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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假如在別的情況下,基爾薩諾夫當然連想也不會想到採取這類冒險辦法的。最簡單 不過的是:把姑娘從家裡帶走,讓她跟她的心上人結合。可是這一回,由於姑娘的傳統 觀念加上她所愛的人的特點,事情變得錯綜複雜了。在她的觀念中妻子是不能和丈夫離 異的,因此即使她已經看出跟他共同生活只有痛苦,她也要死抱住這個惡棍不放。讓她 跟他結合比殺死她更糟。因此只剩下一個辦法:要不殺死她,要不給她一個醒悟的機會。
  第二天召集了一次會診,參加的都是上層開業醫生中名望最高的人士,竟然包括了 五位極重要的人士,否則怎麼能影響波洛佐夫呢?作出的裁決必須是他認為無法駁回的。 基爾薩諾夫講了話,他們煞有介事地聽著,又煞有介事地隨聲附和著。他們不附和也不 行,因為諸位都記得,世上有個克勞德·貝爾納,住在巴黎,除此以外,基爾薩諾夫講 的話又是那麼高深莫測——叫這些毛頭小伙子見鬼去吧!——他們連聽都聽不明白,怎 能不隨聲附和呢?
  基爾薩諾夫說,他仔細地檢查過病人,他完全同意卡爾·費多雷奇的話:這是不治 之症。而這種病的臨終掙扎是挺痛苦的,總之,病人多活一個小時,就多受一個小時的 罪。所以他認為參加會診的醫生有責任作出決定,應以仁愛為懷,使用大劑量的嗎啡終 止病人的痛苦,她也可以從此長眠不醒了。講了這樣一席話後,他才主持會診,又對病 人做了一次檢查,以便確定採納還是否決他這意見。醫生們一邊檢查,一邊不知所措地 眨巴著眼睛聽基爾薩諾夫那些猶如冰雹襲來般的莫測高深的解釋,他們回到原來會診的 那間遠離病人臥室的大廳裡,決定給病人服用致命劑量的嗎啡終止病人的痛苦。
  他們作出決定之後,基爾薩諾夫拉鈴召喚僕人,要他請波洛佐夫到會診的大廳來。 波洛佐夫走了進來。神醫中最關鍵的人物用彬彬有禮、悲涼而又略帶莊嚴的詞句、低沉 而又稍顯高亢的聲調,向他宣佈了醫生們的決議。
  這對於波洛佐夫無異於當頭一棒。儘管他預料女兒死期已臨近,但並不知道是否馬 上到來,現在他卻聽說再過半個小時她就不在人間了——這兩件事可完全不同啊。基爾 薩諾夫緊張地注視著波洛佐夫,他完全相信達到了他預期的效果,然而這事畢竟夠刺激 神經的。老人驚呆了,沉默了兩分鐘才說:「不行!她快叫我這頑固老頭害死啦!我什 麼都同意!她能好嗎?」——「當然。」基爾薩諾夫說道。
  如果名醫有時間發怒,就是說,如果他們有時間相互交換一瞥,就會看出「我這些 同行也跟我一樣,明白自己上了當,做了這個毛頭小伙子手裡的玩偶」,那麼他們準會 大發雷霆,可是基爾薩諾夫不讓任何人有工夫觀察到「別人對我怎樣看的」。基爾薩諾 夫告訴僕人把洩了氣的波洛佐夫領出去,然後對名醫們表示了謝意,感激他們憑著自己 的洞察力,猜中了他的意圖,明白了病因全在於精神上的痛苦,所以必須嚇唬一下那頑 固老頭,不然他真的會把自己的女兒毀掉的。之後名醫們滿意地離去了,因為他們每個 人的學識和洞察力在所有其餘的人面前再次得到了證明。
  基爾薩諾夫匆匆給他們做了鑒定,隨即跑去告訴病人說,事情成功了。她剛一聽到 他開頭的幾句話就抓住他的手,他好容易及時掙脫開,沒有讓她吻著。「可是我不會馬 上讓您父親來對您宣佈這件事,」他說,「讓他先到我這兒,聽聽我教他如何為人處事。」 他告訴她,他要勸導勸導她父親,在他認真進行勸導之前,他決不離開他。
