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在女兒和教師跳第一輪卡德裡爾舞的時候,總在他們身邊晃
來晃去。可是跳第二輪時她再也沒在他們附近露面,她作為主婦完全埋頭於張羅忙活那
頓像晚餐一樣豐盛的小吃去了。等她忙完了,問起教師來,教師已經走了。
過了兩天,教師來上課。茶炊已經端上來了——教師每次來上課都趕上他們喝茶。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去到教師給費佳上課的那個房間。本來都是由瑪特遼娜來叫費佳
的。教師想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不去,因為他不喝茶,而且想利用這段時間檢查費佳的作
業。但是瑪麗啞·阿列克謝夫娜請他賞光跟他們一起坐一會兒,她需要跟他談談。他去
了,坐在了茶桌旁。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開始詢問起他來:費佳的才能怎樣?哪個中學比較好?是不
是把孩子送進寄宿中學更好?這些問題提得合情合理,不過好像問得早了一點?這次談
話的時候,她請教師喝茶,態度那麼熱情可親,以致於洛普霍夫答應打破他的慣例,拿
起了杯子。韋羅奇卡過了好半天才進來,她和教師相互鞠了躬,彷彿他們中間什麼事也
沒發生過,而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仍然繼續地談論著費佳。後來她突然把話鋒一轉,
盤問起教師本人來了:他是什麼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有些什麼親屬?親屬們有沒有
財產?他眼下怎樣生活,還有什麼打算?教師的回答很簡短,卻含含糊糊的,說有親屬,
他們住外省,都不富裕,他本人靠教家館維持生計,將來想留在彼得堡當醫生。總之,
這些話一絲破綻也沒有。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見他如此頑固,便直截了當地提問了:
「您說您將來想留在這兒當醫生,謝天謝地,本地的醫生日子過得還可以。您是沒
有想過成家還是已經有了意中人?」
這是怎麼回事?教師已經忘了他自己杜撰的未婚妻,本想回答說「還沒有意中人」。
但是他一下子想起來:「哦,她不是偷聽過了嗎!」他覺得可笑,「我當時於出的事多
愚蠢!我幹嗎要來編造這樣一個故事呢?其實完全沒必要!可不是,你好好想想,人家
都說,宣傳有害,她的心地那麼純潔,不容邪念,那麼宣傳能對她產生怎樣的影響呢。
好,她偷聽到了,而且明白了,可這又與我有何相干?」
「當然有了意中人。」洛普霍夫說。
「訂婚沒有?」
「訂了。」
「是正式訂婚,還只是兩人私下說好的?」
「是正式訂婚。」
可憐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她聽到「我的未婚妻」、「您的未婚妻」、「我很
愛她」、「她是個美人」這些話,就已經放心了,想必教師不會去追求她的女兒。於是
在他們跳第二輪卡德裡爾舞的時候,她就全力以赴忙著準備那頓像晚餐般豐盛的小吃去
了。可是她還想要更詳細、更確鑿地瞭解一下這件令人寬慰的事情。她繼續盤問下去,
因為每個人都喜歡令人寬慰的談話,並且不管怎麼說,這都是新奇有趣的,這一切本來
就是新奇有趣的。教師認真地回答著,雖然照例說得很簡短。「您的未婚妻漂亮吧?」
「漂亮得非同一般。」「有陪嫁嗎?」「現在還沒有,不過她會得到一大筆遺產。」—
—「一大筆?」——「很大一筆。」——「大到什麼程度?」——「巨大。」——「上
十萬?」——「遠遠不止。」——「到底有多少?」「這何必說呢?說它很多就足以了。」
——「是現金?」——「也有現金。」——「可能還有田莊吧!」「嗯,還有田莊。」
——「快有了嗎?」——「快了。」——「快結婚了吧?」——「快了。」1——「應
當趁她還沒得到遺產的時候結婚,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不然求婚的人會多得打破頭
啦。」——「一點不錯。」——「為什麼上帝讓您交上這樣的好運呢?為什麼別人就撈
不到呢?」——「是這樣的,幾乎還沒有人知道她該得到遺產吶。」——「您倒是打聽
著了?」——「打聽著了。」——「怎麼打聽著的?」——「老實說,我早就打聽過,
於是一下子就碰上這好運氣了。」——「消息可靠嗎?」——「那還用說,我親自核實
