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姆思韋特從午睡中醒來,一個側身跳了起來,像是什麼人丟了只蠍子在他身上似的。巴拉望島上確實有蠍子。布魯姆思韋特的女傭約瑟皮娜可能會開這類玩笑,但從沒用過蠍子。無論如何,巴拉望島上的物種太具毒性了,但嚴重的能折磨人致死的那些,當地的人用砸扁的鐵皮罐盒把它們圈在一個橢圓形的圈子裡。
布魯姆思韋特睜大著眼,盯視著身子四周,渾身是汗。某種預感?某種他夢裡的東西?一種警告?一種威脅?他在床上坐起,眨眨眼把順眉毛流下的汗水眨去,專心致志地傾聽著,他精瘦結實的身體仍然在顫抖。頭頂上的電扇幾乎不發出響聲。他能聽到附近一輛吉普的發動機聲在變得更大,但那是這兒高地上常有的聲響。武裝的衛兵不斷在巡邏古柯種植園,因為這種發財的莊稼已經長得十分豐盛。整個巴拉望島上長滿了綠色的金子。
他搖搖晃晃下了床,走進洗冷水浴的帳篷。布魯姆思韋特是個結實的小個子,身上不該長毛髮的地方如腰背、腳面上有許多毛,該是毛髮最多的頭頂卻是光禿禿的。他低下頭猛一拉繩,一股溫水奔瀉而下衝遍他全身,它對布魯姆思韋特起著一種撫慰的作用。他在遠東這麼多年,仍然保留著麻雀般跳來跳去和倫敦東區他那樣東張西望的習慣。真是個徹頭徹尾的城市居民。
那輛吉普車在他們的棚屋外面停住了,布魯姆思韋特關了噴水頭,用毛巾擦了擦身子,一會兒之後,他聽到了自己走廊上的腳步聲。「是布魯姆思韋特吧?」雨果·韋史密斯·梅斯爵士的故作渾厚的聲音叫道,「喂,你這一貫曠工的人,快醒醒,醒醒!」
布魯姆思韋特用浴巾裹著身子,走到紗門邊上:「噢,是他!歡迎來巴拉望。」他打開紗門。梅斯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是個高個子的年輕小伙子,形容不出地漂亮,跟梅斯一起進來時愉快地微笑著。他背著一隻小小的卡其布厚呢背包。
「我看得出,你把約瑟皮娜送走了。」那英國人說道,「午睡太熱吧?」
布魯姆思韋特露齒一笑,「還沒把她烤成人肉哩。漂亮小娘們兒,那是。她每天都想那個。下午是我休息。」他眨眨眼睛,隨後把目光轉向新來者。
「看來那批試驗樹苗在北部高原長得挺好」,梅斯說,「很鼓舞人心。」
「直到我們掌握了它的訣竅,」他的經理補充道。「他們把栽種這種東西的講究搞得那麼複雜,那些哥倫比亞人,是吧?所有那些有關溫度和濕度都是胡說八道。只要肥料對頭就成。」
「還有一大筆開辦現金,」雨果提醒他。「你讓手下人所幹的工作的質量給我留下深刻印象,老兄。一幫難對付的傢伙,但用支短筒防爆槍教教他們,確實能幹一整天的活,對吧?」梅斯轉向那年輕人。「我們地裡幹活的都是些罪犯,政府經常清理大陸的監獄,把一些不可救藥的人用船送來這兒,或者說,以前常常如此,在馬科斯統治時期。」
「新政府不嗎?」年輕人帶著美國口音問。
「他們不能十分肯定我們在這兒做什麼。這是一個遙遠、神秘的地方,」那英國人解釋道,「我們喜歡這樣保持下去。在馬尼拉,他們一直忙著核對馬科斯的簿記,再沒一點高明的招兒。」他輕聲笑著,「我想他們只是在等待,直等到我們在巴拉望丟失個人。」
