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三個月,在曼哈頓中心的酒店裡,電腦硬件和軟件製造商們都要舉行人才交流會,對象是那些從事VDU1的人。他們聚在一起,交換流言蜚語,也交換工作。
1VDU即video display unit,即計算機等的圖像顯示部件。
默弗恩·蘭尼策剛剛被裡奇蘭證券公司解雇,又在償還購買一套小公寓而借的高昂的抵押貸款,所以他急需參加這次交流會。他是個不滿三十歲的瘦高個年輕人,在紐約電腦界只認識很少一些人。大學畢業後,他的唯一工作就是在裡奇蘭。
在酒店的咖啡屋裡,他遇到奧連托公司那個和藹可親的傢伙,於是向對方坦白了經過自己改動的故事。外面是喧鬧的第7大道。「不,讓我再為你買塊丹麥酥皮餅,」巴克斯特·周告訴他。「這樣才公平。」
他們等著十點鐘舉行的交流會。平時這會兒,咖啡屋裡空無一人,但是今天坐滿了其他電腦人才。「還是不公平,」默弗恩開著玩笑,從周手中接過來說,「幾乎不能吃。」
「你是個程序員?」周問道,「設計師?」
「兩個都是。」默弗恩說。他朝新朋友瞥了一眼,看他是否相信他的話。「雖然是跟證券公司一起來的。我在尋找真正的東西,不是股票或債券。」
「我明白你的意思,」周贊同說,「也許是航空電子學?生物化學?超導體?處於邊緣的東西,不是老掉牙的市場貿易。這總會完蛋的。貿易總是讓人失望。」
「他們竟膽敢告訴我,」默弗恩大聲喊道,「我的心思不在工作上。只是因為我——」他自己打住了,意識到他的故事和剛才所說的他還受雇互相矛盾。「你跟哪個公司來的?」
「多化學公司,」周臨時編著謊話,「做脫葉劑。」
「有沒有適合天才編程專家的空缺?」
周歪了歪腦袋,表示有這種可能性。「誰也說不準。」他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到了,」他說,伸手拿起賬單,「看看我們能為你做些什麼。」
他快凍僵了。手指在陰冷中發痛。這個霍博肯褐砂石的地下室,由原先的煤倉改建成保險庫,門也進行了加固。裡面的陰暗潮濕滲進入的關節。
吐諾爾的藥性過後,尼基發現自己在顫抖。一個150瓦全玻璃的大燈泡發出刺眼的強光,刺痛了他的眼珠。他找不到開關。凍僵的手指也無法觸到燈泡並把它擰下來。只有把它打碎。他用一隻手肘撐住想站起來,虛弱地晃了一下又跌了回去,已經筋疲力盡。他轉過去趴在地上,避免強光直射眼睛。記憶潮水般湧上心頭。遇到凱裡。洗手間的隔問。顯然裡奇家族已經知道是誰在幕後操縱爆炸,毀滅了曼哈頓的機構和職員。
沉重的大門嘎吱開了。他以為是凱裡的那個人站在那兒看著他。「第一,」他說,「注意到並沒人把你綁起來或給你戴手銬嗎?你昏迷時也沒人傷害你。尼克,至少對我來說,你是家族的一員。」
「這一定是極其危險家族的地獄。」
凱文點點頭。「第二,這不包含任何個人恩怨。本妮認為你是個不錯的小伙子,而且你的兒子勒奧也是半個裡奇家族的人。不過你到這兒來是因為你的姓氏。懂了嗎?」
「有人綁架了你們的人?」尼克猜測著。
「他們告訴我你很聰明,」凱文有點嘲諷地說,「沒人提醒過我你這麼敏銳。」他關上身後的門。
尼克擋住眼睛免受強光的刺激。「你想幹什麼,凱裡,打得我屁滾尿流,讓我開口?」
「你是個人質。你得安然無恙地在這兒呆些時候。不過,安然無恙並不意味著你不會失去幾顆牙齒。我在你的包裡找到這個。」凱文把一張折起來的紙扔到尼基面前。
