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三個因飛行而感到身體不適的美國人而言,這是個非常難受的夜晚。盧卡·塞爾托馬滿懷自信地昂首闊步。不過今晚,他消磨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一開始凱文就得倚著他的女伴——一個高個子的黑人模特兒,叫南姆巴,然後對著他兄弟的耳朵嘟噥道:「這簡直像是在打死一隻蒼蠅——」
「用一輛麥克卡車去打它,」凱裡幫他說完了那句話。他的女伴是一個南斯拉夫模特兒,叫安尼瑪或是恩尼瑪。兩個女伴都是不到二十歲的可愛姑娘,都不會說英語,但會一點點意大利語。南姆巴竭力解釋說南姆巴是個藝名,是模仿了她的祖國岡比亞這個名字。她真正的名字叫依科爾托,讀起來要發一個顫音。安尼瑪把她的名字寫了兩回,給每個兄弟都看一遍,以確保他們把開頭那個字的音發准。
盧卡的樣子就像自己所誇耀那麼帥,不高不瘦,但也不胖。他用英語湊合著解釋說大多數的科爾羅恩人長得都像他:寬寬的肩膀,粗粗的胳膊,健壯的大腿,力量不凡的男人,他們——
在他們去瓦阿德爾-巴諾爾酒店附近的餐廳用晚餐時,盧卡停下腳步,在一輛白色「奔馳」小車前蹲了下來。他抓住保險桿,把小車抬離柏油路面有一英尺多。他這一招震住了在場的每個人,尤其是他介紹說是他同伴的那個人的漂亮妻子:她看上去一副興奮得快暈倒的樣子。
格裡·阿米齊餐館除了提供晚餐外,還找來一支小型拉丁風格的爵士樂隊,演奏的樂曲可以讓任何一個有能力支付這裡高昂費用的人進入舞池跳舞。餐廳被裝飾成了——或者本來就是——古羅馬的一個地下墓穴,有盛著骨頭和頭顱的壁龕,有被赤身裸體的女奴隸主鞭笞的赤身裸體的奴隸的雕塑。其他裝潢則充滿最前衛的意大利劇院的現代情調,有鹵素燈,冰銅製的黑色座椅,以及鋁框鑲起來的圖畫,這些畫只需一個被麻醉的病人即可完成。
10點鐘,盧卡領著他的朋友們走進餐館,經理連忙奔過來,將手裡的移動電話遞給盧卡:「塞爾托馬先生,巴勒莫來的電話。還有一份傳真。」
盧卡那雙因吸食可卡因而變得銳利無比的大眼在四周燈光的映照下閃閃發亮,他接過了電話。「是誰?」他說道,「啊!」他的笑容陡然消失,臉色可怕地陰沉下來。
「你看見誰了,莫羅?」他轉過身去,壓低了嗓音。他的同伴——大家只知道他叫堂潘克拉奇奧,意識到突然加劇的緊張氣氛,趕緊把他們帶到一張橢圓形大桌子邊,桌面在鹵素燈的照射下發出慘白的光暈。
斯蒂菲根據自己平時偶然瀏覽的通俗雜誌,認出幾個已經就坐並受到尊崇的客人。他們和觀眾一樣年輕,不是和流行音樂就是和電視業有關,不過還是能時而看見上了年紀的企業家的灰白或光禿禿的粉色腦袋夾雜在各式各樣的髮型之中,這是男女髮型薈萃交融的地方。
「先來杯香擯,然後是你們最好的福爾加托爾。怎麼樣,女士?」唐潘克拉奇奧問斯蒂菲。「他們說你們1990年的產品棒極了。」
