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伊塔洛·裡奇幾乎從未為消閒取樂而離開過他那陰暗、窄小的聖吉納羅交誼俱樂部。即使是坐著別克牌豪華轎車穿越這座城市,他對那些充滿污染物與生活垃圾的街道也懷有厭惡之感。但有些情況下壓力太大,連伊塔洛也無法抵擋。溫切是這麼對他說的:美國總統多久才會來給裡奇公司頒一回獎?
伊塔洛回想起五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時為了幫助入侵西西里,他把海軍暗探送往關在邊地監獄裡的查理·勒基那兒。他知道,沒有哪個總統——甚至那些在他幫助下進入白宮的總統,如像尼克松——有膽量公開支持裡奇的一項事業。
裡奇蘭公司不同。它打進得很深,查理·理查茲和白宮那班無恥之徒交往密切。讓他去那麼幹吧。不管怎麼說,政客們讓伊塔洛心裡癢癢的;所有的妓女都會讓他心裡癢癢的。但今天獨一無二:不是教授的成就,而是完全屬於溫切的一場勝利。
這是大膽的醫療診所傳來的消息。溫切讓帕姆做了個有關戒毒診所的廣告,如今,總統那些除了擺擺樣子而外別無用處的倡導禁毒或打擊毒品的委員會之一,正在確定一種獎賞……給帕姆!只有這種事情,才能吸引伊塔洛走上染病的、污穢的曼哈頓街頭,這些街的街溝裡流著上帝用來懲罰淫亂的罪人的愛滋病病毒和梅毒。伊塔洛不懼怕這種懲罰,也不畏懼上帝,但卻懼怕偶爾碰上某個垂死的同性戀者對著他的臉打噴嚏。
伊塔洛站在這兒,等著總統的到來,一面密切注視著附近流著鼻涕的同性戀者,每時每刻都在怨恨這種折磨。他這麼大歲數,這麼大權力,不能受這種對待。他完全沒有罪孽,可不能毫不介意地浸入上帝復仇的尿罐子裡。
今天他特別不願離開多米尼克街,因為他必須一直呆在那部電話旁。他那以斯蒂非作交換來結束宿怨的計劃發生了一些情況,新到的一些報告令人擔心:持刀行兇,那對雙胞胎需要一架飛機,伊莎貝拉需要保護。
不管怎樣,在外人看來,伊塔洛步伐輕快,身姿筆挺,全不像七十多歲的年紀。他已經活得超過了他的弟兄們——他,排行最長,活得比他們歲數都大!這事應當使人高興是吧?不。只有伊塔洛知道,用不了多久,那收穫的人會像收莊稼似的把他也給割了。在這種恐懼的後面還有更深一層的恐懼:美國對年齡從不寬大仁慈,這是一個看重年輕的國家。所有的企業對任何像伊塔洛這樣的人都關上了大門。走在街上,很容易在人行道的坑窪上摔個跤,臉朝下躺在一個水坑裡,他就會像狗一樣死去,而全城崇拜年輕的人會視而不見地從他身旁走過。
懷著滿腹不快,伊塔洛也為使他特別喜愛的斯蒂菲捲進一個陰謀而感到生氣,這陰謀就像用婚姻來締和那樣鄙俗。人們不會相信這個科爾羅恩家族的,就是多個女人也不能相信。
然而,終於,龐大的人群開始平息下他的怒氣。溫切曾試圖讓他們在上百老匯大街的診所外面舉行頒獎式。但特工處的什麼人說,如果他不能封鎖周圍地區,斷絕行人,並用優質石炭酸基松油消毒劑進行沖洗的話,他們將拒絕負責。因此,選了聖帕特裡克教堂前的樓梯。
在頒發三種獎。一種是身後獎章,頒給一位紐約警察中尉的遺孀,該中尉上周在一次交火中喪生。如今有謠言說,是他自己的人開槍打死了他,因為他要求他們停止勒索販毒者和侵吞收益。第二和第三種獎是獎旗,一面旗獎給哥倫比亞廣播公司,由於它製作了有關追蹤可卡因去向的紀錄片,那些追蹤終未使總統堅決支持的三位拉丁美洲政府領導人捲入其內;還有一面授予裡奇唱片股份公司創作導演帕梅拉·斯卡利特,由於那幅大肆宣傳的廣告:解除毒癮,救你性命。
伊塔洛注視著溫切不斷盯著帕姆。這位前帕姆·斯卡法西小姐1穿著一條黑色短裙,露出漂亮的膝蓋,一件泡泡袖的襯衫,系一條黑色水手式領巾,垂在她豐滿的胸前,顯得十分動人。這些日子她的體格更強壯,更加活力充沛了。即使在安靜的時候,內心並無興奮,她的面孔也十分誘人,連伊塔洛都能感覺到她帶來的氣氛。無論溫切想什麼,全都表露在臉上,至少對一個像他叔叔那樣精明的觀測者來說是這樣。他這位叔叔對堂親間的風流韻事從不加反對。
