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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加勒比海不全是裡奇家的財產。
  在飛往邁阿密的途中,溫切像只蜷曲的貓躺在小型短距起落飛機的後座上。此刻他在想,即使沒有黑手黨頭目的特許,他也是這個地區未加冕的國王。
  加勒比海群島到處點綴著療養勝地,起初先是由秘密犯罪組織按照是否允許開設合法的賭場的法規劃分島嶼所有權,如果開設賭場不合法,那麼該島嶼就會公認為開放地區。其次,它們隸屬古代的采邑,這要追溯到梅耶·蘭斯基古巴霸權國時期。但像裡奇這樣的家族自始至終與這個地區不可分割。
  梅耶和伊塔洛的父親埃托雷的關係是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開始的。梅耶當時做的是糖蜜生意。後來梅耶和布格西·西格兒改行成了僱傭殺手,他們的第一個顧客就是埃托雷。
  他的兒子歐金尼奧,也就是溫切已故的父親,在布格西和梅耶的門下研究碎冰錐,當時報紙也開始將他們稱之為僱傭殺手公司。所以溫切在拉斯維加斯1學徒畢業時,很自然就會想到在一個享受特許經營權的地區開展業務,加勒比海的當地人在大巴哈馬島上為他留了空缺,像溫切這樣的行家,正是他們所需要的。
  
  1美國內華達州東南部城市,以其夜總會和賭場著稱。
  療養勝地的生活讓他如魚得水。他穿上小小的游泳褲,看上去很帥氣。他能喝很多冰凍果汁雞尾酒,會跳所有最流行的舞蹈,善於應付有錢的闊太太,她們給他帶回密執安州大瀑布城遠不僅僅是幾張快照。
  更重要的是,他諳熟卡西諾賭場的經營之道,能讓它像他自己的老虎機那樣吐出每分每毫利潤。因此,他和其它犯罪團伙簽訂管理合同,共同經營加勒比海療養勝地。
  「齊奧,」溫切曾經有一次乞求他的叔叔伊塔洛,「我一半以上的利潤都是合法的,我幹嗎不能像教授那樣見到日光?」
  「你要見到日光嗎,小蠢貨?難道你要把你非法的賭場,還有那些妓女、那些毒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嗎?」
  「我會把它們從裡奇娛樂公司分離開來的。」
  「聽你齊奧叔叔的,溫切。什麼時候讓日光照進來,我會告訴你的。」
  「那要等到我葬禮的時候,」溫切牢騷滿腹地說。
  他今天並不盼望著飛回曼哈頓。陪他這次短途旅行的不是往日陪同他的飛行員,這讓他有些緊張。不僅如此,他還發覺在埃留提那、格林納達、馬斯提格以及瓜達盧佩做錯好幾件事情。他讓人殺死了一個出納主任,他花去三倍的價錢製造了一個衝浪事故的假相。但到現在,那位淹死的出納主任將面額為五十的十萬英鎊藏在何處,還是沒有任何線索。他幾乎能聽到齊奧·伊塔洛的訓斥:「如果一個人已經死了,他還能對你說什麼呢?」
  再者,和溫切上床的那個高個紅髮女郎令人尷尬地結束了他的加勒比海之行。她是一個希望置對手於死地的輪盤賭手,在俄亥俄和印第安那州擁有好幾家女式禮服連鎖店。溫切從一開賭都是要大的,因為在贏錢之前,他可以將口袋裡的錢輸光。問題出在他和她做了一夜的露水夫妻。她捉弄了他,她在媾歡時發出的喊叫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溫切並不看重兩個人之間的性生活。甚至在讀中學的時候,他仍認為只有性病態者才會對女人做愛時的反應感興趣。
  女人的確能使你的生活變得複雜。瞧那位印第安女人,她損害了裡奇家族的利益,把查理搞得神魂顛倒。但是有一點,查理追求體面的社會地位在他的腦海裡已經根深蒂固,而那個印第安人婊子只是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紅髮女人的性高潮總是讓人尷尬。
