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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點的宿舍

  義三的宿舍住的全是學生。新的學期剛剛開始,宿舍裡蕩漾著輕鬆的氣氛。
  洗麻將牌的聲音,單調的單簧管的吹奏聲,年輕女人的笑聲……宿舍裡可以聽到各 種聲音。
  房子走了以後,義三很晚才吃晚飯。吃飯時,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些什麼,也吃不出 飯的味道。飯後,學習也學不下去,看借來的小說,也看不進去。
  他真想到街上到處亂轉轉,也真想和某個人聊上個通宵。不過,他只是默默地坐在 那裡。
  他的膝蓋上放著房子的尼龍錢包。
  「裡面裝著多少錢呢?」
  房子把錢交給他保管,卻沒有告訴他具體的數額。義三也沒有問具體的數額。這事 兒說起來也夠怪的。
  義三極想數數這筆錢,但又感到內疚。他覺得這種想法是對兩個人的相互信任的褻 瀆。
  如果從保存、被保存的關係看,不瞭解錢的數額,確實不可思議。但是考慮到房子 和義三的關係,這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愛的表達。儘管房子是倉促拿出來的,義三也是 慌忙拿到的。
  「這就是她失去屋子換來的代價。雖說那屋子是個簡易小房。」義三覺得無家可歸 的房子彷彿變成了尼龍錢包坐在自己的膝上,他連續吸了好幾支煙。
  外面傳來了敲門的聲音。比義三低一年級的醫大的學生走了進來。
  「行嗎?稍微打擾您一下……」
  「請。」
  義三高興地把他讓進屋內。他正想找個說話的伴兒呢。
  這個學生不久也要像義三那樣去當住院醫的。他們是一個大學的學生。這個學生經 常來義三這裡閒聊。
  「好久沒見了。」
  「去年年末,我得了一場病。後來,我又回了幾天家。」
  「馬上就該準備考試了嗎?」
  「是這麼回事。可我這個人,醫院的工作不結束,就進入不了狀態。其實,這也是 個借口。」
  「很快就該放假了吧。多好啊。」
  「其實也就多了點兒不用點名的自由。」
  「住院醫,您就在這所醫院?」
  「這所醫院,什麼科都有。除了精神科。我在內科呆的時間最長。過幾天,我準備 去M醫院的精神科當住院醫。那兒的事兒完了,就該放假了。」
  「住院醫的實習計劃一開始就是定好的嗎?」
  「一般而言,是定好的。哪所學校的學生都一樣,都要像走馬燈似的轉上一遍。有 的人一開始去精神病科。也有的人像我似的,把它放在最後。還有的人從保健科開始。」
  「怎麼說呢,也就是延長一年時間嘛。像我們這些窮學生,確實是要苦些,而且還 要多一次考試。」
  「按我的感覺看,住院區做臨床要比學校的基礎學習有意思,而且,也記得牢。臨 床不用記筆記,考試也要多些。我看實行住院醫制度也是蠻好的。其實,二戰前,大學 畢業了,也未必就能馬上為病人號脈治病。」
  「不過,去哪兒做住院醫,也就是說去哪所醫院好呢?醫院不一樣,學習的內容也 很不一樣吧?」
  「這怎麼說呢?住院醫是學生,但是他的三分之一又是醫生、社會人。通過患者, 我們要碰到許多問題的。換句話講,就算我們體會不到醫生的哲學,也要接觸到行醫的 態度這些問題的。有些住院醫,如果對行醫產生了懷疑、否定,是可以辭去醫生這個工 作的。」
  「有人辭職不幹了嗎?」
  「我不太清楚……」
  義三含含糊糊地說:
  「科學和感情的把握,也是個難題呢。干住院醫,既有誘惑也有墮落……」
  「是不是女人比較多呢?」
  「也不見得都是女人。」
  義三臉上有些發紅。
  「聽說去年的國家考試挺難的。今年也不知怎麼樣?」
  「說不準。不過,去年大約有三分之二通過了,今年也就是這種水平吧。」
  「只有三分之二啊。那麼,那三分之一怎麼辦呢?大學畢業了,可又通不過國家測 試,當不了醫生。真讓人厭世啊。這考試就像用尺子量人的腦袋,真煩人。其實,考試 比用尺子量,還要不准,偶然性更大。」
  「考試也是一個目標嘛,我覺得可以有。像我這樣的人,要是不考試,就學不下 去。」
  「栗田,對不起,你能不能借給我一點兒錢。家裡說馬上就寄來的。可現在剛開學, 花費挺多……」
  義三心裡一震。這個學生既然是來借錢的,可他為什麼不早說呢。他覺得真不該剛 才一直讓他陪自己閒聊。
  「在錢上,我可是從來沒有過信心。」
  義三苦笑著說。
  醫科大學的學生不好意思地說了些什麼。義三不能為他提供幫助,比他還要不好意 思。義三的確沒有錢。他連買有關將要到來的考試的參考書的錢都沒著落。
  但是,義三衣袋裡卻有房子的錢包。
  剛才,義三把錢包塞進衣袋裡時,醫科大學的學生大概看到了吧。也許,房子把錢 交給自己時,他在外邊偷聽到了。可是,醫科大學的學生並不像那種狡猾、低俗的人。 衣袋裡放著房子的錢包,義三覺得自己就像在藏匿著偷來的東西。
  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醫科大學的學生和義三談了許久最近的電影還有體育。
