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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你肯定他們待你很好嗎?」查理又問了一遍。攥在右手中的電話已變得濕漉滑膩了。
  「很好。」本妮對他說,「如果你想為什麼事操心的話,何不把尼基拖到這裡來?」
  「他還沒露面嗎?」
  「你也沒有呀,」本妮告訴他,「只有溫菲爾德出於歉疚,覺得該來看看這個臃腫的妹妹。」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叫她來的。」
  「我真的想讓那個難以捉摸的父親也來這裡。我想要他盡一點自己的責任。」
  查理搖搖頭。「尼基不會作為一個家庭成員來這裡的。當他們綁架你的時候,他的精神徹底崩潰了。你是唯一能重新塑造他的人,可我不敢保證你會那麼做。」
  「和他父親訴苦時所說的一模一樣。」
  「你——申勞來看過你?」
  「不,他讓尼科爾來的。」
  「我一點兒也不知道她來過你這裡。」查理的話音中帶著一種「噢,那樣倒好,」一類的暗示。查理聽出隱隱閃現在對方話語中的溫柔的讚揚意味,那是為了掩飾內疚,使聽話人心平氣和。讓你的孩子知道你因為她而誤中別人的圈套,是很可恥的事。
  「沒有她我就完了。她和申勞竭盡全力讓尼基回到他們的家中,更別說是回到我家了。尼科爾說這些小圈子是重疊的。如果申勞贏了,我們就都贏了。」
  「這太深奧了,寶貝兒,太深奧了。」查理抬起頭,看見佳尼特拎了兩袋水果走過來。「有一個了不起的人要和你打招呼。」查理說著,把電話遞給她,「是本妮。」
  「你怎麼樣?」佳尼特問道,「尼基來了嗎?」
  「他在波士頓給冰凍起來了。我還沒有辦法把他化開。」
  「天哪,天哪!」佳尼特說道,「我在這裡和你親愛的老爸也有一個類似的問題。男人為什麼都這麼游手好閒?」
  「我能想出一個比這更恰當的詞。」
  「事情很清楚,查理,」佳尼特說道,「你讓伊塔洛把你的靈魂偷走了。在過去的幾個月中,你有足夠的時間改變三四個公司的所有權,可你一個也沒動。你抱怨什麼事也沒做,可那是你的借口。抱怨。你讓我想起了尼基。」她還沒有把水果拿開。早晨的陽光斜射進寬敞的起居室,像是正在偷聽。過後,當它高高地懸在藍天時,它會伺機撲向任何一個談話者。而現在,它是躡手躡腳的。
  「我仍可以——。」
  「查理,是不是你給我上過關於生活在一群渾噩無知之徒中間的課?」
  「我可以——。」
  「一個無知的國度,裡面的人居然無知到連他們有多麼無知都不知道?」
  他靜靜地站著,陽光灑在他的左半身上,使他好像成了舞台上的演員。可這是他們難得一次爭吵;是而且是不會有人旁聽的。
  「那麼你對伊塔洛對你的所作所為怎麼看?」她繼續說。「該怎麼稱呼那個聽任陰險歹毒的叔叔控制自己生活的人?齊奧·伊塔洛使我改變了對人類的看法。如果一個民族中有他這號人,那麼……」她支支吾吾,一時倒也訥訥無言。
  查理清清嗓子。「他綁架本妮之前我倒是開了個好頭。」
  「他會一直綁架人質。他就是這樣利用這個家族的。他會永遠支配你。」佳尼特那一直保持在一英吋稍過的白髮現在似乎根根直立。「可是,查理,想想吧,他不會動本妮一根頭髮,你沒有理由猶豫。你的反應就像徒弟本能地害怕師傅那樣。」她又聽任自己盡情發洩,「懷上了那個孩子,本妮就給了你擺脫伊塔洛的寶貴時間。你為她的反覆無定而生氣。可直到她生下孩子,以及自從那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能牢牢控制住齊奧·伊塔洛。她正在做他做不到的事。他站在那裡,令人敬畏,滿手鮮血。行動吧,查理。去幹吧。」
