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在以前,如果一個卑劣的家庭裡有了一個出色的姑娘,事情會是怎樣收
場。人家強加給她的夫婚夫是她所不喜歡的大俗人,他本來就沒有多大本事,而且越來
越沒出息,但是他死乞白賴地纏住了她,對她百依百順,居然慢慢變得湊湊合合,不好
不壞了。姑娘最初不肯嫁他,可是逐漸地習慣於對他頤指氣使,並且她相信,要從這麼
一個丈夫和這麼一個娘家中選擇其一,兩害相權,還是丈夫害處小些,所以她就成全了
她的愛慕者。當她最初飽嘗了沒有愛情的婚姻的苦果時,她感到厭惡。但是丈夫對她百
依百順。「習於相忍,就會相愛,」她終於變成一個平平常常的好太太,即一個自身素
質不錯,可是流於世俗,活在世上只是混日子的女人了。從前出色的姑娘們的下場是這
樣,從前出色的小伙子們也是如此,他們也都變成了活在世上只是混日子的好人。這是
早先的情況,因為那時正派人太少。從前這種人大概好比早先種的莊稼:「棵棵穗子分
開長,彼此不聞說話聲。」可是不論男女,都不能一輩子獨身生活卻又不凋姜憔悴。他
們或者委靡不振,或者就與世俗合流了。
現在越來越常見的卻是另一種情況:正派人跟正派人開始相聚一起。既然正派人的
數目年年增加,那麼他們相聚一起的情況怎麼不會越來越常見呢?往後這勢必非常的普
遍,再往後就不會再有別種情況了。因為所有的人都成了正派人。那時候會是很好的。
韋羅奇卡覺得現在就很好。因此我要談談她的生活(是在得到她同意的情況下),
據我所知,她是最早能夠把生活安排好的婦女之一。最早出現的事情具有歷史意義。第
一隻飛來的燕子最使北方居民感興趣。
自從下面這件事情發生以後,她的生活才安排得好起來:
韋羅奇卡的小弟弟該準備進中學了。父親請同事們給找一名收費較低的教師。一位
同事給他介紹了醫學院學生洛普霍夫。
洛普霍夫來上過五六次課以後,韋羅奇卡和他才相互見到。他和費佳待在住所的這
一頭,她在另一頭,在她自己的房裡。後來由於醫學院考期臨近,他把教課時間從早晨
改為晚上,這樣他每天早晨好學習。他晚上來的時候,正巧碰上他們全家在喝茶。
沙發上坐著認識的兩個人:學生的父母。母親旁邊的椅子上是學生,而稍微遠些的
地方有個陌生人,一位身材高高的、苗條的、褐色皮膚的姑娘,黑頭髮,一頭濃密的秀
發。」他想道),黑眼睛(「眼睛也美,甚至是很美」),一張典型的南方人的臉龐
(「好像是小俄羅斯人1,也許還不如說是高加索人。挺不錯的,臉也很美,就是神情
很冷漠,這可不像南方人了。身體很好,如果人們都像她這樣子,我們學醫的就可以減
少些了!是的,她那紅紅的臉色看起來很健康,胸脯挺寬,它與聽診器素來無緣。她要
是進入社交界,一定引人矚目。不過我對她並不感興趣。」)。
1即烏克蘭人。
她看了看走進來的教師。這位大學生年紀不算太輕,中等身材或者比中等身材略高
些,長著深栗色的頭髮,相貌端正,甚至算得上是漂亮,樣子倔強而果敢。她想:「長
得不錯,大概是個好人,就是過於嚴肅了」
她想到這兒時卻沒有再加上「不過我對他並不感興趣」這一句,因為根本不存在她
對他是否感興趣的問題。關於他,費佳難道對她不是講得夠多的了嗎,她都聽煩了。
「姐姐,他是個好人,就是不愛講話。姐姐,我告訴他您是我們這兒的大美人,姐姐,
可他說:『呃,那又怎麼樣?』姐姐,我就說:大美人可是人人都愛呀。他卻說:『只
有沒頭腦的人才愛呢。』我說:難道您不愛?他說:『我沒有閒工夫。』姐姐,我就問
他:那您不想認識認識韋羅奇卡嗎?他說:『就是不認識她,我也有很多朋友了。』」
費佳剛剛上完第一課,就喋喋不休地講了這許多話。他後來講的也是諸如此類的話。只
是又作了種種的補充:「姐姐,今天我告訴他,不管姐姐您到什麼地方,大家都看您。
姐姐,他說:『啊,那很好嘛。』我問他:您就不想看看她?他說:『總會看到的。』」
或者後來又說:「姐姐,我告訴他,您的一雙小手多秀氣,姐姐,他卻說:『您很愛聊
天,難道不可以聊聊別的更有意思的事?』」
凡是應該知道的有關姐姐的一切情況,教師都從費佳那兒知道了。他制止費佳談論
家長裡短,可是你怎麼能陰止一個九歲小孩向你洩露秘密呢,如果你不把他唬住的話?
即使你來得及在他說第五句話時就打斷他,那也太遲了,因為小孩總是開門見山,不用
開場白。教師聽到在關於各種家事的講解中穿插著這樣一些有頭無尾的話:「我姐姐有
個求婚的,挺闊!媽說那個求婚的是笨蛋!」「媽盡討好那求婚的!」「媽說的:姐姐
很機靈,一下子就抓住了那求婚的!」「媽說的:我狡猾,韋羅奇卡比我還狡猾!」
「媽說的:我們要把那求婚人的娘趕出家門去。」等。
兩個年輕人在瞭解了彼此的這些情況後,就沒有多大興趣再相互認識了,這是很自
然的。不過眼下我們只是知道從韋羅奇卡這方面來說是挺自然的。她老練的程度還沒有
達到想用心計來征服「這類孤僻的男人」和「馴服這只熊」,再說她也顧不上那些,只
要人家不來干擾她,她就滿意了。她好比一個滿身創傷、筋疲力盡的人僥倖能躺一下,
把折斷的手臂放安穩,讓自己不感到腰疼,她怕動彈,唯恐關節痛老病復發。她還有什
麼心思去結交新朋友呢?何況對方也是年輕人。
的確,韋羅奇卡是這樣的。那麼他呢?照費佳的話判斷,他是個孤僻的人,他滿腦
子儘是書本和解剖學標本,對於一個醫學院的優秀生來說,這兩樣東西是愉悅心靈的最
大樂事,精神食糧中的美味佳餚。或許費佳在誣賴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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