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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現在她已謀得了第一份工作,溫菲爾德心想,該是給自己找個窩的時候了。雖然她對父親匯報了母親的情況,但她對監視自己的母親很是厭煩,她們現在居住的兩層小樓在派克大街附近,這裡是安迪·雷德自由出入的地方。
  「你在收拾行李?」米西問。星期天她很少這麼早起床。此時她站在溫菲爾德房間的門道裡,一身淺色夏日睡衣,睡衣的質地是很精緻的乳白色提花花蟬翼紗,渾身繡滿了考究的褶襉和花邊。「你不是要搬出去住吧?」她的嗓音裡帶有一點傷感。
  她女兒聽著這令人膩味和裝腔作勢的音調。一方面,米西看到她要離開表現出難過的樣子;另一方面,她又很開心。「寶貝,你沒有必要搬出去,這兒永遠是你的家。」
  女兒啪的一聲關上大皮箱,然後在床邊上坐了下來,雙眼盯著米西。「黑手黨」這個詞源於阿拉伯語,意思是「野心勃勃」且「帶點邪惡」。一匹強悍的馬脾性是很剛烈的,更重要的是,騎這樣的馬很危險。她還記得她母親年輕時是多麼地潑辣;她酗酒、奢侈、毫無顧忌地大笑、固執己見。不過她也挺嬌氣,惹得男人們盲目追求她。
  此時,米西扮演著「母親」的角色,把《斯特拉·達拉斯》和《生活的顫音》那些催人淚下的老片於中所有陳詞濫調的甜言蜜語都說了出來。
  「媽,我只帶了些冬衣。如果我能找到付得起房租的住處,我會第一個告訴您。」
  「你父親應該供你房租。」言下之意是:別離開這個家,因為在這兒有人出錢給你付房租。這真是太蠢了。溫菲爾德站起身走出房間,她甚至沒有意識到她是推開母親離開房間的。
  米西抓住她的肩膀。「難道要我求你,我的小寶貝?」她還在用虛情假意的聲音對她說道。
  「不,不,我已經不小了。」溫菲爾德決定戲弄她一下,她厭煩了母親這一套虛假的溫柔。溫菲爾德很快地緊緊擁抱了她一下,一時間讓米西喘不過氣來,接著親了親她的面頰後,穿過大廳,向另一個房間走去,這是查理住在這兒時的辦公室。
  這裡的通訊終端設備是溫菲爾德唯一信賴的。裡奇蘭的技術人員每週給這些設備清洗一次。現在才十點,本妮不會這麼早起床。但在波士頓有一間傳真室,即便星期天也會將傳真送到。溫菲爾德迅速寫了一張便條:「邦,明天(週一)務必給我辦公室打個電話。溫。」
  她打開機子,將便條傳送出去。事畢,她撕掉底稿,將碎紙片放進口袋,然後打開傳真機後蓋,因為這兒可以儲存傳真出去的所有資料。
  尼基·雷福賴特一個月前發出的文本拷貝《致我父親的信》,她就是通過這種方法發現的,信上有他父親的真名。
  電視衛星和有線網絡中的高科技,需要的不是電子技術,而是政治手段。裡奇蘭擁有多家電視節目製作室和幾千部好萊塢影片,給全美提供穩定的片源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是這需要進入衛星。在這一點上,政治的力量顯得非常重要。這就是為什麼在塔爾薩這個地方,在離塔爾薩國際機場不遠的莫霍克公園附近,坐著許多資深的政客。查理至今還記得在一個濕熱的下午看到這幫政客的情形。
  他注意到,這些個醜態百出的人中有美國商業部長,在他身後坐著一家龐大的好萊塢製片廠的頭目,但是他們來去走動太快,查理不能絕對肯定。接著就是一群國會議員和兩名參議員。
  查理起身面對講台上的麥克風時,又四周掃了一眼。面對這些名人,他本該感到他和這些人一樣的顯赫,但當他的眼光碰到自己尊敬的齊奧·伊塔洛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很骯髒。忍著點,忍著點吧。