「聽起來不錯,」斯蒂菲承認道。她喜歡聽這個唐潘克拉奇奧說話,他像個青蛙似的,想立刻把她推至一個大腕酒商的知名地位。她坐在唐潘克拉奇奧妻子的身邊,這位女士有一頭又長又黑的頭髮,長髮糾纏在一起,那樣子就像一個離開自動洗車處後完全壞掉的什麼東西。
「力氣可真大,」她對此仍饒有興趣。「我有一次看見他抬起一輛卡車。真的!」斯蒂菲由此感覺到此人可能已經或還沒有嫁給唐潘克拉奇奧,但可以很確切地被看作是唐盧卡的情婦。斯蒂菲另一邊的空位顯然是留給那位大力士的。此時他正慢慢朝這裡走來,而即使現在,他的表情也顯出與那個叫莫羅的人的談話好像已經將他的內心永遠損害了。
西西里人感情易變,這對斯蒂菲算不上什麼新鮮事。她看著盧卡稍停了一下,想控制一下他的憤懣——也許是恐懼——然後鬆開因害怕而緊鎖的眉頭,露出燦爛的笑靨。那個莫羅——不管他的名字會帶來什麼災難——所帶來的影響已經被巧妙地掩藏起來了,盧卡拿出一張紙。
「他們把傳真發到這裡來了,」他帶著裝出來的傲氣說道,這使斯蒂菲忍俊不禁。「新澤西的庫金髮的。垃圾生意,不是嗎?」他把那張紙塞給斯蒂菲,那是一張電腦打印件的掃瞄傳真。「沒有人能讓我度假,」他埋怨道,「老闆是從來沒有假期的。這點簡直是違法。」他發出一陣與他的微笑同樣迷人的哈哈大笑。的確,一想到大多數意大利南部男人都醜得令人生畏,斯蒂菲便意識到她今晚的男伴可算個贏家。他有一副相當結實的下巴,安放在一截多半是因經年累月抬奔馳車而練就的厚實脖子上。他黝黑的臉龐襯托出潔白的牙齒,而那雙淺藍綠色眼睛像燈塔一樣放著光芒。
「莫羅先生怎麼樣?」斯蒂辛逗他說,「他難道不是很討厭嗎?」
「莫羅?」盧卡的聲音微微顫抖,也許是因為憤怒,也許是由於恐懼。一般說來他這種感情激烈的人常常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別。「你認識他?」
「只是剛剛聽到他的名字。」
「一定要忘了這個名字,好嗎?這是個很不好的名字。」塞爾托馬重新調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變得較為溫和隨意了。「男孩子們,我為他們找了漂亮姑娘,好嗎?你不介意吧?」
「他們已經是大人了。請說意大利語,先生。」
「不,我想練習英語。不是先生,是盧卡。」
借助大量的香檳酒,盧卡很快在這張橢圓形飯桌上建立起了一種家庭氣氛。在座的每一個人,不管他們做過什麼,在這裡他們相互愛護,相互信任,親如兄弟姐妹。莫羅這個名字再也沒有被大家提起過。
過去許多年,斯蒂菲的家人一直在各種男人中為她物色一位出類拔萃的丈夫,而此時她在這趟旅行中才第一次感到真正的放鬆。盧卡無疑是條惡棍。誰都知道所有的可卡因都是通過科爾羅恩人才流入歐洲的。毫無疑問,他是個不值得信賴的人。可有哪些科爾羅恩人值得信賴呢?毫無疑問他是想得到什麼齊奧·伊塔洛也想得到的東西。可是,去他的。大名鼎鼎的世界級酒商斯蒂菲·裡奇是什麼人,犯不著看不起一個小惡棍,尤其是這個人似乎已經把他的心掏出來博她一樂了。而且,除了她那純潔雪白的肉體,她什麼也不能給別人,除非她的妹妹依茲也在合同上簽字。因此她是可以高枕無憂的。