  樓下的時鐘隔上一定的時間就會慢慢地敲響起來。
  「喲,已經12點了。你看,聊了這麼長時間……」
  醫科大學的學生趁著鐘還沒敲完,站起身來。
  「您休息吧。」
  「晚安。」
  醫科和學的學生穿上拖鞋,走出門外。不一會兒,又拉開門,探進頭小聲地對義三 說:
  「栗田,來客人了吧。外面有人呢。」
  「是嗎?」
  義三探出頭看了看。
  原來是房子。房子側著臉站在走廊裡。
   
借電話

  第二天是個晴天,天氣暖洋洋的。
  迎著早晨的陽光,義三沿著河邊道路,向醫院走去。但是,他的思緒卻停留在剛剛 分別的、留在房間裡的房子身上。
  臨出門時,房子一定要送他到這條路上。義三連連說著「不成,不成,你得藏藏」, 硬是把她推進了屋裡。房子又把門拉開了一條小縫,露出一隻眼睛,小聲地叫著義三:
  「大夫,那個……」
  義三回過身,沿著走廊又走了回來。
  「什麼事兒?」
  「絕對不能離開這個房間嗎?」
  「還是不出去為好。」
  「啊。」
  房子眼圈紅紅的,眼瞼與臉上泛著紅暈。義三發現後,便說:
  「對不起,對不起。這也是沒辦法嘛。到時候,你就出來吧。」
  義三一邊走一邊想起昨晚的事情,心裡直想發笑。房子太可愛了。
  昨天晚上,房子來時已經12點了,樓下管理人的妻子也睡著了。所以,沒有借到寢 具。義三把褥子橫了過來,腳下部分墊上了坐墊。兩床被子也同樣被橫過來,蓋在一起, 上面又壓上了義三的大衣和房子的短外套。
  「我不睡。」
  房子小聲說道。
  「那可不行。為小和守夜的那天晚上,你不是就睡著了嗎?」
  「那天是太難過,太累了。今天晚上就不一樣了。我就是一晚上不睡也沒事。睡著 了,多可借啊……」
  可是,燈關上不久,房子穿著裙子、襪子就睡熟了。她大概是對義三太信任,太寬 心了。
  義三有生以來第一次與自己的親屬以外的女性在這樣近的距離休息。他久久難以入 眠。
  房子不打算再回「綠色大吉」了。她對義三說準備在女老闆在店裡時去取她的那一 點行李。房子來依靠自己,義三感到特別的高興。同時,他又十分可憐這個無家可歸的 女孩。
  剛剛離去不久的房子又在當天晚上12點返回到了自己的身邊,這是義三所沒想到的。 義三感到十分驚訝,難道自己對房子的責任已經如此重大。房子充滿熱情的美麗的大眼 吸引著義三,房子那纖弱的女性溫柔誘惑著義三。義三確實愛上了這個女孩。不過,房 子今天就來到義三的身邊,無論怎麼講,還是顯得有點過早。
  現在,自己還在依靠桃子父親的資助。要是自己和房子在一起生活的話,那又該怎 麼辦才好呢?
  不久,桃子就要來東京了。義三卻在和房子一起生活,桃子又會怎麼看待自己呢? 義三曾經請舅父的醫院照顧房子。可是,從現在起,兩個人就住在一起,這種請求是不 是有些只顧自己了。舅舅和舅媽也不會答應自己的吧。而且,義三本身的潔癖,男人的 自尊心也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做的。
  義三的愛的喜悅上蒙著一層猶疑的陰影。
  這天,義三在醫院裡總是出神發呆。他真想早些完成工作,回到獨自一人無所事事 地等待著自己的房子的身邊。
  但是,義三卻失去了自由。他心裡充滿喜悅,卻又無法表達出來。當他準備比平時 早些下班時,小兒科的主任叫住了他。現在,義三和主任的關係變得很熟了。
  義三來到醫療部,主任正在和義三的夥伴聊天。主任那狡黠的眼神裡露出笑意。他 突然向義三問道:
  「栗田君,能喝吧?今天晚上給你們搞個告別歡送會。從明天起,就不能像以前那 樣每天見面了。」
  在座的每個人都顯得很高興。民子也在其中。還有另一個女住院醫也在。
  義三竭力掩飾著自己內心的為難。不能馬上回去,義三愈發想念獨自一人坐在宿舍 房間裡的房子。
  一行人分乘兩輛出租車,不到三十分鐘便來到了澀谷。從熱鬧的大道走進一條小路, 來到一家蠻像樣子的「料理店」。店裡已經安排好了小宴會,看樣子主任他們已經用電 話預訂好了。
  在夥伴的勸誘下,義三一會兒啤酒,一會兒日本酒,接連喝了許多。菜上來後,大 家不再熱熱鬧鬧地勸酒了。可是,義三卻坐不住了。他悄悄地起身到結賬處打了個電話。 宿舍管理人的妻子接的電話。義三請她轉告房子。
  「我有會,要回去晚些。請跟我房間裡的人打個招呼。」
  「您房間裡的人?她沒有名字嗎?」
  管理人的妻子開玩笑似的說。
  「要不要請她來接電話?」
  「不用,算了。您跟她說一聲吧。」
  「栗田,你屋裡的人,今晚上住這兒嗎?沒事吧?」
  「什麼沒事兒啊,大媽,有被子的話,借我兩三天。」
  「什麼,被子?!你知道宿舍的規定吧。」
  「我知道。知道才求您的嘛。那孩子無家可歸,就住兩三天……不給您添麻煩。」
  「真拿你沒辦法。」
  「拜託了。另外,我的晚飯就讓她吃了吧。」
  「行,行。」
  管理人的妻子笑了笑,也可能還伸了伸舌頭。
  義三在掛上電話的一瞬間,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厭惡。自己為什麼要用那種看不起 房子的、故作與己無關的態度講話呢。這難道就是無聊的男人的虛榮、羞澀?為什麼不 讓房子來接電話呢?
