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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天了,」崔斯特穿上禮服,邊鬆了一口氣。在最後一年的學業中,於術上學校中學習魔法的六個月是最快樂的一段時間,而在蜘蛛教院中則是最悶悶不樂的六個月。崔斯特和他的同學們每天都必須承受蜘蛛神後永無止盡的洗腦,聆聽有關她神力的預言和忠實僕人所獲得的獎賞。
崔斯特慢慢開始意識到,「奴隸」可能是更為貼切的形容詞,因為他在這座雄偉的神殿中從來不曾聽過任何暗示、提到「愛」這個字的教誨。他的同胞崇拜羅絲女神,魔索布萊城的所有女性則一輩子都在服侍她。但她們的奉獻完全是為了自己;渴望達到高等祭司職位的女性都只是為了這個稱號背後所帶來的權位。
崔斯特直覺得這非常不對動。
崔斯特在學校中的六個月裡依舊保持著慣有的冷靜態度,對一切都噤口不言、熟視無睹。但,現在,他終於熬到了畢業典禮,也就是最後一天。這是黑暗精靈最感興奮的一天,而維爾娜也承諾他在這一天會目睹羅絲女神真正的風光。
崔斯特小心翼翼的的來到狹小、毫無裝飾的房間。他擔心這個典禮將會變成對他個人的考驗,直到現在,崔斯特四周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極為扭曲不合理,即便有姐姐的保證,崔斯特也很懷疑今天是否會發生任何特殊的事,讓他可以用不同的眼光看世界。崔斯特的恐懼讓他陷入了天人交戰,明知前途將會有不可知的危險,卻無法逃脫這宿命。
也許,他真正擔心的是維爾娜的承諾今天將會成真。
崔斯特一走進蜘蛛教院的禮堂,立刻忍不住用手遮住眼睛。房間的中央,一個雕塑成蜘蛛模樣的火爐中燃燒著熊熊烈火,其它每一樣東西都跟蜘蛛有關係。學院的院長,也就是主母教長,以及另外十二名在蜘蛛教院中擔任教師的高階祭司,包括崔斯特的姐姐;皆盤腿環繞著火爐坐著。崔斯特和格鬥武塔的同學們皆站在她們身後。
「馬。酷!」主母命令道,除了火焰的霹啪聲之外,一時之間四下陷入了寂靜無聲的窘境。通往房間的大門再度打開,一名年輕的牧師走了進來。崔斯特知道,這名女子是蜘蛛教院中表現最好的學生,所以今年將是第一名畢業的學生。因此,她將在典禮中獲得最高的榮譽。她肩膀一聳,脫離了施子的束縛,赤裸裸地走進祭司們所圍成的圓圈中,站在火焰前,背對著主母。
崔斯特咬住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也有些興奮。他從來沒有在這麼強的光線下欣賞過女性,他懷疑自己鼻尖冒出的汗珠不單純的只是因為火爐的熱度。他快速地掃視了房間一圈,注意到同學們似乎跟他有相同的想法。
「巴葛。西萊。卡拉美,」主母教長低語道,火爐中突然冒出大蓬的紅色濃煙,讓房間籠罩在病態的紅色光芒中。濃煙帶著一股甜膩的妖異氣味。隨著這股氣味飄進崔斯特的鼻翼,他感覺到自己越變越輕,彷彿就快要飄離地面。
火爐中的火焰猛然竄起,刺眼的光芒讓崔斯特忍不住別過頭。
牧師們開始規律地吟唱,但崔斯特卻一點也聽不懂內容,不過,他根本無暇他顧,光是在這樣令人麻痺的朦朧中要清醒醒就已經耗費了他全部的心神。
「格拉布瑞如,」主母教長哀嚷道,崔斯特明白這是召喚的聲音,是低層界妖物的名號。他回過神看看眼前的景象,發現主母教長手中拿著單頭的蛇首鞭。
「這傢伙是從哪裡來的?」崔斯特咕噥著,接著他突然發現自己把腦中想的事情大聲地說了出來,只能暗自希望沒有打攪到儀式的進行。當他環顧全場,發現許多同學也正在自若自語、甚至連站都站不穩的時候,才鬆了一口氣。
「呼喚它,」主母教長指示那名赤裸的學生說。
年輕的牧師小心翼翼地張開雙手低聲道,「格拉布瑞如。」
火焰在火爐邊緣跳動著。濃煙撲向崔斯特的面孔,誘惑著他將濃煙吸入。他的雙腿彷彿在麻痺的邊緣,卻又似乎比以往更敏感、更躍躍欲試。