  老人被會診的結果所震驚,已經大大洩氣了,他已不再用昨日的眼光看待基爾薩諾 夫,而是用當年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夢見洛普霍夫當了包稅商時的眼光看洛普霍夫那 樣。昨天在波洛佐夫的頭腦中還自然地呈現出這樣的想法:「我比你年紀大,經驗多, 世上沒有比我更聰明的了。至於你這乳臭未乾的窮小子,我就自然更不用聽你的了,我 憑著自己的聰明掙了兩百萬(準確地說,實際上他只有兩百萬,不是四百萬),等你來 掙吧,掙足了再說話吧,」可現在他卻想:「好一隻熊,居然扭轉了局面。真會整治人。」 他越跟基爾薩諾夫談,便越加生動地想出另一幅畫面來加以補充,那是一段早已被遺忘 的關於驃騎兵生活的回憶:馴馬師扎哈爾琴科騎在格羅莫博伊1身上(當時茹科夫斯基 的故事詩在小姐們中間很時髦,又由於她們的緣故而在一部分風流的文武官員中間流行), 格羅莫博伊在扎哈爾琴科駕馭之下馴順地跑跳著,不過它的嘴唇已經給撕扯得稀爛,上 面全都是血。波洛佐夫有幾分恐懼地聽著基爾薩諾夫怎樣回答他提的頭一個問題:
     1格羅莫博伊,茹科夫斯基一篇同名故事詩(一八一○)。
  「莫非您真要給她服用大量的嗎啡,要她的命嗎?」
  「當然!那還用說。」基爾薩諾夫冷冷地回答。
  (「好一個強盜!他說起話來,就像廚子談論宰雞一樣。」)「您有這麼大的勇氣?」
  「這點勇氣還沒有,難道我是個廢物!」
  「您這個人真可怕!」波洛佐夫反覆地說。
  「這表明您還沒見識過可怕的人。」基爾薩諾夫露出寬容大度的樣子,微笑著作答, 心裡在想:「讓你見見拉赫梅托夫就好了。」
  「但是您真會調遣那些醫生!」
  「調遣這種人還不容易!」基爾薩諾夫做了個不太明顯的鬼臉,答道。
  波洛佐夫想起扎哈爾琴科對騎兵上尉沃雷諾夫說的話:「牽來叫我馴服的就是這匹 耷拉著耳朵的馬嗎,大人?我騎上去都難為情。」
  基爾薩諾夫打斷了波洛佐夫諸如此類沒完沒了的問題,開始勸誡他該怎樣為人處事。
  「請記住,一個人只有完全不受干擾的時候才能思考,只有受不到刺激的時候才不 會發火,只有當人家不來打破他的幻想,而讓他自己看清楚這些幻想的利弊的時候,他 才不會把它當回事。如果索洛夫卓夫真像您描寫的那麼壞——我對這一點確信無疑—— 您女兒自己也看得出來。不過您千萬別去干擾,別使她產生誤會以為您在設法暗算他, 拚命拆散他們。一句對他不滿的話也別說,說一句會把事情弄糟兩個星期,多說幾句就 永遠糟下去了。您應該完全採取旁觀的態度。」他又給他的勸誡增加了這樣的論據: 「強迫您做您所不願意做的事情,難道容易嗎!可是我就強迫您了,這表明我懂得該怎 樣處理事情,您總相信了吧:我怎麼說,就該怎麼去做。我說的話心裡有數,您只要聽 從就是了。「對付當時的波洛佐夫那種人,只有採取強硬的措施逼他服從,不能用別的 辦法。波洛佐夫被嚴厲訓導過以後,只好答應照基爾薩諾夫的話去做。但是波洛佐夫雖 然相信基爾薩諾夫言之有理,必須聽從他,卻仍舊弄不清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他既站 在他的一邊,同時又站在女兒一邊;他強迫他聽從女兒的,卻又希望女兒改變想法。這 怎麼能一致起來?」
  「很簡單,我只不過希望您別妨礙她理智地思考問題罷了。」
  波洛佐夫給索洛夫卓夫寫了一張便條,請他前來商量一件要事。晚上索洛夫卓夫來 了,他對老人親切溫和卻又充滿自尊地作了解釋,他當即被宣佈為未婚夫,三個月以後 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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