  主任的那桌上看樣子酒也喝得酣暢,時時傳來熱鬧的談笑聲。義三手剛放在拉門上, 民子迎頭走了出來。
  民子也好像是稍微喝多了一些。她月牙形的眉毛向上吊著,眼圈紅紅地望著義三。
  「你真有點怪。整個一天都是坐立不安的。今天晚上不喝個一醉方休可不成。」
  說著,民子抓住義三的手。
  「喝個一醉方休。」
  義三桌上的那份菜被挪到了不喝酒的學生面前,不見了。
  「我那可愛的孩子出家了。」
  義三剛說完,不喝酒的學生便道:
  「讓能喝酒的傢伙吃了,多可惜啊。」
  「它就靠你了,可要善待它啊。」
  「放心吧,我會好好地把它吃掉的。」
  說著,那個學生把豬肉串塞進了嘴裡。
  義三的杯子裡、酒盅裡,剛剛喝空,又被斟滿,一刻也沒空過。
  「這回可糟了。」
  義三說。他喝著喝著,覺得昨天晚上的緊張感已雲消霧散了。他心情舒暢、浪漫放 縱起來,並在心裡幻想著如何按自己的想法去塑造還是少女的、未經雕琢的房子。對房 子施教也是他的樂趣所在。
  義三周圍所有的人都在興致勃勃地、愉快地交談著。領頭熱鬧的一位唱起了幼時的 歌曲。沒想到,他唱的是很久以前的武島羽衣的《花》。接著又唱起《桑達盧西亞》、 《海濱之歌》,繼而又是黑田小調。有的人還隨著歌聲跳起舞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民子來到義三的左邊,坐了下來,再也不曾離去。義三右 邊的學生酒一入肚便變得十分憂鬱,糾纏著義三,大談起人生的虛無來。義三不斷地摸 著臉,就像要禪去掛在臉上的蜘蛛網似的。
  「你對這位幸福的、充滿理想的人,講這些,那不是找錯門了。」
  民子把身子探到義三面前,和那個學生侃了起來。
  「你的這種虛無,也不過就是熱情不夠,也就是不敢和大家唱歌罷了。」
  「不敢和大家唱歌,這不也是挺好的虛無嗎?!」
  「這叫什麼,酒醉虛無?你連酒醉大哭都不會?」
  「對,我是不會。我倒是希望這個社會能夠喝醉了大哭呢。」
  離開了這家飯店,學生們又來到另一家酒館。接著,又喝了幾家。不知從什麼時候, 最後只剩下了義三和民子。
   
真拿你沒辦祛

  車裡的燈關著。民子探過身子望了望義三,歎了口氣,溫柔地說:
  「真拿你沒辦法啊。」
  義三半醒半醉地說:
  「我這個人像是沒治了。剛才有人也這麼說。」
  「誰說的?」
  「誰說的,我忘了。」
  「別打馬虎眼。快說,是誰?」
  「行了。我一個人能回去。」
  「你醉成這個樣子,行嗎?我表哥就是因為喝醉了掉到鐵軌上受傷的。我送你回去。 誰讓你是我可愛的病人呢。」
  義三忽然察覺到民子感情的變化。
  「今天晚上啊,有個女孩在等我呢。」
  義三說。
  「所以,不能讓你送我回去。」
  「什麼?」
  民子驚得目瞪口呆,同時又難以置信。她面露疑色地問:
  「誰等著你呢?就是那個什麼醫院的桃子嗎?」
  「桃子?我以前跟你說過桃子的事兒?真沒想到。」
  「怎麼樣,我猜中了吧。」
  「桃子是個好孩子。我覺得她挺可愛。不,應該說她覺得我可愛。對我來講,她是 個心靈美的人。不過,我們是表兄妹,就和兄妹一樣。如果我人生受到挫折,或者成了 傷殘,那麼能夠幫助我、挽救我的就是她啦。到那時,她不是出自於憐憫,而是以她本 身的快樂溫暖的情愫擁抱我……」
  「自作多情。」
  「不,桃子不會認為我自作多情的。有機會,一定讓你見見她。」
  義三說著,腦海裡浮現出冒雪來到東京為自己尋找房子的桃子的形象,浮現出不願 在東京見到義三、昨天一大早返回故鄉的桃子的面容。義三昏醉的腦海裡,桃子的心情、 房子的心情上下翻湧,撞擊著他敏感的內心。
  「不過,等我的不是桃子。你還記得吧,去年夏天,我救出來的那個孩子的姐姐。 她弟弟,去年年末死掉了。她無處可去,就來到了我這兒。」
  「噢,是這樣?」
  民子頗為感歎地說。然後,她便面無表情地沉默了一會兒。
  「她喜歡你吧。你也喜歡她,對嗎?」
  義三點點頭。
  「你今天晚上真是個好人。那麼老實,坦率。要是每天都這樣有些醉就好了。」
  民子從車窗向外望著說。車快到國鐵站時,民子對司機道:
  「我在前面的車站下車。」
  「我下。」
  「行了,你別下。」