「格拉布瑞如,」崔斯特聽見那學生再度大聲念誦,同時他也聽見了火焰的怒吼聲。刺眼的光線襲擊他,但不知為何他似乎不在乎。
他的目光四處亂飄,找不到可以集中注意力的地方,無法將那詭異舞動的火焰和牧師們規律的吟唱聲連結在一起。
他聽見祭司們濃濁的呼吸,聽見她們鼓動學生們繼續的聲音,知道召喚儀式即將要完成了。他聽見蛇首鞭的霹啪聲以及學生慘嚎「格拉布瑞如!」的聲音;也許這是另外一種鼓勵吧,他漫不經心地想。
原始、強烈的慘嚎以房中男性從來無法想像的力道刺激著他們。
火焰聽見了那呼喚。它們不停地竄升,越來越高,慢慢開始成形。一個影像開始籠罩全場,並且將他們的視線緊緊攫住。一顆巨大的腦袋,長著山羊角的狗頭從火焰中冒了出來,很明顯地在打量著那名膽敢呼喚它名字的黑暗精靈。
在那異形軀體身旁,蛇首鞭的擊打聲又再度響起;那名女學生重複地念誦著妖獸的名號,語調中帶著祈求和誘惑。
低層界的巨大妖獸踏出了火焰。那妖獸的強大妖力徹底震懾住了崔斯特。格拉布瑞如有將近九尺高,肌肉糾結的雙臂末端是對閃著寒光的鉗子,胸前伸出另外一對比較小的、正常的雙臂。
崔斯特的本能告訴他要攻擊那個怪物,救出那女學生,但當他環顧四周尋求援手的時候;發現主母教長和其它的教師再度開始了規律的吟唱,這次音調中飽漲著難以掩飾的興奮。
在這一切朦朧模糊的景象中,那誘人、讓人天旋地轉的紅色霧氣持續地扭曲現實世界。崔斯特渾身打顫,在意識邊緣的懸崖上搖搖晃晃;不停膨脹的怒氣對抗著那紅煙的誘惑。下意識的,他的雙手握住腰帶上的雙刀。
一隻手突然拂過他的腿。
他低頭望去,看見一名女教師斜臥在地上,邀請他共享魚水之歡;所有的人都陷入了這種淫靡的氣息中,不可自拔。
紅煙不停地撼動他的自制力。
女教師不停地誘惑他,指甲輕輕地播弄著他。
崔斯特用手梳理著濃密的頭髮,想要在這一場混亂中找到可讓注意力集中的焦點。他不喜歡失去自制力,這種意志上的麻痺將會奪去他敏銳的反射和警覺。
眼前的景象更讓他感到不舒服。強烈失序的感覺不停侵襲他的靈魂。他掙脫了女教師滿懷希望的雙手,踉蹌地在房間中行走著;他踩到許多交纏在一起的身軀,對方卻無暇理他。崔斯特雙腿發軟地拚命往外跑,衝出房間後立刻將門給關了起來。
只有那女學生的慘叫聲跟隨著他。沒有任何的岩石或是心靈上的障該可以阻止得了它。
他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石牆上,手抓著胸口。他完全沒有考慮到自己的行為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只知道自己必須要逃離那個可怕的房間。
維爾娜接著出現在他身邊,她的袍子前然隨意地敞開著。崔斯特已經恢復了清醒,開始思素著所需要付出的代價。但是,他更為迷惑地注意到,姐姐臉上露出的十足輕視的表情。
「你比較喜歡隱私,」她輕鬆地說,漫不在乎地將手放在崔斯特的肩膀上。維爾娜絲毫不遮掩她飽滿的雙峰。「我明白。」她說。
崔斯特抓住她的手,將她拉開。「大家都瘋了嗎?」
當維爾娜開始明白弟弟離開儀式的真正理由時,她氣得臉孔扭曲了起來。「你拒絕了一名高階祭司!」她對他大吼道。「依據律法,她可以因你的無禮而將你就地正法。」
「我甚至不認識她,」崔斯特反駁道。「難道要我——」
「你必須照著指示做!」
「我才不在乎她!」崔斯特結巴地說。他發現自己的手也開始顫抖。
「你認為札克納梵在乎馬烈公主母?」維爾娜回答道,明知提到崔斯特心中的英雄一定會刺傷他。看到自己的計策果然奏效之後,維爾娜的表情軟化,握住他的手。「回來吧,」她嬌媚地說,「回到房間裡面。我們還有時間。」
崔斯特冷冽的目光如同刀尖一樣阻止了她的行動。
「蜘蛛神後是我們的女神,」維爾娜嚴厲地提醒他。「我就是她的代言人之一。」
「我可不會感到驕傲,」崔斯特輕蔑地說;他緊緊抓著這股怒火,不想要讓自己堅持的信條因為這不斷湧來的恐懼而崩漬。
