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思考。他發現自己無法集中注意力,無法再這樣下去。每天早晨他很晚才醒來,環顧四周,不知在哪兒過的夜。通常會是在溫切一家酒店的豪華套房裡,空氣污濁而陰冷。這已經不那麼神秘了。但是這家酒店……在哪兒?
裡奇醫療中心突然出現時,並沒有引起世界的絲毫懷疑。它大膽地銷售藥品,權威人士和醫學界無人能及。在此期間,裡奇的主要醫學專家本傑明·J.埃勒,醫學博士和婦產科專家,完全放棄了自己的事業。轉折點必須來臨。常識和數學都這麼警告他。
他勉強下了床,踉蹌著走向大觀景窗,抓了幾下窗簾上的繩子。巴灰意識到這是個新情況,他的深度知覺1或肌肉運動的協調——管它真正的醫生該稱之為什麼——越來越不精確。他終於抓住繩子,拉開了窗簾。灼人的烈日射入他睡眼惺忪、半睜半閉的雙眼,那種刺痛感猶如穴居生物第一次暴露在陽光之下。
1指對不同距離的物體空間關係的知覺。
不,不是在格羅塔裡亞。那裡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陽光明媚。不,不是在蒙特卡羅。沒有見到舢板使他確信這兒不是蒙特卡羅。應該是在大巴哈馬。應該是在這兒。也許今天轉折點就會來臨。
他深深地吸了口並不太新鮮的空氣,呼氣時卻已是泣不成聲。他的胸脯不停地顫動,整個人像是紙糊的一般。他崩潰地跪在床邊的地板上,似乎準備祈禱。
他告訴自己這就是症狀。沒有辦法思考,沒法思考任何事,但是他必須,必須重操舊業。病人四十歲,超重十磅,輕度厭倦和興奮,無法推理,眼部肌肉運動失調。酗酒但不是經常如此。經常使用的藥物有:布洛芬、鹽酸氟胺安定。無性慾。病人沒有像很多從事護理職業的人那樣為自己開處方,完全依賴禁藥或嚴格控制的藥品,他為此感到自豪。
他是個傻瓜。
巴茨覺得啜泣聲漸漸止住了。這樣很舒服,跪在厚厚的地毯上,頭靠在床上,閉著眼睛躲避強烈的陽光,不讓它損傷視網膜。還是祈禱吧。
親愛的上帝,讓今天成為轉折點。讓一切結束,擺脫它吧。
只有傻瓜才會忘記他賴以生存的二十一點。巴茨想站起來卻做不到,還不行。他有兩個依賴,賭博和溫切·裡奇。溫切完全控制著巴茨:溫切戒毒所的錢是他的賭資;溫切賭場的發牌人又把錢悉數收回。他不再需要女人。巴茨不需要任何其他東西,他們不會讓他賴以生存。
哦,親愛的上帝,指引我走向轉折點。羅傑,10-4,你輸了。
六個星期沒見到愛琳了。他偷偷溜進公寓,準備拿些冬天穿的衣服,卻不巧遇上她。小本吉看上去健康極了,當然不認識他。他和兒子之間沒有任何紐帶。人到底是怎麼形成的?
他沒有立刻拿衣物,害怕受到她的指責。等她出去後,他才開始行動。但是她很快帶著本吉散步回來,把他抓了個正著。「粗花呢大衣不在,」發現他在壁櫥裡時,她平靜而冷淡地說,「在乾洗店裡。」
「哦,謝謝。」尷尬的停頓。
「只要你在這兒,和本吉打個招呼吧。」
「他不會認識我是誰。」
「是的,他不認識,但是你也不認識。」
他把衣服塞進一個棕色的大包裡,準備走出公寓。「對不起。」他離開時說,倒好像是在說「再見」。
最大的羞辱也許是在一個月前,他收到愛琳寄來的一封信。在大學畢業班的同學中,她被選中授予名譽學位。「著名女律師和出類拔萃的……」好像他不是同班畢業似的。
不過他失去了一切。過去的賒款戶、過去的信用卡、過去的抵押貸款、過去的喝彩聲、過去的名譽。她冷靜細緻地幫他處理破產事宜。他不知道她如何處理債務。他不想知道。
哦,親愛的上帝,您創造了所有奇跡,別讓我這麼倒霉。放過我吧。不要再懲罰我。讓我渡過難關吧。
他掙扎著從地板上站起來,到衛生間去小便。他站在那兒,意識到自己經常會懷念坐便器。真的該去看看醫生了。如果這是在大巴哈馬,他知道盧克西亞有位醫牛。他不需要用真名——對,瓊斯先生,不會有人懷疑的。你需要做徹底的檢查,一個月別碰洗好的牌。瓊斯先生,正是發牌的聲音使你遠離現實。這種顫動使你脫離了凡人軀殼。你曾是個丈夫、父親、受人尊敬的醫生,而現在你什麼都不是,只是個想翻牌的臭狗屎。
他朝電視機上的鬧鐘瞥了一眼,只有六點半。賭場半個小時後開門,今天他要在助理經理亞力克斯開門後,就立刻坐到桌前。他會迅速到出納窗口,兌換一張倉促寫下的五千美元的支票。出納員埃萊因會微笑著說,「早上好,埃勒醫生。」或者可能是英國人丹尼斯,會喊他「親愛的」。
那些籌碼當然能夠持續到午餐時。運氣好的話,能持續一整天。到了午餐時,時不時地贏幾回,籌碼越來越多,他就能知道今天是不是轉折點了。沒人聽說過他這麼連遭敗績的人。所有的平均原則,所有的數學原理在他這兒都不管用。
他閉上眼睛,試圖控制顫抖的身體,不禁又想哭泣。胡說。一定是今天。他站起身來,又蹣跚著走進衛生間,打開淋浴器。是的。為什麼不是今天?他做了什麼還要承受更多的懲罰?嘿,巴茨,在水沖瀉而下時,他對自己說,科學的歷史都是從「為什麼不」的問題開始的。埃勒得以此為基礎。從阿基米德到愛因斯坦,所有人都是因為「為什麼不」的問題而成功的。
他發現自己跪著,水從淋浴器中傾瀉而下,落在他的身上。浴缸的瓷磚緊壓在他的膝蓋上。
親愛的上帝,我在羊羔的鮮血中清洗。珍妮特·萊格的生命從排水管中消失。別管我,你這個沒心肝的雜種!糾纏別人吧!讓今天成為我的轉折點!
他立刻啜泣起來,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他跪在那兒,任水沖走他的眼淚。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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