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在長島海峽的什麼地方,三月都是一個多風的季節,風帶來颮,有時還有凍雨。這個星期天的下午也不例外。斯蒂菲和查理看著壁爐裡的火被煙囪裡灌下來的冰冷潮濕的風吹得奄奄一息。
斯蒂菲還穿著晨衣,下面藏著兩隻光腳,她倒空了瓶中的斯特來加酒。「就最後幾滴了。」她站起來,腰肢纖細的身軀向上挺起,托住兩隻豐滿的乳房,而向下又與美麗的臀部融為一體。她的晨衣輕輕晃蕩,略微張開一些。查理使勁嚥了一口唾沫。
本來他今晚應和佳尼特一起待在她的新公寓裡,可這對她的復原無益。醫生已告誡過他們不能做愛,說總有一天他們會重新成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可現在,幾個月沒有碰她,查理渾身不舒服。
「查理,」斯蒂菲帶著警告的口氣對他說。「我懂你那種表情,查理。」
他向她吼著,撲過去,像狗似地一陣撕咬。她側身跨了一步,他頓覺矮了半截,撲倒在她腳邊。他咬著她的腳趾。接著他抬頭仰望:「怎麼了,裡奇小姐,你可是一個天生麗質、膚色淺黑的美人。」他崇拜地抬頭望著她,腦子裡原先的想法早沒影了。「你知道,我還記得你十幾歲時的模樣:瘦得皮包骨頭,簡直沒有臀部,小小年紀就違法犯罪。」
「可那讓你住手了嗎?」斯蒂菲啪噠啪噠地走進廚房。查理聽見她裝滿了咖啡壺。他悶悶不樂地撥弄著爐火。煙囪噴了他一臉的灰。風呼嘯著,似乎也在嘲笑他太可憐。
他咳了幾聲,一屁股坐下來。這就是他最近的唯一收穫,落得個灰頭土面。齊奧·伊塔洛似乎又一次控制了他的生活。一個叫科恩的聯邦調查員已經嗅到了查理的蹤跡。唯一的好消息是佳尼特的康復,可即使這個也對他產生了一種奇怪的反作用。她住在自己的公寓裡,恢復得很快,接著又達到一種相對穩定的狀態。查理習慣了她這種日益明顯的起色後,對此反而覺得有些不公平:自己在盡最大努力關心她,她的復原怎麼反倒像停止了。
所有這些失意惆悵似乎積到了一起,打消了他的行動意志,甚至包括甩掉更多的裡奇蘭分公司。可是,最讓他傷心和悔恨的是亞努齊那女孩的死。他責怪自己讓凱文獨自留在聖瑪麗斯,這與他把凱文當凱裡無關。瑪麗安就死在查理的前門台階上,他覺得自己罪孽深重,因此從來不曾對佳尼特提到這女孩。如果她發現的話,……
瑪麗安代表著某種東西。這個他從未謀面的女孩已在他為自己指定的一條道路上先行一步了,這就是一條與他的罪惡家庭相脫離的道路。不然她的死會令他久久難以忘懷嗎?
該死的雙胞胎兄弟!他從未見過瑪麗安·亞努齊的照片,可他逼著凱文對她作了一番描述。她那又黑又長的頭髮和端莊秀麗的臉龐隨時都會浮現在他眼前,尤其是在難以入眠的夜晚仰望著天花板或是在此刻,盯著另一個深色皮膚的意大利女人時。對於伊塔洛在裡奇家族的黑暗面與查理為他所做的一切之間所精心劃定的一道界線,雙胞兄弟只要互換一下角色就能對它嘲弄一番。更糟糕的是,查理仍然吃不準幹這些事的是否真是他的兒子。
他常試圖從斯蒂菲嘴裡掏出兩個孩子父親是誰的秘密;他準備再試一次。這種願望突然襲上心頭,遠非一時的心血來潮可比,而是要強烈得多,查理覺得過了這麼些年,自己必須要瞭解真相了。
「斯蒂菲,你得告訴我。」
她正從廚房裡回來。「什麼?」
「那對雙胞胎的父親是誰。我真的有麻煩,斯蒂菲。你——」
「你有什麼麻煩?」斯蒂菲反問道。她端來一壺咖啡和一些半月形的小小的坎吐奇,這是他倆從小就愛吃的一種杏仁和茴香味的烤甜餅。「查理·理查茲有麻煩?」她接著說,並沒有回答他關於孿生兄弟的問題,「教授,那個從未違反過交通規則的人?那個查理每年都會被評為模範公民的人?那個被洗得乾乾淨淨、除過臭、又鉗了雜毛的人?如果誰喊一聲「嘿,這意大利雜種!」他會四處看看,接著問:「在哪兒」的人?那個查理·理查茲會有麻煩?」他皺著眉頭,想讓對方猝然爆發的情緒平靜下來,可這似乎只能使她的話匣子全部打開。「你是說那個二十五年來擁有長島最漂亮的幾個女人的查理·理查茲?那個可以舔嘗最甜美的腳趾的人?可以撫摸最誘人的乳房的人?可以把他的臉埋在最性感的屁股裡面的人?那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她的屁股就像十幾歲的少女那麼緊繃繃的。是那個查理·理查茲嗎?」
