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阿爾巴塔克斯機場管理不善,跑道又短,「空中救護車」駕駛員不肯在黑暗裡往那兒飛,他們便在卡利亞里著了陸,加了油,等待天亮,然後才在日出的壯麗景色裡沿海岸北飛。朝霞給馬泰奧死亡的臉傅上了一層虛假的紅暈。
一輛卡車載著棺材在阿爾巴塔克斯機場的跑道邊等待。駕駛員討價還價,卡洛想打他耳光,被托馬索勸住了。
進山3小時後,他們回到了家裡。
卡洛信步來到他跟馬泰奧一起修建的粗糙的木棚邊。一切都已就緒,攝像機擺好了,準備拍攝萊克特博士之死。卡洛站在馬泰奧親手修建的木棚下面,往固定在畜欄頂上的洛可可大鏡子裡瞧了瞧自己,又回頭望了望哥兒倆一起鋸好的木料。他想起了馬泰奧握住鋸子的方形大手,不禁號啕痛哭。那是他那受傷的心的吶喊,高得可以響徹叢林。山原牧場的叢林裡露出了許多長獨牙的面孔。
皮耶羅和托馬索——他們也是弟兄——讓他一個人留下了。
鳥兒在山原牧場上嬌鳴。
奧雷斯特·皮尼從屋裡出來了,一隻手扣著鈕扣,一隻手揮動著手機。「這麼說你沒有弄到萊克特?運氣不好。」
卡洛好像沒有聽見。
「聽著,還不能算全輸,還有辦法的。」奧雷斯特·皮尼說,「我這兒有梅森的話,他要拍一個simulado(模擬鏡頭),在抓住萊克特博士之後放給他看。既然一切都準備好了,又有個屍體——梅森說那只是你請來的一個笨蛋。梅森說我們可以在,啊,在豬群擁上來時把那屍體扔到柵欄底下,然後配上錄好的音。喏,你跟梅森談談吧。」
卡洛轉過身來瞪著奧雷斯特看了好一會兒,好像看著從月亮裡來的人,最後才接過了手機。他跟梅森一說話,臉色便開朗了,似乎也心平氣和了。
卡洛叭的一聲關上手機。「準備。」他說。
卡洛跟皮耶羅和托馬索說了幾句,他倆在攝像師的幫助下把棺材抬到了畜棚邊。
「要進鏡頭也不必靠那麼近,」奧雷斯特說,「我們先拍幾英尺畜生擠來擠去的鏡頭,再從那裡接下去。」
畜棚裡有了動靜,第一頭豬從隱蔽處出來了。
「Giriamo(動手吧)!」奧雷斯特叫道。
來了,野豬跑來了,棕黃色,銀白色,高大,高到人的腰,深胸,長毛,小蹄子翻飛,快得像狼。猙獰的臉上一對對聰明的眼睛。聳立在巨大的頸肌後面的背弓上的長鬃毛,可以把人橇翻的長獠牙。
「pronti(預備)!」攝像師叫道。
先來的幾頭豬已經三天沒進食了,其他的豬也來了,並不畏懼柵欄後的人。
「Motore(馬達)!」奧雷斯特叫道。
「Partito(動手)!」攝像師大叫。
豬群在木棚前10碼處站住了,跺著地面,擠來擠去擺成了一排,尖蹄和獨牙宛如叢林。懷孕的母豬站在正中。然後豬群便像足球前鋒一樣衝了過來。奧雷斯特用雙手做成方框把它們框進去。
「Azione(開拍)!」他對撒丁島人叫喊道。卡洛從奧雷斯特身後撲上前去,在他屁股縫裡戳了一刀,戳得他尖叫起來,然後攔腰抱住他,把他頭衝下往豬圈裡塞去。豬群衝了上來。奧雷斯特掙扎著想站起身子,才跪起一條腿,母豬一拱他的肋骨,他又趴倒在地。豬群爬到了他身上,齜牙咧嘴地尖叫著。兩頭公豬咬著他的臉一拖,拖開了下巴骨,跟掰斷鳥的胸骨一樣。奧雷斯特仍然差不多站了起來,可隨即倒下了,露出了肚子,被咬破了。他的手和腳在豬背上亂晃。他尖叫著,但下巴沒有了,什麼話都說不清。
卡洛聽見一聲槍響,轉過身子,攝像師已經丟了攝像機想跑掉,但沒有快過皮耶羅的子彈。
現在豬已經安靜下來,拖著東西走了。
「Azione個屁!」卡洛說,對地上吐了一口痰。
第四十一章
梅森·韋爾熱周圍是一片小心翼翼的寂靜。他的人員待他的樣子像是失去了個孩子,問他是什麼感覺,他說:「我覺得像是花了一大筆錢買了個意大利佬的屍體。」
睡了幾個小時以後,梅森想叫人送幾個兒童到他屋外的遊戲廳來。他想跟一兩個最煩惱的兒童談談話。但是煩惱的兒童一時到哪裡找去?他的供應人也來不及在巴爾的摩的貧民窟去為他煩惱幾個。
那事失敗以後,他又叫他的護士科德爾抓來幾條觀賞鯉魚肢解了,扔到海蟹缸裡,直喂到海繕再也吃不下,又回了岩石縫裡。那水渾濁成了粉紅和灰色,漂滿熠耀的金色魚鱗。
他想折磨妹妹,但是瑪戈到休息室去了,連續幾個小時不理會他打發去的人。在麝鼠農莊只有她敢於不理睬梅森。
在萊克特博士被鑒定為殺人犯之前,星期六的晚間新聞放映了一段經過大量刪節的旅客錄像片,記述了裡納爾多·帕齊的死亡。影像的有些部分被有意處理模糊了,不讓觀眾看見屍體上的細節。
梅森的秘書立即打電話去要沒有剪輯過的紀錄片。4小時後紀錄片由直升飛機運來了。
紀錄片的來源頗為奇特。
有兩個人在韋基奧宮錄下了裡納爾多·帕齊之死的鏡頭。一個人因為慌亂,鏡頭在帕齊落下時指向了別處;另外一個觀光客是瑞士人,穩穩當當地拍完了全過程,甚至仰拍到了那晃蕩抖動的電線。
