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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

  去年,人梅後,天天是沒完沒了的陰天。在鬱悶的潮氣中,每天拭著粘糊糊的 汗,苦不堪言。要說,每年一到這個季節我便不想動筆了,但今年人梅後的一天, 一隻不知從哪兒逃出來的駕,在庭院的草木叢中鳴囀了開來,從樹梢間看不見它的 身影兒,只有它的聲音在圍牆四周鳴叫個不停。每天一感到鶯在原地叫個不停、朝 著老方向在飛動,便會意識到自己的心思立時圍繞著鶯叫聲活躍了起來。
  那時,說到要去趟北海道,遂與川端[注]一起,沿奧羽本線前往青森,在淺蟲 住了一夜。車上談到了基督。上個月讀到一家雜誌上這麼一條消息,說是在青森縣 的八戶,崇神天皇時代,基督來到八戶住了下來,他歿於此地,墓地也在這裡。如 此荒誕無稽之談,在讓人覺得吃驚之餘,也讓我們繞有興趣地談論起了不得不依賴 這種如同癡人說夢般的想像才能度日的有關現代人頭腦的話題,就在談論的當兒, 兩人已經來到了八戶的門口。「這裡下車便是八戶車站,是我妻子的娘家。」與臉 帶微笑說著這話的川端一起,將車站四周的陰鬱雨空環視了一番,這時,就像鶯聲 一樣,那則有關基督的荒唐不稽之談,也非常有趣地浮現在了我的腦子裡。我不由 覺得,說出這番荒唐不稽之論的人的頭腦,也是讓一種夢境般的美給緊緊纏住了的。
  到達淺蟲的翌晨,候車室裡擠滿了準備上車的小學生。有個混雜在出門遠足的 小學生人群裡,勤雜工模樣,身穿立領制服的老人的身影,一下子出現在了我的眼 簾裡。老人手拿飯盒,坐在長椅上,那張臉簡直就跟基督長得一模一樣。
  「你看他,跟基督就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我不由地脫口而出。
  「真的,長得活像呢!」川端邊說邊舉起了相機,準備將那基督攝下來。
  「太可憐了,算了吧。」說著,沒摁鏡頭,便將相機收了起來。他接著說道, 「真是奇怪啊。」
  當時要是把照片給拍下來,現在拿出來看的話,說不定人們會把他當成是手持 飯盒的基督的。臉相逼肖到了這樣一種程度。
  有這樣一種說法:人要是想著荒唐不稽之物的話,那麼,那種荒唐不稽之物便 會漸漸變成事實。要是誰的頭腦裡不斷生出這樣的念頭,即把近乎發瘋的夢想也當 做現實的一部分,那麼,基督死於八戶的說法,就勢必成了令人抑鬱的梅雨季節的 陰沉天空下一種美麗的現實。不,就在現在與八戶隔得並不太遠的淺蟲車站,我就 差一點做了個基督的夢。川端也是如此。
  過了津輕,繼續朝北海道走,會明顯地感覺到這個地方的基督教傳統,會有一 種來到了異境他鄉之感。以函館的TRAPPIST(基督教中的一派)為代表,鐵路的沿 線,有一種似乎把基督教全都搬了過來似的勁頭,德國南部和亞得裡亞海的風景便 絡繹不絕地浮現在了我的眼前。這裡沒有梅雨季節,在從內地陰沉天氣中逃出來的 我的眼睛裡,花期正盛的札幌刺槐,看上去就像佛羅倫薩馬爾穆大街上的街樹。
  旅行歸來,內地的梅雨依然連綿不絕。鳴叫著的駕沒有逃走,仍在家屋的四周 轉悠著。一聽到它的叫聲,淺蟲見到的那位基督的臉,便又從我的頭腦裡浮現了出 來。它沒有消失,所有梅雨季節的幻想依然如故。近來,我常覺得,事實上,說不 定我已經從北海道人的淳樸中看到了基督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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