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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

  另一個鬥雞季的腳步又接近了,可是李主人沒有提及去新奧爾良的事。而雞仔 喬治也真的沒去寄望於它,因他多少知道這趟旅行是無法成行的。可是當他和主人 駕著那輛嶄新耀眼,又帶有十二個活動雞籠的新馬車抵達當地的主賽場時,確實造 成了一股轟動。他們的運氣一直很順,李主人平均每五回就贏了四口,而擁有主人 最好淘汰雞的喬治成績也和在卡斯威爾郡的次級鬥雞賽裡一樣好。雖然這是個既忙 碌又賺錢大豐收的季節,但當喬治的第五個兒子當年底出生時,他正巧在家。瑪蒂 達說要把這孩子取名為詹姆士。她解釋說:「詹姆士一直是上帝所有的使徒中最令 我喜愛的一個。」雞仔喬治同意了,私下扮了個鬼臉。
  現在無論他和主人旅行到何處,他似乎總是聽到人聲沸騰,不斷地責難白人。 在最近的一趟行程中,一個自由黑人告訴喬治有關奧西奧拉的事。他是弗羅裡達州 賽米諾爾族的酋長。當白人再度擒拿奧西奧拉那曾是一個逃奴的黑人妻子時,他組 織了一支由兩千名塞米諾爾人和逃奴的軍隊去追蹤,並開戰突襲美國陸軍。依據傳 言,在一百多個士兵被殺後,一支陣容更龐大的美國陸軍緊追著他那四處逃跑、躲 藏且在弗羅裡達的沼澤地狙擊白人的奧西奧拉部隊。
  在一八三六年的鬥雞季剛結束不久時,雞仔喬治聽說在某個叫做「阿拉摩」的 地方,一群墨西哥人屠殺了德克薩斯州的白人駐軍,包括一個名叫戴維·克羅克特 的樵夫。他以保護印第安人和身為他們的朋友而聞名。當年接近尾聲時,他聽到一 則更多白人慘敗於墨西哥人手中的消息。此次是由一個聖塔·安那的將軍所率領, 據說他自誇是世界上最偉大的鬥雞師。假如這是實情的話,喬治很納悶為何自己至 今才聽到這個名宇。
  翌年春天,有次當喬治旅行回來時,他告訴奴隸排房裡的人另一則驚人的消息: 「我從郡政府法院的那個黑人守衛得知,此任新總統范·比倫下令陸軍把所有的印 第安人趕至密西西比河西岸!」
  「如此聽來,密西西比河像是印第安人的約旦河!」瑪蒂達說。
  『哪是印第安人一開始就讓白人進入這個國家的報應。」龐必叔叔說,「所有 的人都知道這國家起先只有印第安人,他們以打獵和捕魚為生,自己跟自己打仗, 只管他們自己的事。然後有一天,一艘小船載著一群白人向他們招呼微笑:『嗨, 你們這些紅臉的人!讓我們也撒網抓些魚吃吃,彼此做個朋友如何!』呀!我敢說 今天的印第安人一定悔不當初,當時早該把那些白人萬箭穿心!」
  在主人出席卡斯威爾郡另一次的地主大會之後,雞仔喬治帶回來更多印第安人 的消息。「聽說有個叫溫菲爾德·史考特的將軍已經警告他們說白人是基督徒,不 忍心再讓印第安人流血,所以他們最好識相點,趕快滾出這地方!我還聽說要是印 第安人中有人看來想打仗的話,那些軍人就當場給他們一槍斃命!於是陸軍開始趕 著這數千名印第安人往一個叫做阿克拉荷馬的地方去。聽說一路上還不知道有多少 人被殺死或病死的--」
  「罪孽!真是罪孽!」瑪蒂達叫了出來。
  可是這期間也有好消息--只是這次是等到他從一八三七年的一趟旅程回來後 才知道的:他的第六個兒子出生了,瑪蒂達把他取名為「路易斯」。但在突然想起 她從何處為老工找出「詹姆士」這名字後,喬治決定不去問為何為老六取這個名字。 眼見一連生了六個男孫的濟茜也不再那般興奮雀躍,她說:「在我看來,你一輩子 只有生男孩的命!」
  「濟茜媽媽,我躺在這兒全身疼痛得要命,而你的口氣好像很失望!」瑪蒂達 在床上叫了起來。
  「不是失望啦!我疼愛這些孫子,你也是知道的,不過,你似乎該生個女的了!」
  雞仔喬治大笑說:「媽媽,我們會努力為你生個女孩!」
  「你滾出去!」瑪蒂達大叫。
  才幾個月過後,當大家一看到瑪蒂達便十分明了喬治想做個信守諾言的人。