  然而與從他的「外部」經理勞羅那兒得到的消息相比,這些是不值得一提的區區小事。勞羅是他的堂弟。所謂「外部」指的是為了提高顧客的需求量,溫切通過賓館招待和妓女出售可卡因和海洛因。勞羅負責操作這一切。他看管的這個攤子所獲利潤迅猛增加,以致在裡奇旅遊勝地以及其它裡奇家族的領地裡,毒品的獲利與卡西諾賭場瞞報的賭場利潤旗鼓相當——兩者都是瞞報利潤。看到裡奇家族在這麼短時間裡,控制了這麼大的利潤,梅迪林卡特爾1要求零售利潤的分成。勞羅只好以每公斤兩萬美元的價格另辟貨源。溫切知道是從一個新的生產地區搞到的貨,不過不是南美,而是遠東的某個地方。這無關緊要,勞羅只對減價貨感興趣。
  
  1英文中artel的譯音,意思是聯合企業。
  魔尼小型飛機能運載四名旅客,溫切就蜷曲著身子躺在後艙裡。飛機從大巴哈馬島將他送到邁阿密機場。飛機降落後,溫切將轉乘一架裡奇家的福克爾128,這種型號的飛機是專為那些揮金如土的賭徒而設計的,專門運送他們到加勒比海各旅遊勝地。溫切似乎睡著了,但他的腦子並沒有在休息。
  溫切心裡不能平靜。他的膚色帶有一點兒阿拉伯人的淡褐色。那張鷹似的臉沒有一點生機,眼睛下面淚囊黑黑的,像是塗了一層睫毛膏。勞羅帶來了壞消息:新辟的貨源要泡湯。他們本來同意每週提供五十公斤,現在削減為十一公斤,因為啟動新的生產實驗室有難度。
  魔尼是一種速度快、噪音大的小型飛機。溫切微微睜開雙眼,看到燃料指示燈上的儲備幾乎還沒有什麼消耗。這意味著這個型號已經改裝過了,多增加了幾個油箱,用來作長距離的水上飛行。
  溫切熟悉這架飛機,但不認識駕駛員。送他到邁阿密機場的通常是一個叫諾姆的胖墩墩的傢伙。今天駕機的是一個瘦高個兒,戴著近乎是黑色的深綠色飛行眼鏡。到現在,他一句話也沒講。
  溫切在旅途中喜歡安靜,這樣他可以擺脫他的經理們要他處理的一大堆問題。天氣晴朗的時候,這樣的旅行妙不可言,或許能在途中睡上一覺。他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自己的黑色鬈發,然後使勁地搓揉著,試圖想出處理毒品貨源下降的辦法,因為貨源不足減少了他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利潤。
  他從飛行員的肩上看了一眼飛行高度。「一萬兩千英尺?難怪我呼吸困難。下降高度。」
  「這是指定飛行高度,裡奇先生。」
  「我說過了降低高度。什麼狗屁指定高度要一萬兩千英尺?我們都缺氧了。」
  溫切看著飛行員做了一系列的傾側轉彎。測高儀上的指針隨之開始下降。「進入平飛。我要做幾次之字形飛行。」
  他又恢復了貓一樣的蜷曲姿勢,被黑色粗斜棉布裹著的膝蓋拉到了他的胸部,身體下面壓著穿著尖跟牛仔靴的雙腳。過了一會兒,他進入了迷迷糊糊的半意識狀態,腦子裡似乎儘是最稀奇古怪的念頭。他能感覺到飛機緩緩內側轉彎時的震動,好像他母親推搖著的搖籃哄他睡覺一樣。
  他感到有點透不過氣來。肺部空虛!窒息!他猛地睜開眼睛。測高儀的指針又回到了一萬兩千英尺。要是在平時,溫切一定會火冒萬丈。可這回他一動不動,好像睡著似的。坐在他前面的飛行員從他棕色皮夾克右邊口袋裡,掏出一把勃朗寧自動手槍。溫切看到他打開保險。他小心翼翼地鬆開壓在身體下面的靴子,蜷縮成一團。他的鬈發似乎像觸了電似的豎立起來,儼然像受驚的貓。飛機的控制器就在他面前晃動著。飛行員很快會猛然轉身,用槍對著他,然後——
  溫切突然抬起雙腳,牛仔靴的後跟猛擊在飛行員的後腦勺上。他的身子驀地向前,好像被卡車猛撞了一下。他身體的重量壓在控制器上,飛機頓時向下俯衝。自動手槍噹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溫切急忙伸手抓住。