維爾娜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給我回去參加典禮!」她命令道。
「你給我去親蜘蛛吧,」崔斯特回答道。「願它的鉗子把你那被詛咒的舌頭從嘴裡扯出來!」
現在輪到維爾娜的手開始顫抖了。「當你和高階祭司說話的時候,你最好注意你的態度。」她警告道。
「去你媽的蜘蛛鬼後!」崔斯特不屑地說。「她幾百萬前就已經被詛咒了!」
「是她給我們帶來力量!」維爾娜尖聲大叫。
「她奪走了一切我們擁有的尊嚴和價值,使我們比地上的石頭還不如!」崔斯特大吼回去。
「褻瀆!」維爾娜暴怒地說,詛咒的話語如同主母的蛇首鞭一樣在她舌尖滾動。
一個達到高潮、痛苦的嚎叫聲從房間中傳了出來。
「邪惡的交合,」崔斯特把頭撇開,嘀咕道。
「對我們有好處的,」維爾娜很快地恢復了情緒的控制。
崔斯特用指控的眼神瞪著姐姐。「你有相同的經驗嗎?」
「我是名高階祭司,」她簡單地回答。
黑暗包圍著崔斯特,高漲的怒氣讓他幾乎像火山一樣的噴發。
「你覺得很高興嗎!」他咬牙切齒地說。
「我獲得了力量,」維爾娜吼回去。「你是沒辦法明白這真正的價值。」
「你犧牲了什麼?」
維爾娜的另一巴掌差點將崔斯特打倒。「跟我來,」她抓住他抱子的前襟。「我有個地方要讓你看看。」
他們走出了蜘蛛教院,橫越了學院的廣場。當他們走到標示著提爾。布裡契出口的柱子時,崔斯特遲疑了。
「我不能走過去,」他提醒姐姐道。「我還沒有從格鬥武塔畢業。」
「那只不過是官樣文章,」維爾娜的腳步根本沒有慢下來。「我是蜘蛛教院的老師,我就擁有權力讓你畢業。」
崔斯特不確定維爾娜說的是不是真的,但她的確是蜘蛛教院的教師。崔斯特雖然害怕學院的規定,但更不想再度觸怒維爾娜。
他跟著姐姐走下寬大的石階,走近了城市的街道上。
「要回家?」在一段時間之後,他大膽地問。
「時候還沒到,」姐姐只簡短地回答。「崔斯特不敢再追問下去。
他們來到了巨大洞穴東邊的盡頭,正好就在杜裡登家族所在的巖壁正對面,他們來到了一個窄小隧道的人口,都是由三個發光的巨大蠍子所守護著。維爾娜考慮了片刻,想要確定到底哪條路是正確的;隨即又沿著最小的隧道繼續前進。
分鐘變成了小時,他們依舊不停地走著。通道變寬,很快的成為一連串的交錯縱橫的隧道。不久之後,崔斯特就搞不清楚自己到底走過哪裡,但維爾娜似乎下定決心要朝一個熟悉的地方前進。
地板突然消失,兩人發現自己站在一個俯瞰深淵的陸橋。崔斯特好奇地看著姐姐i但是當他注意對方正聚精會神的時候,立刻閉上了嘴。她簡短地念了幾句咒語,拍拍崔斯特的前額。
「來吧,」她指示道,她和崔斯特踏出了陸橋,緩緩地飄向深淵的地面。
從溫泉或是焦油坑中冒出的一團薄薄的霧氣擁抱著這裡的岩石。崔斯特可以感應到此地的危險和邪惡。一股濃重的邪惡氣息如同霧氣一樣漂浮在空中。
「不要害怕,」維爾娜比著手勢。「我已經施展了一個遮蔽的法術,他們看不見我們。」
「他們?」崔斯特用手勢詢問道,就在他比劃的同時,他也聽見旁邊傳來了搔亂的聲音。他的視線跟隨著維爾娜直向遠處的一塊巨岩,來到了棲息在其上的怪物身上。
崔斯特認為那是一名黑暗精靈;的確,從腰部以上它是的,惟一的差別只是有點浮腫蒼白。但是,它的下體,完全是蜘蛛的形狀,八隻毛茸茸的腿支撐著它全身的重量。那隻怪物手中拿著短弓,臉上卻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不太能夠確定到底是什麼東西進人了它的巢穴。
維爾娜菲常滿意弟弟臉——露出的嫌惡表情。「仔細看,弟弟,」
她比劃道。「這就是觸怒蜘蛛神後者的命運。」
「這是什麼?」崔斯特飛快地質問道。
「蛛化精靈,」維爾娜在他的耳邊低語道。然後她又換回了無聲的手勢,補充道,「蜘蛛神後不是仁慈的神。」