  民子拿出到N所需的車費,遞給了司機,然後便讓司機停下了車。
  「栗田,可別忘了剛才說好的事啊。」
  「我們說什麼了?我不記得啊。」
  「真拿你沒辦法。」
  義三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話。
  「明天開始咱們去新的醫院。我9點在M車站等你。頭一天可別去晚了。你自己還說 呢,『別看我是個學生,我勁頭兒大著呢』。」
  小型出租汽車的車門大開著。民子猛地將車門推上,十分爽快地說:
  「再見。」
  一個人坐在晃晃悠悠的車裡,義三感到醉意更濃了。
  他踉踉蹌蹌地爬上樓梯,又撞到了樓梯拐角平台的牆上。好不容易他才走到了房間 前面。
  房子迎出門來。
  「您怎麼了?」
  「我回來晚了,你著急了吧?」
  「您回來得太晚了。我還是……」
  「還是,怎麼了?」
  「我還是覺得自己這樣做,對您不好,給您添麻煩了。我挺難受的。」
  「你想的太多了。自己喜歡的人在身邊,有什麼不好的呢?!」
  義三扶著房子的肩頭,把鞋連拉帶拽地脫了下來。
  「您喝醉了吧?您也喝酒?」
  「今天啊,是沒辦法。明天我們就要換醫院了,今天主任為我們開了個歡送會。對 不起。」
  「好了,算了。」
  義三連著大衣把上衣脫了下來,又把褲子褪了下去,一頭躺在床上,穿著內衣就鑽 進了被子裡。
  房子眼裡含著淚,為義三疊起脫下的衣服。
  她那美麗的眼睛中的淚水晶瑩放光,就像寶石似的。
  義三用力睜開困乏乾澀的眼睛,問道:
  「你不睡嗎?」
  「我睡。晚安。」
  房子在義三的枕旁施了一禮以後,到房間的角落換上剛才管理人的妻子借給自己的 素淨的睡衣。那睡衣是管理人的妻子連同被褥一同拿來的。換著睡衣,房子想起來管理 人的妻子端來飯時告訴自己的那些話。她告訴房子,這裡禁止住宿人員以外的人留宿; 「栗田是個有前途的人」;栗田所得到的資助不是他舅舅給的,而是他的未婚妻、他的 表妹給的。關上電燈,房子戰戰兢兢地鑽進另一床被子裡,低聲痛哭起來。
  她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這樣生活了。這樣太困難了。她感到孤獨、寂寞。她真想伏在 義三的胸上睡上一覺,但又不敢觸摸義三的被子。不過,對於在貧窮、無依無靠的生活 中長大成人的房子來說,能夠像這樣聽到義三酒醉後的鼾聲,已經是難得的幸福了。
  早晨,義三猛然醒來,卻發現旁邊的被褥已收拾得整整齊齊。
  房子把小圓鏡子架放在桌子上,正在用兩手不斷地揉搓著臉頰。前天晚上從「綠色 大吉」的後門出走後她就沒有再回去。現在,她手頭上什麼化妝品也沒有。
  義三想喝些水,也想抽煙。
  「現在,幾點了?」
  「8點多一點兒……」
  「這可糟了。」
  義三想起來今天9點鐘和民子約好要在M車站見面。他猛地鑽出被窩。
  今天是第一次去這所醫院,他很想刮刮臉。他不願意過分地邋遏。就在義三急急忙 忙做著出門的準備時,房子從樓下端來了早餐。簡單的早餐是兩份。由此可見管理人的 妻子的一片好心。
  不過,義三卻沒有食慾,昨晚上的酒似乎仍然殘留在他的胃裡。而且,他也沒有時 間去吃飯了。
  「今天我剛換醫院,不能去晚了。你就自己吃吧。」
  「您肚子要餓的。」
  「沒事兒。我經常這樣。」
  義三心神不定地穿著鞋。
  「我今天會很早就回來的。」
  義三把房子摟了過來,說道。房子臉上顯露著悲痛的神情。房子內心的孤獨是義三 難以理解的。
  義三慌慌張張地剛要走下樓梯。房子拿著包盒飯追了上來。
  「你忘了帶這個了。」
  「噢,謝謝。」
  房子緊緊地跟著義三,邊走邊問:
  「我就這麼等著,行嗎?」
  「我會早些回來的。我回來後,跟樓下的阿姨好好說說,沒事的。另外,我千葉舅 舅馬上就要搬過來了,醫院也要開始了。」
  義三上了私營電車,又轉乘國鐵,然後又換上私營電車,這才到了M車站。下車一 看,民子穿著駝絨大衣已經等在了那裡。
  「真夠晚的。我都等了三輛車了。遲到十五分鐘啊。」
  「對不起,對不起。」
  民子再也沒有說什麼,快步走了起來。
  過了鐵路道口,正面豎著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東京都立M醫院。醫院佔地很大, 裡面有好幾棟灰色的病房大樓。
