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每個「月份」--他們用來稱呼新月--都流逝得很快,不久前「夏季」
--他們對熱季的說法--才結束,而緊接著收穫季節就來到,康達和其他人都有
更多的工作要做。當其他的黑人--包括蓓爾--都忙著田裡的重活時,康達除了
菜園外,還必須照料雞群、畜捨和豬只。甚至在采收棉花的顛峰期時,他還被喚去
駕駛馬車裝載棉花。除了必須餵養褻瀆的豬群外--這幾乎使他噁心生病--他倒
不在乎多於活,因為這反而使他覺得自己殘而不廢。但他很少在天黑前回到屋子,
所以一回到屋子,他有時會累得忘記吃晚餐。因為一旦他脫掉帽緣已磨損的草帽和
鞋子便笨重地摔到玉米桿墊上,不消幾分鐘就呼呼睡著了。
馬車很快地就從堆滿棉花轉成裝滿鼓鼓的玉米穗。接著金黃色的煙草葉也都晾
起來曬乾,閹豬也宰殺切成條狀,在慢火上烤。當煙霧瀰漫的空氣轉涼時,農場上
的每個人就開始準備「豐年舞』了,這是一種重要的場合,連主人都會在場。大家
是如此的興奮,所以當康達發現黑人的阿拉神似乎沒有供奉在內時,他還是決定參
加--但只是去觀賞。
在他鼓起勇氣去參加舞會前,一切都很順利。提琴手的手指又再度敏捷起來,
已開始在鋸他的弦,而另一人則敲擊著兩根牛骨來計時。當有人大叫「步態舞」時,
舞者則成雙成對地走到提琴手前面。每個婦女都把腳放在男人的膝上,由男人為她
們綁鞋帶;然後提琴手唱出:「交換舞伴廣當大家照做時,提琴手則瘋狂地彈奏。
康達看到舞者的腳步和身體模仿著種植農作物、伐木、采棉花、揮砍鐮刀、拔玉米
和把乾草鏟至馬車上時的動作。這十分像嘉福村的豐年舞,因此康達那一隻完整的
腳也開始在地上打節奏--直到他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才很難為情地四處張望,
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
但沒人注意到。事實上,此刻的每個人都已開始注意一個身輕如燕的卡福第四
代女孩在空中迴旋跳舞和交互蹲跳。她的頭一揚,眼一飄,手臂舞出優美的姿勢。
很快地,一些精疲力竭的舞者就移到一邊喘息和觀賞,甚至那女孩的舞伴也很難趕
上她的舞步。
當女孩的舞伴停下來喘氣時,大家嘩然地叫了一聲。而最後連那女孩子也退到
旁邊時,喧鬧和叫喊聲一時向她漫卷而來。當華勒主人獎賞她一個半塊錢的賞金時,
觀眾的歡呼聲更是震天響。然後主人很開懷地對著提琴手笑,提琴手以微笑和鞠躬
回禮。這贏得了更多的呼叫聲。但步態舞沒結束,一些已休息過的成對舞者現在又
衝到舞場上繼續瘋狂地跳舞,似乎準備通宵達旦地狂跳。
康達正躺在墊子上想著今晚的所見所聞,突然傳來敲門聲。
「誰?」康達很震驚地問道,因為自從他來此只有過兩次訪客。
「把門踢開,黑鬼!」
康達打開了門,因為那是提琴手的聲音。一開門後,康達立刻聞到他呼吸中帶
著的酒味。雖然康達很厭惡,但他什麼也沒說,因為提琴手正要開始連珠炮似地說
話,如果只是因為他喝醉而把他趕走未免太殘忍了。
「你看到主人了!」提琴手說道,「他一直不曉得我可以拉得那麼好!現在你
等著看他是否會安排我為白人拉琴,並派我出外演奏!」提琴手滿心喜悅地坐在康
達的三腳凳子上,一腿橫疊過另一腿後又開始喋喋不休地胡言亂語。
「看著我,我是世界上第二棒的提琴手!你曾聽過裡士滿的『希吉勒』嗎?」
他遲疑了一會說,「你當然沒聽過!他是世界上提琴拉得最好的黑奴!我曾和他一
起演奏過。他只在白人的大型舞會演奏,我是指每年的賽馬舞會之類的場合。你應
該看看他和他那把金色提琴以及他穿上宮廷服裝、戴上棕色假髮時的神態,那種要
命的禮儀!有個名叫倫敦·有裡格斯的黑奴在我們後面吹笛和蕭,演奏小步舞曲、
蘇格蘭舞曲。剛果舞、角笛舞、捷格舞--不管什麼,我們掀起了白人舞會中的熱
潮!」
提琴手就這樣講了一個小時--直到酒精全部退去--他告訴康達在裡士滿的