他把那張紙打開,裡面是一串日期密碼。經過血的洗禮,他正準備往南面去,向父親匯報此次成功地血洗曼哈頓。到目前為止,已有近百人死亡,其中只有兩個是申的人。巴克斯特·周建議他做這次旅行。他很瞭解申勞,所以草草記下了關鍵數字。「很多數字?」尼基問道。
「這個B14。B是字母表的第二個字母,二月是第二個月。這是給電腦起文件名的常用代碼。第117街的戒毒中心在二月十四日情人節那天爆炸。維利吉的那家在二月十九日爆炸,就是你的下一個數字B19。以下都是如此,嗯?」他突然把那張紙從尼基的手中抽回來。「下面的這些大數字——一個50,一個150——它們代表某個東西的重量。僥倖猜中卻沒有獎勵。你被當作是家族的一員。問題是,誰的家族?」
「這對我來說真是新聞,凱裡。」
凱文點點頭,做了個等一下的手勢。「現在離我們在拉瓜迪亞機場只有兩小時。我們散發了你的照片。有三個人認出你是騎摩托車的兩人之一。你和死亡的距離在於你這個人質的價值。所以,別愚蠢地回答問題,好嗎?還有問題嗎?」
「我想你們已經瞭解一切。」
「你知道我不能浪費你,因為你是交易的物品。所以我需要你的合作。我得搞清楚你們為什麼要襲擊我們?」凱文簡要地提出問題,毫無表情的臉變得更加凝重。「打了就跑。你們讓我們過了難捱的一周,然後就消失了。到底怎麼想的?」
為了不引起對方的警覺,尼基的雙腿慢慢在桌邊晃動,坐直了身體。「如果我說是個培訓練習,你不會相信吧?」凱文否定地搖搖頭。「儘管這恰好就是事實?」
「解釋不夠充分。上面的人想知道更多。」
尼克指著天花板。「這上面?我們不是單獨在一起嗎?」
「我和你,」凱文說,聲音裡充滿知情人的味道,「永遠不會單獨在一起。」
昏迷總是一陣陣的。他一會兒恢復意識,一會兒失去知覺。繃緊的身體彎曲著,讓他喘不過氣來。他醒了過來。窒息、意識、昏迷、窒息、意識、昏迷。他不再擔心什麼,只想著死亡何時來臨。隔壁房間裡那兩個畜生的談話使他明白死亡是他最好的選擇。與恩賜的死亡相比,後背的劇烈疼痛甚至似乎也算不了什麼。
壁櫥外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其中一個卡拉布裡亞人咕咕噥噥地接起電話。簡短對話過後,他把電話掛掉。「托瑪索要來這兒。」
「你記得他的聲音?」
「毒蛇的聲音。非常狡猾。非常驕傲。西西里人的聲音,還有什麼?」
「我甚至記不得他長什麼樣了。」
門上響起謹慎的敲門聲。其中一個卡拉布裡亞人開了門。「你不是托瑪索。」他對站在門外的年輕中國人說。
「你好。」喀嚓兩聲,好像細木杖在某人的膝蓋上被折斷了。砰的兩聲。壁櫥門被拉開了。一個拿著鋼絲鉗的人。過了一會兒,後背和脖子的劇烈疼痛停止了。他昏了過去。
當他醒來時,房間裡充滿冬日的陽光。蜷曲著側身躺在那兒,查理·理查茲睜開眼睛,正好面對著皮諾和米姆諾那兩雙死人的眼睛,眼皮耷拉著。他們的眼神空洞,而前額上的第三隻眼睛幾乎以假亂真。血流得很少。如果托瑪索·莫洛是條毒蛇,那麼他的毒牙幾乎沒有留下痕跡。兩個綁架者的表情都很驚訝,好像在恩當格塔圈中沒有聽說過這種原始的欺騙。
身體痙攣著僵在那兒,像只冷凍的蝦。查理注意到這是大西洋彼岸的人的專長。也許是英國人把這事解決的?英國人是謀殺專家。不過英國的職業殺手在卡拉布裡亞的愛奧尼亞海岸做什麼,與接管科勒奧納商業利益的人交友,掃除卡拉布裡亞人。
查理呻吟著,想要移動一下身體。他的四肢被可怕的刺痛和電休克折磨了很久。他凝視著死人的眼睛,開始意識到自由僅僅比被綁住好一點。