崔斯特愣愣地看著那蛛化精靈在大石上變換著姿勢,尋找著巢穴的入侵者。崔斯特無法判斷它究竟是男還是女,因為它的軀體浮腫的程度超乎想像,但他明白這其實不重要。這種生物不是自然的創造,不管它是什麼性別,都不會留下後代。眼前只是具遭受殘酷折磨的身軀,除此之外什麼也不是,它痛恨週遭的一切,也更痛恨自己。
「但我卻很仁慈,」維爾娜靜靜地繼續比劃道,她也明白弟弟的注意力其實完全在蛛化精靈身上。她自在地靠在石牆上。
崔斯特猛然轉過身,突然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維爾娜緩緩地沒人岩石中。「再會了,弟弟,」她最後說。「這比你注定的命運要好多了。」
「不行!」崔斯特吼叫道,他抓著空無一物的巖壁,直到一隻箭疾射入他的小腿。他立刻轉過身搜尋危機的來源,彎刀閃電般地出現在手中。蛛化精靈已經瞄準好下一發的攻擊。
崔斯特本來想要躲到旁邊的巨石掩護中,但他的腿立刻感覺到麻痺、無力。中毒了。
崔斯特只來得及用一把刀格檔第二枝箭,隨即他就單膝跪地,抱著傷處。他可以感覺到那冰冷的毒液緩緩滲透他的肢體,但依舊頑固地拔出箭尾,把注意力轉向攻擊者。稍後他才能分押擔心傷勢,只能希望一切都來得及。現在,他只關心要如何逃出這個深坑。
他轉過身準備逃跑,想要找個隱蔽的位置可以用浮空術逃回陸橋上。但隨即發現自己又面對了另一名的蛛化精靈。一柄斧頭劃破崔斯特身邊的空氣,差點就砍中了他。崔斯特擋住對方的第二擊,另一把彎刀疾刺向對方,卻又被蛛化精靈的第二柄斧頭擋住了。
崔斯特現在已經鎮定下來,自信可以解決這名敵人,即使一隻腿讓他行動不方便也沒什麼大礙。但,另一支箭又射進他的後背。
崔斯特在那一擊的推送之下踉蹌地走向前,慌亂間依舊擋住了眼前蛛化精靈的攻擊。崔斯特臉朝下地跪倒在冰冷的石地上。
當那名拿著斧頭的蛛化精靈以為崔斯特已死,大意地走向他時,崔斯特翻滾過那怪物腫大的身軀之下。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刺出一刀,然後在漫天灑下的蜘蛛體液之下閃躲到邊去。
受傷的蛛化精靈試著想要逃開,但還是倒了下來,體內的液體不停地往外湧出,流洩在地面上。但崔斯特依舊毫無生還的機會。他的雙臂也已經開始麻痺,當另外一名怪物過來的時候,他根本無力抵抗。他掙扎著保持清醒,思索著可能的生機,到最後一刻都不比同放棄。他的眼皮變得沉重……
然後崔斯特覺得一隻手抓住了他的飽子,他被粗魯地拉起,重重地撞在巖壁上。
他張開眼,看見了姐姐的面孔。
「他還活著,」崔斯特聽見她說。「我們必須要快點把他送回去,醫治他的傷口。」
另外一個人影走到他面前。
「我以為這是最好的方法,」維爾娜道歉說。
「我們負擔不起失去他的代價,」一個毫無感情的聲音說。崔斯特認出了這個聲音。他試著在迷濛中強迫自己的眼睛集中焦距。
「馬烈絲,」他暱喃道。「母親。」
她狂怒的重拳讓他更清醒了些。
「馬烈絲主母!」她低吼道,憤怒的面孔近在咫尺。「你給我好好記住!」
對崔斯特來說,她的冷漠和劇毒一樣的寒氣逼人。看見她時的期待也隨著寒氣的滲入慢慢消失了。
「你得要記住自己的地位!」馬烈絲吼叫道,重複著她這輩子一直灌輸他的規範,這規範如同惡鬼噬骨一樣糾纏著他。「聽著,」她命令道,崔斯特聽得清清楚楚。「維爾娜帶你來這邊是想殺了你。她對你太仁慈了。」馬烈絲失望地瞪了女兒一眼。
「我對蜘蛛神後旨意的理解比她要多,」主母激動地繼續道,每講一個字她的唾沫就噴濺崔斯特滿臉都是。「如果你膽敢再污蔑我們的羅絲女神,我會親自把你帶回這裡!但可不是要殺了你,那太仁慈了。」她扯住崔斯特的頭,強迫他看著蛛化精靈噁心的屍體。
「你將會回到這裡,」馬烈絲保證道,「成為一隻蛛化精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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