  魔尼直往下俯衝,速度越來越快。測高儀上的指針發瘋似的打轉,從一萬二,降到一萬,八千,六千。黑如夜色的眼鏡緊緊罩在飛行員的臉上,像一隻憤怒的大鷹。溫切的耳朵開始疼痛難忍。溫切在飛行員醒過來之前牢牢抓住方向控制盤,他翻身鑽到駕駛艙的右座上,拚命將控制器往回拉。
  飛機抵禦著強大的引力,又抬起了頭。溫切臉上感到一股猛烈的牽引力,像一隻無形的手摳進他的皮肉。他感到頭髮被一股力量壓平了。他的胃似乎被提到了嗓子眼兒,酸水往上湧。突然,魔尼開始平穩飛行。兩萬英尺!控制器被他拉到了頭,一英吋沒留下。好懸,溫切心說,可我安然無恙,還在這兒。
  下一步該怎麼辦?他不是什麼飛行員。他做過大量的島上飛行,本想能弄一份飛行執照,但是總是被耽擱下來。他身邊的飛行員動彈了一下,摸了摸後腦勺,哼了幾聲。溫切聽了聽他的呻吟,分辨出他是在裝腔作勢。這個雜種是被嚇壞了,但還沒有到了不能動彈的地步。
  溫切卸下手槍裡的子彈夾,然後讓彈夾裡的一顆顆子彈掉在飛機的地板上。接著他小心翼翼地取下搶膛裡第十三顆閃閃發光的銅殼彈頭。
  「很抱歉。」說著,他將卸了子彈的槍還給飛行員。
  「我不明白。」
  「我有點高空多疑症。」
  「可我什麼也沒做,裡奇先生。你冤枉我了。」
  「這我知道。」溫切佯裝著一臉的歉意說道。他的心還在怦怦直跳,「飛機飛得太高了,剛才我神志不清。忘了這些吧,好嗎?」
  「當然。你這一腳好重。」
  「好啦,」溫切輕鬆地說,好像飛行員對他做了某個承諾,「明白了嗎?我只是神經發作。一切都過去了,我現在沒事了,你也會得到一筆獎金。哦,你瞧,邁阿密機場。剛才我只是有些驚恐,沒其它什麼意思。你不會對別人說吧?」
  飛行員瞇著眼睛肯定地笑了笑,「我保證。」
  他開始與機場控制台通話,嘴裡含糊不清地說了「關掉引擎,啟動引擎」之類的話。四分鐘後,飛機降落,緩緩向機場邊上開去,那兒有一個標有「裡奇」的大機棚。「從右邊進去。」
  一進機棚,飛行員關上引擎。他和溫切從駕駛座上下來時,一個穿著工作服的人向他們走來。在暗淡的燈光下,飛行員摘掉黑色飛行眼罩。
  溫切的穿著牛仔靴的腳尖鋒利得像把匕首,他出其不意地對準飛行員的腹股溝猛踢了一腳。就在飛行員疼得躬著腰的當兒,溫切兩手緊緊鎖住剛才還被他踢了一腳的脖子。劇烈的掙扎使他們連成一團。溫切的鬈發隨著他拚命使勁在顫動,飛行員的脖子在他手上猛烈向前掙扎著。溫切使了一招空手道斜掌猛劈,只聽見喀嚓一聲。飛行員向滿地是油的水泥地上倒去,穿工作服的男人眼疾手快,跑上前去接住了他。
  「天哪,」他嘀咕道,「你等於給了我一個警告。」
  「我想把這傢伙處理掉,我們得追蹤調查他的蹤跡。我想知道他在長島培口尼克灣有無工作。這叫做技術性加倍1?這個術語你還記得嗎,肯尼?」他的手放在激烈跳動的胸口上。
  
  1賭場行話,旨在向同伴傳遞有關持牌實力的信息而非懲罰性的技術性加倍。
  「嘿,老哥,我可是最喜歡趕時髦的。」
  「這傢伙約好了要向齊奧·伊塔洛匯報。你懂我的意思嗎?」溫切揉了揉受傷的手掌邊。他瞇起眼睛,好像很痛。「另外,給我兩片阿司匹林。我們降落時速度太快,我的耳朵吃不消。」
  「我得到那架福克爾上去拿。」
  溫切顯得清瘦的臉痛苦地抽搐起來。「我得回家看妻子。」他頭疼得更厲害了,此刻血管裡的亢奮已經漸漸消失。這也難怪:這幾天夜不能寐,耳朵裡總在嗡嗡作響,毒品貨源又遲遲不能解決;在一萬兩千的高空中有個瘋子要幹掉他。可是勒諾總需要得到滿足,只是為了證明她一直想懷個孩子。其它借口行不通。
  「嘿,肯尼,給你一個忠告。千萬別結婚。」
  「太遲了,溫切。」
  他們一起將不省人事的飛行員拖到一間小房間裡,油地上留著他的黑色飛行眼鏡。他們看上去無動於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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