那位業餘攝影師是一名專利工作人員,叫做維哥特。他生怕錄像帶被警察收繳,讓意大利電視台白撿了便宜,便電話通知了他在洛桑的律師,讓他為這帶子取得版權。在一番激烈的討價還價之後,他把這帶子的廣泛使用權賣給了美國廣播公司的電視新聞;在北美的最早系列出版權歸了《紐約郵報》,隨後是《國民閒話報》。
這部片子立即被納入了經典恐怖鏡頭之列:跟扎撲路德、李·哈維·奧斯瓦爾德1之死和愛德加·包爾格的自殺歸為一類。但是維哥特一定會為出售太早而痛悔,因為隨後萊克特博士就被指控為此案的兇手。
11%3年在達拉斯刺殺美國總統肯尼迪的兇手,被逮捕後即被傑克·魯賓開槍打死。
維哥特的這部假日錄像片很完整,我們看見瑞士的維哥特一家在韋基奧宮事件發生之前幾小時在科學院前忠實地拍攝著大衛2的私處。
2此處是指米開朗基羅的大衛雕像(1504年)的仿製品。
梅森用他那戴護目鏡的獨眼望著電視。他對那塊吊在電線上抽搐的高價人肉不感興趣,對La Nazione(《國民報》)和Corriere della Sera(《信使晚報》)提供的有關兩個帕齊的簡歷也不感興趣——兩個帕齊相隔520年,卻在同一個窗口吊死。他感興趣的,看了又看、又再看的是沿著那抽搐的電線仰拍上去的陽台。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陽台上,一個襯托在暗淡的光影裡的模糊輪廓。那人在招手,是在對梅森招手。萊克特博士對梅森招手時只動著手腕,你對小孩招手說再見時就像那樣。
「再見,」梅森在黑暗裡回答,「再見。」深沉的廣播嗓門氣得發抖。
第四十二章
感謝上帝,漢尼拔。萊克特被鑒定為殺害裡納爾多·帕齊的兇手,這就給了克拉麗絲·史達琳真正的工作。她成了聯邦調查局跟意大利當局之間事實上的低層聯絡員。有了任務,需要堅持幹下去總是好的。
自從緝毒槍戰之後,史達琳的世界起了變化。她跟費利西亞納魚市的其他倖存者們都被送進了一種行政上的煉獄,要煉到司法部給參議院司法小組委員會寫了報告才會結束。
在找出了萊克特的x光片之後,史達琳一直踏步不前,只做些高級臨時工,在匡蒂科國家警察學院給生病或度假去的教官代代課。
華盛頓在整個秋冬季節都被白宮的一樁醜聞糾纏著。口沫四濺的改革家們使用的唾沫比總統那可憐的小罪愆使用的唾沫多多了。美國總統為了避免受到彈勁,公開吃下的大糞超過了他應該吃的份量。
在這個馬戲團裡,小小的費利西亞納魚市屠殺被擱置了起來。
一個沉痛的道理在史達琳心裡一天天滋長:她在聯邦的工作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她成了特殊人物。同事們跟她來往都心存戒備,好像她害了傳染病。史達琳還年輕,這種行為還沒能叫她吃驚或失望。
忙是好事。意大利政府對漢尼拔·萊克特的資料所提出的要求向行為科學處大量湧來。要求往往是兩份,另一份是國務院要的。史達琳總是認真作答,大量吞進傳真文件,用電子郵件寄出萊克特的檔案。博士失蹤後的7年裡擴散出去的外圍消息之多令她感到驚訝。
在她行為科學處底層的那間小屋裡,從意大利來的帶墨污的傳真、一份份的意大利報紙和其他文件氾濫成了災。
她能夠給意大利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呢?他們手邊的只是帕齊死亡前幾天在電腦上對VICAP提出的有關萊克特的問題,意大利新聞界用這為帕齊平了反,宣稱他是因為想恢復自己的名譽而去秘密緝拿萊克特博士的。
而在另一方面,史達琳又感到迷惑,即使萊克特博士回到美國,從帕齊案件得到的情報在這兒又能夠有什麼用呢?
傑克·克勞福德很少來辦公室給她出主意了。他常常上法庭。由於快要退休,好些公開案件都不參加了。他請病假的時間越來越多,即使到了辦公室也似乎越來越心不在焉。
一想起得不到他的主意,史達琳就一陣陣慌亂。
史達琳在聯邦調查局多年,已經見多識廣。她知道如果萊克特博士再在美國殺人,國會就會大吵大鬧;司法部門的事後批評也會爆發為叫囂。而真會出現的局面卻是誰被揪住了辮子誰就倒霉。第一個倒霉的就是海關或邊境巡邏隊,因為讓他混了進來。
萊克特博士犯案地點的權力機構就會來索要一切有關他的資料,而聯邦調查局的工作就會集中到當地的分局。等到博士到別的地方犯案時一切又會跟著他轉移。
他要是給抓住,各地當局都會來分享榮譽,像一群狗熊圍著一頭血淋淋的海豹。
史達琳的工作就是為他的最終到來做好準備——不管他來不來,而對調查自己的案子時可能出現的惱人問題置之不理。
她問了自己一個簡單的問題,這個問題在名利扶梯上爬著的人也許會覺得陳腐:她怎麼能夠嚴格按照自己的誓詞去做?如果萊克特博士來了,她怎麼能夠把他抓住,保護公民?
