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達的左腳踝感染的膿汁都從傷口流出來,而且鐵銬上也都沾滿了噁心的黃色
粘液。他一拐一拐地破行終於引起「工頭」過去探頭仔細地一看,他把頭轉開,吩
咐山森把鐵銬解開。
康達提起腳來時仍然很痛,但他因要被解開腳銬而興奮得幾乎沒感覺到。當晚,
就在別人都上床睡覺,一切變得沉寂後,康達破到門外,又開始另一次的逃命生涯。
他朝著與上次被抓時的相反方向橫過了一塊田地,然後向著另一邊一個更闊更深的
森林逃去。他來到了一個峽谷,正當匍匐攀登時,他聽到遠處有聲音。他靜止不動,
一顆心砰砰直跳地聽著沉甸甸的腳步聲一直前進,而終於傳來山森粗礪的怒叫聲:
「托比!托比!」康達手中握著他粗糙地削來當矛戟的粗棒,內心覺得出奇的冷靜,
幾乎是麻痺狀態。他雙眼冷冷地注視著那肥壯的側影在峽谷頂端的樹叢裡快速地移
動,越來越靠近。康達蜷縮成一團,像石頭般地不動,然後時機終於成熟了,他用
盡全力擲出手上的矛,但用力過度所引起的疼痛使他稍微叫出了聲來。就在這千鈞
一發之際,聽到聲音的山森立刻跳到一邊。
康達想逃走,但腳踝的傷痛使他幾乎無法站直。當他轉身要攻擊時,山森已向
他撲來,使勁全力地猛捶他,捶到他倒地。山森用力把他拖起,再繼續揍他,而且
只揍他的胸和腹,康達極力地扭曲身子以閃躲。此時,一記強而有力的拳頭再度把
他擊倒。康達再也無法動彈來保衛自己了。
山森喘息著,用繩子把康達的雙手綁緊,然後開始拉著繩子的另一端把康達拖
回農場去。每當康達遲疑不前或走路搖晃時,他就會猛力地踢他。
康達所能做的只是跟在山森後頭踉蹌地走著。因疼痛和筋疲力竭而覺得頭暈目
眩的他,加上對自己的嫌惡,正等待回到屋子後被好好地抽打一頓。但當他們就在
黎明出現前終於抵達時,山森只再踢了他一兩下,就留下他獨自一人縮成一團地躺
著。
康達因體力盡失而全身發抖。但他還是用牙齒去撕咬綁在手上的繩子,咬到牙
齒像火燒般地疼痛。可是就在繩子終於被扯掉時,清晨的號角聲也開始響起,康達
躺在那兒直啜泣。他又失敗了,於是他向阿拉神祈禱。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彷彿他和山森間彼此秘密地仇視著。康達知道自己被監視
得多嚴,而且他也知道山森正伺機找借口再揍他一頓。康達只是照做他被吩咐的事,
假裝得好像若無其事般,而且事情做得比以前更快更有效率。他注意到「工頭」不
太注意那些工作勤奮而且常帶笑臉的人。康達實在笑不出來,但他知道汗流得越多,
挨鞭子的次數就越少。
有天傍晚收工後當康達走近倉庫時,他看到一隻厚鐵鎬正半隱半現地放在「工
頭」命令兩個人劈柴的鋸木區。他四處張望,見著沒人看到時趕緊偷偷地拾起鐵鎬
藏在衣服裡,然後衝口屋中。他用鐵鎬在堅實的地面上鑿洞,把鐵鎬放進洞裡之後,
再用松土覆蓋好。此外,他還用石頭把土敲平,讓地面看起來完好如初。
他終夜難眠,擔心一旦他們發現鐵鎬不見了,所有的木屋都會被搜。翌日他覺
得好多了,因為沒人叫囂出來。但他仍懷疑當時機成熟時他如何使用這鐵鎬來幫助
自己逃亡。
他真正想得到的是每天清晨「工頭」發給一些人的長刀。但每天傍晚他會看到
「工頭」把長刀收回,而且還很謹慎小心地點著數。只要有一把這種刀,他就可斬
掉亂麻雜枝,更快地跑過森林。假如情勢所遏,他會殺掉一條狗--或一個人。
大約一個月後的某個酷寒的下午--天空既陰霾又蕭瑟--康達正穿過一塊農
田準備前往幫助另一黑人修補籬芭。令他震驚的是,天空開始掉下看起來像鹽巴的
東西,起初輕輕地,然後越掉越快,越掉越密。當那些鹽巴形成白茫茫的一層薄地
毯時,他聽到附近的黑人大叫:「雪!」他想那大概是他們對這種鹽巴的稱呼吧!
