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一直炙熱無比。但五個月長的干季才開始,人們即使待在屋內也和在田裡
工作一樣汗如雨下。每早康達離家去牧羊前,嬪塔會看到他用紅棕櫚油把腳部保護
得很好,可是每天下午當他從廣闊的草原回到村中時,雙肩都乾焦而腳底也被泥上
燙得乾裂。有些男孩的腳都已破裂流血,但翌日清晨又再出去--從沒埋怨,表現
得像自己的父親--再進入比村中還酷熱難耐的牧草地去。
日正當中之前,男孩、烏僂狗和羊只全熱得躺在灌木樹叢下的蔭蔽處喘息,男
孩們累得無法去捕獵和烘烤小獵物--那一直是他們每日的運動。大部分的時間他
們只是坐著聊天,牧羊的冒險經驗此刻對他們而言已有點失去原有的興奮。
就目前而言,他們似乎不用每天再去撿柴,晚上好保持屋內的溫暖。可是太陽
一旦下山,空氣轉冷的程度就同變熱一樣厲害。每晚晚餐後,村民會擠在辟里啪啦
的火堆旁。與歐瑪若同輩的人會圍坐在離老人堆還有一點距離的火堆旁。婦女和未
婚少女另坐一堆,老祖母則在第四堆火旁,對卡福第一代的小孩子講故事。
康達和其他卡福第二代的男孩高傲得不願和卡福第一代的拉明和其他小孩坐一
起,所以他們離得遠遠的,不願被認為是那群吵鬧和聒噪團體中的一分子--但仍
坐近以便可以聽到老祖母的故事--這些故事仍和以前一樣令人顫慄。有時康達和
他的玩伴會竊聽其他火堆邊的人在談論什麼;但那些談話幾乎都與暑熱有關。康達
聽到老人們回憶以前太陽曬死植物,使農作物枯焦的時期,說酷熱如何使村井變得
腐臭或乾涸,把人們熱得像脫層皮。他們說,今年的熱季很糟,但還沒比他們曾遇
過的糟。對康達而言,似乎老一輩的人總能記起更糟糕的時候。
突然有一天,白天呼吸空氣時宛如吸進火焰一般,當晚卻寒冷徹骨使人們凍得
躲在棉被內直打顫。而翌日早晨人們仍是揮汗如雨,下午便刮起乾燥的熱風。風不
是很強勁,也不是陣風,所以一點作用也沒有。它和緩穩定地吹著,夾帶的風沙也
很乾燥,幾乎不分晝夜吹了半個月。它每次一來,不斷吹襲的熱風就會慢慢地磨損
村民的神經,也磨出了他們的脾氣。父母開始動不動就對孩子吼叫,毫無理由地鞭
打他們。此外雖然曼丁喀族人很少鬥嘴,但現在幾乎每天白天都有大人起爭執,特
別是像歐瑪若和嬪塔這樣的年輕夫婦。每當年輕夫婦的母親們衝到屋內時,門口總
是堵滿了圍觀的人。一會兒後,爭吵聲總是越來越大,然後緊接著是一場激戰,每
每見到播種籃、煮鍋、碗、板凳、衣服滿天飛或被丟到屋外。此時,氣炸了的妻子
和岳母會收拾行李,抓起包袱氣沖沖地回娘家。
村中那些牛,因蒼蠅在牛皮膚上產卵而生蛆腐壞。平日在村內嘰喳走動的小雞
也變得寂靜了,它們倒在地上,翅膀攤開,嘴巴也張開。甚至猴子也罕見蹤跡了,
因它們都到森林內尋找更多的遮蔭處,而康達也注意到羊只在酷熱下吃草越來越少,
不但變得神經質,而且越來越瘦。
由於某種原因--也許是熱氣,也許只是因為年齡愈來愈大--康達和放牧的
同伴一起在樹叢裡共同放牧了近六個月後,現在開始獨自照顧自己的小羊群。過了
好幾天,康達才意識到他以前從未遠離過其他的人。他遠眺其他的小孩和羊群散佈
在被太陽烤焦的草叢上,再遠一點的地方是農田,農夫正在割草。堆堆由他們把集
要曬乾的雜草似乎在暑熱中飛揚、閃爍著。
當康達揮去臉上的汗珠時,他認為他的人民似乎總在忍受困境--不舒服的、
困難的、恐懼的或威脅生命的困境。他想到炎炙火燙的白天過後就是酷寒的夜晚,
然後滂沱的大雨又使村落變成水鄉澤國,直到最後人們必須以舟代步。他們需要雨
水如同需要太陽一樣,然而過猶不及。即使羊只肥胖,樹上果實纍纍,存糧也有用
光之時,那也將是荒季開始的時候,於是人們捱餓,有的甚至死亡,像他自己最親
愛的愛莎祖母一樣。
收割和在那之後的豐年祭是快樂的季節,可是一切結束得如此快,漫長的熱季
又再度來到,帶來可怕的熱風。然後嬪塔會不斷地對他吼叫,不斷地打拉明--他
覺得他的小兄弟很可憐。當康達趕著羊群回村時,時常會想起自己像拉明一樣小的
時候,曾經聽過的有關祖先們如何渡過大風大浪的故事。康達猜想以前人的日子並
不好過,也許他們世世代代都會如此。
現在村中每晚都由祭師帶領向阿拉神祈禱賜降雨水。有一天,當溫馴的和風開
始捲起沙塵時,嘉福村充滿了興奮,因為這些風預示大雨就要來臨。翌日清晨,村
民聚集在田頭,農夫們舉起火把點燃了堆堆高聳的乾草,頓時,濃煙瀰漫了整個大
地,熱氣幾乎令人無法忍受,但汗如雨下的人民卻是手舞足蹈,而卡福第一代的小
孩則四處追跑、叫囂,爭著去搶羽翼般輕飄的幸運飛灰。
隔日的微風開始把灰燼吹散到田上,來肥沃土質以種植另一種農作物。農夫們
現在又開始忙著揮鋤翻土,犁出一排排畦溝好播種--康達就生活在這春秋遞嬗永
無休止的循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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