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生活得快樂而融洽,他們工作、休息、享受生活的樂趣,他們展望未來時雖然
不是毫無憂慮,卻懷著堅定的、完全有把握的信心,相信會越來越好。他們這樣度過了
前年和去年的時光,今年也是同樣,今年的冬天幾乎過去了,積雪已經開始融化。韋拉
·巴夫洛夫娜問道:「還有沒有結冰的日子,哪怕一天,好讓我們至少來安排一次郊遊
呢?」誰也回答不了她的問題。但是一天一天地過去了,儘是化雪解凍的天氣,冬季郊
游的希望一天比一天減少。可是終於盼來了(正當失望的時候,降下了一場真正的冬雪,
也不再化凍了,卻是出現了令人心曠神怡的、微微的寒意)。天空清澈無雲,晚上定是
個好天。郊遊!郊遊!太倉促了,來不及找別人,就舉行一次小規模的郊遊吧!不邀請
外人來的郊遊吧。
當晚有兩輛雪橇駛了出來。一輛雪橇上有說有笑,另一輛雪橇上的人簡直是毫無顧
忌:他們剛出門便放開喉嚨大聲唱起來,而且唱的什麼呀:
有個年輕的姑娘
走出了新大門,
走出了新的械木門,
走出了柵欄門,
「我的親爹可真叫人害怕,
他待我才嚴吶!
不許我遊逛到天晚,
不許我跟單身少年玩耍。
只要能讓你小伙子高興,
爹爹的話也去他的吧……」1
1引自一首俄羅斯民歌。
不必說,他們是找到了一支好歌曲!只是僅此而已嗎?他們慢慢地駛著,落後了四
分之一俄裡,但是他們卻突然疾馳起來,高喊著尖叫著趕了過去,他們趕過的時候,把
許多雪球往那輛開心活躍可又不失其沉穩的雪橇上扔去。沉穩平和派吃了這麼兩三次虧
以後,決定自衛他們放過豪放樂天派的雪橇往前邊去,自已抓起一把把剛落下的雪,他
們小心翼翼地積攢著雪,因此豪放樂天派沒有發覺。這時豪放樂天派又放慢了速度,落
後了,沉穩平和派頗有心計,雖然儲備了武器,可是追過的時候不顯山不露水。豪放樂
天派又狂呼亂叫地追了上來,沉穩平和派準備出其不意地給他們一個狠狠的反擊。然而
這是怎麼了?豪放樂天派的雪橇向右轉了,越過一條水溝,完全不當回事,從相距五俄
丈的地方跑過去了。「是的,這是她猜到了我們的計謀,她親自抓起韁繩站立著趕車,」
沉穩平和派說,「不行,不行,我們得追上!報仇!」是一場不顧死活的賽跑。他們能
不能追上?……「追上!」沉穩平和派異常興奮地說,「不行,」隨後卻絕望地說道—
—「追上,」又是一陣興奮。——「他們追上啦!」嚎放樂天派絕望地說。「追不上!」
接著又興奮地說。他們能不能追上呢?
沉穩平和派的雪橇上坐著基爾薩諾夫夫婦和比蒙特夫婦。豪放樂天派的雪橇上有四
個年輕小伙子和一位太太,豪放樂派所以那麼豪放樂天,全因為她的緣故。
「你們好,mesdames和messieurs1,我們又看到了你們,非常商興,」她站在工廠
門口的台階上說,「各位,扶兩位太太下雪橇。」旅伴們,補充說。
1法語:女士們和先生們。
趕快,趕快進屋去!大家的臉都凍得通紅了!
「您好,老頭!可是他根本算不上老頭!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您為什麼對我
瞎說,說他是個老頭?他將來還會跟我調情吶。您會嗎,親愛的老頭?」那位豪放樂天
派的太太說。
「會的。」波洛佐夫笑道,她親熱地摸了一摸他的連鬢白鬍子,他已經被迷上了。
「孩子們,他跟我調情,你們許可嗎?」
「許可。」小伙子中的一個說。
「不許,不許!」其他三個說。
但是豪放樂天派的太太為什麼穿一身黑衣?她這是服喪,還是想來個獨出心裁?