萊克特博士顯然會有很好的證件,也很有錢,而且非常善於隱蔽自己。他從孟菲斯脫逃以後的第一次簡單而高雅的隱蔽就是個例子——他住進了聖路易斯一家四星級賓館,隔壁是一家大型的整容外科醫院。一半的客人臉上都纏著繃帶,他也就在臉上纏了繃帶,用死人的錢過著奢侈的日子。
她從萊克特博士數以百記的票據中查到了他在聖路易斯賓館的收據。天文數字!一瓶巴塔—夢揣溪就花了125美元。在吃了那麼多年的監獄飯以後,那酒是多麼香醇美味!她也要求佛羅倫薩把一切資料複印給她。意大利人很慇勤,照辦了。從那印刷的質量看,她覺得他們一定是靠噴煤煙來印刷的。
一切都凌亂不堪。這兒是萊克特博士在卡波尼郵宅的私人文件,一些有關但丁的筆記,是他那熟悉的筆跡;這兒是一張他給清潔女工的條子;這又是一張在真實自1926精品雜貨店裡買兩瓶巴塔—夢揣溪和一些tarfuti bianchi的貸款收條。酒是同樣的酒,這「tarfuti bianchi」是什麼呢?
史達琳的矮腳雞版《新意英大學詞典》告訴她「tarfuti bianchi」就是白塊菌。她打電話給華盛頓一家高級意大利餐館的大廚師,請教白塊菌的情況。5分鐘以後她只好請求停止,因為對方對那東西的品味說個沒完。
品味,酒的品味,塊菌的品味。萊克特博士的品味是個常數,在美國的品味,在歐洲的品味,作為成功的醫療職業者的品味,作為逃亡的魔鬼的品味,全都一樣。他的面孔可能變,品味卻不會變。而他並不是個苛待自己的人。
對史達琳說來,品味是個敏感的領域,因為萊克特博士是在品味這個領域第一次觸到她的敏感處的。他讚美她的筆記本,卻嘲笑她廉價的鞋。他叫她什麼來著?洗擦乾淨的、愛好表現的鄉巴佬,品味還算高雅。
她的日常生活是制度化的,在這種種功利的、純功能性的設備之間,在這裡能叫她心癢癢的就是品味。
與此同時她對技術的信念也死亡了,留下了一個空白,等著別的東西來填補。
史達琳已經厭倦了技術。對技術的信念是危險職業的宗教。在槍戰裡向武裝的匪徒衝上去時,或是在骯髒的場地上跟罪犯搏鬥時,就得相信完美的武器和艱苦的訓練能保證你立於不敗之地。可這並不是事實,特別是在火器戰鬥裡。你可以把賭注下在機會對你有利上,可是,參加戰鬥多了,你總有一次會給打死。
這種事史達琳已經見過了。
既然懷疑了技術這個宗教,史達琳還能夠指望什麼?
在她的苦難裡,在那嚙噬著她的單調沉悶之中,她開始注意事物的形象。她開始尊重自己對事物的原始反應,對這種反應她不計算份量,也不用語言限制。大約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自己的閱讀習慣也發生了變化。以前她看畫先看說明,現在不同了,有時根本不看說明。
她多少年來就喜歡悄悄看服裝雜誌,卻感到內疚,好像在看色情書刊。現在她開始對自己承認那些畫中有些東西讓她感到飢渴。在她那受到路德教教義熏陶、反對腐蝕的心理模式裡,她覺得自己在向一種美妙的癖好退讓。
到時候她準會找到自己的策略的,但是她內心的這種巨大變化給了她幫助。它促進她這樣來思考問題:萊克特博士對小市場上罕見食物的品味可能成為那魔鬼露出水面的背鰭,使他破水而出,暴露自己。
只要把電腦裡儲存的顧客名單加以比較,她就有可能窺破萊克特博士變化不定的身份之一。為此,她必須知道他的癖好,她必須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瞭解他。
我知道他愛好什麼東西呢?他愛好音樂、酒、書和食物,還愛好我。
發展品味的思路的第一步是樂意信任自己的看法,在食物、酒和音樂的領域裡,史達琳只好跟蹤萊克特博士已有的先例,看他以前愛用什麼。但在一個領域她至少能跟他頡頏:對汽車的愛好。史達琳是汽車行家,這一點誰見了她的車都能看出來。
萊克特博士在蒙受屈辱以前曾經有過一輛超馬力本特利車。是超馬力車,不是渦輪機動車,為了避免渦輪滯後,訂做了路提司式優質置換風箱。她很快就知道了,訂做的本特利車市場非常小,萊克特博士若是回到那市場,難免遇上危險。
那麼萊克特博士現在買什麼呢?她懂得他所喜愛的感覺。一部大排量的V型8缸汽車,動力低,但使用方便。如果是她買,在目前市場裡她會買什麼車呢?毫無疑問她會買一輛超馬力XIR美洲豹車。於是她向東海岸和西海岸的美洲豹銷售商發出了傳真,要他們送來每週的銷售報告。
萊克特博士喜歡的東西史達琳知道得較多的還有什麼?
