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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癡女

  雷萬先生是一個無官職的豪紳,擁有本省最肥沃的田地。他與兒子、妹妹住在一座只有 大公才有資格住的城堡裡。他有公園、水域、農田和作坊,他的家產養活著周圍6英里範圍 內的半數居民;他有很高威望,愛做好事。如果把這些都算上,他實際上是一個大公。
  幾年前,他沿著他家公園圍牆旁邊的大路散步,想在供人們遊樂的樹林裡休息一下。這 是遊人喜歡落腳的地方。高大的樹木聳立在茂密的小樹叢之上,給人們擋風遮陽,清澈的泉 水滲入樹根、石塊和草地。散步者往往帶著書本和獵槍,但讀書時常常受鳥雀啼鳴和行人腳 步聲干擾,精力不能集中。
  那是一個美好的清晨,一個年輕可愛的女子朝他這個方向走來。她離開大路,好像是要 找一個清爽處休息一下,歇歇氣。他正好在那個地方,抬頭看,見一個女子在眼前,不由得 為之一怔,書本從手中落到地上。流浪女眼睛極美,美到世界上找不出第二雙。由於走路的 緣故,她臉上透出紅潤,身材、步履和舉止也都極為優美。他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朝大路 望去,想看看她的隨從,因為隨從一般是跟在後面的。那女子又一次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恭 敬地向他鞠了一躬,他也恭敬地回了一禮。漂亮的旅遊者坐到泉邊,沒說話,只歎了口氣。
  「同情心的作用是神奇的!」雷萬講到這次奇遇時提高聲音說,「我也沒有說話,也以 歎息聲作答。我站在那裡,不知道要說什麼,做什麼。她完美無缺,我的眼睛不夠使了,她 舒展雙腿躺在地上,用一隻胳膊支撐著身體,簡直是絕代佳人!她的鞋引起了我的注意,鞋 子上儘是塵土,說明她走過長路,但她的絲襪非常光潔,好像剛從拋光筒上取下來一樣。她 那撩起的裙子上沒有皺摺,頭髮看來是早上剛剛捲好的,身上穿的是細麻布襯衫,上面繡著 美麗的花邊;從衣著看,似乎是準備去參加舞會的。她身上沒有一處流浪女的特徵,但她確 確實實是一個流浪女,而且是一個令人痛惜、尊敬的流浪女。
  「她望了我幾眼,我趁機問她旅途是不是孤身一人。『是的,先生,』她說,『在這個 世界上,我是孤獨的。』『怎麼?小姐,您難道沒有父母,也沒有親戚?』『先生,我剛才 可沒有這麼說呀,我父母雙全;親戚也不少,可是沒有朋友。』『這不是您的過錯,』我接 著說,『您長得好,心當然也好,可能您的心靈付出過許多代價。』
  「她可能覺得我剛才的恭維話裡有責備的意思,不過我看出她很有教養。她的眼睛像蔚 藍的天空,晶瑩透亮,閃閃發光;那種藍色是最完美、最純潔的藍色。她看著我,用莊重的 語調說,像我這樣一位高貴的先生,對路上偶遇的單身年輕姑娘發生懷疑,是不能怪罪的, 因為這種情況她經常遇到。她雖然是一個陌生人,雖然任何人都無權盤問她,她還是請求人 家相信她出門遠行的意圖是光明磊落的,有一些誰也講不清的原因逼她把她的痛苦帶到各 地。她認為,通常擔心女子可能遇到的危險不過是一種想像,即使落在草寇手裡,女子的貞 潔也只有在她心軟和放棄原則時才會遭到蹂躪。
  「此外,她還說到,她只在她確信安全的時間裡和道路上行走,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只 是到了合適的地點,她能靠自己的一技之長掙錢時,才住下來。說到這裡,她放低了聲音, 垂下了眼簾,我看見幾滴眼淚從她臉上流下來。
  「我連忙說,我沒有懷疑她的良好出身,更沒有懷疑她的受人尊重的行為。我唯一感到 遺憾的是,她這樣高貴的人,為環境所迫,也不得不伺侯人,而她本應是讓人伺候的。我雖 然好奇,但並不願意繼續規勸她,只希望通過進一步瞭解,確信她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 保護她的名聲和貞操。這些話似乎又傷害了她,因為她回答說,她隱瞞姓名和國籍,正是為 了保持名聲,但名聲通常是人們的猜想,並不一定反映實際情況。在談到她為別人服務的情 況時,她列舉了最近幾家作為例子。她不隱瞞在哪些地方做過事,但從來沒有讓別人問過她 的國籍和家庭情況。在這一點上,人們是應該相信她的,上天和她的話都是完全可以相信 的,她的全部生活是潔白無瑕,無可指責的。」
  這樣的表白沒有使人懷疑這位美麗女歷險家神經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雷萬先生對這種 走江湖的決心不很理解,所以猜想,可能有人想把她嫁給她不中意的人。後來他想,是不是 因為愛情已經毫無希望。怪就怪在,要是她真的愛上了一個人,而另一個人又愛上了她,那 麼這個人應該在熱戀中,並會替她擔心的。看來,她還會想流浪下去。他無法讓自己的目光 離開她那美麗的面孔,半明半暗的綠色光線把這面孔照得更加美麗。可能真正有山林水澤女 妖,因為在這片草地上,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伸展四肢躺著;這次多少有點浪漫色 彩的相逢,散發出一種他無力抵禦的誘惑力。