當他彎下去抓一把時,給他的感覺卻很冷--甚至當他用舌頭去舔時更冷。那感覺
很刺激,但卻沒啥味道。他試著去聞,也是沒味道,而且變成流體消失了。他在地
上所見之處都是白茫茫的一層。
就在他走到農田的那一端前,「雪」已停止,甚至開始融化。康達隱藏內心的
驚奇,在鎮定自己後默默地向等在破籬笆旁的黑人夥伴點頭。他們開始工作--康
達幫助另一個纏繞一種他們叫做「鐵絲」的金屬線。不久後他們就修到一個幾乎為
高草所隱匿的地方,當另一黑人用所攜帶的長刀砍掉一些草時,康達的雙眼就在估
計他所站的位置到最近的森林間的距離。他知道山森不在附近,而「工頭」當天也
正在別的田上監督。康達工作得很辛勤、很忙碌,為的是不讓另一人懷疑他內心正
盤算什麼。可是當他手握鐵絲,低頭看著正彎腰工作的那人時,他的呼吸變得很急
促!刀子就留在那人身後幾步處。
康達默默地向阿拉神禱告,然後雙手緊握高舉,使出渾身力氣向那人的後腦捶
下去。那人沒吭一聲地就倒地,好像被斧頭砍中般。不一會兒後,康達就已用鐵絲
把那人的手腳綁起來。伸手取走長刀時,康達壓抑住刺他的衝動--畢竟他不是可
惡的山森--然後身體幾乎彎到地朝森林跑,他覺得身輕如燕,恍若在夢中奔跑,
好像一切都沒有真正發生。
不久之後,他跑出了森林--此時卻聽到那個被他捆綁的人放聲號叫,康達想
他剛才應該把他殺了。於是他更放腳快跑,內心因而也湧起一股對自己的憤怒。這
次當他抵達森林時,他並沒有奮不顧身往樹叢裡鑽,反而繞著邊緣前進。他知道自
己必須先多跑一段距離再藏身。假如他跑得夠快夠遠,就會有時間找個好地方躲藏
和休息。
康達準備像其他動物一樣在森林內生活。到目前為止,他對這塊土霸土地已有
不少的認識。再加上他在非洲時學得的知識,他可以設立陷阱來捕捉兔子和其他嚙
齒動物,並用不會起煙的火來烤煮。當他跑時,盡量跑在可以遮身但又不會濃密到
妨礙自己速度的樹叢裡。
日落前,康達知道自己已跑了好長一段路。但他還是繼續跑,跑過溪流和峽谷,
再跑一段來到了一處低淺的河床。只有當天色完全暗了,他才允許自己停下來藏身
在樹叢濃密但可以說跑就跑的地方。他躺在黑暗裡,仔細地聆聽狗吠聲,但週遭卻
是一片寂靜。
這可能嗎?難道這一次他真的會成功?