他發出聲響,然後又昏了過去。
這次他睜開眼睛時,房間裡一片黑暗。電話鈴在響。他掙扎著爬過去,但是只前進了幾英尺。他側著身體,一條腿仍然沒有知覺,一隻胳膊也無法動彈,然後又昏了過去。時間飛逝。
「查理!」
他醒來看見凱文的臉。或者是凱裡的臉?「你——」
「你好嗎,查理舅舅?」
他在對方左眼下找著小點。沒有。「是凱裡?」
斯蒂菲的兒子站起身來,打了個電話。等了好長時間,他說:「好了。」他聽著,「我得帶他去看醫生。華盛頓有什麼人?」又一次停頓。「打電話給馬。喬。」他掛掉電話,回頭看著查理·理查茲。「聽著——」
但是查理又昏過去了。
黑暗中,她胡亂地抓起丁零零作響的電話。她把聽筒放在耳邊。「你好?什麼事?」
「他們找到他了,」溫菲爾德說,「他會好的。」
佳厄特像被電擊般從床上坐起來。「你能肯定他很好嗎?」
「凱裡說他會好的。」
「這是什麼意——?」
「我得趕時間,」溫菲爾德打斷她,「等會兒再說。」她掛掉電話。
佳尼特從床上跳起來,電話還握在手中。當她俯下身把它放回原位時,突然意識到後背的疼痛消失了。
「她的房間不錯,嗯?」巴克斯特·周問道。他把默弗恩·蘭尼策帶到下第5大道上維利吉的一間公寓,聲稱是他女朋友的住處。「再來一小杯酒嗎?」
「蘇格蘭葡萄製造的嗎?」蘭尼策坐到帶有軟墊的椅子裡,發出一聲歎息。交流會失敗了。沒人需要電腦人才。華爾街很多人都被解雇了。所有人都在找工作,而不是提供工作。交流會結束後,這已經是他喝的第四杯威士忌了。他沒覺得頭疼,腦袋還能運轉自如。
「乾杯。」周舉起酒杯。
「干。」默弗恩回答。他意識到在祝酒前自己已經喝了一大口。令人吃驚的無禮行為。他喜歡這個中國佬,而且可以隨心所欲地喝酒。但是他能給他個好工作嗎?
他看見周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顆膠囊。他穿著牛仔褲、鮮黃色襯衫和無袖的鐵青色背心,前面有四個鮮紅色的口袋。周舉起膠囊。「更快活的日子。」
「這是什麼?興奮劑?」
「這?」周深深吸了口氣,寬寬的臉孔神采飛揚。「這是天堂,默弗。這是無盡的愉悅,帶來無窮的力量。這是無限的拋物線,這……」他把膠囊扔進嘴裡,抿了一口酒,「這是MegaMAO。」
默弗恩眨眨眼睛,「讓我試試。」
周這輩子從沒有服用過MegaMAO。他在一個背心口袋裡放著裝滿乳糖粉末的膠囊。現在他從另一個口袋裡拿出個外表一模一樣的膠囊。「都是你的,我的編程專家。」
他把膠囊一扔,默弗恩立刻接住,低頭仔細端詳。「用蘇格蘭酒服用?」
「隨便用什麼。」周看著他用剩下的酒把MegaMAO吞服下去。「再來點蘇格蘭威士忌?」
「別這麼想。保持頭腦清醒。」默弗恩瞇著眼睛,瘦長的臉搖來搖去表示不同意。然後,他的腦袋停下來,開始上下晃動。「為什麼不?」
周開心地笑了。他知道MegaMAO的作用很快,但他總喜歡看它令人信服地表現出來。「現在,」他說,又為客人倒了杯酒,「談談為你找個工作的事。你從沒有試過做個工業間諜?」
默弗恩眨眨眼睛。「不錯的名字。間諜,」他重複著,「我喜歡這個名字。」
「而且,上帝啊,它的待遇好極了。」
雖然伊塔洛·裡奇喜歡在埃特娜發火時裝腔作勢,但是他比誰都明白什麼時候可以嘈雜,什麼時候需要靜思。他已經達到這種境界。
如今一切都很清楚,申是主要敵人,他與卡拉布裡亞人結成聯盟。他的兒子被綁架後,查理立刻獲釋,其速度之快也使僅存的懷疑得到證實。
