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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我坐在辦公室外等著。我可以聽到柯白莎辦公室傳出來的低低交談聲。白莎在和顧客討論價格的時候,從不喜歡我在邊上聽的。她給我月薪,而且相當刻薄,用最少代價搾取最多勞力。
  20分鐘後,她叫我過去。自她臉上,我知道討價還價後,對她很有利。薄好利坐在客戶椅上(這張椅子很不舒服,後來換掉了),他的身子接觸到椅子的只有兩點——頸子根部和褲後口袋。如此的坐姿使他胸部塌陷下去,頭頸又向前戳出。他這樣坐法才把肚子坐大,還是肚子大了,才如此坐的,我不知道。
  白莎擠出笑容,甜蜜地說:「唐諾,你坐。」
  我坐。
  白莎戴了鑽戒的手,把一張支票裝進抽屜裡一個現鈔箱去,動作很快,我連看一眼支票上的數字都沒有機會。「是我來告訴他,」白莎問薄好利:「還是你來說?」
  薄好利嘴裡有一支新雪茄。由於他頸子是向前彎著,所以他只能自眼鏡銷上面看向我。本來在抽那支雪茄的煙灰落得他背心上斑斑點點。新的一支才開始抽,煙灰尚不多。「你來說。」他說。
  白莎把一件複雜的事實,變成簡單的敘述:「薄好利是去年結的婚。薄佳樂是他第二任太太。薄先生第一次婚姻時有一位女兒,叫雅泰。前妻死後,她的一半財產歸了我們的當事人,薄好利先生。」白莎同時用手指向薄好利指一指,好像是一個老師在上課時指黑板上的一個數字給學生看。「另外一半,當然給了她女兒雅泰。」她看向薄好利說:「我記得你並沒有告訴我,這筆財產的數目。」
  薄好利的眼珠子骨溜溜自眼鏡上面,從我看向她。「是的,我沒有說。」他說。說話的時候他沒有把雪茄從口上取下,煙灰掉了不少在他領帶上。
  白莎用快快接下去說話掩住這一點窘態。「現任的薄太太以前也給過婚——前夫姓丁。兩人有個男孩,名叫丁洛白。這都是背景。由於媽媽再嫁,洛白覺得日子好過得很。薄先生,是嗎?」
  「是的。」
  「薄先生要他去工作,」白莎繼續道:「他就表示他的獨特態度,由於他『我為大』的人格——」
  「他根本沒有人格,」薄好利插入道:「他也沒有任何經歷。有一些他媽媽的朋友,為了他和我有名義上父子的關係,把他介紹進一個公司。那孩子想有一天吃定我,門也沒有。」
  「這一點你自己告訴唐諾吧。」白莎說。
  薄好利把雪茄自口中取出。「沒收農場投資公司,是由兩個人在控制,蘇派克和卡伯納。我太太認識卡伯納很久了——在和我結婚之前。他們給小洛一個職位。3 個月之後,就把他升為銷售部經理。又兩個月,董事會叫他做總經理。你自己想想,他們要的目標是我。」
  「沒收農場?」我問。
  「那是公司名稱。」
  「做什麼生意的?」
  「礦產,礦業開發,採礦。」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白莎把問題提出來:「沒收農場投資公司怎麼會和開礦搞在一起?」
  薄好利坐在椅子中又陷了一點下去。「我怎麼會知道?我根本也不想知道小洛的工作。我也不要他管我的事。我要是一問他問題,早晚他會叫我買他股票。」
  我拿出小本子,把薄好利提過的名字記下來,又加一行,訪問沒收農場投資公司。
  薄好利看起來和他在健身房時完全不同。他又自眼鏡上溜著眼看我,我覺得他像一隻雙耳和下唇下垂的大猛犬被繫在鏈條上。他的眼睛在說,假如多給他鏈條兩尺的距離,他會在我腿上咬下一口。
  「你想要我們幹什麼?」我問。
  「其中之一,我要你做我的教練。」
  「做什麼?」
  「教練。」
  柯白莎把兩臂上舉,不斷彎曲。做出二頭肌訓練狀。「訓練他體態。唐諾,你知道的——拳擊、柔道課程、角力、相撲、跑步訓練。」
  我奇怪地看向白莎。在健身房這種地方那有我的地位。這個工作不是我幹得了的呀!