午夜時分,他們用完晚餐後的英式甜點,想再來點法國葡萄酒。很顯然她的兒子凱文和他的南姆巴也是這樣的心思,上菜的間隙他倆一直在跳舞。另一邊,凱裡摟著恩尼瑪或叫安尼瑪,他們的對話最終用上了一種都不是他倆母語的共同語言——德語。這一幕相當具有代表性,斯蒂菲想,凱夫在那兒摩擦他的骨盆,而凱裡則在練習他的語言技能。
樂隊在一刻不停地奏著一支慢節奏的倫巴,盧卡邀請她來到舞池。他倆跳得非常穩重,在他們旁邊是一個上了歲數的自動設備製造商和一個年輕的金髮女人,她在剛剛重拍的《開放的城市》中擔任女主角。
「這是個好地方,」盧卡小聲說道,「你是個好女人。」他帶著她轉了一圈。接著說道,「你坐我的班迪朗特去巴勒莫吧。」
「你的什麼?」
「是我巴西分公司的航班。恩布拉爾110,飛得很快。」
「你是說你開有一家航空公司?」
盧卡大笑起來,他的所有牙齒,甚至連智齒,都好像在自身放射的光華下全部展現出來。「是我和唐潘卡拉奇奧以及我以前的合夥人唐西奇奧合開的。」
「他們是不是也叫你唐·盧卡?」
他做出意大利南方人特有的那副姿勢——聳聳肩,抬著下巴,嘴角一撇,眼睛半翻,這表明有些事也許是真的,但出于謙虛,他是不允許別人去核實的。與此同時,他卻始終隨著音樂的節拍跳著舞。
「我不懂,」斯蒂菲聽見自己的聲音又響起來,「為什麼我們卡斯特拉梅爾人不能成為你們的親密朋友。」
可她立即意識到今晚的開場節目還沒有完,自己就已經傻乎乎地暴露了終場遊戲,於是將不得不忍受整個中間過程。這種事情是進展得相當慢的。他用另一種南方人的眼光盯著斯蒂菲,一種凶狠的、心靈對心靈的凝視;他的雙目既嚴肅,又具有穿透力,彷彿要讀出她腦中和心裡最深處的秘密。這種目光帶著各種目的,主要是為了建立霸權地位,(如果不是主人地位的話,)確立他們的關係,警告她任何越權行為都將被視為背叛。斯蒂菲發現,特別惹人注目的是那藍瑩瑩、冷冰冰的眼光,來自一張被太陽曬成棕色的臉龐,猶如密林深處的兩束陽光。「比親密朋友還要親,」她聽見他說道,「親得多。」
她很驚奇,他那麼快就彌合了他們之間的裂痕。唐盧卡有些著急了嗎?這種浪漫關係有沒有什麼最後期限?但這突然表白的真心誠意使斯蒂菲想到了別的——在和她兒子同住的套間裡,她怎樣才能再有什麼進展。
當他們重新回到桌邊時,她的兩個兒子已經和各自的女伴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這樣就無須她勞神了。唐潘克拉奇奧轉達了他們的歉意,以及他們對主人的深深感謝,主人一本正經地接受了這些,好像是從一張單子上勾去什麼似的。畢竟已經凌晨一點了。如果兩個男孩想和他們的姑娘在一起,他,唐盧卡是完全能夠理解的。如果在這過程中他們把母親留給他,由他悉心陪伴,又有什麼不好呢?
