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雪堆高於窗戶。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小屋松木板
牆上的地圖上面。太陽高高的,亮光從雪堆頂上照進屋來。沿
著小屋空曠的一邊挖了一條戰壕,每當晴天,太陽照在牆上,
熱氣反射在雪堆上,戰壕拓得更寬了。已是三月下旬。少校
坐在靠牆一張桌旁。他的副官坐在另一張桌旁。
少校雙眼周圍有兩個白圈,那是戴了雪地眼鏡,使臉上
這部位才沒受到雪地陽光的損傷。臉上其他部位都曬傷了,曬
黑了,然後由於曬黑而曬傷了。他的鼻子也腫了,長過水包
的地方露出脫落的表皮。他處理文件的時候,一邊伸出左手
指頭在油盞裡蘸著,然後把油抹遍臉部,用指尖非常輕柔地
摩著。他非常仔細地在油盞邊把手指瀝干,所以手指上只有
薄薄一層油,他摩了前額和兩頰,又非常細緻地以指縫摩鼻
子。摩完了,他就站起身,拿了油盞,走進他睡覺的小房間
裡去。"我要睡一會兒,"他對副官說。在那支部隊裡,副官
不是委任的軍官。"你把這辦完。"
"是,少校大人1,"副官答道。他往椅背一靠,打個呵欠。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本平裝本書,打開來,放在桌上,點上煙
鬥。他趴在桌上看書,抽著煙。接著他合上書,把書放回衣
袋裡。他的案頭工作太多了,辦也辦不完。他要辦完才能看
書。屋外,太陽落到山背後了,屋子牆上沒有亮光了。一個
士兵進來,把砍得長短不一的松枝放進爐裡。"輕點兒,皮寧,"
副官跟他說。"少校在睡覺。"
皮寧是少校的勤務兵,是個黑臉小子,他仔細地把松柴
放進爐裡,弄弄好,關上門,又走到後屋去了。副官繼續忙
他的文件。
"托納尼,"少校叫道。
"少校大人?"
"叫皮寧來見我。"
"皮寧!"副官叫道。皮寧進屋。"少校要找你,"副官說。
皮寧走過小屋正房,朝少校的房門走去。他在半開半掩
的門上敲敲。"少校大人?"
"進來,"副官聽見少校說,"關上門。"
少校在房裡躺在鋪上。皮寧站在鋪旁。少校的腦袋枕在
帆布背包上,背包裡塞滿替換衣服權充枕頭使用。那張曬傷
了、塗著油的長臉看著皮寧。兩手擱在毯子上。
"你十九歲了?"他問。
"是的,少校大人。"
1原文是意大利語。
"你有沒有戀愛過?"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少校大人?"
"跟個姑娘--談戀愛?"
"我有過幾個姑娘。"
"我不是向這個。我問你有沒有跟個姑娘--談過戀愛?"
"談過,少校大人。"
"你現在還愛她?你不給她寫信。你的信我全看過了。"
"我愛她的,"皮寧說,"不過我沒給她寫信。"
"這點你肯定嗎?"
"我肯定。"
"托納尼,"少校用同樣的聲調說,"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隔壁房裡沒有答腔。
"他聽不見,"少校說。"你十分肯定自己愛著一個姑娘。"
"我肯定。"
"那,"少校趕快看了他一眼,"你沒變壞?"
"我不懂你說變壞是什麼意思。"
"好吧,"少校說。"你用不著自以為了不起。"
皮寧看著地板。少校對著他那張曬黑的臉上上下下打量
一番,又看看他雙手。這才臉無笑容地接下去說,"你並非真
要--"少校頓住話頭。皮寧看著地板。"你最大的心願並非
真正--"皮寧看著地板。少校又把腦袋枕到背包上,笑了
笑。他真正放心了:部隊裡的生活太複雜了。"你是個好小子,"
他說。"你是個好小子,皮寧。可是別自以為了不起,小心別
讓人家來要你命。"
皮寧一動不動站在鋪旁。
"別害怕,"少校說。他兩手交叉,擱在毯子上。"我不會
碰你。你願意可以回部隊裡去。不過你最好留下來當我勤務
兵。送命的機會小一些。"
"你還有什麼吩咐,少校大人?"
"沒了,"少校說。"走吧,有什麼事要辦就去辦。出去時
讓門開著。"
皮寧讓門開著就出去了,副官抬眼看著。他尷尬地走過
正房出去。皮寧漲紅著臉,跟剛才抱著柴禾進屋時動作不一
樣。副官目送著他,笑了。皮寧又抱了些柴禾進屋。少校躺
在鋪上,望著掛在牆壁釘子上自己那頂遮著布的鋼盔和雪地
眼鏡,聽見他在地板上走過的腳步聲。這小鬼,不知他是不
是對我說了謊,他心下想。
陳良廷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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