  「呵!我們可以判斷那個男人現在經常在家為生兒效力呢!」莎拉大姐提出看 法。而瑪莉茜小姐也同意地說:「他似乎就像他的那些鬥雞一樣!」
  當陣痛再度來臨時,在外頭焦急得邊等邊踱步的喬治聽到在他妻子痛苦煎熬的 呻吟和尖叫聲中,他母親不住地叫喊:「感謝上帝!感謝上帝!」不消別人告訴他, 他就知道他終於有了個女兒。
  甚至在嬰兒尚未出生前,瑪蒂達就已告訴她婆婆,多年前她和喬治早已決定他 們的第一個女兒將要取名為「濟茜」。
  「總算沒有白活!」這個奶奶一整天都不斷地如此叫著。她現在已身無重責, 只是雞仔喬治明天下午得從養雞場回來,再為他的六個兒子和膝上的小濟茜講述那 個偉大的非洲曾祖父康達·金特的故事。
  大約兩個月後的某晚,在所有的孩子終於都睡覺後,喬治問道:「瑪蒂達,我 們總共存了多少錢了?」
  她看著他,很驚訝地說:「一百多一點點。」
  「就只那麼多?」
  「就這麼多而已!這也難怪,這幾年我一直告訴你那樣漫無目的地花錢,根本 別談會有積蓄!」
  「好吧!好吧!」他很羞愧地說。
  但瑪蒂達追問說:「你在外頭贏了又花掉的錢不算,那我沒看見而且也是你自 己的事,但你想知道自從我們結婚後你交給我要『存起來』後來又借口去花用的錢 總共是多少嗎?」
  瑪蒂達停了一下,故意吊他的胃口:「三四千元左右。」
  「哇!」他吹了聲口哨說,「真的嗎?」
  看到他的表情改變後,瑪蒂達驚覺到在他們相處這十二年來,她從沒見過他的 神情如此嚴肅。「自己一人住在那邊時,」喬治終於說,「我想了許多問題--」 他打住了。她想他對自己將要說出的話似乎感到很尷尬:「我一直在想假如往後幾 年可以存夠了錢,也許我們就可以買回自己的自由。」
  瑪蒂達愕然得說不出話來。
  他很不耐煩地揮揮手說:「你最好去拿枝筆來算一下,不要只會瞪大雙眼,像 個傻瓜呆在那裡!」
  依舊膛目結舌的瑪蒂達拿來了紙和筆,坐在桌旁。
  「首先,麻煩的是,」他說,「不知道主人總共會索價多少。你,我和一群孩 子。先從你開始,我知道郡政府的拍賣會上,男性農奴喊價差不多在一千元左右, 女人則沒值那麼多,所以就把你算八百--」他站起來彎身去看瑪蒂達在動的鉛筆, 然後又坐回去說:「再來算主人讓我們有八個小孩,每個小孩三百--」
  「不是只有七個嗎!」瑪蒂達說。
  「加上你現在肚子裡的這一個總共是八個!」
  「哦!」她笑著說。她最後算出:「那總共是兩千四百元--」
  「光小孩就那麼多?」他的語調中摻雜著懷疑與怒氣。瑪蒂達再重新算一次: 「八三是二十四,加上我的八百,總共正好三千--正好三千!」
  「哇!」
  「別急!還有你!」她看著喬治說:「你猜你值多少錢?」
  因為這問題很嚴重,因此他忍不住地問:「你看我值多少錢?」
  「假如我知道的話,早就從主人那裡把你買回來了。」他們兩人都笑了,「喬 治,我甚至不知道我們為什麼談到這些,你相當清楚主人是不會把你賣掉的!」
  他沒有立即回答。但一會兒後他說:「瑪蒂達,我本來都不想提此事,因為我 知道你相當不願聽我提及主人的名字。可是我猜大約有二十五次了吧!他告訴我說 要是他集夠了錢好蓋一棟他想要的漂亮大房子後--前廊要有六根石柱,他和夫人 就可以靠農作物的收人為生,屆時他要放棄鬥雞的事業。他說他漸漸老了,無法再 去顧慮那些事。」
  「我得親眼看到才相信,喬治。他或是你一輩子都不可能放棄與那些雞群為伍!」
  「我告訴你的這些話都是他親口說的,假如你聽得進去的話!聽著!龐必叔叔 說主人現今大約六十三歲,再給他五六年的時間吧--他就無法四處奔波和鬥雞了! 我也是一再思索才開始注意他的這些話,也許他真的會讓我們買回自由。特別是假 如我們付夠了錢,應該可以幫他蓋一棟他想要的房子。」
  「嗯,」瑪蒂達不是很堅信地咕噥著,「好吧,我們繼續談吧。你想他會對你 索價多少?」
  「這個嘛--」他的表情似乎憂喜參半,「這個嘛--那個有錢的朱厄特主人 家的車伕有次告訴我說,他無意間聽到他主人告訴別人說他要出四千元給李主人把 我買走--」