他喜歡我,她想。
他對她的災難反應得多麼快!即使算上轉信手續所花的時間也都算快的。遺憾的是他那轉信機構設在公眾場所,哪怕小偷都可以使用。
《國民閒話報》多快能送到意大利?那是他讀到史達琳的厄運的一個渠道。這報在卡波尼邱宅發現了一份。那誹謗性的報紙有網址嗎?還有,如果他在意大利有一部電腦,就可能在聯邦調查局的公眾網址上讀到有關那次槍戰的摘要。網址。從萊克特博士的電腦能夠看出什麼問題呢?
在卡波尼邸宅的私人財物清單裡沒有電腦。
可她還是看出了一點蛛絲馬跡。她拿出了卡波尼邸宅圖書館的照片。這兒有一張照片是他給她寫信時用過的漂亮桌子。桌子上有一部電腦,菲利浦牌便攜式電腦,可在以後的照片裡卻沒有了。
史達琳依靠字典吃力地擬了一份傳真稿,發給了佛羅倫薩的警局:
Fratle cose personali del dottor Lecter,c'e un computer portatile(萊克特的私人物品中有無手提式電腦?)
這樣,克拉麗絲·史達琳就開始沿著萊克特博士品味的走廊小步地追蹤起來。她對自己的立足點很有信心,那信心所給她的比得到完全證實的東西要多。
第四十三章
梅森·韋爾熱的助手科德爾把那筆跡跟放在他書桌上方的畫框裡的樣本一比較,立即確認了那與眾不同的筆跡。信箋是意大利佛羅倫薩求精賓館的。
跟聯合行動轟炸機時代越來越多的闊人一樣,梅森有自己的郵件透視機,和美國郵局的設備相同。
科德爾戴上手套檢查了信件,透視表明沒有電線或電池。他按照梅森的嚴格指示用鑷子夾著信紙和信封在複印機上複印好,又換了手套,鑷起複印件,遞給了梅森。
是萊克特博士那熟悉的印刷體字跡:
親愛的梅森,
猥蒙厚愛,懸了那麼大的賞格找我。我希望你的賞格更高一點。作為預先警告系統,賞格的作用比雷達還大,它讓一切地方當局人士放棄職責,單槍匹馬來抓我,其結果諒已見到。
實際上,此信是來喚起你對你當年的鼻子的記憶的。那天你忽發靈感,跟《太太家度》雜誌做了一次有關禁毒的談話,宣稱你把自己的界子和勝上的其他部分餵了跳跳和點點——兩隻在你腳下搖著尾巴的狗。可事實並非如此,你是把自己的鼻子當零食吃掉了。從你咀嚼時那脆生生的聲音聽來,我覺得你的鼻子一定跟雞胗肝一樣堅實——你當時的評價是「其味如雞!」。我在一家小酒館聽見一個法國人嚼生菜胗肝時,不禁想起了那聲音。
你連這也忘了,梅森?
說到雞,你在治療時曾告訴過我,在你腐蝕著你那夏令營裡的窮苦兒童時,你發現巧克力會讓你尿道疼痛,這你也忘了?
你以為你可以把自己告訴過我的東西忘個精光嗎?
你和耶洗別1之間有難以逃避的相似之處,梅森。你是個聰明的《聖經》學者,會想得起來的。耶洗別的勝就是跟別的部分一起被狗吃掉的。那是在太監們把她扔到窗外之後。
1以色列王亞哈的妻子,因為做了壞事耶和華說她必被狗吃掉,以後果然被太監扔到窗外被狗吃掉了。見(聖經·舊約·列王記上)第21章,5—23節,(列王記下)第9章,7—10,30—37節。
你的人本有可能在街上殺掉我的,可你卻要活的,對嗎?我從你那殺手身上的氣味就明顯知道你打算怎樣款待我。梅森,梅森,既然你這麼急於見我,我不妨給你一句安慰的語(我從來不說謊,你知道):在死去之前體還會見到我這張臉的。
你忠誠的,
漢尼拔·萊克特,醫學博士
又及:不過我擔心稱活不了那麼久,梅森。你一定得注意防止再次受到肺炎折磨。像你現在這樣多愁善感,太容易生病,以後還會如此。我建議你立即接種疫苗,同時打甲肝乙肝預防針。我不願意過早地失去稱。
梅森讀完信好像喘不過氣來了。他等著,等著,等到舒服一點之後才對科德爾說了句話,但科德爾沒有聽見。
科德爾的身子靠近了他,這時梅森噴著唾沫又說了一遍:
「給我接保羅·克倫德勒的電話,給我接豬總管的電話。」
第四十四章
每天給梅森·韋爾熱送來外國報紙的直升機也給麝鼠農莊送來了副督察長助理保羅·克倫德勒。
梅森那惡毒的存在,他那昏暗的房間,那絲絲響而且歎氣的機器,那老在轉悠的海繕足以讓克倫德勒感到不安,可他仍然不得不一次再次地看帕齊之死的錄像。
克倫德勒看了7次維哥特家拍攝大衛,看了7次帕齊摔下來,內臟爆出。看到第7次,克倫德勒簡直以為大衛的內臟也要爆出來了。
梅森屋裡起坐區頭頂的燈終於亮了,照在克倫德勒開始稀疏的平頭短髮上,熱烘烘的,也照在他發亮的頭皮上。
韋爾熱家族對豬性的理解之深無與倫比,梅森便從克倫德勒所追求的東西談起。梅森在黑暗裡說話,聲音的節奏受到呼吸機運作的限制。
「我不想聽……你的全部綱領……要花多少錢?」
克倫德勒只想跟梅森進行私下的談話,但是屋裡卻不止他們倆。魚缸模糊的光的映襯之下還有個肩膀寬闊、肌肉極為壯實的黑影。一想到有保鏢聽見,克倫德勒不免神經緊張。
