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世界見鬼去吧。」溫切·裡奇說。
他的勞斯萊斯車在賽達大街上緩緩向前移動著,前面一輛豪華車在雨中被攔住盤問。雖然今天是自己的侄女出嫁,但他一直反對這麼興師動眾。可是他的堂兄查理總能用金髮碧眼的魅力騙取齊奧·伊塔洛的信賴。
「我要向全世界吶喊,我們也和所有人一樣,溫切。」
「讓世界見鬼去吧,」溫切回答道,「我可不需要到處搜查傳單的警察,到處攝像的聯邦調查局特工,還有那些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濫殺無辜的暴徒。我喜歡過一種私人生活,你也一樣,查理。」
溫切比查理矮一英吋,但是是另一種西西里人的長相:橄欖色的皮膚,黑色的頭髮,烏黑的眼睛,顴骨微微帶有阿拉伯人特有的紅色,像橫著的刀刃。一雙深邃的大眼睛從正面看讓人感到害怕。
他有一個探戈舞蹈家的身材,軀幹修長而精瘦,走起路來故意作出一副舞蹈演員的姿態。總之,他的風采來自他的混血血統。他稠密的黑色鬈發總保持在一英吋的長度,他幾乎每天理一次發。
在多米尼克大街上的聖真納羅教堂的後屋,他們一直對要不要舉行公開婚禮爭論不休。溫切記得,打從孩提的時候,查理就滿腦子傳統的東西。很好,這是策略。但是查理已經超越了他的目標,溫切感到他現在的做法整個兒與九十年代格格不入,在查理眼裡,好像所有的商人,不管是不是享有特權,都能做到合法經商。
如果這幾十年給世人帶來什麼教訓的話,那就是好人沒好報,唯一要做的就是當贏家,溫切暗暗想著。但是查理卻偏要和正處在頂峰時期的這個國際組織唱對台戲,而他的那個混血兒女人在他耳邊鼓吹生態學。
這時,羅爾斯車在傾盆大雨中向西緩緩移動,他已經看到了陸續到達的豪華車,客人們撐著雨傘紛紛下車。溫切做了個鬼臉,好像剛吻了一個滿嘴煙氣熏天的女人。
他的第一個妻子是一個老煙槍,但這不是她被逐出家門的原因。他的第二個妻子勒諾學得乖巧些了,她從不抽煙。此時,她正坐在他身邊,身穿時髦的花園宴會禮服,頭戴一頂車輪狀的帽子。
換一個女人上床,溫切覺得這有利於他的健康,女人無論怎麼難纏他都能對付,就是抽煙不成。溫切很愛乾淨,對身上穿的,嘴裡吃的,非常挑剔。他像貓一樣,對自己不喜歡的口味會斷然摒棄。
溫切暗自笑了笑。勒諾看了他一眼。「查理特別害怕世人對我們的看法,」溫切對她說,「對他來說,這很重要。」他呵呵笑了一聲,「不過今天上午已經有人教訓了他一頓。」他苦笑了一下,「可憐的皮諾是為了我才送了命。」
勒諾長得小巧,深褐色的頭髮,微黑的皮膚,顯得蒼白而脆弱的臉上閃爍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她比溫切整整小二十歲。她挑選了一身淡褐色的刺繡服裝,一頂質地柔軟的寬邊帽和一雙高跟淺口輕便鞋。
「我對查理說過『讓世界見鬼去吧』。」溫切發出了一聲奸笑。「我可不要世界瞭解我們。要它害怕我們。對,應該說是害怕和尊敬兼而有之。」
「嘿,溫切,這兩個詞對你來說是一個意思。」
他瞥了她一眼。「說話客氣點,勒諾。這是節日場合。」
「你是說有個意大利女孩要結婚嗎?」勒諾裝作一副天真的樣子問道,「這等於判了她死刑:做一日三餐,還要照顧一打孩子。她能幸福嗎?又是一個愛情的奴隸。」
「你對孩子知道多少?」溫切的聲音低得讓她打了個冷顫。
她知道和溫切結婚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夙願。他很魅力,在家族中又高居要職。但她在蒙托格經營錢弗隆家族控股公司的幾個哥哥曾警告過她,溫切親手殺死了他的第一個妻子,就是因為她生不出孩子。現在,雖然經過一年的努力,勒諾的月經還是每月必來。