  民子走在前面,彎下腰對著收發室的小窗口說了些什麼。
  第一天只是參觀了一下整個醫院的部門。
  門診病人很多。真沒想到會有這麼多腦子受到創傷而遭到社會排斥的人。
  到了這裡,那些陪同病人來的人似乎要比病人還要痛苦。
  冬天的太陽還掛在空中,義三就和民子踏上了歸途。邊走著,義三邊想,乾脆請民 子照看房子一段時間。
  這「一段時間」就是義三通過國家考試,能掙錢餬口之前的那段時間。可是,這顯 然太一廂情願了。
  義三心裡對自己的這種想法暗暗自責。可是,又該怎麼辦呢?他真想領著房子到一 個沒有人的童話王國裡去居住。
  民子一字也沒有提昨天晚上的事,還有房子的事。
  「我坐汽車回去。那樣,就不用走路了。」
  民子在M車站很隨便地與義三道了別。
  看來,民子從昨天晚上已從表面上割捨掉了她對義三的那份感情,又恢復了她與義 三的朋友關係。
   
舊照片

  管理人的妻子給了兩份早餐,可是義三卻似乎沒有感覺到她的這份好意,慌慌張張 地離開了宿舍。
  現在,只剩下房子一個人了。她望著這兩份早餐,說什麼也吃不下去。就算她吃了 一點兒,可義三的那份要是不動的話,那管理人的妻子又會怎麼想呢。
  要是兩份飯都吃一點兒,然後就說「兩份吃不了」,大概還是可以說得過去吧。
  連這些事情都得小心翼翼,這使房子覺得十分的難堪。住在那間簡易小房裡時,生 活多麼苦,多麼慘,自己也從未為這些事情而提心吊膽。
  打開兩個碗的蓋子,房子喝著義三的、還有自己的那份涼醬湯,不由得要哭起來。
  「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沒吃這裡的飯。」
  房子有些多心了,覺得這可能與自己來了有關。
  「栗田,你的快信。」
  宿舍管理人的妻子敲了敲門,說。
  房子聽到「快信」二字,心裡不禁一驚。她覺得這信似乎與自己在這兒有關。
  拿過來一看,原來是桃子來的明信片。房子心裡覺得不應該看,但眼睛卻不由得移 向了明信片上。
  
  我已平安到家。後天,家裡準備將一部分行李托運走。聽說他們想請您照料一下我 們在東京的住所。我很擔心這會妨礙您的考試準備工作。
  那位現在如何?請轉達問候。盼望著見到您的那一天。
  前些日子事情很糟,本月的未能轉交給您。待幾日後寄去。  
桃子

  「那位」大概指的就是自己。房子馬上就猜到了。未能轉交、要寄來的毫無疑問就 是錢了。
  房子來這兒以前,她一直認為義三早就是個出了師的醫生。她一直覺得義三是個沒 有生活痛苦、學習重負的人。
  「這太不應該了。」房子自語道。
  今天晚上,義三回來以後,自己要好好和他談談,爭取還是回店裡。就是不回那家 店,自己也要到別的地方去工作,去等待。她覺得自己寄身到義三這裡,是太輕率了。 房子生長在貧苦的家庭,又為弟弟忍受過生活的熬煎。所以,當她聽說義三在靠著桃子 家的資助學習時,心裡產生了巨大的震動。
  房子把桃子的明信片放在了義三的桌上,呆呆地坐在那裡。
  六鋪席大小的屋裡沒有一件房子的東西,也沒有任何可以讓房子去做的事情。房子 只看到了堆在一邊的義三的髒襪子。她拿起這些襪子和昨天借來的床單,下樓去洗手間 了。
  昨天和今天都是好天氣。管理人的妻子也端著洗衣盆來到了洗臉間。
  她望著房子,覺得有些不解地問:
  「你有肥皂嗎?」
  「嗯。」
  「那不是洗臉的香皂嗎?!」
  「對,就一點兒。」
  「那不是床單嗎。剛用一晚上就洗?」
  管理人的妻子打量著房子的神情說。房子有些不知所措了。她也不能告訴管理人的 妻子她今天就走。管理人的妻子轉過臉去,開始洗起自己的衣物。
  「你多大了?」
  過了一會兒,管理人的妻子突然問道。
  房子沒有回答。
  「你是這塊兒的人?」
  「嗯。」
  「你家裡的人知道你在這兒嗎?」
  「我家裡沒有人,就我一個。」
  「就你一個?難道你也沒有父母兄弟?」
  管理人的妻子望著房子,顯得有些半信半疑,同時又有些可憐房子的樣子。
  「你和栗田就像兄妹似的,長得還真有點像。」
  聽到這句未曾料到的話,心情陰鬱的房子立時感到心裡變得開朗起來。