「我希望只有我們倆談話,你可不可以讓他走開?」
「這是我的妹妹瑪戈,」梅森說,「她可以留下。」
瑪戈從黑暗裡走了出來,摩托車褲簌簌地響。
「啊,對不起。」克倫德勒說,從椅子上半欠起身子。
「你好。」她說,卻沒有去握克倫德勒伸出的手,只從桌上的碗裡取了兩個核桃,用一個拳頭捏得喀喇喇大聲響。她回到水缸前的昏暗裡,大約是吃核桃去了,克倫德勒聽見核桃殼落到地上的聲音。
「好——了,你說吧。」梅森說。
「我要在27區推翻洛溫斯坦至少要1000萬。」克倫德勒交叉起雙腿,望著黑暗裡的什麼地方。他不知道梅森是否能看見他。「光是傳媒就需要那個數。但是我向你保證洛溫斯坦可以推翻。處在我的地位我心知肚明。」
「他的弱點在哪裡?」
「我們只能說他的行為有點……」
「好了,是錢還是×?」克倫德勒不好意思在瑪戈面前說「×」字,儘管梅森似乎滿不在乎。「洛溫斯坦已經結了婚,可是跟州裡上訴法院的一個法官長期有暖昧關係。那法官曾經對捐給他款項的人做過有利的裁決。裁決可能是偶然巧合,可是電視如果確認洛溫斯坦有問題,那就正好符合了我的需要。」
「那法官是女的?」瑪戈說。
克倫德勒點點頭。他沒有把握梅森能看見他點頭,急忙說:「是的,是女的。」
「太糟糕了,」梅森說,「他要是同性戀就好了,是嗎,瑪戈?不過那髒水還不能由你潑,克倫德勒,你不能出面。」
「我們訂了一個計劃,把機會給投票人……」
「不能由你潑。」梅森再次重複。
「我只需要讓司法監督委員會知道到什麼方向去找問題就行了。問題一露頭他們就會盯住洛溫斯坦的。你是說你可以幫助我嗎?」「我可以幫助你一半。」
「5?」
「我們不隨便說『五』,這數字需得鄭重說,我們說『500萬』。上帝賜給了我錢,我要用它遂了上帝的願。只要漢尼拔·萊克特乾乾脆脆落到我手裡,500萬就是你的。」梅森吸了幾口氣。「那你就成了27區的克倫德勒議員先生了,清白,乾淨。我只對你要求一件事:反對《仁慈屠宰法案》。如果聯邦調查局抓到萊克特,叫警察弄他到什麼地方一針打死,那你可就不夠朋友了。」
「他要是給地方司法部門抓住,我可沒有辦法。要是克勞福德的手下碰巧逮到了他,我也無能為力。」
「萊克特博士可能被判死刑的州有幾個?」瑪戈問。她聲音有點嘶啞,但由於服用了荷爾蒙,像梅森一樣渾厚。
「3個州,每個州都適用累犯殺人罪第一條。」
「他如果被抓住,我要他在州一級受審,」梅森說,「別弄出綁架、侵犯人權的指控,也別鬧出州際糾紛。我要他活著出來,關進州立監獄——不是聯邦最高監獄。」
「我是否需要問問為什麼?」
「除非你非讓我告訴你不可,就不要問,那不屬於《仁慈屠宰法案》範圍。」梅森說著呵呵地笑了。他已講得筋疲力盡,對瑪戈做了個手勢。
瑪戈拿了一個文件夾來到光線下,讀起了備忘錄。「我方要求得到你方手中的一切資料,要先於行為科學處讀到。行為科學處到手的文件我方務需到手,我方需有VICAP和國家犯罪情報中心的密碼。」
「你們每次訪問VICAP都得用公用電話。」克倫德勒說,仍然對著黑暗,彷彿那女人不在場,「你們怎麼做得到的呢?」
「我做得到。」瑪戈說。
「瑪戈做得到,」梅森在黑暗裡低聲說,「她在健身房編製器械健身日程。那是她的小職業,這樣她就不用靠奇哥過日子了。」
「聯邦調查局的制度是封閉性的,有的還編成了密碼,你必須嚴格以我告訴你的訪客身份活動,要下載文件必須使用在司法部程序裡的一部便攜式電腦。」克倫德勒說,「那樣,即使VICAP對你進行追蹤,也不過是再回到司法部來。你到一家電腦店用現金在櫃台買一台快速電腦,配一隻快速調製解調器。別寄什麼擔保。還得弄一個壓縮驅動器。那部電腦別人網,我明天晚上就有用,而且,你辦完事我還得把它要回來。靜候我的通知吧。行了,就這些。」克倫德勒站起身子收拾文件。
「還沒有全完,克倫德勒先生……」梅森說,「萊克特博士並不是非露面不可。他有錢,是可以永遠潛伏的。」
「他哪兒來的錢?」瑪戈說。
「他在做心理咨詢時有幾個很闊氣的老病人,」克倫德勒說,「他從他們那兒弄到了很多錢和股票,保存得很好。他們挖出了給他錢的兩個人的屍體,看是否是他殺害的,但是一無所獲。中毒檢驗結果是陰性。」
「因此他不會在搶劫時被捕,他有現金。」梅森說,「我們得設法逗引他出來。想想辦法吧。」
「在佛羅倫薩對他的打擊是從哪裡來的他會瞭解到的。」克倫德勒說。
「當然會瞭解到。」
「因此他會來找你。」
「這我就不知道了。」梅森說,「他喜歡我像現在這樣。想想辦法吧,克倫德勒。」梅森開始哼唱起來。
副督察長助理克倫德勒在出門時只聽見哼唱。梅森在盤算時常常哼幾句聖歌。你吞了個最美妙的餌,克倫穩勒,等到一份能證明你有罪的銀行存折到稱手裡之後,我們再討論吧。那時你就是我的象中之物了。
第四十五章