「很好,好小伙子們。」他說著,同時將熱烈的目光射向斯蒂菲的身體。斯蒂菲緊裹在一身裁剪講究、新穎別緻的旅行裝裡,誰都認為這套衣服適宜任何場合穿著,除了格麗·拉米齊這樣的小地方。但無論何時何處斯蒂菲發現唐·盧卡的目光像是在撕扯她的衣服,直至肌膚。「這個地方,」他說,「依你們的說法……不帶勁?」
「你想到什麼更瘋狂的地方了?」
盧卡沒聽懂這個詞,他求助似地看了看唐潘克拉奇奧,後者則瞪大雙眼建議:「巴比諾附近唐弗斯托開的俱樂部怎麼樣?」
「甜茴香嗎?」盧卡摸摸耳朵,做了一個同性戀的意大利語手勢。
在巴比諾路的另一頭,人民廣場附近,一扇高大豪華的鐵門攔住了一條通往私人石子路——維可羅·迪·波蓋托路的入口。小車把他們帶到那裡,盧卡走進大門,一個瘦瘦的年輕人從黑暗的小巷中走出來,為他們打開大鐵門。
當他們走進地下俱樂部時,裡面有人正用鋼琴彈奏著一首布魯斯。他們很快被領到看臺下的桌子邊。在離他們不到一英尺的舞台上,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正用女性化的幅度大的下流動作慢悠悠地脫衣服,好像是在向觀眾扔吊襪帶和三角褲。當第二個男孩上台並和他做了同樣的動作之後,彈鋼琴的換了一支節奏稍慢的布魯斯。第一個男孩脫光時,第二個男孩脫到了膝蓋部位,他正伸手摸向膨脹起來的陰莖,他一頭濃髮像玉米串一樣地編得鬆鬆散散。斯蒂菲心想,如此繁複的髮型如何能存在於這樣一個充滿原始意味的場合。
盧卡強健有力的手捏牢了斯蒂菲的膝蓋。稍停片刻,開始向她的腹股溝移過去。斯蒂菲拿起他的手,放在桌子上,此時,一個男孩正與另一個男孩進行口交。觀眾隨著緩慢的布魯斯節奏拍著手。
「你是一個高尚的女人,」盧卡說道。他花了不少力氣來發「聲譽」和「女人」沖的兩個「h」音1。「原諒盧卡。盧卡被你陶醉了。」
1盧卡發音不標準,其實這兩個「h」並不需要發音。
台上,兩個男孩正如同陰陽兩極那樣互相交融在一起。台下觀眾此起彼伏地模擬著一些粗魯下流的聲音。一個女人發出一連串低沉平穩的叫聲,自我陶醉又有所節制。「哇噢——哇噢——哇噢——哇噢——哇噢——」
「以前從沒有一個女人對盧卡這麼做過。這個地方,不該是你來的。」他站起身,桌子翻了,滾向一邊,像一台鋸床的鋸齒那樣要把陰陽兩極割開。什麼地方有個女人尖叫了起來。
不知從哪裡冒出兩個身軀龐大的職業拳擊手,兩人都穿著網眼襪和高跟鞋,圍著紅色緞子襯墊。他倆似乎都能只用胳肢窩就把盧卡夾起來。他們朝他撲來。幾乎沒有任何停歇就動起了手。在幽暗的房間裡,一盞藍色聚光燈照亮了盧卡手中一把短刀的鋒刃,刀刺進一個拳擊手的肚皮。刀子進去時是藍色的,出來時就成了紅色。刀子又刺進另一個人的內臟,同樣也是在瞬息之問。
小巷。鐵門。他們走上門外的巴比諾。屋裡亂作一團。小車向他們疾駛而來。他們上了車,揚長而去。
盧卡用一塊紙巾擦著那把四英吋長的小刀。小車向人民廣場飛馳而去,他摁了一下電鈕,放下車窗,將克林內紙巾扔出窗外,然後折好小刀,放進衣袋。他迅速地比劃了一下洗手動作,然後向斯蒂菲投去迷人的微笑。
「對不起,」他瞥見斯蒂菲膝蓋上有一滴血,不禁皺起眉頭。他彎下身,津津有味地慢慢把血舔淨。「挺好,」他說,又由於嘴唇得到的快感而發出嘖嘖聲響。「敵人的血。味道不錯,你的皮膚。」
他的舌頭又熱又濕。她感到一陣顫慄掠過大腿,一直延伸到腹股溝,就像性高潮前的滋味一樣。對兩個人突然襲擊的幫兇。所幸不是謀殺。齊奧·伊塔洛會不高興的。這個令人愉快的殺手決定了她的命運會像一窩面臨滅頂之災的貓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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