「安靜點,漂亮女人。」查理想對她的滿面怒容嘲弄一番,平息突然躥上她心頭的無名火,可他知道斯蒂菲還沒有完。
「是那個跟女朋友相識不到六個月就另尋新歡的查理·理查茲嗎?查理,如果佳尼特還沒有完全恢復,無法忍受你回來在我的大腿間嗅來嗅去怎麼辦?我們這是在談論的同一個查理·理查茲嗎?那個有麻煩的查理嗎?」
「我知道這是不容原諒的。你怎麼突然成了佳尼特的頭號保護者了?」
「對任何反抗西西里大男子主義的人我都會加以保護。」
「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對我是不會再發生了,可還有其他一些美人兒呢——既然你是如此好色。你那副清教徒的高貴外表可愚弄了不少人,查理,可我知道一個西西里頑固分子的秘密。」
他沉默了片刻。「好了,說完了?」
「我才剛剛開始呢。一個像教授這樣受到保護的大人物會有哪些麻煩得要我為了他把這輩子最淒苦的歲月翻出來?把所有生孩子的痛苦都抖落出來去滿足他無聊的好奇心?」
「啊,你為了這個才生氣呀。」
「你主要的問題在於自己成天泡在女人堆裡,就自以為瞭解女人。一個極有權威的情婦,一個性感的妻子,我,這個該去查查腦子的人,還有兩個女兒。你每到一處,都有漂亮女人陪伴,而我們都愛你,查理——嗯,也許米西不愛。但一點沒錯,你是個可愛的混蛋。我的天,是的,那樣的含蓄自持,那樣的善解人意,那樣地充滿同情,好像是你腦子裡從沒想過要佔有誰。這把我們都俘虜了,查理。用那樣一種不以大男人自居的方式,你就可以被女人淹沒了。如果你再有溫切的膽量,就會把我們殺光,……一個……接……一個。」
查理覺得如果他再向前邁一步,就會落入某個圈套。他潤了潤嘴唇:「你願意解釋一下嗎?」
「黑手黨徒與他們的女人之間的自然關係嗎?」她倒了兩杯咖啡,然後把一床深紫色的羽絨被裹在身上,只露出臉來,好像已正式拒絕再讓他看她的身體了。「為什麼不?」她接著說道,「想打探一下敵人的情況,呃?你已經蓄謀已久了吧,查理?」
「這是怎麼了,斯蒂菲?你知道我不是黑手黨。」
「有一次你告訴我裡奇家住在一個皇宮一般的城堡裡,裡面有我們自己的軍隊、成員和紅衣主教,你所描繪的是那些人的生活,伊塔洛和他的兄弟們,還有你和其他一些為之奮鬥的人,如溫切。你們沒有必要為之奮鬥。它已經自動送到你們手上了。」她遞給他裝著坎吐奇的盤子和一杯咖啡。「喝吧,吃吧,你的一生都盛在這隻大盤子裡了,無需操心,查理。如果你還沒有和我搞上,伊塔洛也會介紹另外一個女人跟你睡覺。」她好半天沒說話。
「正常的西西里女孩不會做我所做過的事情。我不是一個正常的西西里女子。當我父親發現我有了三個月身孕,而又拒絕告訴他是哪個男人造的孽時,他準備把我攆出家門。我的母親死了,妹妹依茲才十歲。他準備把我打發到別處去。他把我送到佛羅里達一個曾經做過溫切父親尤金情婦的妓女那裡,她準備帶我去古巴做一次安全的墮胎手術。」她再次停了下來,但查理知道最好不要插話。「我不想打胎。那是你們男人的做法。依我們的本分,女人若沒有孩子,就什麼也沒有。在我們懷孕以前我們是不存在的,在孩子長大以後我們也將不復存在。你們男人——」她打住了話頭,低頭盯著自己的那杯咖啡,「那是男人的事,黑手黨。從來都是這樣。一幫大男子主義者,玩著權力的遊戲:他們拿著尖硬的錐子,然後哇!操你媽的,傻瓜!你們面對面地兜著圈兒,因為如果其中一個背過身去,他就會被雞姦而死。