屋裡只剩下了家裡人:哥哥和妹妹。
柔和的光,柔和的音樂。北非音樂,烏德琴音樂配合著鼓聲。瑪戈低頭坐在長沙發上,手臂盤住膝蓋,看去可能是個休息時的鉛球運動員,或是鍛煉結束在健身房休息的舉重選手。她的呼吸比梅森的呼吸器略快一些。
歌聲結束,她站起身子來到哥哥床邊。海鱔從人工巖洞探出了頭,看看今晚它那銀色的動盪的天空會不會又掉下鯉魚的雨。瑪戈鋼挫一樣的聲音最溫柔地說道:「你醒著嗎?」
不一會兒,梅森出現在他那總是睜著的眼睛後面。「是該談談(絲絲的呼吸聲)瑪戈的要求的時候了吧。坐到這兒來,坐到聖誕老人的膝蓋上來。」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麼。」
「告訴我。」
「朱迪和我想要一個孩子,想要一個姓韋爾熱的孩子,我們自己的孩子。」
「你怎麼不買一個?」
「那倒不錯,我們也可能去買一個。」
「爸爸遺囑裡是怎麼講的?……在我親愛的兒子梅森去世之後,全部家產將由一個經過細胞符號實驗室或與之相當的DNA試驗確認為我後裔的人繼承。這裡的『親愛的兒子梅森』就是我。如果沒有繼承人,唯一的受益者將是南方浸禮會,得克薩斯州韋科市貝勒大學有特別條款規定,除外。你這一臭拳真會把爸爸氣死的,瑪戈。」
「你可能不會相信這個,梅森。但是問題不在錢——錢的問題是有一些,可是你就不願意有個後代嗎?他也會是你的後代呢,梅森。」
「你幹嗎不找個如意的人讓他弄一弄,瑪戈?你總不至於說連那也不會吧!」
摩洛哥音樂又加強了。烏得琴樂聲夢魘般的反覆到了她耳裡似乎變成了憤怒。
「我把我自己弄糟了,梅森,我的子宮因為我吃的藥已經萎縮。我還想讓朱迪也參加。她想當母親生他下來,梅森。你說過的,如果我幫助你辦事——你答應過給我精子。」
梅森蜘蛛樣的手指做了個手勢。「你自己弄去吧,要是我那底下還有的話。」
「梅森,你還非常可能有管用的精子。我們可以沒有絲毫痛苦而得到收穫。」
「收穫到我的可用的精子?聽起來你好像已經跟什麼人談過了。」
「只是跟授精診所談了一下,保密的。」即使在魚缸的冷光裡瑪戈的臉也柔和了起來。「我們對孩子真的會好的。我們聽過父母教育課程,朱迪來自一個寬容的大家庭,還能得到幾個做母親的婦女的幫助。」
「我們倆年輕時你總能弄得我射精,瑪戈,讓我射得像個使用炮彈帶的大炮,而且很快。」
「我小時候你傷害了我,梅森。你傷害了我,在你逼我給另外一個人——拉得我肘關節脫了臼。我的左臂彎舉至今超不過80磅。」
「行了,巧克力你是不願吃了。我說過,小妹妹,這個問題我的事辦完之後再談吧。」
「我們現在就來試試你吧,」瑪戈說,「醫生是能夠沒有痛苦獲得樣品的。」
「什麼沒有痛苦?我那下面什麼感覺都沒有。你可以去吸,吸得臉發青也不會像我們第一次那樣。我早叫人吸過了,什麼反應都沒有。」
「醫生可以無痛取得樣品,只是為了看看你的精子是否還有活力。朱迪已經在服用克拉米德。我們正在找出她的排卵週期,要做的事還多。」
「我一直不曾有過見到朱迪的榮幸,科德爾說她羅圈腿。你們倆配對有多久了,瑪戈?」
「5年了。」
「你怎麼不帶她來玩一下?我們可能……想出個辦法來,比如說……」
北非鼓點拍了最後一拍,停止了,可在瑪戈耳裡那寂靜仍然是喧鬧。
「你要跟司法部建立個小小的聯繫,幹嗎自己不去?」她對著他的耳朵眼說,
「你幹嗎不想法子用你那部他媽的便攜式電腦到電話亭去通話?你幹嗎不再花錢弄些蠢豬去抓那把你的臉變成了狗食的傢伙?你說過你會幫助我的,梅森。」
「我會的,只是還得想想。我得考慮一下時間。」
瑪戈捏碎了兩個核桃,讓核桃殼落在梅森的床單上。「你可別考慮得他媽的太久了,笑面虎。」她走出房間時,她那摩托車褲像水汽一樣絲絲地響。
第四十六章
阿黛莉亞·馬普高興時就自己做飯。她只要肯做,總做得非常好。她是牙買加人和谷拉1人的混血後裔。此刻她在做雞肉乾,正小心抓住柿子椒的柄去著籽。她不肯買切好的雞肉,認為那得多花錢,於是讓史達琳刀子砧板地忙個不停。
1居住在美國南卡羅納州和佐治亞州治岸、尤其是附近海島上的黑人種族。
「雞要是不切開,史達琳,就沒有那麼入味。」她解釋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解釋了。「看著,」她說著拿刀切了下去,力氣太大,雞肉碎渣飛到了她的圍腰上,「就像這樣。你幹嗎把雞脖子扔掉?那是好東西,放回去。」
一分鐘以後。「我今天到郵局去了一趟,給我媽媽寄了雙鞋。」馬普說。
「我也去了郵局,你該讓我代你去寄的。」
「你在郵局聽見什麼消息沒有?」
「沒有。」
馬普點點頭,倒也不意外。「有人說你的信件受到了監控。」
「誰說的?」
「是郵務檢查官的秘密指示。你還不知道,是吧?」