「不過我累了,」她說,隨即就撲倒在一張土耳其式沙發上,那張沙發跟大廳的一
面牆同樣長短,「孩子們,再拿幾個靠墊來!不是光給我一個人用!我想別的太太們也
累了。」
「是啊,您把我們也弄得筋疲力盡了。」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說。
「在這樣坑窪不平的路上,跟在您後頭猛跑,顛得我快散架子啦!」韋拉·巴夫洛
夫娜說道。
「好在當時離工廠只有一俄裡地!」卡捷琳娜一瓦西利耶夫娜說。
兩人都疲憊不堪地在帶靠墊的沙發上坐下來。
「你們真笨!大概難得乘雪橇快跑吧?要是像我那樣站起來就好了,有坑窪也沒關
繫了。」
「連我們也累得夠受。」基爾薩諾夫為他自己和比蒙特說話,他們坐在各自的妻子
身邊。基爾薩諾夫摟住韋拉·巴夫洛夫娜,比蒙特握著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一隻手。
好一副充滿詩情畫意的圖畫!看到美滿的婚姻是愉快的。可是穿喪服的太太臉上掠過一
絲陰影,陰影轉瞬即逝,因此除了她的一位青年旅伴,誰也沒有發覺。他走到窗前,凝
神注視著寒氣在窗玻璃上輕輕勾勒出的冰凌花。
「Mesdames,你們的經歷很有趣,可是我沒有完整地聽過,只知道它很動人,聽了
開心,結局又美滿,我喜歡這個。老頭在哪兒?」
「他在忙家務活,準備小吃。他總是對那些事感興趣。」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
說。
「噢,那麼就隨他去吧。你們請講吧,不過要簡短些。我喜歡人家講得簡短。」
「我可以講得很簡短,」韋拉·巴夫洛夫娜說,「從我開始吧。輪到別人的時候,
再讓他們講。不過我要預先讓您知道,我的經歷結尾有些秘密。」
「那有什麼,到時候我們就把這些先生趕出去。要不要現在就趕呢?」
「不,現在他們還可以聽。」
韋拉·巴夫洛夫娜開始講自己的經歷了。
「哈哈哈!這個可愛的朱麗!我很喜歡她!她能屈膝下跪,也能破口大罵,行動舉
止毫不拘禮!可愛!」
「好啊,韋拉·巴夫洛夫娜!『我跳窗!』好啊,各位!」穿喪服的太太鼓起掌來。
彷彿一聲令下,小伙子們也發狂地拍起手,大聲叫喊「好啊」、「嗚啦」。
「您怎麼啦?您怎麼啦?」過了兩三分鐘,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驚恐地問道。
「不,沒有什麼,不要緊。給我一點水,不用費心,莫索洛夫已經去拿了。謝謝,
莫索洛夫。」拿水來的是原先站窗前的那個青年旅伴。她接過水來,「你們看,我把他
調教得多好,他什麼事都能早知道。現在我全好了,請繼續說下去,我聽著。」
「不行,我累了。」過了五分鐘左右,她又說,同時鎮靜地從沙發旁邊站起來。
「我需要休息休息,睡一個到一個半小時。你們看,我不顧禮貌地走了。莫索洛夫,我
們去找找老頭,他會給我們安排的。」
「請問,為什麼不讓我來安排照料呢?」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說。
「不必費心了吧?」
「您要丟下我們嗎?」一個年輕人做出演悲劇的姿態,說,「要是我們早料到會發
