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怎麼來得這樣快,這樣突然啊,」晚會剛一結束,韋羅奇卡獨自一人在自己
的房間裡想,「初次交談過後就變得那麼親近!半個小時以前彼此還完全不認識,過了
一個小時,卻發現已經是那麼親近了!這多奇怪!」
不,一點也不奇怪,韋羅奇卡,洛普霍夫這類人會用磁石般的話語來吸引受苦受難、
受屈辱的人。這些話語是他們的未婚妻提示給他們的。韋羅奇卡,你居然這麼平靜。這
才是真正令人奇怪的——不過你我並不覺得奇怪。人們一向認為愛情是一種令人激動不
安的感情,你卻能像小孩似的靜靜地入睡,而且也不會有任何的夢來擾亂你的平靜,莫
非還會夢見快活的兒童遊戲,「方特」、「逮人」,或者也許還會夢見跳舞,不過那些
夢中的舞也是快活的、無憂無慮的。別人感到這事很奇怪,你並不知道這有什麼奇怪,
而我卻知道這沒什麼奇怪。戀愛中的激動不安並非是戀愛本身,戀愛中的激動不安本不
該有,戀愛本身是快活的、無憂無慮的。
「多奇怪啊。」韋羅奇卡想道,「他關於窮人、婦女以及應當如何戀愛等問題的想
法,我自己也曾反覆地思考過、體驗過。我這都是從哪兒得來的啟發呢?也許是從我讀
過的那些書本上?不,書上寫的不同:在書上,要麼對這些想法提出許多疑問,要麼附
加上那麼些條件,並且這些想法彷彿都是很不尋常、極不可信的。彷彿都是幻想,雖然
十分美好,但卻沒法實現!而我卻覺得這是很簡單的,簡單到無法再簡單了,這又是最
尋常不過的,尋常得無處不在、不可缺少。而且將來確定無疑會實現的,沒有比它更確
定無疑的了。可是我原來還以為那是些最好的書呢。就拿喬治·桑來說吧,她那麼善良、
高尚,而她書中寫的一切只不過是幻想而已!又比方我國的作家,不,我國的作家根本
一點都沒有涉及過這些。再比方狄更斯,他雖然寫過,卻似乎並沒有指望這一切能夠實
現,他只是有一種由善良的天性產生的善良的願望而已,不過他自己又認為這一切是不
可能有的。他們怎麼會不知道,非如此不可呢?確實必須這樣來做,必須做到消滅貧窮
和災難,這是一定能做到的。他們果真沒講到這點嗎?沒有,他們只會憐憫,他們認為
將來實際上還是跟現在一個樣——稍微好點,但是所差無幾。他們沒有講到我想過的事。
如果他們講過,那麼我就會知道聰明善良的人都是這麼想的。要不然,我就總覺得只有
我才這樣想,因為我是個傻姑娘,除了我這個傻子,誰也不會這樣想,誰也不會真正指
望這個。可現在他卻講了,按照他的未婚妻對一切喜愛她的人所做的講解,將來的情況
跟我預感的一樣,她講解得非常明白,以致於他們也開始關心使這一切盡快地成為現實
了。他的未婚妻何等聰明!不過她到底是誰呢?我要打聽出來,一定能打聽出來。是的,
那多好啊,那時不再有窮人,誰也不強制誰,人人都快活、善良、幸福……」
韋羅奇卡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她睡得很香,也沒有做夢。
不,韋羅奇卡,你反覆思考這一切,並把它牢牢記在心中,這並不奇怪,你是一個
幼稚單純的姑娘,你連聽也沒有聽過某些人的姓名,其實他們早已開始進行這方面的教
導了,而且證明必須得有這樣的理想,這理想一定會變成現實的,不可能不變成現實。
你能理解你的那些書本還不能向你明確介紹的思想,並牢記心中,這並不奇怪。當你的
那些書本的作者學習這些思想的時候,那也不過還只是一些思想罷了,雖然這些思想看
起來挺新奇,挺令人讚賞,但也僅此而已。可是現在不同了,韋羅奇卡,這些思想已經
在生活裡清晰地呈現出來了。與此同時又有別的人寫了些別的書,他們認為這些思想雖
然很好,但是裡面並沒有什麼新奇的東西,可是現在,韋羅奇卡,這些思想飄散在空氣
中,正如百花盛開時節香氣瀰漫在田野上似的。它洋溢在四處,你甚至能從你的酒鬼母
親的談話中聽到它,她告訴你必須靠騙和搶來生活以及為什麼必須這樣生活,她本來是
要反駁你的思想,結果卻發揮了你的思想。你還從那個厚顏無恥的、墮落的法國女人嘴
裡聽到了它,她隨身帶著她的情夫,就像帶著女僕一樣,想要把他怎樣就怎樣,但是只
要一清醒過來,她還能看出她沒有自己的意志,不得不去討好別人,強顏歡笑,這是很
痛苦的。她好像是不願跟她的謝爾日過下去了,雖然謝爾日善良、和氣、溫存,而她還
是說:「連我這個壞女人也感到這種關係太醜惡。」現在,韋羅奇卡,要具有你那種思
想並不困難。可是別人不把它放在心上,你卻牢記心中,這很好,但也並不奇怪:你想
成為一個自由幸福的人,這有什麼奇怪呢?因為有這個願望不是什麼很費腦筋的發現,
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英雄業績。
韋羅奇卡,奇怪的倒是有些人沒有這種願望,卻抱著完全不同的想法,他們大概會
感到奇怪,為什麼你,我的朋友,在你戀愛的頭一個晚上竟想著這些入睡,你從自己、
自己的情人和自己的愛情想起,進而想到人人都應該幸福以及應該促使這想法盡快成真。
你不知道這有什麼奇怪,我卻知道這沒什麼奇怪,只有這樣才合乎情理。這完全合乎人
情:「我感到快樂和幸福,」也就是說「我希望人人都快樂和幸福」,從人情上來說,
這兩種想法完全一致,韋羅奇卡。你是個好姑娘,不是傻姑娘,不過請原諒我,我沒有
在你身上看出什麼新奇的東西。我以前和現在認識的姑娘中,可能有一半甚至一大半—
—我沒有計算過,況且計算起來她們人數也太多了——並不比你差,有些還比你好,請
你原諒我這麼說話。
洛普霍夫覺得你是一個希奇的姑娘,的確是的,他這樣想並不希奇,因為他愛上了
你!他愛上你,這也沒有什麼希奇,你的確可愛。而他既然愛上了你,自然就會這樣想,
也應該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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