查理需要在醫院裡呆上一陣子,做大量的理療。伊塔洛明白這個反叛的侄兒需要的遠不止這些:如此野蠻的囚禁不僅對一個人的身體而且對他的精神都會帶來損傷。尤其是對「教授」。把他擱在醫院裡可以讓他少見點艾普麗爾·佳尼特。沒有她,查理永遠不會有勇氣在分割合法產業上堅持到底。
齊奧·伊塔洛十分瞭解查理的主要弱點,過於優越的條件的毒害。每個人在早年時都需要對手來磨練稜角,尤其是像查理這樣聰明英俊的年輕人。查理沒有遭遇這些。作為一個商人,他可以隨時使用現金儲備,這是大多數經理們夢寐以求的。齊奧還主動為他掃除了其他障礙:潛在的罷工。重要原材料的短缺、企業集團的競爭等所有讓其他企業煩惱的問題。查理受到悉心照料。一個真正有魄力的經理時刻準備鋌而走險,查理卻不需要。他不必要這麼做。另一個瞭解他這點的人是那個該死的印第安女人。她離他越遠越好。由於她的幫助,他已經完成了太多的事情。如果不是伊塔洛控制著裡士通,查理就會最終已經脫身了。
伊塔洛拖延了裡士通的移交直到它纏住查理。就像原先應該的那樣,查理再次得到尼桑輕型火車和氣體爆炸這樣的教訓。得有個人不斷地教育他,儘管叫佳尼特的女人給了他很多勇氣,但是所有的侄兒侄孫都屬於齊奧。夠了就是夠了。夠了就是夠了。顯赫人物遭綁架,不在其他地方,卻在首都華盛頓。街道犯罪如此猖獗,真讓人有點啼笑皆非。不過這件事不能就此罷休。國會那些妓女們得開始為生計著想了。
伊塔格把一張磁盤插入電腦,從字母順序中間的J.愛德加·胡佛的資料開始。伊塔洛的資料很全,如今已經到字母「W」,但是最近他擔心資料過於陳舊,於是開始刪除那些已經死亡的人的敲詐材料。時間讓他的記憶變得模糊。像個吝嗇鬼一樣,更新資料給伊塔洛重新回顧這些財富的機會,讓寶貴的大段文字在衰老的手指下逐漸消失。他沉溺於其中,腦子裡卻在思索。
裡士通揭露了裡奇家族的真正敵人。儘管申清楚地成為目標,但是他的策略卻捉摸不透。沒關係。查理被綁架前的最後行為是想搞清楚裡士通是否會被接收合併。他永遠成不了黑手黨的頭目,但是他平時的本能真是超乎常人。
伊塔洛的目光從灰濛濛的窗外移到電腦顯示屏上。他不經意地盯著一個名字,「帕金森·E.拉爾夫,美國參議員」。這個名字引起伊塔洛的注意。他仔細看了帕金森早年對兒童進行性騷擾的經歷。這段經歷現在已經從他家鄉和州的記錄中刪除,只有在胡佛的敲詐材料中才有。現在他只有為年輕時的弱點付出沉重的代價。材料裡有一些帕金森雞姦一個九歲男孩的傳真照片,男孩的母親在一邊幫他躺好,同時還有文字檔案,經過掃瞄和數字化處理,永遠地記錄在磁盤裡。「委員會:財政、勞資關係。外交事務。」
伊塔洛·裡奇那雙深陷的棕黑色眼睛似乎突然露出興奮的神情。他的文件裡裝滿了華盛頓、每個州首府和主要城市的不可告人的秘密。申勞這樣的入侵者認為他們能買或偷到這塊土地。感謝上帝,這些足以讓人毀滅的資料,權力的萬能鑰匙,留在一個愛國的美國人手中,而沒有落入那些在美國邊境準備搶劫掠奪世界上最偉大的民主的人手中。感謝上帝,伊塔洛·裡奇控制著所有的秘密,而不是像申勞這樣的暴發戶。
早就該把外國侵略者永遠驅逐出去了。方法就在這兒,在既為議會又為參議院工作的人控制之中。伊塔洛彎鉤般的薄嘴唇,一邊的嘴角垂下來,好像剛剛被砍了一刀。
申勞死定了,但他自己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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