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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既然他們都是非洲人,因此他倆此刻臉上都沒露出半點等待的痕跡。對方請康 達坐在他僅有的一張椅子上,但當他看到康達和他在非洲老家一樣比較喜歡盤腿坐 在泥地上時,他滿意地嘟囔幾句。在傾斜的桌面上點燃蠟燭後,他跟著盤腿而坐。
  「我來自加納,是亞肯族。白人給我『龐必』這名字,但我的真名實姓是波提 ·貝帝庫。我在此已好長一段時間了,而且也待過六個白人農莊,但願這是最後一 個。你呢?」
  康達學那個加納人用簡潔扼要的說話方式向他提及了岡比亞、嘉福村、曼丁喀 族和他的家人、被捕和脫逃的經過,以及他的腳傷、成為菜園園丁,直至目前為主 人駕馬車。
  那個加納人很專心地傾聽。當康達說完時,他沉思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話。 「我們都在受苦受難,一個有聰明才智的人懂得從痛苦中學到經驗。」他停下來, 用眼光在康達身上打量了一下,「你多大了?」康達說三十七歲。
  「你看起來不像,我今年六十六歲。」
  「你看起來也不像。」康達說道。
  「嗯,我在白人土地的時間比你的歲數要長,真希望我早就學到現在正在學的 事。但你還年輕,所以我把這些經驗告訴你。在你故鄉的老祖母們是不是都會說故 事給小孩子聽?」康達說是的。「那麼我現在告訴你一個故事,那是有關我生長的 地方。」
  「我記得我們亞肯族的酋長經常坐在用象牙做成的大椅上,而且身旁總有一個 人撐把傘遮在他頭上,另一邊則站著一個傳話的人。那是他唯一的說話方式,而任 何人想對酋長說話也必須通過這個人。酋長腳邊經常坐著一個男孩,那男孩就是代 表酋長的精神,他四處奔走以傳達酋長的意旨。這男孩身邊總是佩帶一把厚劍,因 此無論誰看到他就可一眼認出來。我就是那個男孩,在人群中傳播消息,那也是何 以白人抓到我的原因。」
  當康達正要開口說話時,那個加納人舉起手制止了他。
  「這還不是故事的結局。我想要說的是在酋長途傘的頂端雕著一隻手握著一顆 蛋;那代表酋長用他的權力來保護、關心柔弱的子民。而那個傳話的人總是握著一 把權杖,權枝上頭雕有一隻烏龜,烏龜代表著生命的鎖鑰,也就是耐心。」那個加 納人停了一會又說,「龜殼上刻著一隻蜜蜂,表示沒有任何一樣東西可以刺穿烏龜 的硬殼。」
  在閃爍不定的燭火下,那個加納人又停頓了一會說:「這是我要傳授予你的, 這也是我在白人土地上所學到的一切。你繼續生存下去最需要的是耐心和一個硬殼。」
  康達很確定,這個人在非洲如果不是個酋長,就是金剛哥之類的長老。但他不 知要如何表達他的感覺,因此只能是緘默地果坐在那兒。
  「你看來兩者皆具有。」那個加納人終於笑著說。康達開始慌張口吃般地道了 歉,但他的舌頭仍像打了結似的。那人再度笑了,沉默了一會兒後又開始說話。
  「你們曼丁喀族人在我們國家被說成是偉大的旅行家和貿易商。」他故弄玄虛 地做了一段陳述,很明顯地是在等待康達對此說出他的意見。
  最後,康達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說:「你說得對,我的兩個伯父就是旅行家。 我過去經常聽他們說故事,他們似乎到過每個地方。我和我父親曾從嘉福村一路走 到他倆建立的新村落去。我那時正計劃和他們一樣去麥加、通布圖和馬裡,但在我 動身之前就被抓來了。」「我知道一些關於非洲的事。」那個加納人說道,「那個 酋長請一些智者教我,我一直沒有忘記他們說過的話。自從我來此地後,就一直用 那些話來印證我的所見所聞。此外,我亦知道我們被偷來的大部分人都是來自西非 --從你們的岡比亞一路到我的幾內亞海岸。你曾聽過白人嘴裡所說的『黃金海岸』 嗎?」
  康達說他不曾。「他們如此稱呼是因為那地方產金。沿著海岸上行至上沃爾特 的地方就是白人專抓芳蒂人和阿散蒂人之處,據說專在此地掀起暴動和叛亂的就是 阿散蒂人。
  「談到這點,白人願意付最高價來買他們,因為他們既精明又強壯。此外還有 個叫做『奴隸海岸』的地方,白人在那兒抓約魯巴人和達荷美人,還在尼日爾河上 游抓伊博人。」康達說他曾聽說伊博人是個溫和的民族。
  那個加納人點點頭。「我曾聽過三十個伊博人手牽著手齊聲唱歌走進河裡淹死, 那是發生在路易斯安那州。」
  康達開始擔憂主人有可能隨時會離開,他不想讓主人等太久。當康達打算找個 托辭離開時,那個加納人又說了:「這裡從沒有人像我們這樣談話。我常用『呱呱 鼓』道出我心中的感受。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會一直對你說這些話,而不管你 是否傾心在聽。」
  康達感動地望了那人好久,然後兩人一道起身,在燭火的照耀下,康達注意到 桌上還放著那兩個莉莎給他的牛肉三明治,於是他指著三明治笑了笑。那個加納人 說:「我們隨時都可以吃,我知道你現在必須走。在我故鄉里,當我們談話時,我 就得用荊棘刻個東西送你。」
  康達說如果在岡比亞,他就會在大的干芒果籽上刻下東西。「有好多次我一直 希望得到一粒芒果籽好種下結果,讓我能夠追念我的家鄉。」他說道。
  那個加納人很嚴肅地望著康達,然後笑著說:「你還年輕,種子讓你拿不完。 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妻子好播種傳宗。」
  康達頓時尷尬得不知如何回答。那個加納人伸出他的左手,以非洲禮節用左手 握手,意指他們很快又會再見面。
  彼此用非洲語道別後,康達在逐漸暗下來的天色裡飛快地跛出去,穿過其他的 奴隸屋,朝大房子衝去,他內心一直擔心主人是否已在等他,但他抵達後大約半小 時主人才出現。當康達在駕馬車回家的路上幾乎沒感覺到手上的韁繩或聽到路上的 馬蹄聲,他覺得好像和自己敬愛的父親談過話似的。從沒有哪一天晚上像今天一般 具有如此深厚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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