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第72街相連的第三大道上,埃勒醫生的辦公室就在附近。這條街上有一家小咖啡店,早晨10點的時候,店裡幾乎沒有了顧客。此時七月的太陽已經火辣辣的了,馬路上的瀝青被烤得油光發亮。
愛琳和勒諾·裡奇都沒吃早飯。他們坐在酒櫃前,聽著頭頂上音響播放出來的唱片音樂。「我真的非常抱歉,」愛琳說道,「我知道懷孕是什麼回事。」她扯高著嗓音接著說道,「可你確信懷上孩子的時候,你的月經才停了一個星期。」
勒諾嘴裡一邊呷著咖啡,一雙大眼睛一邊盯著愛琳。「是不是你也在設法懷孕?我本以為……」窗外,在第三大道上,一輛十六個輪子的柴油機半拖車轟隆而過。勒諾支吾了片刻,好像說錯了話似的,不過她們之間已經建立了一種親和友好的關係。「我以為,既然你是埃勒醫生的妻子,他能不能……不是嗎?」
「他能不能揮舞他的魔棒,讓我懷上孩子?」愛琳乾脆替她把話說出來。「我們剛結婚時,我還沒讀完法學院,我們有許多顧慮。你知道:我們是想要一個孩子,但不是現在。」她停頓了一會兒。「喏,我們的情況是要不要孩子的問題,可你的情況不同。」
「找的是生與死的問題。」
頭頂上的音響換了一首更嘈雜的曲子,幾乎完全是低音打擊樂器伴奏的吼叫。兩位女人都可以在後牆的鏡子裡看到自己,鏡子旁堆著沒有搾壓過的橘子,幾袋乾麵包圈和玉米鬆餅。
愛琳看出她們兩個外表相像,都是小小的身材,黝黑的皮膚,但勒諾氣質浪漫,更漂亮一些:一雙顯得脆弱的大眼睛,豐茂的頭髮,還有憂傷、不安的神情。她有些像19世紀末的一個傳奇劇中被捆綁在鐵路上的女主人公。
「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男人想孩子會想得瘋到威脅你的生命。」愛琳話一出口,馬上就意識到,她要麼話講過頭了,要麼就是走向另一極端——她們將成為終身朋友。
「我不能相信,居然會和另一個人說出這件事。」勒諾愁眉苦臉地說,「可這是真的。我的兄弟告訴我,這的確是真的。溫切已經讓我確信無疑。埃勒夫人,如果我——」
「叫我愛琳。我能叫你勒諾嗎?」
「愛琳是愛爾蘭名字,對吧?」
「愛琳·赫加蒂,這對你是不是更像愛爾蘭佬的綽號?」
勒諾若有所思地微微皺了皺眉。「等等,就在昨天的時報上,對嗎?本周的新聞綜述,我沒說錯吧?你是名人。」
「你常讀《週日時報》嗎?」
勒諾一陣臉紅,象牙般光滑的皮膚變得更加黝黑。「這是我看的唯一一本雜誌,我只翻翻娛樂版和新聞綜述版。」話音剛落,紅暈已從她臉上消失。「愛琳,他在這個問題上已經發瘋了。他比我大二十歲。他懂得這個年齡差距,要麼現在給他生個孩子,要麼一輩子也別想了。」
「我丈夫說你有生育能力,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了。」
愛琳話沒有說完,勒諾一個勁地在搖頭。「要是我讓溫切為了醫生作檢查去手淫,他會扭斷我的下巴。」
「他以前打過你?」
勒諾緊閉著性感的嘴唇。她什麼也沒說,但她的眼睛說明了一切。她一聲不吭地喝著咖啡。「那麼,」愛琳接著說道,「你認為你還有多少時間?」
勒諾用餐巾紙拭了拭嘴唇。「我想,假如我在聖誕節前還不能懷孕,我就死定了。」
「獲得禁制令和警方的保護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了。傍晚前我就能安排你得到保護性拘留。」
