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康達終於出現在屋前時,雙腳仍是銬鏈著。大部分的黑人都像避野獸般地遠
離他,只有老廚娘和吹號角的老人會正眼注視他。
山森一直不見蹤影。康達不知道他去了哪裡,但他內心卻暗自竊喜。然而,隔
了幾天後,他看到這個可惡的黑人身上有處尚未痊癒的鞭疤,於是他更加幸災樂禍。
但土霸「工頭」的鞭子也會為了微不足道的原因而落在康達身上。
康達知道自己每天都被監視得很緊,因此他也學其他人一樣每當士霸一走近時
就很勤快地工作,等他們離去後又開始拖拖拉拉。康達經常一言不發地做著被吩咐
的工作。當一天過去時,他就帶著壓在內心深處的沉痛與悲傷回到那昏黑的小屋子。
在這段孤寂沉默間,康達開始自言自語,而且經常是與家人的幻影對話。他大
部分的話都會在內心對他們說,但有時也會大聲說出。「爸,」他說道,「這些黑
人不像我們。他們的骨頭、血液、筋脈和手都由不得他們自己。他們不是為自己活,
而是為土霸。而且他們也不擁有任何東西,甚至連自己的小孩也不屬於自己。他們
生來就是要為別人而活。」
「媽媽,」他會說,「這些女人把布戴在頭上,可是她們不知如何系。她們所
煮的每道菜幾乎都摻含著褻瀆的豬油或豬肉;而且許多人還跟土霸睡過覺,因為我
看到他們那些令人厭惡的孩子都帶有褐色的皮膚。」
此外,他也會和弟弟拉明、蘇瓦杜和馬地說話。告訴他們此地即使最有智慧的
長者也從不會提醒他們去瞭解森林中最兇猛的動物還不及土霸的一半危險。
日子就這樣過了幾個月,很快地,冰柱開始掉落融成水。不久後,綠草竄出暗
紅色的泥土,樹木開始發芽,鳥兒亦再度高聲鳴唱,接下來犁田和耕種的日子也開
始了。太陽又烘熱了泥土,使得康達在不得不停下來時趕緊原地踏步,以免腳底長
水泡。
康達一直在等待機會,而且只管自個兒的事,使主人們再度對他失去防備。但
他覺得即使「工頭」和其他土霸不在場,其他的黑人也仍會盯視著他。他必須找到
方法使自己不被這樣緊盯著,也許他可以利用土霸不把黑人當人看而當成東西看的
這個事實。既然土霸對這些黑東西的反應似乎全視他們的表現而定,他決定不再表
現得惹人側目。
縱使如此做讓康達很鄙視自己,但當土霸在附近巡邏時他仍強迫自己要表現得
和其他黑人一樣。雖然他很努力地在嘗試,可是依舊無法使自己偽裝咧嘴對他們笑。
即使不是很友善,但他已盡最大的努力來表現合作,而且他也盡量表現得很忙碌。
他至目前已學會了許多土霸字,而且總是很熱衷聆聽週遭的一切言語--在田裡或
夜晚時在屋子附近。雖然他仍選擇三緘其口,但他開始讓別人明白他已聽得懂土霸
語了。
棉花--農場上主要的作物之---在土霸的領土上長得很快。花朵很快地就
轉成綠色的硬圓英,而且裂開後每個都充滿了蓬鬆的絨球。康達放眼望去目光所及
皆是一片廣大的白海,使得嘉福村的農田宛如小巫見大巫。現在是收穫的季節,清
晨的起床號角吹得越來越早。甚至在「奴隸」--他們被如此叫--翻下床之前,
工頭就已揮動警告的鞭子了。
藉著觀察田裡的其他人,康達很快地就學到當不停地從堅莢採下的棉球慢慢地
填滿帆布袋時,彎腰的姿勢似乎會使身後所拖的袋子不再那麼重,裝滿時再把布袋
拖去倒在每排尾端的馬車裡。康達平均一天可采滿兩布袋,雖然有些人--故意駝
得很辛苦來取悅土霸而往往奏效,但卻為他人所嫉妒和憎恨--采棉花的速度有如
秋風掃落葉,往往在黃昏號角吹響時,他們已至少倒了三布袋了。
當每輛馬車裝滿棉花時,就會被送到農場上的倉庫裡,但康達注意到鄰近農田
裡氾濫成災的裝煙草馬車被趕到大路上去。在馬車於四天後空車回來時,正好及時
交接另一輛裝滿要上路的馬車。康達也開始看到其他滿載的煙草車--無疑是來自
其他農場一一一滾著遠方的塵土風沙,有時為四隻騾子所拖拉。康達不知道那些馬
車要前往何處,但他知道他們去很遠的地方,因為他看到當山森和其他車伕每趟回
來時都筋疲力竭的樣子。
也許他們所到之處能帶給他自由,康達為了這個奇想,往後的幾天因興奮過度
而覺得很難熬過。他很快地計劃要躲進其中一輛馬車;他一定可以趁別人疏忽的時
候偷偷地混進煙草堆裡,而且其他農場定有一輛馬車往大路走。他當晚可以利用托
辭到屋外的茅廁去,再趁無人時溜到他可以看見大路的地方。令人確信不疑的是煙
草車在晚上出發,他可以看到每輛馬車上明滅不定的燈光,直到這些小亮點消失在
遠方。
他每分每秒都在盤算,沒有一輛馬車能夠逃開他的視線。他的手飛快地在農田
上采棉花,甚至當土霸在附近時,他也能強使自己微笑。他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當他
夜晚跳上滿載煙草的馬車一定不會被車伕聽到、看到--因為轆轆的馬車聲和暗無
光線的夜晚,再加上車伕和車廂間有堆高聳的煙葉。但一想到他必須接觸到而且聞
到自己畢生都在排斥的異教徒植物時,內心就湧起一份反感。可如果這是唯一可逃
走的方法,他確信阿拉神會原諒他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