  洗完衣物,兩個人拿著衣服來到了二層的晾曬台上。
  藍藍的天上掛著一輪薄月,微風送來沁人肌膚的暖意。
  一條黑色衣帶般的河水將一座擁擠不堪的小鎮捆綁在其間。街鎮上低矮的房頂的對 面顯露出車站站台的模樣。站台上的長椅處有著或端坐或站立的人們。從遠處看去,就 像個大舞台。
  新建的千葉醫院,這座淺紫色的建築物坐落在那裡,顯現出與這座街鎮不協調的美。
  「聽說那是座醫院。真夠漂亮的。」
  管理人的妻子向房子搭訕道。
  「把周圍的房子都比下去了。」
  管理人的妻子顯得頗為得意地繼續道:
  「聽說那是栗田的親戚建的。栗田要是通過了國家考試,也要在這座醫院裡干的。 現在的學習對他來說,最關鍵啦。」
  房子晾曬完有限的幾件衣物,便悄悄地離開了管理人的妻子身旁。
  回到屋裡,房子發現榻榻米上有張舊照片。
  「這是怎麼回事兒?」
  剛才,房子打掃完屋子離去時,榻榻米上一小塊紙屑也是沒有的。
  房子撿起照片,心裡有些生疑。
  這照片是房子的父親還健在時照的。照片上的房子留著長長的娃娃頭,很自然地站 立在父母的中間。
  她想不起這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照的了。這張小小的照片躲過了空襲的戰火,留在了 她的身邊。每逢看到照片上那時自己幸福的樣子,房子就感到十分快樂。她走到哪裡都 要帶著它。這照片和她可以說是形影不離。
  房子記得這張照片在前天請義三保存的錢包裡。
  錢包,房子已經交給了義三保存。可為什麼這張照片卻掉在這裡了呢。真讓人不可 思議。
  房子用眼睛掃視了一下義三的桌子。
  這是張十分結實的桌子,旁邊三個抽屜,中間一個大抽屜。桌上放著的簡易書架上 擺放著醫學用書、筆記本,還有字典和七八本文學書。書上放著一個小圓鏡子。
  房子的紅尼龍的錢包曾在桌子上放了一段時間。昨天早晨,義三把錢包放在了正中 的抽屜裡,並告訴給了房子。而且,房子也親眼看到了。
  現在,那個抽屜被打開了兩三寸。
  房子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她連忙把抽屜全部拉開。
  房子的錢包就放在抽屜邊上。可是,錢包的拉鏈被拉開了,敞著口。
  「啊!」
  錢包裡的東西果然沒有了。
  房子大驚失色。她把房間仔細地看了一遍。
  鑰匙仍然插在門的鑰匙內孔裡。
  原來自己忘記了鎖門。就在自己洗衣服的這一眨眼的工夫,有人曾來到過這間屋裡。
  房子慌了。她來到走廊裡。外面沒有人影,每間屋子都是安安靜靜的。
  房子跑下樓去,衝進管理人的房間,大聲道:
  「有小偷,小偷進房間裡了。」
  「什麼?你說小偷?是栗田的房間被偷了?」
  管理人摘下老花鏡,看著房子。
  「嗯嗯,是的。」
  「都丟了什麼?」
  「錢。」
  「錢?多少錢?」
  「兩萬五千日元……」
  「兩萬五千?這錢可不少。」
  管理人顯出頗為吃驚的樣子,
  「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是栗田的嗎?」
  「不,是我的。」
  管理人感到有些奇怪:
  「你的?」
  「對。我在洗衣服時,丟的。」
  管理人似乎不相信:
  「不可能吧。是不是你記錯了?」
  「不是。我是放在裡面了。現在已經空了。」
  房子讓管理人看了看錢包。這錢包就是那種窮人家女孩子常用的錢包。管理人毫不 客氣地看了看,問:
  「就是放在這裡的?」
  「我是和照片放在一塊兒的。現在掉在屋裡的只有這張照片了。而且桌子的抽屜稍 稍打開了一些。有人來過的。」
  「你說有人來過,可我一直在這兒,我老婆剛剛出去辦事。又沒有其他人進出過。 今天,宿舍的人都出門了。」
  「可是……」
  「那就怪了。你的門一直沒關嗎?」
  「是的,我沒上鎖。」
  管理人頗不情願地起身來到走廊裡。
  走廊的牆壁上掛著顯示各房間的住戶是否在家的名牌。所有的木名牌都翻了過來, 顯露出後面的紅字,唯有一個沒有被翻轉。
  「噢,是戶波嘛。他今天休息?」
  管理人來到那個學生的房間前,扭了一下門把手,喊了幾聲他的名字。