生這樣的事,我們會隨身帶著匕首來。而現在我們沒辦法自殺。」
「小吃一端上來,我們就用叉子自殺!」另一個年輕人說,他為自己突然想出辦法
而感到喜悅。
「不行,我不願讓祖國希望之所繫英年早逝,」穿喪服的太太同樣悲壯地說,「想
開些吧,我的孩子們,莫索洛夫,把那隻小些的靠墊擱到桌上!」
莫索洛夫把靠墊擱在桌上。穿喪服的太太擺出一副莊嚴的姿態站在桌旁,慢悠悠地
將一隻手放在靠墊上。
年輕人都畢恭畢敬地吻了吻她的手。
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安頓這位疲倦的女客去睡覺了。
「可憐的女人!」她們離開大廳以後,其餘三個屬於沉穩平和派雪橇上的人齊聲說。
「她了不起!」有三個年輕人說道。
「這才說對啦!」莫索洛夫揚揚得意地說。
「你跟她認識好久了吧?」
「三年左右。」
「跟那男的1也很熟?」
1指她在獄中的丈夫。
「很熟。請你們別擔心,」他轉向三個屬於沉穩平和派雪橇上的人,補充道,「她
完全是因為累了。」
韋拉·巴夫洛夫娜疑惑地跟丈夫和比蒙特互相交換了一下目光,然後搖搖頭。1
1他們認為,「穿喪服的太太」離開眾人不是為了去歇乏,而是要獨自排遣心頭的煩惱。
「別瞎說!什麼累了!」基爾薩諾夫說。
「我向您擔保,她完全是因為累了,睡一覺,就會好的。」莫索洛夫心平氣和地、
用安慰人的口氣重複一遍。
過了十來分鐘,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回來了。
「怎麼樣?」六個人同聲問道。莫索洛夫沒有提問。
「一躺下就睜不開眼睛了,現在大概已經睡著了。」
「我不是對你們說過嗎?」莫索洛夫說,「沒有關係。」
「畢竟太可憐!」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說,「以後當著她的面,我們不要成雙
結對,我跟你在一起,韋羅奇卡,查理跟薩沙在一起。」
「我們這樣也不受限制,」莫索洛夫說,「我們照樣可以唱歌啦,跳舞啦,大喊大
叫啦。她睡得很熟。」
真的,既然她已經睡著,既然沒有關係,那又何必總惦著她呢?穿喪服的太太在那
一刻鐘造成的悲慼的印象,雖然沒有完全過去、消失、被遺忘,可也差不多了。她不在
場,晚會就漸漸恢復了以前一切同類晚會的活動,終於完全正常了,進行得挺愉快。
愉快,可是不十分愉快。至少,兩位太太露出憂心仲忡的神情,互相交換了五六次
目光。韋拉·巴夫洛夫娜兩次悄悄地對丈夫說:「薩沙,萬一我碰到這種事,會怎麼樣
呢?」第一次,基爾薩諾夫不知該怎麼回答好。第二次他才想出:「不,韋羅奇卡,你
不可能碰到這種事。」——「不可能?你有把握?」——「是的。」卡捷琳娜·瓦西利
耶夫娜也兩次悄悄地對丈夫說:「我不會出這種事吧,查理?」第一次,比蒙特只是微
微一笑,但是那微笑並不快活,不能叫人寬慰。第二次,他也想出了:「大概不會;大
概。」
但這只是一瞬間的反應,而且僅僅是最初的反應。總的來說,晚會進行得很愉快,
過了半個小時,簡直是十分愉快了。他們聊天、玩耍、唱歌。莫索洛夫擔保說,她睡得