煙草廠裡有個出名的黑奴歌手,還有其他知名度相當高的黑奴樂師,他們彈奏「大
鍵琴」、「鋼琴」和「小提琴」--無論是什麼--他們是跟著一個據說是來自
「歐洲」這個地方的土霸樂師學習彈奏的,這些土霸樂師也被雇來農場上教導主人
的小孩演奏。
翌日清新微寒的早晨,大家都開始了新的工作。康達看到婦女把融熱的獸脂和
鹹水混合煮沸和攪拌,然後把這些褐色的粘稠物倒入木盤內冷卻,待四天三夜後再
切成長方形的硬肥皂。令康達極端厭惡的是他看到男人把蘋果、桃子、柿子發酵成
一種他們稱作「白蘭地」的臭味東西,再把這東西裝人瓶子和桶子內。有些人則把
膠著的紅粘土、水和干豬鬃混合壓人屋內的皸裂處。有些婦女們用玉米桿塞成像康
達屋內的墊子,有些則用曬乾的苦薛;為主人所制的墊子則用鵝毛塞滿。
木匠黑奴正在做一些新木盆,使衣服在煮沸後用木棒打之前能浸泡在肥皂水內。
而用皮革製造物品--馬轡、馬具和鞋子--的男人現在正忙於剝牛皮,婦女們則
把主人買回來要製成衣服的棉布染成不同的顏色。就好像在嘉福村一樣,鄰近地區
的籐蔓,樹叢和籬笆上都晾滿了紅紅綠綠要曬乾的布。
每過一天,空氣就變得越來越冷,天空也變得越來越灰,直到地面又覆上了一
層雪和冰,康達覺得這很獨特但又覺得很不舒服。不久後,其他的黑人開始極其興
奮地談論著「聖誕節」--他以前曾聽過這名詞。那似乎與唱歌、跳舞、吃東西和
接受禮物有關--這聽起來不錯,但這似乎也牽扯到他們的阿拉神。因此,至目前
為止,即使康達真的喜歡提琴手屋內的聚會,但他還是決定獨處至異教徒節慶安全
地結束後才是上策。他甚至不再去找提琴手了--他在下次遇到康達時很好奇地看
著他,但什麼也沒問。
很快地,另一個春天又來到。當康達跪在畦間播種時,他記起每年此時嘉福村
附近的田地看起來是多麼蒼鬱翠綠。此外他亦憶起每當這季節時,身為卡福第二代
男孩,是多麼快樂地趕著飢餓的羊群。現在在這塊土地上的黑人「小伙子」正幫著
追趕又蹦又跳又咩咩叫的「綿羊」--他們如此稱呼此種動物。然後當有人用大剪
刀剪著又厚又髒的羊毛時,他們又爭相騎上奮力掙扎的羊只頭上。提琴手向康達解
釋這些羊毛會送到某處清理,然後「梳刷成棉絮」,再送回來讓婦女織成毛線,紡
成做冬衣的布。
菜園裡的犁田、播種和培植讓康達汗流俠背地從日出忙至日落。仲夏之初--
他們叫做「七月」--在田上工作的人每晚會筋疲力竭地回到自己的屋內,因為他
們要把高及腰部的棉花和結穗纍纍而下垂的玉米旁所長的雜草除掉。那是很艱辛的
工作,但至少穀倉內所儲貯的糧食夠吃到明年秋天。康達想起每年此時嘉福村內每
個人的肚子都會作痛,因為農作物和水果都尚未成熟,他們必須利用樹根、蛆蟲、
雜草或任何找得到的東西來做湯。
康達學到的「除草」工作必須在七月的第二個星期日前結束,因為此時此區-
-斯波特瑟爾維尼亞郡--大部分農場上的黑人才被准許到某個地方參加「布道大
會」。既然--無論那是什麼--那只與他們的阿拉神有關,因此都沒有人建議康
達與這二十多個信徒前去。他們當天清晨很早就出發,把行李都裝載在華勒主人已
同意的馬車裡。
往後的幾天,幾乎每個人都走掉了--走了如此多人,因此幾乎沒人留在農場
上注意康達是否有想再逃跑的動機--但他知道縱使他已學會順利地走路並讓自己
成為一個有用的人,他也永遠無法在抓奴者趕上他之前走得很遠。雖然這讓康達不
得不很羞愧地承認,但他已開始喜歡這個農場上的一切現狀,而不願冒著逃跑時會
被抓亦或被殺的可能。在他內心深處,他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再見到家鄉,而且他也
覺得某些珍貴且無法改變的事將永遠在他的心底死去。但希望還存活著;雖然他也
許永遠無法再見到自己的家人,但也許將來某天他有可能會有自己的家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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