  這種厭惡的感覺是那麼的強烈,查理差不多想離開麥克風。但齊奧是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罪犯;幾十年來他收買了不知有多少殺手,欺騙和賄賂過不知多少人,他不知讓多少人陷入了墮落的深淵。他使腐敗寄生到這個國家制度的心臟,就像絛蟲一樣,先令它的寄主中毒,然後從內部將寄主吞噬掉。這些養得肥頭大耳的要人只是惟命是從的傀儡。腐敗的氣味好像一層濃霧總是盤旋在他們的頭頂上。這一點佳尼特已經讓他大開了眼界。但是這些人的初衷可不該受到譴責,不是嗎?他們所需要的只是日子過得好一些。
  查理深深吸了一口氣,抑制住內心強烈的不滿;他只能忍氣吞聲。「部長先生,」查理開始了他的發言,「參議員,尊敬的客人,你們現在看到的是最新的衛星基地。我以十億美元的投資向各位鄭重保證,這顆衛星永遠不會轉播《我愛露西》,一個鏡頭也不會。」
  七分鐘後,查理在掌聲中如釋重負地離開講台,去趕拉瓜迪亞機場三點的班機。到五點,他將轉乘停在海空集散站的海上小型飛機。到六點鐘,他已經在長島海峽1斯蒂菲的家中了,海空兩棲飛機停靠在斯蒂菲的碼頭,飛行員則在裡邊呼呼大睡。東方天空一片靛藍。
  
  1即厄勒海峽。
  查理腦海中還有一角停留在塔爾薩。那些油光滿面的政治頭目和政黨資助人如果看到查理·理查茲已經採取行動,他們會怎麼想?足智多謀的齊奧·伊塔洛·裡奇會怎麼想?享有白人特權的金融界的頭目又會怎麼想?他幹嗎要在乎他們的想法呢?他需要他們的政治影響;他已收買了他們的影響。這項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
  「別胡思亂想啦,」他的堂妹斯蒂菲一邊呷著熱騰騰的咖啡,一邊嘴裡嘟嚷道。她剛才一直在花園裡幹活,也沒想到換衣服。查理望著她,意識到忘了對佳尼特說,除了溫菲爾德和她之外,還有第三個值得他信賴的人,那就是斯蒂菲。他的心腹名單上沒有男人,但能有三個人說說知心話應該也足夠了。
  「我打算徹底與齊奧分手。」查理對她說,「還記得那兩起肇事逃跑的事故嗎?我得把它們放在一邊,我要集中精力與齊奧攤牌。」
  「你非得這麼無情嗎?」
  「分手總是冷酷無情的。」
  「佳尼特不明白她要求你做的這一切?」
  「這是我自己的主意,斯蒂菲,不是佳尼特的。」
  她一聲不吭,這是她對查理的話表示懷疑的方式。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說道:「查理,我直言不諱地對你說吧:皮諾是替你死的。下次你就會為自己而死。要是那樣的話,我會把齊奧的老底全兜出去。」
  「二十年的心血,」他說,「我幾乎白手起家,建立了這麼大的攤子。我每天工作十八小時。這麼大的一攤子是我用青春換來的。我的孩子童年已經過去,都是為了幫助我。我的婚姻一直就沒有安寧過一天。我欠下了許多債。現在我把這一切拱手讓給齊奧,我不需要什麼回報,只希望他讓我能安安穩穩地度過中年。」
  「這不可能。」
  「我可是拱手相送。但生活總是兩面的,斯蒂辛。」他提高嗓門,幾乎是在吼叫,「他也欠我的!」
  斯蒂菲沉默片刻,她開口講話時,聲音裡透著幾分淒涼。「查理,我比你更有理由憎恨我的出生門第。你總是白人的希望,而我總是跟麻風病人差不多。」她停頓了一下。「查理,你知道嗎?我愛你。我愛你的相貌,我愛你的智慧。我總愛與『教授』媾歡。不管你和誰上床,你在我的生活裡總是佔據特殊的位置。但這不是說在這件事上我站在你這一邊。」
  「我不明白。」