挺熟,於是帶頭玩起來。況且他們確實不可能打擾她:她睡覺的房間離大廳很遠,要經
過三個房間、一條走廊、一座樓梯,然後又是一個房間才能走到。那完全是在住宅的另
外半邊了。
這樣晚會氣氛完全好轉了。
年輕人像平常一樣,時而加入到其餘的人當中去,時而分開,時而全體一塊,時而
不是全體。比蒙特有一兩次自己去找他們,韋拉·巴夫洛夫娜有一兩次把他們全體從他
身邊引開,使他們離開嚴肅的談話。
聊天聊了很久,大家又聚在一塊議論,但是時間並不長。
所有的人都坐在一起。
「可是結果到底會怎麼樣呢:是福還是禍?1」做出過悲劇姿勢的年輕人問道。
1他們在談論「穿喪服的太太」的丈夫是否有希望出獄。
「禍多福少。」韋拉·巴夫洛夫娜說。
「為什麼呢,韋羅奇卡?」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問。
「不管怎麼樣,生活很難免掉災禍的。」比蒙特說。
「那是必然的。」基爾薩諾夫確認。
「否極泰來嘛。1」原先發問的人肯定地說。
1國內情況愈糟,革命來得愈快。
他們其餘三個同伴點頭說:「講得好,尼基京。」
年輕人都坐在一邊。
「我不認識他1,尼基京。你大概認識吧?」莫索洛夫問道。
1指拉赫梅托夫。
「我當時還小。見過他。」
「你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怎麼樣?他們說的可是真話?不是因為友誼關係才美化他?」
「沒有。」
「以後沒有人見過他?」
「沒有。不過當時比蒙特不是在美國嗎?」
「真的!卡爾·亞科夫利奇,請過來一下。您在美國碰見過他們說的那個俄國人嗎?」
「沒有。」
「是他回國的時候了。」
「是啊。」
「我心裡有個絕妙的想法,」尼基京說,「他跟她1正是天生一對。」
1指拉赫梅托夫跟「穿喪服的太太」。
「各位,來一個人跟我一起唱。」韋拉·巴夫洛夫娜說,「來兩個?那更好。」
只剩下莫索洛夫和尼基京了。
「我可以讓你看一件有趣的事,尼基京,」莫索洛夫說道,「你以為她睡著了嗎?」
「沒有。」
「可別說出去。往後你跟她更熟些了,你可以告訴她。對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說。她
會不高興的。」
住所的窗子挺低。
「你瞧,有燈光的地方一定是窗口吧?」莫索洛夫望了一眼。「是窗口。看見嗎?」
穿喪服的太太把一張扶手椅挪到了桌子旁邊,坐在那兒。她的左臂肘支在桌上,手
托著稍稍歪著的頭,遮住太陽穴和一部分頭髮。她的右手平放在桌面,手指機械地抬起
又放下,彷彿在彈奏一支樂曲。她臉上的神情有些木然,露出一種嚴峻多於悲傷的沉思
來。兩道眉毛時而微微皺起,時而又稍稍分開來。
「她一直是這樣的嗎,莫索洛夫?」
「你看見了,可還是走吧,不然我們會著涼的。我們已經站了一刻鐘了。」
「你心腸好狠!」他們走過前廳中的一盞反射燈旁邊的時候,尼基京凝視了一下他
同伴的眼睛,說道:
「我瞧慣了,這在你還是頭一回見。」
小吃端上來了。
「一定是上等伏特卡,」厄基京說,「味兒真衝!我喝得都快嗆著了!」
「嗨,簡直是個小姑娘!連眼睛都紅啦!」莫索洛夫說。
大家開始奚落尼基京。「要不是嗆了一口,我是能喝的。」他為自己辯解道。有人