就在此時,他覺得一股冷風撲面而來。他伸出手來,「雪」又開始下了。很快
地他全身都已覆滿,放眼所見都是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雪片靜靜地飄下來,而且越
積越深,直到康達開始自己害怕會葬身於此。他已開始全身發冷,終於不得不跳出
來繼續跑以尋找更好的隱蔽處。
他跑了好一段路後踉蹌地跌倒在地。他沒有受傷,但當他回頭一看時卻很驚恐
地看到自己竟在雪裡留下腳印,而且腳印深得連瞎子都能追蹤到他。他知道根本無
法可以把這些痕跡抹去,而且他也意識到黎明就在轉眼間,唯一可能解救的方法就
是再拉長距離。他試著加快速度,但他已跑了一整夜,而且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把長刀變得愈來愈重,那可以用來砍樹叢,但卻無法用來融「雪」。當東方的天
空開始泛白時,他聽到他前頭的遠處有隱約的號角聲,於是他立刻改變方向。但他
很沮喪地感覺到在這覆滿白雪的地方,他將無法找到安全的藏身之所。當他聽到遠
處的狗吠聲時,內心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怒氣。於是他像只被套中的豹子般狂奔,
但犬吠聲越來越響。終於,當他第十次回頭時,他看到狗群就尾追其後,那麼土霸
大概就在不遠處。然後他聽到一聲槍聲,這更加驅使他使勁地往前跑。但狗群最後
還是追上了他。就當它們在幾個箭步外時,康達迅速地掉頭蹲伏著,反倒對它們狂
叫!當它們張牙舞爪地向他撲來時,康達也縱身向前躍,一個快刀就劈開第一隻狗
的腹部,當場使它肚開腸流。在他狂揮長刀時,又正好砍中下一隻狗的雙眼間。
康達跳開後又開始跑,但他很快就聽到騎馬而來的人正衝過他身後樹叢。他能
做的就是鑽人馬匹無法穿越的樹叢內。此時傳來另一聲槍響,接著又一聲--他腿
上突然感到劇烈的陣痛,於是他癱倒在地上。當他奮力起身時,土霸大聲叱叫並再
度開火;這次他聽到子彈砰地飛進他頭旁的樹枝裡。就讓他們殺了我吧!康達想道。
我要有尊嚴地死。然後另一槍再度擊中同一隻腿,使得康達像巨掌拍地般地砰然倒
地。當他在地上打滾叱罵吼叫時,他看到「工頭」和另一個土霸持著槍走向他。他
本來想跳起來逼他們再射他一槍讓他結束生命,但腿上的傷口根本無法使他站起來。
另一個土霸用槍頂著康達的頭,『工頭』則扯光康達的衣服,讓他全身裸露地
站在雪中。鮮血從他的腿上緩緩流下,染紅了腳邊的白雪。「工頭」嘴裡咒罵,拳
頭也無情無理性地落在康達身上;然後兩人合力把他面向大樹地綁著。
皮鞭開始抽過康達的肩和背,而且劃人他的肌肉內。「工頭」大聲地怒叱,而
康達在鞭子的猛力下全身抖顫。一會兒後,康達再也禁不住刺痛而尖叫,但鞭打仍
沒中斷,直到最後康達癱瘓地依貼在樹上。他的肩和背都佈滿了滲血的長鞭痕,有
幾處還露出血肉來。他意識模糊,只知道自己正往下沉。在碰到冰冷的雪後,他的
眼前就一片漆黑了。
他在自己的屋內甦醒過來,連同意識疼痛都回復過來。輕微的移動都使他痛苦
地尖叫,而他現在又銬回鐵鏈裡。但更糟的是,他的鼻子告訴他他從下巴到腳都裹
在一塊塗滿豬油的大布裡。當老廚娘帶著食物進來時,他想向她啐唾沫,但他僅能
勉強抬起頭來。他覺得自己看到她眼中憐憫的眼神。
兩天後,他一清早就被節慶的歡樂聲所吵醒。他聽到大房子外的黑人大叫「主
人,聖誕節快樂!」他很納悶他們有可能慶祝什麼。他只想死,那樣他的靈魂就可
去見祖先。他要了結自己,讓這塊土霸地上永無止盡的悲哀永遠消失,這是個令人
窒息而且惡臭得無法呼到一口新鮮空氣的地方。他內心沸騰著怒氣,因土霸沒把他
看成人般地鞭打!而且執光他的衣服。待他體力恢復時,他一定要報復--而且還
要逃走,否則他寧願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