「我不會讓他們殺死我的孩子呢。我逃到一家修女開的避難所,熬了十八個小時才生下孩子。我得到一位靠救濟為生的佃農的照顧。」她用胳膊肘將咖啡壺往他面前推了推。「喝吧,吃吧。」
聽著這一席話,他眼前又出現了夢魘中的情景:伊塔洛把沾滿鮮血的東西遞給他吃。「別再說了,斯蒂菲。」
「你提出了這些愚蠢的問題,查理,就得客客氣氣地聽我回答。我打了一個對方付款的電話給我父親,卡羅。你就是以他命名的。他的秘書哥奈拉小姐,好心付了電話費。我告訴她我有了兩個男孩,兩個又大又健康的小怪物。她和我在電話裡大哭。就是這個哥奈特小姐,二十三年來每週六天吃午飯前都要在父親桌下舔他那玩意。這二十三年來她一直在吞食著這道餐前小吃。
「她讓父親接電話的時候還在哭。而他把心都要哭出來了。我在哪兒?為什麼我在這之前不打電話?這個口是心非、謊話說盡的狗雜種!為了我和孩子,什麼都好說。你明白嗎,查理?我終於又能被當成一個人,因為我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兩個人默默地呷著咖啡。她遞給他一塊坎吐奇甜餅,他咬了一半。「他們是我的孩子嗎?斯蒂菲?」
她拿過剩下的半月形小甜餅,浸在咖啡裡。「我和你們三個都來往過。你,一個名叫比利·穆洛伊的男孩,還有溫切。」
「溫切!」
「比利去了越南。他死在那裡。」
「你也把身體交給過溫切?」
「每個人都和溫切上過床,他甚至等不及拉開拉鏈褲子。第一次我還挺得意。噢,哇,看看我對這漂亮的小伙子都幹了些什麼?不然的話,就只有死路一條了。這就是黑手黨對付他們大敵的辦法:傷害她們,奚落她們,如果她們不生男孩,就殺了她們。」
「但你一定知道我和他誰是父親。」
「想得倒容易,呃,查理?」
「斯蒂菲,求你了。」
「我讓你們玩了那麼長時間,也許早已像母貓一樣了。最熱乎的時候,兩三回就能生出只小惠子,你知道嗎?」
「你一定知道誰是父親。」
「說出來嗎?連孩子我也不會告訴的。」
「他們肯定經常問你。」
「他們很少問。謝天謝地我父親死時他們才三歲,因此孩子們受到的完全是文化層次較高的社會教育。他們在學校裡才知道,很多男孩事實上很少見過自己的父親。」
「你該記得那所學校的,你的女兒也在那兒唸書。你倒是一個與眾不同的父親,查理,你是確實存在的。而在很多子女心中,他們的父親要等到他們上床睡覺以後才會下班回家。週末他就會喝得酩酊大醉;過不了幾年,他又會被另一個父親所代替。當你的朋友們也沒有父親時,你就會驚奇地發現,不去想自己的父親其實也挺簡單。」
「這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對嗎?為了報復我一下。」
「不,這說明對孩子們什麼也不說有多麼簡單。」她故作玄虛地將紫紅色的被子扯到臉上,只露出一隻眼睛和一道黑黑的眉毛。那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查理·理查茲遇到了麻煩。追問多年前的往事無濟於事,他磨了半天也沒用。而她不準備幫他放出自從他女朋友住院後儲存起來的精液。我倒肯定你還能記得怎樣解決問題。」她站起來,被子仍然遮住身體。「叫醒飛行員到佳尼特身邊去吧,她一定認為你有些異常。」她頓了頓,臉上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下。「是的,她會的。我們都愛教授。她把一輩子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這樣做行得通的話。可對於我,查理,你已把我這輩子弄得糟透了。」她大笑著,一邊推搡著他往前門去,一邊親了親他的面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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