  「沒在家。他忘了翻牌啦。宿舍裡一個人也沒有,也沒有人從外面進來。這事兒可 就怪了。在這個宿舍裡,還從來沒有出現過丟錢的麻煩事兒呢。」
  「可是,我的錢是丟了。」
  「這事兒就怪自己沒關門唄。你可以肯定有人去過房間嗎?」
  說著,管理人和房子來到了栗田的房間。
  房子把前因後果向管理人敘述了一遍。聽完後,管理人問:
  「這事兒可就怪了。會不會是被栗田帶走了?」
  「不會的。」
  「會不會有人知道你把錢交給栗田保存了,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
  「這種事件,特別希望你能夠提供些線索。你看,這窗戶小偷也是進不來的嘛……」
  為了采光好些,窗戶是後打通的。
  窗戶外面,有一條很窄的路,路對面是鄰居家的牆,孩子們正在那裡玩。狗窩裡拴 著條棕色的狗。
  「我也很想幫你查一查。可是,你不是這宿舍的人,事情就難辦了。不該在這兒的 人在這兒了,這就是事兒。作為宿舍來講,也就不想求警察幫忙了。要是說在這兒丟的, 宿舍裡的人都要受到牽連的。最後再弄個留宿女孩子,別說栗田啦,就連我也沒臉見人 的。栗田回來後,咱們再想想辦法,商量商量。」
  聽管理人的口氣,他不僅不同情房子,反而還覺得房子丟失了錢是給他添了麻煩。 那語氣裡還有些懷疑、嘲諷房子的味道。管理人離開後,房子洩了氣似的,顯得無精打 采。
  本來是興沖沖地去報失,可管理人的亂猜疑使得房子的指望徹底落空了。
  對於房子來講,被盜的這筆錢就是她失去住處的代價,是一筆數目很大的款項。
  房子自己以前從來沒有拿過兩三萬這麼多的錢。她之所以把錢交給義三保存,其中 一個原因就是出自於她內心的不安。她身上帶著它就會感到坐臥不寧。雖然這一大筆錢 是她自己的,可她卻不覺得像自己的。
  更主要的是因為這筆錢來自義三的舅舅,也就是桃子的家裡。這使房子內心產生了 極度的不安。
  房子現在感到很害怕。這倒不是因為錢丟失了,而是因為不明身份的人潛入過這個 房間。她感到十分恐懼,就像被看不到的敵人奪去了雙腿似的。
  房子關上門,上上鎖,又關上玻璃窗。然後,在桌子前默默地坐了許久。
  她拿起義三的鉛筆和紙,寫道:
  「謝謝您了。我不能在這兒呆下去。這三天令人高興的日子,我是忘不掉的。痛苦 的時候,我還回來。請向桃子問好……」
  寫著寫著,她的淚水落在了紙上。房子用手指尖拭去落在紙上的淚珠。她覺得現在 是她感到最為痛苦的時刻。
  義三離開M醫院,與民子告別之後,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自語道:
  「要保守秘密,真是夠折磨人的。」
  房子現在在宿舍。這件事對民子雖然算不上秘密,但是今天義三卻沒有對民子講, 而且又沒有顯露出任何聲色。義三覺得自己變得十分笨拙。他覺得自己好像在有意向民 子保守這個秘密。
  義三覺得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都是那麼不自然。自從房子來到宿舍以後,義三覺得 自己突然開始意識起社會上人們的視線來了。他十分厭煩現在的自己。
  「沒有什麼不好的。也沒有任何可以羞怯的。」
  義三對自己說,似是在自責,又似是在鼓勵自己。他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軟弱、 如此沒有出息,在一生中的關鍵時刻,竟然會如此猶豫不決。和大膽地跑到自己身邊的 房子比較起來,自己又算是什麼呢。
  在關鍵時刻自己卻束手無策。義三為自己的幼稚感到十分可憐。
  不過,當他坐在電車裡時,心頭上又浮現出許多願望。他要為房子做許多許多事情。
  總而言之,他不能讓房子再回到房子自己不喜歡的那家彈子廳。如果可能的話,他 真想讓房子住在宿舍裡,一直住到桃子她們搬到醫院裡來時。
  可是,同住在一個房間裡,今天晚上還會像昨天晚上那樣不越線嗎?他已經緊緊地 擁抱過了房子好幾次了,想必房子是不會拒絕的。義三感到心裡一陣顫抖。
  但是,要是越線了,那房子又該怎麼辦呢?過後,再求舅舅的醫院收留房子,那對 桃子來講,自己就顯得有些無恥了。另外,房子也許會受到異常的打擊,性格變得扭曲。 房子所需要的是親切的關懷,重新的教育。