  她將身子稍稍陷進椅子裡。「我這麼恨我的家族卻從未反對過它,你以為我能明白我的做法嗎?我和天下每個西西里女人一樣,過於墨守成規,不能逍遙灑脫。」她有些坐立不安,「溫菲爾德,她會支持你。你新結識的那位女人會支持你。如果我能和你結婚,我當然就是你的。假如你是對的,查理,我現在就為你去死,為你和我……你可以在我的身子上擦腳。可在這件事上你錯了。」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仰起長長的脖子,好像天鵝一樣。「教授你怎麼就不明白,分裂家族的產業會削弱我們的實力。反之,團結在一起,我們就會變得更強大。你幹嗎總想著自己,查理?難道把整個家族扔給那群惡狼,你才快活?」
  他跪在她面前,抱住她的膝蓋。「斯蒂菲,我們擁有的是一個毀滅生靈牟取暴利的產業,就像所有其它的大型控股公司一樣。我們下屬的公司不可避免地會對環境和每個人的幸福造成威脅。你還記得我爹齊奧·基塔洛在你年輕時常對你說過的話嗎?『別去看飯館或食品店的後邊。否則,你就再也不想光顧這些地方了。』」
  她笑著答道:「好建議。」
  「斯蒂菲,做生意的都是這樣,甚至我所要收購的金融公司也是這樣。這些企業不是想方設法抄捷徑,就是搞欺騙?他們撒謊成性,隱瞞醜聞,常人難以想像。」
  「你自從結識了佳尼特,便急於擺脫這一切。」
  他點了點頭。
  她傾身向前,直至他們的嘴唇差不多碰在一起。「願上帝能助你一臂之力,查理。」她先輕吻了他一下,接著深深地吻了他。「願上帝能幫助你。」
  在飛回的途中,他又做起了那個夢。他的叔叔坐在橡木卷蓋式寫字檯旁,揩拭一捆捆面額百元一張的鈔票流出來的鮮血。伊塔洛的「本斯」滲出鮮血,雪白的手帕變成了紅色。
  「給我喝下去。給我吃下去。」
  就在第59街橋的南面,東河1曼哈頓這邊的岸上坐落著一片住宅區。佳尼特一直在這兒替一位非常富有的朋友照料一套公寓。這位朋友良心發現,讓那些綠色和平分子使用這兒很大的一塊地皮。海空兩棲飛機停靠在橋北的直升飛機簡易機場的旁邊,查理走下舷梯,向佳尼特的房子走去。
  
  1東河(the East River)為紐約州東南部一海峽,位於曼哈頓島和長島之問。
  「不要,」她有一次對他坦白說,「你說得對。我不想在曼哈頓擁有一塊自己的地皮。我也不想一輩子做你的慈善事業官員。我從來不喜歡吊死在一棵樹上。這倒不是因為我身上有霍皮族人的血液,喜歡遊牧四方,而是因為我的部分是屬於克萊爾濟貧院的。」
  今晚,兩層小洋樓黑糊糊的,看來沒有人借住。查理用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現在差不多是半夜了。從早晨8點到現在,他一直坐飛機上上下下,馬不停蹄。這就是上層資產階級分子富有魅力的生活!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布什米爾斯,加了冰塊,然後摔掉腳上的鞋。他沒有開燈,這樣可以觀看水上交通、大駁船、小帆船從他眼前走過。安寧開始滲入他的靈魂。他很想和佳尼特一樣不受箝制和約束。他希望他們倆能逍遙自在,能一起揚帆航海,或駕機環遊世界。
  他們是同一個人的兩半,對他們生活的國土所見略同。他們認為,解決這個國家問題的關鍵是合適的教育,是美國的孩子自二次大戰以來所沒能得到的教育。但是她那一半是帶著利刃的一半。
  他不敢肯定她是否意識到一把鋒利的刀刃應該接受什麼樣的懲罰。她曾熱衷於給準備讀初中的六年級學生上課。這些十二歲左右的學生不會讀,不會寫,也不會算術。他們厭惡上學,討厭老師,恨不得馬上能離開學校,到令人陶醉的花花世界裡去,或通宵達旦地坐在電視機面前。