  佳尼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就是為什麼每次當你猶豫不決時,我都懷疑那個惡毒的老傢伙是不是偷走了你的靈魂。我不知道我注視著的是活生生的查理·理查茲,還是裡奇蘭集團裡到處豎立用以避邪的漂亮臉譜。」她能細緻人微地表達自己的感情,而不用提高聲調,或借助激烈的手勢。遠處聽不到她講話的人們能覺察她的反對態度,而近處聽見她聲音的人恨不得腳下能開個洞好鑽進去。
  可查理卻轉身看著窗外。現在他的右半身籠罩在太陽的光環裡。以前,當佳尼特談及他爭取擺脫齊奧·伊塔洛的壓迫時還帶著副善解人意的口吻,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上他又極其謹慎,她的聲音裡開始透出幾分焦慮。顯而易見的是,目前的鬥爭和他倆今後的生活緊密聯繫,想到這點真讓人受不了。正是這至關重要的東西拖住了查理的手,或者他是這麼認為的。
  查理瞇起眼睛。任尼特和樓上的溫菲爾德的視野是一致的,只是在佳尼特這麼低的地方看不到克萊斯勒大樓。也許佳尼特是對的。也許他是讓齊奧那個巫師的魔影給嚇倒了。他向她轉過身去。
  兩個女人已把這個小房間裝飾一新,使它成為附屬畫廊和博物館,同時也是她清教徒生活的自然延伸。牆上用了質地厚重的白色牆紙,招帖畫鑲嵌在纖細鋁框中,並用長長的畫廊吊桿從天花板的楣條上吊了下來。表面粗糙不平、高度寬度各異的幾根黑柱在黑橡膠地板上突兀而立,每一根柱子上都放著一樣小擺設,邊上襯著一盞嵌在牆上的聚光燈。最矮的那根柱子上放著一隻碩大的瓷碗,裡面有一些玫瑰花瓣、零零碎碎的松樹果和細細的牧豆斷枝。她的一個老朋友每隔一個月左右便會從新墨西哥城給她送來新鮮芳香的牧豆枝。還有同樣的一束是用來為臥室增添芳香的。那張特大號的床放在臥室裡,就沒有餘地擺放其他傢具了。房間裡不見輪椅,也不見枴杖。佳尼特平時和此刻一樣,通常坐在一張白木框架黑皮躺椅中。她還在用左手捏網球,不過她的手已變得非常有力,不到一個月,那只網球已是破破爛爛。
  「這我得承認,」佳尼特壓低嗓門說,那雙深棕色的眼睛緊緊盯著他,使他幾乎忍不住想走上前貼近它們,就像一個凍壞了的人貼近一隻熊熊燃燒的爐子一般。「我把齊奧·伊塔洛看成一個平平常常的老傢伙,這實在是大錯特錯。你知道我對地球和居住其上的所有生物的同一性怎麼看,可此人卻使我看到每個伊甸園裡都有條毒蛇。沒有人能和齊奧·伊塔洛打平手。他那馬基雅維裡1式的頭腦不是為了合作和妥協而生就的。不是他擊敗你就是你擊敗他。」
  
  1馬基雅維裡系意大利的政治家兼歷史學家,以不擇手段達到目的著稱。
  他一聲不吭,多半是出於贊同她的意見。他試圖露出鼓舞人的笑容,可如果一個人看不出身邊有什麼鼓舞人心的跡象,這便成為一樁難事。「我也錯了。他用萬聖節的面具把我搞得暈頭轉向。你對本妮的看法是對的。她這樣為我對抗伊塔洛幫了大忙。我得把球拿回來再接著玩。」
  她從椅子上站起身走向他,仍舊保持著穩穩的步態,雖不算慢,但仍算不上矯捷靈活。她張開雙臂摟住他,緊緊地摟著。「這才是我的老查理,」她接下去說。她那張小精靈似的臉半掩在他胸前,突然又不像剛才那麼矜持了。「你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她說著,聲音稍稍門在他的襯衫裡,「說實話,是擔心我們兩個。我當初認識的查理……他請了病假消失了,好像……」她嗓音顫抖著,「好像也被炸中了似的。」她點了點頭,「這真是一個惡毒的策略:通過毀掉佳尼特來毀掉查理。把一切都炸掉,只是為了完整地保存自己的帝國。把兩個半生都在苦苦尋覓對方的人炸死。生意——」這個詞像只癩蛤蟆似地從她口裡吐出,「生意比人重要。」
  「他不是唯一信奉這個的老傢伙。」