  義三在N車站下電車後,把手放在褲子口袋裡摸索了一下,數了數放在裡面的有限 的幾個錢。
  望了望點心店漂亮的玻璃櫥窗,義三走了進去。這是家最近新開的店舖。
  他買了一些布制工藝品般的日本點心。
  玻璃櫥窗裡擺著水仙花。
  女售貨員用紙包裹著點心,手勢十分靈巧。
  「這種點心叫什麼名字?」
  義三問道。
  「這些都是透明點心類的。我給您包的這種叫『寒椿』。」
  「噢,這就是『寒椿』……」
  義三臉上浮現出微笑,就像剛剛實現了一個小小的夢想。他走出點心店,風迎面撲 來。
  「這冬天的風,說刮就刮,真煩人。」
  從他身邊走過的年輕女人對她的同伴說。義三連忙背轉身去避開風。同時,他又豎 起了大衣的領子。
  義三望了望天,天上已掛滿了星斗。斷了線的風箏掛在了電線上,發出了卡嚓卡嚓 的響聲。
  寒冷的風吹得行走在河邊道路上的義三加快了腳步。
  「栗田,你回來啦。」
  管理人夫婦迎到門廳來。
  「我們正等你呢。」
  說完,他們就講起房子丟錢的事情。
  「栗田,你真的給她保管錢了嗎?保管了多少錢?」
  主婦迫不及待地問。
  「有多少錢,我倒沒查過。不過……」
  「不知多少錢,就幫人保管錢,還有你這樣的。你也不是旅館存貴重物品的……她 說了,裡面有兩萬五千日元。我看她不像有那麼多錢的人。」
  「不,也有可能的。那錢包裝得鼓鼓的。裡面放的是她家的搬遷費。」
  管理人不悅地說:
  「栗田,你看這事怎麼辦?這要是栗田你自己的錢,咱們鬧出去也成。可這是她的, 她也可能記錯了,也可能不小心給丟了……」
  「這錢,她確實有。」
  「栗田,你就沒查查錢包裡都有什麼?」
  「沒有。」
  義三想起了房子,便說了句:
  「總而言之,請稍等。」
  說完,他便上了二層。
  屋裡黑乎乎的,房子不在。房子寫的留言條放在桌子上。
  「糟了。」
  義三連忙跑下樓。
  「那姑娘去哪了,你們看到了嗎?她幾點出去的?」
  義三很不客氣地向管理人問道。沒等管理人回答,義三就向外面跑了出去。
  他幾乎是跑到「綠色大吉」的。義三心急如焚,連忙向「綠色大吉」女老闆的兒子 打聽房子的情況。可是,那個人態度格外冷淡,愛搭不理地回答道:
  「我可不知道。她不在這兒干了。」
  身體肥胖的女老闆也是滿臉不高興的樣子。
  「今天,她倒是來了一下。這種孩子脾氣倔得很,不聽人勸,也不識好人心。你照 顧她,她不知圖報。我勸她留在這兒,可她硬是要走,根本不領情。」
  義三又向在玻璃圓櫃裡賣彈子的女孩打聽了一下。聽說房子把自己的那一點點行李 全賣了,離開了這個地方。
  義三渾身乏力,雙腿酸痛。
  他覺得自己犯下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這個錯誤或許會毀掉一個女孩的一生。他 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悔恨。同時,在這悔恨之情的深底蘊含著不斷升騰的對於房子的憐 愛。
  房子到底去哪了呢?
  義三在附近的彈子廳、鬧市的茶室不遺餘力地搜尋著房子的身影。他想,房子說不 定會在這一帶的店裡找到工作的。
  在留給義三的短短的信裡,房子一個字也沒有提到錢的事情。當義三想到這點時, 他更加體會到在那寥寥數語之中所飽含著的房子的極大苦痛。
  失去了那麼一大筆錢,房子就算賣掉了自己那點點行李,又能起什麼作用呢?!這 責任還是在義三這裡。按管理人所講的,這種盜竊完全是突發性的,很難找到線索。而 且,當時義三又不在家,所以他很難做出判斷。不過,這丟錢與房子出走之間似乎有著 某種聯繫。
  義三覺得應該替房子去報案。可是丟錢的人不在了,警察又會怎麼理解呢?也許應 該同時報案,一是尋人,二是被盜。
  義三來到N車站,久久地望著從剪票口進進出出的人們。義三感到陣陣鑽心入骨的 寒冷,這侵襲他體內的寒冷也正是他悔恨的苦痛。
  「再見到她,絕不讓她離開自己。」
  但是,房子沒有來N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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