1斯卡法西是一個意大利姓氏。帕姆可能是為了更好地融入美國主流文化,改叫斯卡利特,因為這是個傳統的英語姓氏。
溫切的目光投向了勒諾。帕姆不如勒諾漂亮,但今天,挺著個大肚子,使勒諾這樣嬌小的女人看上去顯得奇形怪狀。頭頂上方,聖帕特裡克教堂那灰褐色哥特式建築物在溫和的四月裡顯得有些朦朧。太陽不時露面,耀眼的陽光照亮了這位孕婦,像是給一位十分明顯地遵照教皇反對節制生育指示的婦女的獎賞。
第五大道的車輛行人都給趕開了,下一個小時讓他們改走第53街一帶,遙遠的汽笛呻吟著,哽塞著。遠處,一陣新起的汽笛嘯聲宣佈美國總統的來臨。
第一輛和第二輛卡迪拉克牌轎車上下來一批批特工人員,第三輛車停下,等總統出來。他明顯地期待著歡呼,但這只是平常的中午時分,第五大道的人群、顧客和旅遊者們都在吃午飯。
伊塔洛注意到總統狹長的臉上失望的神色,這時他正和特工處的人員快步走上禮堂的台階,就像是地鐵裡的一群人被放到露天裡,擠靠得很近。他們飛快地朝讀經台走去,讀經台用星形和條形裝飾起來,一塊飾板上帶有藍色和金色的總統印記。
在第50街的街角上,一支海軍樂隊在演奏帶點醉意的酒吧間小調《向總統致敬》,一首很少紐約人熟悉的曲子。市長看來像是一個矮小的裝有彈簧的潘趣乃爾木偶1,直接從讀經台後冒了出來。樂隊彈奏到「紐約,紐約,」電視燈閃耀起來。當市長發表他的一篇低調但發狂的即興漫談時,帶有遠鏡頭的肩扛攝像機突然開始轉向,接著斜傾,攝來攝去。
1潘趣乃爾,意大利傳統木偶劇中的矮胖背滑稽主角。
「……那些具有破壞性、帶來傳染病和革命的大批陰溝裡的老鼠,」他這樣發著牢騷。有一陣子被弄糊塗了的聽眾覺得他是在講真正的老鼠,那些老鼠像癌細胞一樣穿過這個城市的每條動脈,跟蟑螂一道,是曼哈頓不朽榮譽的真正繼承者。市長恰當的隱喻終於顯露了,「如果我們不打碎這些頂呱呱的老鼠的脊樑,它們就要打碎我們的脊樑。」
大部分紐約人在選舉後,就不再把市長看作他一向所充當的那種第二流的趨炎附勢者。他們期待從市長那兒得到的不是管理,而是娛樂。
「……不是敷衍的進攻,我會找到那打碎脊樑的鐵叉。告訴他們,他們死期臨近了!告訴他們,不把他們的脖子擰斷,不把污物一道從陰溝裡送走,我不會罷休!」掌聲。「我們今天在這裡尊崇我們英勇的紐約的逝者,讚美我們無畏的紐約記者,歌頌我們天才的紐約藝術設計師。為了使這些最高獎賞富於令人自豪的國家意識,在紐約這種場合,我現在親自向你們介紹美利堅——合眾國——的總統!」
為了掩蓋掌聲的不足,海軍樂隊重複了《向總統致敬》中的一個疊句。伊塔洛注視著高個子、瘦得皮包骨頭的總統朝聽眾微笑,並向人群拋了幾個飛吻,就像一個個認識他們似的。隨後伊塔洛注視著溫切又被帕姆所誘惑,試圖吸引她的注意。人們可以看出,溫切對他和帕姆造就出的這種成就充滿了自負。他,憑著他那12,287頁的聯邦調查局的檔案材料,憑著他的雙足穩穩地立於賭博、毒品和妓女之中,憑著一個深深陷入賭場而難以自拔的道德敗壞的婦科醫生的幫助,創造了一個新的燦爛前途,一個在給上一代人戒毒的幌子下使美國的新一代吸毒上癮的最高超的詭計。
伊塔洛嘲諷地微笑著。天地廣闊。做工的人,少年,老人,無論窮富,職業人員,教師,所有的人都會聚集到MegaMAO前,在裡奇醫療中心網遍佈全國的具有機警發展頭腦的戒毒中心裡接受試驗、上癮。
「……天地廣闊,」合眾國總統說,「在廣闊的天地之外,對每個人來說是一種更美好、更快樂的生活。讓我……」
除了在美國而外,伊塔洛問自己,這種事能在哪兒發生?他注視著溫切對帕姆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牙齒,連鬍鬚也帶著貪慾顫動著。她穿著那身水手裝顯得別緻而勻稱。對著他微笑,她眨眨眼。要是勒諾看出她這樣做呢?誰在乎?
這除了美國,哪兒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