  「而他正在毀掉另外的百分之九十九來證明這一點。」
  如果誰想去萬得爾比爾特大街靠近中央總站的耶魯俱樂部吃飯,只需乘電梯上到這幢年代久遠的方形建築頂層。諾厄·科恩坐在雅座酒吧裡,深知自己可以不帶任何證件大老遠跑到這裡來,卻不能買一杯飲料佯作等人。
  他不知道法靈頓·安斯巴徹·裡德要多久才會出現。他們最近的一次電話交談相當簡短,而且意思不甚明瞭。「老地方,」裡德只這麼說,「星期五」。
  既然他們先前僅有的一次會晤是在這張長椅上,那就只能在此坐等了。科恩和其他老資格的聯邦警員一樣,已經習慣了等待。不過這不是問題之所在。這種等待之所以使他煩躁不安,是因為他偷偷利用了上班時間。沒有人授意他進行這次調查,頂頭上司薩格斯也並沒有禁止他對此事感興趣,只是說他得利用自己的時間和開銷。可科恩現在所利用的時間正是他的工作時間。
  可是無論如何,科恩發現自己還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他知道此事來頭不小,裡奇蘭集團在利用一些敏感的下屬機構如金融財團作為情報的秘密來源,以此對付他的競爭對手。工業諜報層出不窮。這一方面的法律條文又往往互相矛盾,使聯邦調查局的職責很不明確,而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按照胡佛統治時形成的慣例,聯邦調查局從不涉足那些職責不明的領域。
  長椅頂頭鐘上顯示的時間是剛過下午一點,科恩周圍那些與他年齡相仿、四十出頭的男人已喝完了第二杯。他們穿著精心裁製的西裝,戴著色調柔和的領帶,臉上散發出男士特有的派頭。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愛喝帶一片酸橙的蘇打水,但幾個稍稍上了年歲的人則喝馬提尼。在科恩對面的桌角處,坐著一位與眾不同的先生,更像個歐洲人,頭髮更長些,嘴上蓄著一溜30年代式樣的小鬍子。他接連不斷地抽了近一打的香煙,現在正在更換部支長長煙斗裡的透明內管。
  科恩驚奇地發現那個人也是什麼飲料都沒要。他也許也像自己一樣是個客人,正在等待主人的到來。等待。這種情形才剛剛到第二個鐘頭,還不能說到了關鍵時刻。科恩蹺起牛仔般修長的腿,注意力集中在長椅以外很遠的地方,想像著冰雪覆蓋下的內華達山脈,狼在荒野遊蕩,嗡嗡的小蟲在撲閃著翅膀。
  就在這時,他看見安迪·裡德從電梯裡走了出來。他在走過科恩身邊時略微點了個頭。科恩慢慢站起身來。他看上去是屋裡最高的一個人,雖然也許並不是這樣。他隨裡德走進男洗手間,心想為什麼這麼多私下的會面最後似乎都選在這樣一個最容易讓人偷聽到的地方。貼了瓷磚的牆壁和地面使聲音聽起來又洪亮又清晰。
  在衛生間裡相連的小便池前,兩人默默等待著再次碰頭的機會。等到唯一外人剛走開,裡德便說,「這個地方不怎麼樣。」
  「我們得找一個好一點的地方。你知道市區內裡奇蘭大廈旁的那個小公園嗎?」
  「我不能在鬧市區讓人看見和你在一起。」
  「你覺得地鐵怎麼樣?」裡德點點頭。「我在IRT東區第六十八街的站台上和你碰面。鬧市區一邊,兌換硬幣處附近。星期一早上怎麼樣?8點?」
  裡德把褲子拉鏈拉上。「沒有比這個地方更糟的了。」他沒再多說一句話就離開了衛生間。科恩為謹慎起見隔了半分鐘才走出去,卻幾乎和那位拿著煙斗的歐洲先生撞了個滿懷。他們在門口兜了兩圈,客氣地相視而笑。科恩走回來,略停片刻,走向下樓的電梯。他進去後,那個歐洲先生也跟進去。他們互相禮貌地頷首致意,儼若一對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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