  「哇!」瑪蒂達嚇得目瞪口呆。
  「你看,你竟然不知道和你睡覺的這個人究竟有多少價值!」但他很快地又嚴 肅起來,「我並不真的很相信那個黑人。我想他是故意編了那謊話,想看看我是否 會被他愚弄。無論如何,依照目前有一技在身的黑人價碼,像木匠和鐵匠等,大約 在兩三千之間--」他停了下來,看了一眼她手上停住的筆:「寫下三千--」他 再度停了會,「總共多少?」
  瑪蒂達算了一下說:要買下全家的總估計費用是六千兩百元,「可是濟茜媽媽 怎麼辦呢?」
  「還有媽媽!」他很不耐煩地說。他想了一下:「媽媽現在越來越老,這可使 價碼低一些--」
  「今年她將年屆五十。」瑪蒂達說。
  「就寫六百元好了。」他看著筆在動,「現在一共多少?」
  瑪蒂達聚精會神地說:「六千八百元。」
  「啊!你現在看到黑奴對白人來說都是錢吧。」喬治說得很慢,「可是我相信 我可以用次級鬥雞賽贏得的錢實現這夢想。只是這得等上好一段時日--」他注意 到瑪蒂達似乎很為難。「我知道你心裡現在在想什麼,」他說道,「想著瑪莉茜小 姐、莎拉大姐和龐必叔叔,對不對?」
  瑪蒂達很感激喬治知道她的心事。他說:「在你尚未來此之前,他們就已像是 我的親人了--」
  「啊!喬治!」她驚叫著,「我只是不曉得單單一個人如何買下所有的人,可 是我們不能一走了之,棄他們於不顧!」
  「我們有的是時間,瑪蒂達。船到橋頭自然直。」
  「沒錯,你說得對。」她看著她寫下的數字,「喬治,我真不敢相信我們剛才 所說的話--」但她覺得自己開始相信他們兩人第一次同心協力在策劃整個家庭不 朽的家務。她感覺有股衝動想跳過桌子,撲上去緊抱他。但她又覺得這會兒自己激 動得無法移動。然而,她終於問道:「喬治,你怎會想到此事?」
  他沉靜了一會兒說:「我自己想到的,然後似乎覺得腦筋該多用一下,就像你 告訴我--」
  「真好。」她很溫柔地說。
  「我們沒有地方可去!」他大叫,「我們必須做的是在某處找個新主人!」瑪 蒂達覺得自己想大叫「大赦!」但她還是控制了自己。「當我和主人到城裡去時, 我經常和一些自由黑人聊天,」喬治繼續說,「他們說北方的自由黑人相當富裕, 他們住在自己的房子裡,而且還有好工作。嗯,我知道我可以找到工作!北方有許 多鬥雞,甚至我所聽過最有名的鬥雞黑人就住在紐約市。有個比利·羅傑叔叔和一 個擁有一大群鬥雞和一個賭場的彼得叔叔,以及另一個叫做『傑克森黑人』的人說 幾乎沒人可以擊敗那人的鬥雞,那比登天還難!」他又再度令瑪蒂達震驚的是: 「還有一件事--我要讓我們的孩子學習讀書和寫字,就像你一樣。」
  「天啊,希望他們學得比我好!」瑪蒂達驚叫,雙眼閃爍著光芒。
  「而且我還要他們學做生意。」他突然咧嘴而笑,「你想,要是你能坐在自己 的房子裡,擁有你自己滿滿一屋子的傢具和那些雜七雜八的家當,你感覺如何?那 麼,我們的瑪蒂達小姐早上就可邀請其他的自由黑人婦女過來喝早茶。你們只是坐 著聊天談談你們的花藝,諸如此類的事聽來怎麼樣?」
  瑪蒂達幾乎失聲地爆笑出來:「天啊,你就是這樣瘋狂!」當她止住笑時,感 覺到對他增添一股以往從未體會過的愛意。「我想上帝今晚已給了我我所需要一切。」 眼睛濡濕的她握住喬治的手說,「喬治,你真的認為我們辦得到嗎?」
  「我的女人,你認為我一整晚都坐在這裡談什麼?」
  「你記得我答應嫁給你的那晚,我對你說什麼嗎?」他的表情說明了他並不記 得,「我告訴你《路得記》第一章的引文:『我願意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無論天 涯海角,但願長相廝守,永結同心--』你不記得我說過那段話嗎?」
  「大概記得!」
  「我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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