愛琳話一出口,勒諾還是搖頭不同意。「你不瞭解我的家庭背景,愛琳。如果我請求警方保護,那我的娘家,還有我那幾個兄弟就不會護著我了。我們不願與警察有什麼瓜葛。」
「你就這麼讓他們把你推向墳墓?」
勒諾嘴裡嚼著鬆餅,沒有馬上回答,然後又呷了一口咖啡。「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愛琳。你生活在合法的世界,對吧?我呢,在另外一個世界裡。」
「勒諾,如果我告訴你,你說的兩個世界實際上是一個世界,是一樣的世界,你會怎麼看?」
勒諾聳了聳肩。「這對我還是無濟於事。」
「如果我告訴你,我剛剛接了一個我一生中最大的案子,它與一個名叫裡奇娛樂有限公司的機構有關,你會怎麼想?」
咖啡店裡頓時籠罩著死一般的沉寂。過了好幾秒鐘後,沉默才被突然打破:一爐咖啡沸騰了,緊接著,一輛城市公交車轟隆而過。
勒諾雙眉深鎖,微微皺著光潔的前額。「你是說你要起訴溫切?」
「要比那個複雜得多,但誰也不能凌駕於法律之上。」愛琳對她說。「所有人都有法律義務,哪怕是威脅妻子的丈夫。」
「你準備將溫切·J.裡奇送上法庭?」
「如果我可以的話。」
勒諾滿臉頓時露出微笑。「我的上帝啊,愛琳,我相信你能的!可這對我又有什麼幫助呢?」
愛琳抓住勒諾的手。「也許我們可以相互幫助。」
勒諾笑得更開心了。「你是說我能幫你將溫切送進監獄?連同他的勢力?你要我怎麼做?」
愛琳緊緊抓住她的手。「他不給我們提供精液試樣,還不能對他怎麼著。」
咖啡店外,一輛出租車停下收費,第二輛緊跟其後,由於車距太近,兩輛車碰撞在一起。兩個車主下車,站在滾燙的柏油馬路上,開始彼此吼叫起來。
北美裡奇蘭銀行和信託投資公司的慈善事業部門,沒有設在裡奇蘭大廈的豪華樓段,而是在第34街上那座裝修樸素的裡奇蘭的附屬樓裡,佔據了兩間房於。這條街原來曾經是不太繁華的進口商品區,但後來由於紐約出版業在這兒安家,這條街上如雨後春筍般建起了許多豪華飯館。
裡奇蘭銀行是通過收購幾家小銀行成立起來的,由於管理不善,起初它在紐約主要幾家大銀行中只是個無名小卒。銀行公關部主任後來建議,銀行應該面向有價值的事業單位,對這些機構的戶頭,要本著不收費高利率顧客至上的原則與它們打交道。這個政策應該大肆宣傳。
沒過了幾年,裡奇蘭銀行的地位上升到令人矚目的地位,被人們譽之為「關懷」銀行,最後不得不雇一名慈善事業部經理。愛普裡爾·佳尼特的頭銜上加了「執行」二字,如果工作幹得不出色,那麼她就得辭職。但在她的任期中,幾乎沒出現過差錯。利潤總是大於慈善捐贈。
這一切是在與查理相識之前的事了,但佳尼特一直把認識查理看成是她巨大的幸運。她知道她的外表有些令人望而生畏,一張精靈的臉太與眾不同了,不過與這間普通的辦公室倒也相稱。她幾乎已過了生育年齡,不再被看成合適的婚姻對像;一般年齡較長的男人更喜歡皮膚嬌嫩、涉世不深的女人。
她的美麗只有在面對觀眾和攝像機才能最佳地表現出來。近看她,大多數男人會畏縮不前或溜之大吉。查理沒有這樣,他也不會這樣。他對事物的低調處理更是異乎尋常。查理的家族遠近聞名,有些事情能讓她感到驚奇,但查理能抑制住他對這些事的強烈興趣。
進入中年的男人常常談起要改變他們的生活。那位把東河邊的別墅借給她的富翁就是個例子。可也只有查理才有那種古怪的西西里性格。
「這要花上幾十年,」他揮舞著雙臂警告她說,「選民太無知了,他們不知道他們有多麼無知。他們參加投票……你瞧,他們選的都是些什麼樣的總統。」
「照你的說法,那就意味著從最小的學生娃娃開始,」她指出,「這代價未免太大了,查理。選民們知道教育孩子是一項最基本的任務;老師們看到他們的工資單時,也知道這一點。」
