聞封鎖的對象。不過我們不是媒體。我們是他最近的血親。」
年輕的實習醫生看上去很害怕。他不是受雇來做保密工作的。他轉來轉去。「不——不……」他頓住了。「不太好,」最後他重複說。「只剩幾小時了。」看到沒有一個女人再說一個字,他溜了。
斯蒂菲坐在溫菲爾德一邊,勒諾在另一邊。「是否知道,」斯蒂菲開始說,「是誰——?」
「我和父親談過這個問題,」溫菲爾德說,「他認為老家的某個人和斯穆爾卡訂了協議。」
斯蒂菲原來轉過身來聽她說。現在她又坐回去,盯著對面的牆壁。「科爾羅恩的槍戰?但是……」
「爸爸只是猜測。」
「他在哪兒?」
溫菲爾德沒有立刻回答。「他會到這兒來。他有另一個麻煩。」
「麻煩的一天。」勒諾說,她的意識似乎模糊了。
「不是指你,」斯蒂菲厲聲說,「你的麻煩在倫納德大街已經結束了。」斯蒂菲坐在那兒沉思。「我想知道的是警察怎麼能把溫切和齊奧一起逮捕的。這是有人精心策劃好的。」
「看上去像是,」溫菲爾德同意說。
斯蒂菲轉過頭來盯著她。「別在你斯蒂菲姑姑前耍聰明。我比你想像的更瞭解你,小姐。」
「我肯定您是的。」
沒有人說話,他們用沉默來掩飾無法說出的話。那些話像個守靈的女鬼般在走廊裡蕩來蕩去。溫菲爾德不得不驅逐它們。她開始低聲平靜地說話:「只要您還是我的斯蒂菲姑姑。」
年紀大一點的女人輕聲哭起來,她用手帕摀住嘴,想抑制住啜泣。那雙大大的。深橄欖色的眼睛——伊塔洛的眼睛——盈滿淚水。「哦,」然後她說,試圖平息她的氣喘,「哦,溫菲爾德。我怎麼會不再是你的斯蒂菲姑姑呢?我的上帝,我也許會成為你的婆婆。」
溫菲爾德用長長的胳膊摟住斯蒂菲。她們緊緊擁抱。「你得告訴我,」斯蒂菲啜泣著,「真相,溫菲爾德。你知道有誰計劃對付他們嗎?」
「我不知道。一個也沒有。」
「我相信你。」斯蒂菲用老家的姿勢拍拍溫菲爾德的臉頰。然後她流著眼淚笑了。「沒有其他人會的。」
除了疲憊不堪打個小盹,更感到疲倦外,申勞幾乎已經三天沒有睡覺了。他的高度緊張也同樣影響了尼科爾,無眠的疲憊,緊張得無法輕鬆下來。
本妮每天的安排是照顧嬰兒的起居飲食,似乎生活得好一點。別擔心,她這麼提醒自己,申勞說,尼基會在明天的什麼時候回來與他們團聚。是今天,她糾正自己,看了一眼嬰兒房勒奧童床上面的牆壁,掛鐘上的數字閃閃發光。清晨四點三十分,他還在熟睡。尼基也許會回來……吃午餐?晚餐是肯定的。她能聽見長輩們走來走去,低聲交談。她輕聲走進廚房,發現尼基的雙親都在那兒。「我來煮點咖啡。」
「已經煮好了。」尼科爾給她倒了一杯。「我們在談話。申認為,中午前肯定能回來。是不是?」
申勞點點頭。他的行動顫抖遲疑,目光游移。大腦袋對他瘦削的肩膀來說似乎太沉重了。突出的眼睛看上去呆滯矇矓。「無線電寂靜,」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什麼?」
「他們肯定……保持……無線電寂靜。」
籠罩他們的夜色寂靜,但是本妮覺得有種從未聽過的寂靜。她習慣了平時黑夜的嘈雜,蜥蠍、小鳥、中國保鏢在周圍的秘密活動。此時是另一種感覺。背景……一連串連續低沉的聲音?冰箱?熱水器?
「飛機!」申幾乎大叫起來。
「什麼?」
「聽!」所有三個人像樹樁一樣定在那兒。聲音更響了,不是噴氣式飛機嘶嘶的轟鳴,而是種輕柔得多的東西。所有三個人離開廚房,來到起居室。
「是的,我肯定。」尼科爾同意說。
她悄無聲息地走到外面黑漆漆的大露台上。這兒飛機聲更清楚了。微弱的光線照著東面的海平線,不是黎明的火紅而是前面珍珠色的光芒。已經看得見浪花,在褪去的黑夜中白花花的一片。飛機差不多就在上面。
「那兒!」本妮大喊。
厄庫普像鳥一樣慢慢滑下來,下來,下來。三個起落架掠過潮濕的沙灘,像只飛落的鳥伸展的爪子。飛行速度減緩了,停下了。引擎停了。螺旋槳停了。一片沉寂。
座艙門嘎吱打開了。有人跳到沙灘上,開始幫助另外兩個人離開飛機。他們離露台不到一百碼,但是穿過圍繞房子的棕櫚樹的縫隙反而看得更清楚。
一個人影落到沙灘上。「站住!」一個聲音喊道。「過來接受檢查!」第一個人影伸手到飛機裡。「站住!」他拿出一個小旅行包。「口令!」一個聲音喊道。
人影又到飛機裡摸索。東方的光線越來越亮。人影拿出一把槍。一把長槍。毋庸置疑一種菱形的叫做阿瑪萊特A-7的槍。自動手槍射擊。夜晚死一般的寂靜被打破了。「停火!」申尖叫。
保鏢從三個方向對厄庫普和上面的人進行掃射。申跑到沙灘上。「停火,你們這些笨蛋!」
可怕的聲音戛然而止。申向沙灘走去。一隻拖鞋掉了。他腳步沉重地走到厄庫普前。灑落的優質燃料的臭氣瀰漫在黎明清新的空氣中。申跪下來。露台上,尼科爾盯著他的背影。然後,她突然轉過身,看也不看本妮一眼,回到房裡去了。
本妮向沙灘走去,臉上毫無表情。在她周圍,中國人叫喊著。她慢慢走著。保鏢們逃跑了。她看不見他們,只能聽見他們逃跑的聲音。一輛吉普車的馬達發動了,然後消失在遠處。開小差的小人。本妮來到申旁邊。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她像他一樣盯著尼基沒有傷痕的臉。子彈穿過他的胸口,留下鮮紅的一大片,另一顆子彈穿過他的腹股溝。
一動不動,他的生命結束了。還有她的。申殺死了他們兩個。
周臉朝下躺在尼基旁邊,手指還緊握著阿瑪萊特。第三個人是個陌生人。他的手裡拿著台「思考者」電腦。出於某種模糊的乾淨的想法,本妮拿起「思考者」電腦和阿瑪萊特。一點也不重。她推了一下滑栓,臉上十分安寧。自動步槍的槍口壓在申勞後腦的黑髮上。她沒有把槍抓得很緊,但是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阿瑪萊特射出子彈的同時,猛地一震,從她的手裡滑落。槍的一半埋進沙灘。申的腦漿從巨大的腦袋中傾瀉而出,淌在武器的塑料槍桿上。
本妮回到房子裡,回到嬰兒和尼科爾身邊。她慢慢移動著,面無表情,像個最終達到目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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