「叢林疾病?」
「我們唯一失去的人手是由於衛兵的暴行。一個人被活活打死了。考慮到他們處於半飢餓狀態,這倒並不費勁。叫人不愉快,但對教育其他人是必需的。」
「這種事多嗎?」
「它大量釋放衛兵們被抑制的需求。它重新確立誰是主人,誰是奴隸。它為他們的虐待狂提供了對象,這是對他們的主要賞賜之一。」他又輕聲笑著。「不,我是指逃犯。我們沒有。當然,假設我們可能會有。」
「也有可能不用流血,」布魯姆思韋特表示異議,「任何傻得試圖穿過民都洛海峽的逃犯都會成為鯊魚的開胃品。」
「除非他有朋友,把他藏在一艘貨船裡帶走。」梅斯皺起眉頭,「這些囚犯中有許多是政治犯。政治犯們總是有朋友的。不論怎樣,」他突然面露微笑,盡力想帶著快活的音調,「我說的是假設,我指的也是假設。但假設假設決不會有什麼害處吧?」
布魯姆思韋特看來放下心來:「我還以為……」
「好吧,」梅斯打斷他說,「跟小凱文問好,他是從國外來的使者,被派來察看我們進展情況的,布魯姆思韋特。我們可是出了名了哩。下次他們就會由英國廣播公司派成批人來了!」
總管和凱文·裡奇敷衍地握了握手。「隨身武器真是多,」布魯姆思韋特說,指的是凱文裝在皮套裡的0.90口徑的勃朗寧。「看上去像是北約的產品吧?」
「我哪裡知道。你這地方好涼快呀,」凱文掃視了一下這間天花板很高的大房問。在方形屋頂的頂點,一台長葉電風扇在慢慢地吹著風。在巴拉望的炎熱天氣中它把一股股緩慢的氣流吹過人潮濕的皮膚,給人以涼爽的錯覺。
「他要待在隔壁的小屋裡,」梅斯說,「只是住一夜,也許。」他繼續朝凱文說,「你樂意卸下你的東西吧?」
年輕人有禮貌地點點頭。「我來卸。隔壁?」
「司機會幫你的。」
「我只有這一小包行李,」凱文開始離開,隨後又停了步。「哦,我帶了一件放在屋裡的禮物。」他在行李袋裡翻找,拿出一隻造型優美的黑色思考者袖珍計算機。「知道這個嗎?」
布魯姆思韋特從他手裡接過來:「我們實際上不……」
「多周到的禮物!」梅斯插嘴說,「向這位友好的先生道謝,布魯姆思韋特。」
「謝謝。」他們看著凱文離開,在他身後留下一陣短暫的富有意味的沉默。下午的太陽已經變得不那麼炎熱難當。附近樹上的一隻鳥發出一大串悅耳的叫聲。「這玩藝兒叫什麼?」布魯姆思韋特用倫敦東區土話低聲問道,「我們會不會把申弄到這兒?還是到梅斯太太的英國茶室?」
「他來自紐約的一個黑手黨家族,」梅斯小聲咕噥,「也就是說,是東海岸和加勒比海把他送來的。我們一直在讓他們縮減他們的正常裝運量,這是申的削弱他們士氣的策略。他們拚命抱怨,但現在是世界範圍內的貨物運輸,他們確確實實得依賴我們。所以他們塞給我們這年輕的解決麻煩的能手,他顯然想要知道,我們是否值得信任。順便提一句,裡奇這名字對你可有什麼意義,老夥計?」
「一點兒也沒有。那是個名字?」
「是名字,」梅斯戲弄地回應。「我不是出於想像,」他用更低的聲音說下去,「你在這兒讀了不少報紙哩。」
「憑我的這種日程安排?」
「哥倫比亞正在毀滅他們自己。貪婪和傲慢。但那是可卡因的可以預料的作用之一。我想,他們在學校裡沒有教你什麼是傲慢吧?是的,當然沒有。你知道巴拉望的白色產品變得多麼值錢了嗎?」