「不知道。」
「那麼你就用別的辦法去查出來。咱們可得保護郵局裡的朋友。」
「好的。」史達琳放下刀子,停了一會兒。「我的天呀,阿黛籬莉亞。」
史達琳那天到郵局櫃台買郵票,在忙碌著的郵局職員板著的面孔上沒有看出什麼來。那些職員大部分是非洲裔美國人,有幾個她還認識。有人顯然是想幫助她,可又極可能觸犯刑法,受到罰款處分,並威脅到退休金。顯然,那人相信阿黛莉亞更勝於相信她。史達琳雖然感到煩惱卻也因為有非洲裔美國人喜歡她而高興。這可能表明了那人的一種無言的判斷,認為她殺死伊芙爾達·德拉姆戈是出於自衛。
「現在,把蔥拿來,用刀把搗碎,放到這兒。蔥白蔥葉全搗碎。」阿黛莉亞說。
難備工作完成,史達琳洗了手到阿黛莉亞秩序井然的起坐間裡坐下了。阿黛莉亞馬上跟了進來,在一塊抹布上擦了擦手。
「都是些混賬,牛屎,對吧?」阿黛莉亞說。
她們倆有個習慣,在談起確實不吉祥的事前先罵個痛快。這是在世紀末給自己壯膽的一種方式。
「我要是知道才怪!」史達琳說,「問題在於,是哪個狗娘養的在檢查我的信件?」
「我的熟人只知道是郵檢部門。」
「不會是因為槍戰,不會是因為伊芙爾達,」史達琳說,「檢查我的信件一定是因為萊克特博士。」
「他給你的東西你全都上交了。因此你跟克勞福德都倒了霉。」
「他娘的,說穿了,如果是聯邦調查局職業責任調查部在檢查我,我覺得還可以查個水落石出,但如果是司法部的職業責任調查部,我就無能為力了。」
司法部和它下屬的聯邦調查局各有自己的職業責任調查部,兩個部理論上是合作的,實際上往往發生衝突。這種機構內部的矛盾被稱為「彼此撒尿」,夾到當中的特工有時就會給尿淹死。而且,司法部的督察長,一個搞政治的傢伙,任何時候都可能插進一腳,把敏感的案件拿了去。
「他們要是知道了漢尼拔。萊克特要幹什麼,要是以為他到了你的附近,是一定會通知你,讓你小心的。史達琳,你有過他……就在你身邊的感覺沒有?」
史達琳搖搖頭。「我倒不太為他緊張,並不緊張。我常常一連許多日子都沒有想起過他。你知道那種像鉛一樣的感覺吧?你在害怕什麼東西時那種沉重的、灰色的感覺?那種感覺我一點都沒有過。我覺得我要是出了問題自己總會覺察到。」
「那你怎麼辦,史達琳?要是你發現他來到了你的面前會怎麼辦?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決定了怎麼辦沒有?你會向他撲過去嗎?」
「我只要能夠從褲子裡拔出槍就向他背後撲過去。」
阿黛莉亞哈哈大笑。「然後怎麼樣?」
史達琳的笑沒有了。「那主意就得他自己拿了。」
「你會對他開槍嗎?」
「為了保護自己這一肚子雜碎,我會開槍的。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天呀!我希望別發生這樣的事,阿黛莉亞。如果他被抓住,看管起來,而沒有別的人受傷——連他自己也沒有,我就高興了。不過我要告訴你我的一個想法,他要是被堵住逃不掉了,給我個機會跟他見面,我是會很高興的。」
「你這話可不能對人講。」
「要是我去了,他就可以有多一點活下去的機會。我不會因為怕他而向他開槍的。他畢竟不是狼人。只需要讓他做個決定就行。」
「你害怕他嗎?你最好是非常怕他。」
「你懂得什麼是怕嗎,阿黛莉亞?別人告訴了你真相,那才真叫害怕。我希望看見他別再惹事。他如果能夠不惹事,被看管起來,人們對他的興趣就會大起來的,對他的待遇也會好些。他跟同牢房的人也不會有問題。他如果被關押起來,我就得謝謝他那封信了,一個瘋到還可以講出真理的人不應該浪費掉。」
「檢查你的信件是有理由的,有法庭的命令,蓋過印的,命令存放在某個地方。不過我們還沒有受到警察監視,要是受到了監視我們總能夠察覺的。」阿黛莉亞說,「如果那些狗東西明知他要來卻不告訴你,我可就不會饒恕他們了。你明天小心點。」
「克勞福德先生會告訴我們的。他們要對萊克特採取大動作,不能不讓克勞福德先生知道。」
「傑克·克勞福德已經成了歷史,史達琳。他是你身上的一個盲點。他們既然因為你那嘴太伶俐,因為你不讓克倫德勒鑽你的褲襠想要對付你,能夠讓克勞福德知道嗎?如果是有人想束縛你的手腳呢?晦,現在我可要認真保護我的線人了。」
「我們怎麼能夠保護你在郵局裡的朋友呢?需要我們做什麼?」
「你以為來吃飯的是什麼人?」
「好了你,阿繁莉亞!……等一等,我還以為來吃飯的是我呢。」
「你可以拿一點過去吃。」
「謝謝!」
「沒關係,丫頭,事實是,鄙人樂於效勞。」
第四十七章
史達琳從呻吟在風雨中的木板屋搬進路德派孤兒院結實的紅磚大樓時還是個孩子。
兒童時代早期,他們一家人住的居室破爛不堪,卻有一個溫馨的廚房,她在那兒可以跟爸爸合吃一個橙子。但是死神找到了那小屋,那屋於是給為了少量報酬而做危險工作的人住的。她爸爸開著那部破舊的小貨車離開小屋去巡夜,被殺死了。
