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看見女兒跟洛普霍夫一塊進來,非常驚訝。她用最專注的目
光打量起他們來。
「我順便來告訴您一下,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後天晚上我有事,改到明天來上
課。讓我坐一會,我很累,心裡又很亂。想休息一下。」
「您真的遇到什麼麻煩了嗎?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瞧您臉色很難看。」
他們剛才是談情說愛去了,還是偶然碰上的。要是談情說愛去了,他應該很快活的。
如果她不依他,幽會的時候兩人吵過嘴,他準會不高興的,要是他們吵過嘴,他就不會
送她回來了。再說,她直接回自己的房裡去了,連瞧他都沒瞧,可又看不出來吵過嘴。
不,他們大概是偶然碰上的。可是誰知道他們呢?應當留神提防著點兒。
「我倒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不過韋拉·巴夫洛夫娜的臉
色好像很蒼白。也許只是我的感覺?」
「韋羅奇卡麼?她常這樣的。」
「也許只是我的感覺吧。不瞞您說,我心裡邊思緒萬千,腦袋都暈了。」
「到底怎麼了,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該不是跟未婚妻吵架了吧?」
「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我對未婚妻還滿意。我倒是要跟我父母吵一架吶。」
「您這是怎麼啦,小老弟?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怎麼可以跟父母吵呢?我真沒
想到您是這樣的人,小老弟。」
「不能不吵,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是那樣的一個家庭啊。非要人去辦力所不能
及的事。」
「這是另外一回事啦,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不能人人都給賞錢,總得有個輕重
緩急,這話很對。要是這樣,要是為了錢吵架,我就不能責怪您啦。」
「恕我莽撞,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我心煩意亂,需要在可親可敬的人們中間休
息一下,可除了在您家裡,這樣的人哪兒也找不到。請允許我不客氣地要求今天在您這
兒吃午飯,還請允許我托您的瑪特遼娜辦點兒事情。這附近好像有家鄧凱酒店,雖說那
裡的酒不怎麼好,不過還行吧。」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聽說要吃午飯,頓時滿臉不快,等到他提到瑪特遼娜,那分
明的怒容才消失,流露出一種企盼的神情來:「親愛的,我們看你能添點兒什麼吃的?
鄧凱那兒,大概會有好食品的!」可是親愛的根本沒有看她的臉,卻掏出了煙盒,從裡
面放著的一封信上撕下了一小塊紙,又拿出鉛筆,寫了起來。
「斗膽問您一句,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您喝什麼酒?」
「我的小老弟,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說實話,喝酒我可不行,我幾乎不會喝。
喝酒本不是婦道人家的事。」
「從你那張臉上,一眼就看得出你不會喝!」他心中想,口上卻說:
「當然是這樣,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不過連姑娘們都喝酸櫻桃酒呢。能讓我寫
上嗎?」
「這是什麼酒,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
「可以說根本就算不上是酒,而是糖漿。」他掏出一張紅鈔票1。「大概夠了吧?」
他看了看字條,「再拿去五個盧布備用吧。」
1面額十盧布的鈔票。
這是他三個星期的收入,一個月的費用。但是又非得這樣不可,他必須好好賄賂賄
賂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眼睛濕潤了,臉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甜膩膩的笑容。
「你們這兒附近還有糕點鋪嗎?不知能不能買到現成的核桃餡餅,這是最合我的口
味的好吃的餡餅,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要是沒有這種,那麼有什麼就買什麼。將就
吃吧。」
然後他到廚房派瑪特遼娜上街去採購。
「今天咱們要痛痛快快地喝上幾杯,我要喝得把跟父母吵架的愁事忘得一乾二淨。
幹嗎不喝呢,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我和未婚妻的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往後就不會像
這樣生活了,要無憂無慮地過,對嗎,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對,我的老弟,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怪不得我看您這樣大手大腳地花錢,真
沒想到您這樣穩重可靠的人也居然會這樣。您大概是收到未婚妻的陪嫁錢了吧?」
「沒有收到陪嫁錢,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可要是有了錢,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喝
上幾杯,陪嫁錢算什麼,這裡的問題與陪嫁錢無關。為什麼要指望陪嫁錢呢?做事情應
當開誠佈公,不然的話會引起猜疑,況且那也太粗俗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太粗俗,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實在太粗俗。依我看,做什麼都得體體面面的
才是。」
「您說得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這類關於體面的種種話題構成了飯前最為親切愉快的談話內容,這談話延續了半小
時至三刻鐘左右。這時節,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在一種袒露胸臆的衝動之下,順口說
出了他的婚期臨近的消息。他問:「韋拉·巴夫洛夫娜的婚禮準備得怎麼樣?」瑪麗婭
·阿列克謝夫娜不能回答,因為她不能強迫女兒。--那當然。可是,根據他的觀察,韋
拉·巴夫洛夫娜很快就會拿定主意出嫁的。她對他什麼都沒說過,可是他也有眼睛啊。
「本來麼,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您我都是老麻雀啦,輕易是不會受騙上當的。我雖
年輕,也是個老麻雀、老滑頭,對不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
「對呀,小老弟,是老滑頭,老滑頭!」
總之,跟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愉快的談心使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興奮起來,把
憂愁都拋置腦後了!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從未見過他如此快活過。他是個狡猾的騙子、
十足的滑頭!他從未婚妻身上撈到的錢決不止一千盧布,可是當他父母聽說他腰包已經
塞得鼓鼓的,要求他出點錢時,他卻對他們說:不,爹,娘,我這做兒子的是願意孝敬
你們的,不過,你們要錢,我可沒有。瞧這滑頭!跟這號人談談天也挺愉快的,而使她
特別感到愉快的還是,她聽見瑪特遼娜回來時,借口說上自己的臥室去拿手絹,卻跑進
了廚房,看到買來了十二個半盧布的酒--午飯時只能喝掉三分之---還看到從糕點鋪買回
來的一個半盧布的餡餅--這買餅的錢可以說是白扔了!好在餡餅也還能剩下,可以用它
代替果醬來招待干親家了。她還是沒吃虧,而是省下了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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