過字據呢!」——「親自?」——「親自。我第一步就核實字據。」——「第一步就核
實字據?」——『那自然,一個頭腦健全的人,不看到字據決不輕舉妄動。」——「對,
決不能輕舉妄動,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您真是好運氣!一定是上帝聽到了您父母為
您做的禱告吧!」——「可能是。」
1暗示革命很快就要爆發。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本來就因為教師不喝她的茶而喜歡上他了,他從各方面都表
現出是一個穩重可靠的人。他很少說話,這比較好,看來他不輕浮。他不說則已,一說
就說得恰到好處,尤其是談到錢的時候。而從前天的那個晚上開始,教師在她看來簡直
是少有的難能可貴。他完全克制住自己不去追求他教書人家的姑娘,這種嚴格的自製能
力在年輕人中間確實少見。現在她對他已十分滿意。真的,他多麼穩重!他從不誇耀他
那有錢的未婚妻,他的每句話都得用鉗子去拔才能拔出來。可是他又多麼細心地搜尋查
找啊,他大概早就想要覓得一個有錢的未婚妻了,你再瞧瞧,他是怎樣地在往她身邊靠!
嘿,這人很善於為自己謀劃。他第一步就要核實字據,而且他說得多好!「一個頭腦健
全的人,」他說,「非看到字據不可。」一個少有可靠的年輕人!
起初韋羅奇卡勉強地掩飾住了過於明顯的笑容,可是漸漸地她開始感覺到(她開始
感覺到什麼呢?——不,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洛普霍夫雖然在回答瑪麗婭·阿列
克謝夫娜,但他並不是在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話,而是對韋羅奇卡說呢。又覺得
他是在戲弄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可同時卻是嚴肅認真地對她韋羅奇卡一個人在講真
話,並且只講真話。
這僅僅是韋羅奇卡的感覺呢還是確實如此,誰能知道呢?他知道,她已經聽出來了,
而我們也許無需知道,我們只需要事實。事實是,韋羅奇卡最初笑著聽洛普霍夫講話,
隨後卻嚴肅起來,心裡想:他這不是對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說的,而是對她說的,不
是戲謔,是講的真話。至於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從一開始便很嚴肅地聽著洛普霍夫的
話,後來才轉向韋羅奇卡,說道:「我的孩子韋羅奇卡,你幹嗎孤單單地一個人呆坐著?
你現在跟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已經熟了,請他給你伴奏,你來唱個歌好嗎?」這幾句
話的意思是:「我們很敬重您,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我們願意您成為我們一家的好
朋友。你呢,韋羅奇卡,你見到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別那麼躲躲閃閃的,我會告訴米
哈伊爾·伊凡內奇,說他已經有了未婚妻,米哈伊爾·伊凡內奇不會為你去吃他的酷的。」
這是對韋羅奇卡和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說的。即使在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心目中,
他現在也不是什麼「教師」1,而是「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了。但是在瑪麗婭·阿
列克謝夫娜本人看來,她的話還包含著最合乎情理和最實際的第三層涵義:「該待他好
著點,等他這小滑頭日後發了財,結識他說不定會有用處呢。」在瑪麗婭·阿列克謝夫
娜看來,這只是她的話的一般意思。除了這一般的意思之外,她認為還有一層特殊的意
思:「待他好些,才能向他開口說我們不是闊人家,上一次課給一個盧布我們負擔不起。」
瑪麗婭·阿列克謝夫娜的話裡居然有這麼多的涵義!德米特裡·謝爾格伊奇說他就快上
完課了。上完課他很樂意來彈琴。
1在當時,教師的社會地位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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