溫切自有對付她的辦法,他幾乎每天夜裡都讓勒諾想起他前妻的下場。他從不承認發生過的事,只是旁敲側擊地暗示這種事有可能還會發生。如果他太卑鄙,或者說太惡毒,那麼世人會同情勒諾。但是世人是不會從她的角度看待溫切的。女人們都喜歡他,就連斯蒂菲·裡奇,這個家族裡最能保持頭腦冷靜的人,也認為勒諾對溫切過於吹毛求疵。斯蒂菲對男人非常挑剔,也從未結過婚,但還是生了一雙又高又帥的孿生兒子。可實際上,溫切低聲說話的調子能讓勒諾嚇得毛骨悚然。對於這一點欠他錢的人深有體會;被他玩過一段時間後一腳踢開的女人深有體會;跟他耍花招被發覺的職員也深有體會。他的聲音低得讓人幾乎聽不清,是一種嘶嘶聲,似在說話,又不完全像在說話。這聲音讓勒諾近乎恐怖,她的精神都要崩潰了。
溫切成了裡奇家族的暗殺能手,但沒有重蹈父親的覆轍,這對於溫切的智慧是個磨練。他父親善用碎冰錘作為武器,做了一輩子的僱傭殺手,可是最終卻死在肯尼迪國際機場附近的外環路上一輛奧爾茲88型汽車的行李箱裡,雙眼還插著兩根碎冰錘。
溫切選擇了一個比較舒適的活動場所。他開了一家娛樂公司——裡奇娛樂總公司,在大西洋城有他的賭場和療養勝地,在加勒比海、地中海和遠東他還經營妓院。他因此而撈取的鈔票多得讓人眼紅。除此之外,他還有機會接觸那些死了丈夫的富婆,得不到滿足的貴夫人,世界級影視明星,以及適合裡奇家族充滿活力的精子的女人。
想到溫切的這些女人,勒諾意識到,她總是最後一個對象,而此時溫切的精液剩下的只是稀薄的「大麥湯」。難怪配子這麼弱。她的婦產科專家埃勒醫生是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他讓她讀了各種各樣的醫學書籍。如果她懷不上孩子,那就不是埃勒的過錯了。
可是要是她真的不能懷孕,那她死定了。
聯邦調查局經常參加這樣的週六討論會。討論會通常在盧特金斯國際會計事務所總部舉行,這裡草木茂盛,綠樹成蔭,像花園一般。人們還不知道這家事務所是裡奇蘭控股公司經營的。
當然,盧特金斯的客戶還蒙在鼓裡。要是他們發現他們最信賴的稅務顧問竟是自己最大的競爭對手,那麼他們必然會對自己的商業秘密感到擔憂。
由聯邦調查局主持的這次討論會的主題是「如何阻止黑手黨的滲透」。查理·理查茲派凱裡參加早晨的會議,因為他得回城參加婚禮招待會。聯邦調查局派探員「大鼻子」諾厄科恩參加。
大鼻子瘦高個兒,牛仔模樣,他的鼻子並不大。但他是在第一次太空探險失敗的時候進聯邦調查局的,那時像大鼻子一樣的導彈錐頭被新聞界炒得人暴,因此得了個「大鼻子」的綽號。經過這些年被人侮辱、取笑和無情的孤立,在局裡,他已被大家接受,不過不是當成探員,而是小丑。
「我的發言題目是,『如何知曉你已經成了黑手黨的目標。』」他接著說,「我的看法是:你不可能知道。」
如果這句話還不能讓人發笑的話,大鼻子會立刻結束髮言離開講台。今天早晨幸虧凱裡笑了一聲,科恩如願以償。他伸出一隻手,扒著手指頭,如數家珍地談了他的觀點。
「第一,世上真有黑手黨嗎?第二,黑手黨幹嗎要對你感興趣?第三,你不賭,不吸毒,不玩妓女,黑手黨便與你無緣。第四,你們不需要別人幫助鎮壓罷工,不需要別人幫你們搞執照、非法賬外資金、交通、定量供應的材料、政治勢力、危險垃圾的處理或競爭對手的秘密資料,等等。所以,第五,滾吧,科恩,從這兒消失。」
他等待凱裡的第二聲笑,可是凱裡在他的「思考者」上做筆記,「思考者」是一台像記事簿一樣的手提電腦。在聯邦調查局的探員們所說的石器時代即約翰·愛德華·胡佛1去世之前,聯邦調查局從未調查過有組織的犯罪活動,而現在輪到他們得教訓那些自欺欺人的傢伙,他們看不出犯罪集團是怎麼在他們身上打主意的。
1約翰·愛德華·胡佛(1895-1972),美國聯邦調查局局長,建立指紋檔案、科學偵探犯罪實驗室及聯邦調查局國家學院,以反共為目標,對美國公務員進行「忠誠」調查,招致進步輿論抨擊。
「……你們都能想像得出黑手黨對價格和勞動力市場的壟斷對你們有什麼影響。」科恩說道。「我們還是談談逃稅吧。」