  「薄先生的目的,是要你和他在家裡。」白莎繼續解釋道:「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你是個偵探。他家裡人都知道,他想把身體整整好。他本來的目的是想把橋田請到他家中去做他教練的。同時他又想請一個私家偵探。在健身房,他一看到你的表現,他立即想到把你請回家做教練,不就一切都解決了。」
  「你想要偵探什麼呢?』俄問。
  「我想查出來我女兒在怎樣花錢,什麼人在大量吸取她的錢—一還有,為什麼。」
  「她被勒索嗎?」
  「我不知道,真有此事的話,我要你查出來。」
  「沒這回事呢?」
  「查查看她的錢怎麼了。我看她可能被勒索,在賭錢,再不然小洛誑得她在經濟上支援他。任何一件對她都危險,對我都不適合。我不單是為她利益在考慮,我自己也處在相當尷尬的情況。任何一件發生在我家的經濟醜聞,都會引起不得了的……我想我說得太多了。我不喜歡。我們該速戰速決了。」
  白莎說:「你把那日本人一下摔過肩,他就對你注意了。是嗎,薄先生?」
  「不是。」
  「怎麼啦?我以為——」
  「我喜歡日本人摔他的時候,他的樣子。我們閒聊太久了。我們該開始工作了。」
  我問;「有什麼跡象,你在懷疑你的女兒—一」
  「過去30天內, 兩張支票, 」 他打斷我說: 「每張都是憑票即付的,每張10000元, 每張都轉入了亞特娛樂公司的帳。那是一個賭博事業—一樓下餐廳只是個幌子。樓上賭場才是賺錢地方。」
  「是不是她在那地方賭輸了錢了?」我問。
  「不是,她樓上樓下都沒有去過。這我已經查明。」
  我問:「你什麼時候要我去你的家裡?」
  「今天就去。我不要你偷偷摸摸。我要你贏得雅泰的友誼。得她信任——說你能幹,可靠、健康,進取。」
  「我看她不見得會選上一個體能教練來信任吧。」
  「錯了,這正是像她這種人會做的事。她不是個勢利小人,她最恨勢利小人。你拍她馬屁,她反而冷落你。所以你錯了……不對,等一下。也許你對了……這樣好了,你不算職業教練。你是業餘的,不過是業餘中最好的。我在想支援你建立事業。我想辦一個健身房,專門給事業成功,身體日衰的男人恢復體態。在某一定時間內奏效,當然收費也高。這一切將由你來管理,你有薪水,領花紅。你不是教練,是這一行的內行,專家……給我自己光訓練一下,只是附帶的……交給我來辦好了。」
  「好吧,那一部份交給你。而我的責任是查清楚,你女兒的鈔票流哪裡去了。就這一點對嗎?」
  「就這一點!老天!這是一件你從來也沒有接手過的大案子。她是一支純鋼的彈簧,她是炸藥。假如她發現你是一個偵探。我就死啦。當然你也開除了,懂嗎?」
  「為的是不要你去管他的事,也要使雅泰遠離他的事。他是個繡花枕頭。他媽媽還以為他是天才。他自己也這樣想。你別受騙了。假如他說服了雅泰把錢拋入他的事業,我要事實,你告訴我,我來處理。我對他,也對他媽說過,我再也不給他一毛錢。他敢騙雅泰,就等於騙我。我……又講太多了。講完了,準備什麼時候走?」
  「一個小時之內。」白莎替我講了。
  薄好利扭動身子,勉強使雙手可以抓到椅子的把手。用他雙手,他把自己自椅子中撐起,站在地上。「好吧,用計程車來好了。柯太太有我地址。我先回去鋪鋪路……賴,你記住了。不能讓人知道你是個偵探。有人一知道,就玩不成了。」他對白莎說:「你也把這一點記下了。你們不能亂動,雅泰太聰明了。你有一點不對,她就會知道的。有一點錯,你們自己等於一天放棄大洋100元。」
  原來如此!白天每天可以賺100 元,外加花費報銷。她和我的算法是工作一天,只有8元。不過保證每月不少過75元。
  薄好利說:「賴,1 小時後等你光臨。今晚你就可以和我家裡人見面——所有人,除了雅泰,她要去別的地方,晚上2、3點之前不會回來。我們每天早上7 點半訓練,8 點半早餐。有關教我一些柔道的事,我倒不是虛偽的。我很想重建一下我的肌肉。我太虛胖了。」
  他自己在西服上身裡搖一搖他窄削的肩頭。我開始瞭解寬的墊肩在這種衣服上有多大的掩飾作用。
  「唐諾一定會到的。」柯白莎說。
  薄好利走後,白莎說:「你坐。」
  我坐在椅子的把手上。
  她說:「於我們這一行有很多開支,像你一樣是不會知道的:房租、秘書薪水、保險、所得稅、營業稅、文具、紙張、水電、大廈管理費。」
  「清潔費,」我建議。
  「對,還有清潔費。」
  「又如何?」
  「沒什麼,我只是告訴你,你的工作在人浮於事的今日,還算是差強的工作,不過由於你近日表現也不差,所以我決定把你有案在辦時每天工作費改為10元。」
  「10元呀!」我說。
  「沒錯。」
  「1天?」
  「什麼意思?」
  「只夠我一個人活命。不過老實說,我也不會做教練。」
  「別這樣說話,唐諾。這件事我早想到了。我們繼續讓橋田每天在下午教你柔道,我告訴薄先生每天下午2點到4點你一定要回這裡報告情況。你就現學現賣,下午學的,第二天上午去教薄好利。學什麼教什麼,進度也一樣。」
  「他不肯這樣的,我也不願意。」我說。
  「喔!唐諾,哪有鴨子生出來自己知道會游泳的。媽媽把它丟下水去,它自然就會了。」
  「我又怎樣來回呢?有多遠呀?」
  「遠倒是太遠了,也無街車,不過他同意你回來做報告,所以也同意付計程車費。」
  「多少?」
  「你不必擔心,」柯白莎說:「我們這公司不會把所有開支費真使用在計程車上的。今晚我會開車送你去,送到快到他家一條街的遠近,你走一條街就到了。我每天下午2點會在同一地點等你出來。這樣我們又賺了他給的計程車費了。」
  「實在沒有必要冒這種笨險,為了這蠅頭小利,很可能你就會失敗在這種原因上。」我一面告訴她,一面走出去,去整理行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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