「不過……」
她開始以她知道的唯一方法檢測他對信奉的「改變生活」。他的MACA建築公司是個污染嚴重的企業,而且下屬的沙礫和水泥廠遍佈全美。她設法讓他在每個工廠的大煙囪上裝上過濾器。此時,他們已經成為戀人,但還不是親密無間的朋友。
他長得挺帥,絕頂聰明但不愛炫耀;他喜歡女人,這一點很明顯。就憑這三點在曼哈頓就能使他在少數令人崇敬的同輩人中鶴立雞群。佳尼特發現,他和她一樣,在性生活方面富有冒險精神。這說明他早期受過良好的訓練,當然是在他的堂妹斯蒂菲手上。
從一次有趣的約會中,他的身份改變了,他在不知不覺中成為她專一的情人,當然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接受。專一的情人是很危險的,他們能撕碎你的心。自從和丈夫格裡分手後,她一直躲避他們。可是查理好像是認定她不走了。
自從她成功地說服了查理處理水泥廠的污染問題以後,她第二次又哄了查理一下。她煞費苦心地在西賓夕法尼亞州找到了一家裡奇石油公司。該公司持有一批油井的租賃權,這些油井長期被封,因為原油開採成本太高,無利可圖。現在的原油價格開始上揚,但是這些油井分佈在一個國家公園裡。這兒是供人們徒步旅行、垂釣和欣賞大自然的地方。重新開採這些油井會破壞和毀滅更重要的資源,那就是美麗的大自然。
「你就讓這些油井永遠關著吧。」她懇切地說。
「佳尼特。」查理要向她解釋。她向他坦白過,做模特兒的時候,她更鍾情於愛普裡爾這個名字,可打那以後,他總是稱呼她的姓。如果她是十足的霍皮族人,那她的部落名字該是佳尼特·圖·雪。「佳尼特,我並不愛做石油生意。我打算讓其它某個石油公司購買這些租賃合約。只有油井能出油,他們才會購買。我們還有什麼其它方法證明它們不是乾井?」
「它們是乾井嗎?」
「只有一個途徑能證明。」
「一個圈套?」
有時候她贏,有時候她輸。他們之間相互遷就的關係就這樣開始了。
她說要過一種平靜的平民生活時,實際上是想起了自己的愛情悲劇以及其它被人背叛的經歷。她覺得,自己是能於大事的人,不願受命運的擺佈。她曾紅極一時,希望能重整旗鼓,東山再起,不過要耐著性子。她明白自己有能耐支配別人,影響別人。人們看重她的理由也許只是她別具一格的相貌,或者是她賦於魅力的嗓音。但她還有那種超人的特徵,那就是別人渴望她的領導,就像向日葵轉頭尋求陽光一樣。
查理也有這個特徵。對她來說,他的勢力足夠了。他倆在一起,一定會如願以償。
他們外貌上相互吸引,事業上也能志同道合,就這兩點就能構成他們浪漫的生活。像大多數人過了美好的青春年華一樣,在他們的關係中貫穿著一種非常實際的格調。這個格調是遭遇的激情,但又超越激情,它幾乎是一種頑固的浪漫情調。
教授!她愛他一身的學者氣質。不過她敢肯定,他叔叔不會喜歡。但是教授為這個老頭兒創造了那麼多財富,因此,不管他叔叔有多大的勢力,也不會阻止他們的幸福。每年,他的壽命在減少,這一點是他不能抗拒的。
而查理的時間有的是。但他如果能放慢他的進攻步伐,會一步一步走向勝利的。一旦他的叔叔突然警覺起來,開始還擊,那麼查理使用人的情感感召他,老頭兒的天性會讓他心軟下來。人們不總是這樣嗎?
不用說,齊奧·伊塔洛也是有人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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