布魯姆思韋特咧開嘴笑了,露出右邊掉了顆犬齒。他舉起那只思考者計算機。「自從我聽說申在韓國或是別的什麼地方製造這個,我一直想要弄上一個。」
「小心別讓我們的年輕客人知道申的搭賣品的規模。」
「那我們被看作幹什麼的了?安妮公主在挽救流血的兒童嗎?」
「隨你的便,老兄,只要年輕的凱文不注意到申白色產品的頭號來源,全世界的古柯鹼和強效純可卡因。」
布魯姆思韋特輕輕吹著口哨。「哦,天哪,」他的眼睛閃著火花,「在你說到申的時候,你指的就是巴拉望。」
「申有一種第六感覺,會在幾年前就告訴他該在哪兒下注,以及僱傭什麼人。你已經成為重要人物,你這下流的老混蛋。」梅斯走向放在一個食品櫥頂上的深色商標的朗姆酒。「有冰嗎,老兄?」
布魯姆思韋特開始在一隻小冰箱裡翻找。他拿出幾塊方冰和一罐酸橙汽水。「喜歡加酸橙嗎?」
「也為紐約的新朋友來一杯,」英國人的眼光變得敏銳起來。「介意讓他帶約瑟皮娜過夜嗎?還是她對他說來太小了?」
「你知道那句老話。大姑娘、大娘們;小姑娘、小娘們……」
「是嗎?」
「都是娘們。但不是約瑟皮娜,同意嗎?她是個純潔的姑娘,誰知道老凱夫一直在那兒幹哪號子事呢?我將為他再找個娘們,一個妓女,待客慇勤可沒什麼壞處。」
「除非他敢出格,」梅斯一屁股坐到一把柳條扶手椅裡,呼了口大氣。他輕輕抹了下前額。「他不知道我們在這兒種植的範圍,」梅斯謹慎地咕噥,「我給他看了一塊地,謊稱那是實驗性質的。明天,他只去看三號工棚,那個棚子很小,微不足道,他不會專門去看七號或八號。他對我們可卡因生意之外的那一面並沒有察覺到。我們不像那些哥倫比亞傻瓜,是群不聽指揮的農民;我們是生意人。我要那個小伙子,」他繼續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像鷹似地被看著,他有潛在的危險。如果我們認為必要,他也是可犧牲的。」
「你意思是……?」
「我這是打申勞那兒聽來的,他已看出這人對最精心設計的計劃也能做出什麼來。他說他以前從沒見過這樣一個天生的殺手。你知道申還說了些什麼嗎?」
「他去教了你『傲慢』這個詞吧?」
梅斯突然一笑,毫無表情的臉面孔扭在了一起。「他變得富於哲理了,他十分嚴肅時講話就是那樣。他對我說:在申剪平的草坪上,草變成了一片綠色的天鵝絨。」
「有點詩的味道,是吧?」
「他說:然後一棵蒲公英突然冒了出來,毀了它的完美。你知道我們怎麼處理那蒲公英嗎?」
布魯姆思韋特的微笑跟他的微笑相匹,只是少了顆牙齒:「我懂你的意思了,先生。」
凱文敲敲那扇紗門。「正及時!」那英國人叫道,「進來,快坐下。涼快涼快。」
凱文走了進來,又拿了台思考者計算機。「把自己的也帶來了,以防你需要訓練。我回紐約後,會寄給你一份說明手冊。」
「想得周到吧,布魯姆思韋特?飲料怎麼樣?」
「只是一種邊遠落後地區的代基裡酒,」那倫敦佬說,拿出所有的酒來,那些酒帶有朗姆酒的深棕色。
梅斯把他的杯子朝凱文舉起來。「乾杯,我的孩子!歡迎你到巴拉望來。這只是我們帝國一塊小小的邊區村落,但我們樂意向你表示真正的申勞的慇勤好客!」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