問現在幾點鐘。才剛剛十一點,還可以聊它半個小時,不用急。
過了半個小時,卡捷琳娜·瓦西利耶夫娜去叫醒穿喪服的太太。太太在門口遇到她,
太太剛睡醒,還在伸著懶腰。
「睡得好嗎?」
「好極了。」
「覺得怎麼樣?」
「挺好。我本來對你們說過不要緊:我累了,因為胡鬧得時間太長了。從現在起,
我要矜持些了。」
不,她可矜持不起來。才過了五分鐘,她又在那兒挑逗波洛佐夫,對年輕人發號施
令,用兩隻叉子把兒在桌上敲出進行曲或者此類的曲調。但是她催著要走,而其他的人
看到她重又胡鬧起來,個個更加快活,並不急於走了。
「車馬準備好了嗎?」她從餐桌旁邊站起,問道。
「還沒有,剛吩咐套車。」
「真受不了!不過既然這樣,韋拉·巴夫洛夫娜,您就給我唱點兒什麼吧,我知道
您有一副好嗓子。」
韋拉·巴夫洛夫娜唱了一曲。
「以後我要經常請您唱唱。」穿喪服的太太說。
「現在該您啦,現在該您啦!」大家磨上她了。
但是她不等人家磨,就在鋼琴旁邊坐了下來。
「好吧,不過我不會唱啊,可是這不妨礙我唱,沒有什麼能妨礙我!mesdames 和m
essieurs,我唱歌可完全不是為了你們,我唱歌是為了我的孩子們。我的孩子們,別笑
話媽媽啊!」她彈彈和弦,自己配了一支伴奏曲,「孩子們,不許笑,我是帶著感情來
唱的。」然後她盡量提高調門,開始唱道:
一隻灰藍色的鴿子
年輕人出乎意料之外,聽到這支歌曲都噗哧地笑了,其餘的同伴也笑了起來,連歌
手自己也忍俊不禁,但是她竭力抑制著,加倍高亢地唱起來:
不分晝夜地悲啼:
它那心愛的情人……1
1這是感傷主義詩人兼寓言作家德米特裡耶夫(一七六○—一八三七)所作《小鴿
子》(一七九二)中的一段,第四句是「已經遠遠飛去。」
唱到這個字的時候,她的聲音果真顫抖起來,隨後便中斷了,「唱不出來了,唱不
出來最好,下一句本不該唱,還是唱點別的更好。我的孩子們,聽從母親的教導:別戀
愛,要知道,你們本不該結婚。」她用雄渾的女低音唱道:
我們的山莊有許多貌美的姑娘,
星星在她們雙眸深處閃著光芒;
甜蜜地去愛,是可艷羨的好運道!
不過,——
「這個『不過』是蠢話,孩子們——
不過獨身的自由更加快樂美妙1,
1見萊蒙托夫的《當代英雄》。
「這不是反對的理由,這個理由是蠢話,不過你們都知道為什麼:
不要結婚啊,年輕人,
你要聽我的話1!
1見萊蒙托夫的長詩《伊茲麥爾—貝》(一八三二)。
「後面說的都是蠢話,孩子們,或許連這幾句也是蠢話。可以的,孩子們,戀愛是
可以的,結婚也是可以的,只要經過選擇,不能撒謊騙人,孩子們。我要給你們唱一支
講我自己怎樣出嫁的歌,這是一支古老的情歌,我也已經是個老太婆。我坐在我們達爾
頓城堡的陽台上,要知道我是蘇格蘭人,白皮膚,淺色頭髮。附近有森林和布裡納爾河。
我的情人向陽台走來,當然是悄悄地走過來。他貧窮我富有,我是男爵的女兒,領主的
女兒。但我很愛他,我對他唱道:
美麗的布裡納爾有著陡峭的河岸,
周圍是一片綠色的林海;
在那裡白天隱藏著我和我的旅伴,
「因為我知道他白天要躲藏起來,並且天天變換住處。
它比我父親的老屋更可愛。
「我父親的老屋確實不太可愛。於是我對他唱道:我要跟你一起出走。你們猜他怎
麼回答我?