下面的聽眾開始坐立不安。「你們在坐的諸位都沒有欺騙政府,」科恩接著說,「你們都是好樣的。我們假定你們是公司甲。公司甲僱傭了一批會計師和律師讓他們交稅額減少到最低限度,當然得是合法的。好了,這是公司甲。但是公司乙卻不斷的偷稅漏稅,將應交稅的資產和收入通過虛設的實體和海外信託納入公司的財產中。公司乙因此能夠迫使公司甲走投無路併吞掉公司甲。你們還說黑手黨與你們無關嗎?」
科恩停了下來,臉上做出一副賈利·庫珀式的鬼臉。「上次我看到,我們每年要付不到15億美元的個人所得稅。平均每個人要交三四千美金。不差吧?」他又停了停,這次時間長一點,放下舉起的手指頭。「但是如果我們讓黑手黨交商業稅和個人所得稅,那麼每人需交的個人所得稅將下降三分之一。一句話,你們這些守法公民替黑手黨交了……哦……我稱之為『黑手黨稅』。」
凱裡舉手問道:「先生,那15億美元只能夠政府付債,不會用來改善各州之間的公路,也不會給你們這些聯邦調查局官員購買更高級的電腦。現在,這些——」
可是凱裡的話沒說完,大家開始憤怒地問起國債來了。後來,大鼻子科恩回去向他老闆J.拉韋恩·薩格思覆命時,不得不承認討論會在一片指責聲中不歡而散。
「那麼那個自做聰明的小伙子呢?」
「午飯前他匆匆離開了,」大鼻子說,「他們將他從會議錄像中剪輯下來,準備寄給我五張放大的照片和一張CD光盤。他等於掌握在我們手中了。」
「這就是他納稅所獲得的回報,」他的老闆咧開嘴笑道。
在紐約上空高度密集的空中交通中改變飛行計劃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說是用萊恩克斯直升機完成返航計劃也只是打掩護而已。實際上計劃是先在長島降落,那兒將有一架短距離起落飛機等待飛行員和射擊手,然後把他們送向南,到大巴哈馬島上的一個合適的基地,這兒與西棕櫚海灘遙遙相望。
真是個聰明的計劃。射手為自己的智慧很得意,他覺得這個計劃天衣無縫。他們降落後將小型直升機掩蔽在楓樹林裡,然後掃視天空,尋找救援飛機,這是一種名叫魔尼的飛機,配有用於水上飛行的附加油箱。
射手此時還在默默詛咒曼哈頓上空氣流不穩定。不然,他的那一槍準能製造本世紀最轟動的新聞。上帝呀,就差那麼一點點!幸虧他堅持,不管發生什麼意外,他得事先拿到所有報酬。這次他的確聰明了一回。
聰明的射手微微笑了笑,這時他聽到飛機的引擎聲。飛機關掉了馬達,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後降落著地。他將背包扔到飛機上。包裡只有一套刮臉用具和一疊一百元面額的五萬美元現鈔。飛行員的報酬放在一隻皮箱裡,他已經把它拎上飛機了。
在射手和直升機飛行員爬上飛機那當兒,魔尼飛機上的飛行員透過黑糊糊的飛行墨鏡了看了他們一眼,緊接著他掏出一隻九英吋勃朗寧手槍向他們射了十三發子彈。他們身上沒有一連串像馬蜂窩一樣的彈孔,而是一個大窟窿,像是一個被擠壓的爛桃子。
他沒有關掉引擎,所以槍聲近乎被掩蓋住了。那位自作聰明的射手死死抓住打開著的坐艙蓋,飛行員扒開他的手,拉上坐艙蓋。飛機滑行一段距離後很快騰空而起。
在任何陰謀活動中,總有一些參與其中的人會成為讓人頭疼的證人。如果這位射手真的得手了,那麼當晚在世界好幾個地方會舉行慶祝晚會。但是計劃中從來沒有讓他作為客人參加這些狂歡活動的打算。
實際上,狂歡活動得延遲了,不過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再沒有什麼需要解決的零星事宜了。現在唯一需要操心的是那位戴著飛行墨鏡的魔尼機駕駛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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