史達琳騎了一匹快要被殺的馬離開了領養她的家庭,那時他們正要殺羊羔。她在路德派孤兒院找到了避難所,從此那巨大結實的孤兒院建築就給了她安全感。路德派也許溫馨和橙子太少,耶穌太多,但規定總是死的,只要你懂得規定你就不會有問題。
在受到不帶個人成見的考驗挑戰時,在街頭值勤時,她都知道可以依靠自己保證自己的安全,但是在機關裡搞政治她卻缺少才能。
現在,她一大早從她的舊野馬車裡出來時,匡蒂科高大的門面已再也不是能讓她避難的巍峨的磚石胸膛了。停車場上空瘋狂的氣氛使那裡的門都似乎歪扭了。
她想看看傑克·克勞福德,卻沒有時間。太陽剛升起,霍根巷裡就要開始拍片了。
為了調查費利西亞納魚市的屠殺,要在匡蒂科霍根巷的打靶場拍攝一套那次戰鬥的情況,要對每一顆子彈和每一條彈道做出清楚的解釋。
史達琳得去表演她的角色。他們使用的偽裝車就是參戰的那輛,車身補了塗料,抹平了新打出的彈孔,卻沒有上色。他們一次又一次從那部舊貨車裡衝出來;扮演約翰·布裡格姆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堆撲倒在地上;扮演伯克的特工一次又一次地在地上抽搐。拍攝使用的烏煙瘴氣的空彈頭武器弄得她筋疲力盡。
片子直到半下午才拍完。
史達琳脫下了特種武器和戰術警察部隊的制服,在辦公室找到了約翰·克勞福德。
現在她又叫他克勞福德先生了。他似乎越來越模稜兩可,跟誰都生疏了。
「來杯塞爾脫茲礦泉水嗎,史達琳?」克勞福德見她來到辦公室門口,說道。克勞福德一天要吃好多種成藥。他還吃銀杏葉片、棕櫚末片。他從手掌裡按一定的順序吃,揚起頭,像在跟誰幹杯。
近幾個星期來他開始把西服掛到辦公室的牆上,只穿他去世的妻子貝拉給他織的羊毛背心。他現在看上去比她自己記憶裡的父親還要衰老得多。
「克勞福德先生,我的信件叫人拆了,拆得不高明,好像是用茶壺熏化膠之後拆的。」
「自從萊克特博士給你寫信以後,你的郵件就受到了監控。」
「那時他們只透視包裹,那倒沒有什麼,我還可以讀自己的私人信件,誰也沒有對我說過什麼。」
「拆信的不是我們的職業責任調查部。」
「可也不是多格代表,克勞福德先生,而是個大人物,可以蓋到章,弄到第三類截查文件。」
「可拆信的人怎麼會像個外行呢?」她很久沒有吱聲,克勞福德又加上了一句,「你最好是心裡有數,就這樣算了,史達琳,好嗎?」
「好的,先生。」
他嘛著嘴點了點頭。「我去查一查看。」他把他的成藥瓶子在最上面的抽屜裡排列整齊。「我去跟司法部的卡爾·捨默談談。我們會弄清楚的。」
捨默是個不中用的傢伙,有謠言說他年底就要退休——克勞福德的老哥兒們都要退休了。
「謝謝,先生。」
「你警校班上的同學裡有沒有有前途的人?有沒有招聘部門應該淡淡的人?」
「搞法庭工作的,我說不清楚——在性犯罪問題上他們對我總不好意思。槍法好的倒有幾個。」
「槍法好的我們已經配齊了,」他飛快地看了她一眼,「我不是說你。」
史達琳在表演約翰·布裡格姆之死這天的黃昏來到了阿靈頓國家公墓約翰·布裡格姆的墓前。
史達琳把手放在布裡格姆的墓碑上,碑上的鑿子印還硌手。她唇上突然有了親吻他前額時的感覺,那感覺很清楚。他那前額冷得像大理石,因為火藥而疙裡疙瘩的。那是她最後一次來到他的棺木前。她把自己手槍射擊公開賽的最後一枚冠軍獎章塞進了他手上的白手套裡。
現在,阿靈頓的樹葉已經凋零,正往落葉漸滿的地面上飄飛。史達琳手撫著約翰·布裡格姆的墓碑,極目一望,看過了那幾英畝墓地。她不知道有多少像布裡格姆這樣的人浪費在愚蠢、自私和令人疲憊的老頭子們的交易之中。
不管你是否相信上帝,只要你是個戰士,阿靈頓都是塊神聖的土地,悲劇並不在死亡,而在浪費。
她感到自己跟布裡格姆之間有一種聯繫,一種並不因為沒有成為戀人而減弱的聯繫。她跪下一條腿,在墓碑旁想起了往事:布裡格姆曾經向她溫和地提出過一種要求,她沒有同意,然後他問她他倆是否能夠成為朋友,他是認真的;她表示同意,她也是認真的。
她跪在阿靈頓墓地,想起了她父親遠在外地的墳墓。自從她大學畢業到墓前告訴過他以後,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不知道是否該回去看看了。
照過阿靈頓黑色技校的落日一片橙黃,就像她父親跟她合吃的橙子。遙遠處的號角聲使她顫慄,手下的墓碑涼幽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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