  她有過一次婚姻經歷。查理現在懂得,那段生活是早在十五年前她對他來說就很熟悉。那個丈夫,正如她後來解釋的,適合她的一種神秘需求,這種需求是她生活模式的另一半。他一半是愛爾蘭人血統,一半是祖尼人血統,有一個叫「追蹤白羚羊」的印第安名字,也有一個「格裡·馬爾加希」都市名號。
  格裡是一名時裝攝影師,他使佳尼特成為連續三年的頭號模特兒。每個人,包括查理自己,都熟悉這張臉。她一頭烏黑的披肩長髮、深陷的雙頰、調皮的笑臉,成了每個人記憶的一部分。後來,一天夜裡,格裡過量服用毒品,死在了他們的床上。
  為了忘掉這段日子,她後來去了西部讀大學學位。但甚至成了「佳尼特博士」後,她還是喜歡滿世界亂跑,不喜歡固定呆在某個地方。「我總是過著一種流浪的生活。」她有一次對他說。
  像早年所有登峰造極、紅極一時的人一樣,她也曾體驗過受人吹捧的快樂,它像毒品一樣,不容易戒掉。她渴望著能脫離模特生涯,重新過上更安穩的生活。有查理的幫助,她能做到;在她的幫助下,他也能改變他的生活。
  突然,枝型吊燈亮了,像美玉射出灼熱耀眼的強光一般。「我以為你是夜盜。怎麼,你堂妹沒留你過夜?」
  「她給了我一個吻,告訴我上帝會幫助我,然後把我送到了你的身邊。」
  他咧嘴對她笑了笑。只有在行駛中的遊艇上才會有人看到她古銅色的裸露的身體。像有些長著黑髮的人一樣,她的頭髮也是黑得泛藍光,不過頭頂上已經過早地出現白髮。枝型吊燈細碎的燈光下,她的頭髮像北極海豹身上濕漉漉的皮毛,亮澤,稠密,黝黑。她慢慢走到他面前,雙手抱住他的頭,貼在自己的胸口上。
  早晨他們很遲才醒來。她的床朝向河岸對面冉冉升起的太陽。他們掀開床單。今天是星期一,早晨空氣潮濕,熾熱的太陽烤得房間悶熱難忍,但他們誰也不想離開床去打開空調。他們並排躺在一起,四條腿絞在一起,懶洋洋地盯著鑲著淡玫瑰色企口板的天花板。
  「你的堂妹真的說了『願上帝幫助你』?」
  「她試圖勸我放棄這次討伐。」
  「她……她是……」她緊張地笑道。「她是怎麼竭力勸阻你的?」
  「斯蒂菲和我之間不再存在什麼竭力勸阻。」他沉默了片刻。「她是這個世上我所信賴的第三個人。所以,你看,我在滔滔不絕地講。我不是那種緘默不語、固執己見的傢伙。」
  「三個女人。」她皺了皺眉頭,「這應該夠了。我有幾個不主張男女平等的朋友,他們會說,兩個女人就遠遠足夠了。」
  她的手撫摸著他胸口上濃密的亞麻色胸毛,他的乳頭感到一陣騷熱。她對他所做的一切沒有不能激起他的性慾的。他甚至假設,她就是給他讀天氣預報,也能讓他勃起。「要是你有電話,我可以給我辦公室去電話,說我還在塔爾薩。或者是斡爾咖都溝。」
  她嚴肅地點點頭,一束白色的短髮從她的頭頂上漩開,像芭蕾舞女演員的短裙。「這樣的話,我可以從你身上搾取最後一次性高潮,然後讓送牛奶的去叫殯儀員來。」
  他咯咯地笑了起來。「認識你太危險了,呃?」
  她做了一個表示反對的怪相,將調皮的眼睛歪到一邊。「我可沒那麼壞。我得與你協調一致,可不能耗乾你。我可討厭參加葬禮。」她補充了一句,一邊從他身上爬過去下床。
  他扭過身來,在她圓溜溜的小屁股上咬了一口。「要是我只要拿起電話說『佳尼特,下周我能整個星期和你在一起嗎?』就能開始新的生活,那該多好啊!那套高踞一百三十層樓上的公寓房,刮起北風的時候,簡直像個墳墓。下個月整月和你在一起?明年全年怎麼樣?」
  電話鈴開始響了。查理伸手到床下拿起他的移動電話:「我是理查茲。」
  「爸爸?」
  查理兩眼向上翻了翻。「早上好,溫菲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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