姑娘,你願意做我的妻子,
願意忘掉你的門第和地位,
「因為我原是一個貴族。
不過你首先要能猜到
上天給了我什麼命運。
「『你是個獵人吧?』我說,——『不,』『是溜進人家領地的偷獵者吧?』——
『差不多猜中了,』他說。
當我們這些歹徒聚在一起,
「因為我跟你們,孩子們,還有mesdames和messieurs,全是歹徒。
相信我,我們就應該忘記:
從前我們是什麼人,
現在我們又是什麼人。
「他這樣唱道。『我早猜到了,』我說,『你是強盜。』嗯,不錯,他是強盜。對
嗎?他是強盜。他怎麼回答呢,各位?他說:你看,我不配跟你結婚:
姑娘啊,我不是你的好侶伴
我是荒野綠林中的一個居民;
「一點也不錯,他是荒野綠林中的一條好漢,所以他說:別跟我走,
我的生活充滿著危險,
「因為荒野綠林中有野獸,——
我的結局會是很悲慘
這不對,孩子們,他的結局不會悲慘,可是當時我和他都那樣想的。不過我還是回
答道:
美麗的布裡納爾有著陡峭的河岸,
周圍是一片綠色的林海;
在那裡白天隱藏著我和我的旅伴,
它比我父親的老屋更可愛1。
1以上引自蘇格蘭小說家兼詩人司各特(一七七一—一八三二)的詩《羅比克》
(一八一三),其俄譯者為女作家巴夫洛娃(一八一○—一八九四)。
「確實是這樣,可是我並不懊悔:他事先就告訴了我,我所選擇的道路。既然如此,
那是可以戀愛和結婚的,孩子們,他沒有騙我。你們要善於選擇啊。
月亮升起了,
寧靜又安詳;
一個年輕的戰士,
即將赴戰場,
騎手將子彈上了膛,
姑娘對他講:
『聽天由命吧,
再勇敢些,我的情郎!』1
1見萊蒙托夫的《伊茲麥爾一貝》,但與原詩略有出人。
「跟這樣的姑娘可以戀愛,也可以結婚。
(「忘掉我對你說過的話,薩沙,你聽她說!」一位太太握住對方的手,低聲說。
——「為什麼我沒有對你說這些呢?現在我要說了。」另一位太太低聲說。)1
1韋拉和卡佳最初為各自丈夫的安全擔心,現在為「穿喪服的太太」的豪邁精神所
鼓舞,贊成丈夫獻身進步事業。
「這樣的姑娘我允許你們去愛,而且為你們祝福,孩子們:
聽天由命吧,
再勇敢些,我的情郎!
「跟你們在一起,我心裡真舒暢,既然舒暢,就該喝它幾杯。
喂,我的酒店老闆娘,
倒點兒蜜,倒點兒酒,
「我們唱唱蜂蜜,因為不能把這個『蜜』字從歌詞中刪掉呀。還剩下有香檳嗎?有?
好極啦!開瓶!
喂,我的酒店老闆娘,
倒點兒蜜,倒點兒酒,
讓我心舒暢
讓我心舒暢!
「誰是酒店老闆娘?我是酒店老闆娘:
黑眉毛的老闆娘
皮靴後跟釘鐵掌!」1
1以上出自一首烏克蘭民歌,其內容是記述一六三七年對波蘭人的戰役。
她霍地站了起來,摸了摸眉毛,又頓了頓腳後跟。
「我已經斟滿,準備好啦!mesdames和messieurs、老頭兒、孩子們,舉杯,讓心裡
頭舒暢舒暢!」
「為老闆娘乾杯!為老闆娘乾杯!」
「謝謝!我為自己的健康於杯。」然後她又邊彈邊唱道:
讓憂愁消失得無影蹤!
「那一定會消失的。
讓無限的歡樂
充滿這復甦的心靈,1
1以上三句引自涅克拉索夫的《新年》(一八五一)。
「一定會這樣,這是很明顯的:
不祥的恐怖跑掉了,像個影子,
逃離開了明亮的白天;
光明、溫暖和芳香,
迅速地驅趕開黑暗和寒冷;
腐朽的氣息愈來愈弱,
玫瑰的芬芳愈來愈濃……」1
1見英國民主主義詩人胡德(一七九九—一八四五)的《詩篇》。此詩的俄譯者為
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戰友、作家兼翻譯家米海洛夫(一八二九—一八六五),當時他正在
西伯利亞流放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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