  沒有作更深入的觀察,雷萬先生便勸說這個素不相識的美麗女子跟他到他的城堡去。她 沒有表示為難,就跟著他走,表現出見過大世面的風度。給她送來冷飲,她拿起就喝,沒有 虛假的客套,而且非常有禮貌地說聲謝謝。吃午飯之前,讓她參觀了各個房間。她只注意那 些值得稱讚的東西,如傢具、繪畫等,也談對房間的巧妙佈置感興趣。她發現一個書房,一 看就知道哪些是好書,並很謙虛又很有見解地說幾句對這些書的看法,不是誇誇其談,也沒 有因為說不出而尷尬。用餐時,舉止也是高雅而自然的,談話的語調非常動聽。她的一切都 表現為知書達理,性格像她的人一樣可愛。
  飯後,她故意做了一個小動作,顯得更可愛了:她轉過臉朝雷萬小姐抿嘴微笑,說她習 慣於午飯後幹點事來酬謝主人的招待。她沒有錢,所以常常要求女主人讓她做點針線活。
  「請允許我用您的繡花架繡朵花吧,」她補充說,「這樣,您以後見到它就會想起這個 素不相識的可憐女子。」雷萬小姐回答,很抱歉,她沒有撐繡花布的繃子,沒法一飽她那一 手好刺繡手藝的眼福。這時,流浪女把目光轉向鋼琴。「那麼,我倒想,」她說,「像過去 的流浪歌手一樣,用『沒有重量的錢幣』酬謝主人的盛情。」她彈奏了兩三小節序曲,試了 試鋼琴,短短的彈奏就使人感到這是兩只多麼熟練的手。誰也不再懷疑她出身高貴,具有上 流社會一切必不可少的才能。起初,演奏是高昂的,明快的,很快轉向嚴肅,逐漸過渡到深 沉悲傷,這已經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她含著眼淚,臉變了色,手停了下來。突然,她以世 上最動聽的聲音活潑歡快地唱起了幽默歌曲,使在場的人無不拍案叫絕。後來我們確有理由 認為,這個幽默的浪漫曲的內容跟她的性格很相符,所以我在這裡引用它,引用得不好,請 原諒。
    穿大衣的朋友,為何匆忙?
  他應知道東方還沒有發亮!
  寒風凜烈他能否保重自己,
  朝拜的旅途上會不會受涼?
  是誰拿走了他的那條頭巾?
  難道他自己願意赤足步行?
  他怎能穿過這密集的樹木,
  爬上那座積雪的荒山野嶺?
  這件大衣是件暖身衣,
  給他帶來過無窮樂趣,
  如果他現在把它脫下,
  他定會感到羞恥無比。
  因為壞人曾把他欺騙,
  解開繩索還拿走行李;
  可憐朋友被脫得精光,
  像亞當一樣赤身露體。
  他為何要走那麼長的路程,
  一定要登上那危險的山頂?
  磨坊裡的生活是多麼美好,
  與極樂世界又有什麼不同!
  他難以講述那鬧劇的內容,
  只說是拼老命衝出了大門,
  寬廣的原野響起悲歌一曲,
  痛苦的旋律在低沉地哀鳴:
  「望著她那火樣的眼睛,
  沒有一個字寫著變心!
  她似乎要與我共享歡樂,
  一心想著那秘密的行動!
  躺在她懷裡我怎能做夢,
  她的心裡藏著多少雜音?
  她抓住愛神飛快的腳步,
  不讓敲響那不利的時鐘。
  「為了愛情我們尋找甜蜜,
  在甜蜜中時間全被忘記。
  黑夜過去迎來的是黎明,
  母親的呼喚把我們叫起!
  十幾個親戚在門前擁擠,
  那真正的人流凶狠無比!
  兄弟們後面是姑姑姨媽,
  叔叔的旁邊還站著兄弟!
  「有的憤怒,有的啼哭!
  「每個人都像一個動物。
  要求歸還貞潔與聲名,
  我大聲吼叫進行駁斥。
  『你們不能執述不悟,
  年輕後生純屬無辜,
  這種寶貝不可多得,
  任何手段都非錯誤。
  「『愛神看著這美好遊戲
  及時行樂是天經地義。
  他怎能容忍那朵鮮花
  在磨坊虛度一十六年!』
  他們奪去褲帶和內衣,
  那件外套也不想放棄。
  罵我是個該死的流氓,
  我想鑽地卻無縫可覓!
  「我一躍而起拚命外逃,
  再厚的人群阻擋不了,
  再看一眼那邪惡姑娘,
  見她的美麗仍然完好。
  我的憤怒把他們嚇倒;
  罵人髒語卻聽了不少,
  剎時我有如電閃雷鳴,
  終於從地獄逃之夭夭。
  「應該躲避你們農村姑娘,
  也不要去奢望城市女郎!
  你們要讓有身份的女人
  高興地把僕人衣服脫光!
  你們久經訓練靈敏剛強,
  溫柔的責任全不放心上,
  三天兩日變換一次愛人,
  可不要讓他們傷心斷腸。」
  寒冬臘月他把歌兒唱,
  大地太荒涼寸草不長。
  不要說內心多麼悲痛,
  自種苦果應歸自己嘗。
  每個人白天都是這樣,
  對高貴情人不惜撒謊,
  到夜間膽子大得驚人,
  爬進愛神的偽善磨坊。
  令人擔心的是,她唱歌時很難控制自己,這個意外事故也許說明她並不一直是健全的。 「但是,」雷萬對我說,「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當時我們忘了進行任何觀察,這本來是可 以做到的。她演唱時的那種妙不可言的優美姿態把我們完全迷住了。她彈奏的曲調明快,清 新。她的手指絕對服從她的意志,她的聲音確實悅耳。演唱一停,她又像以前一樣神情安 詳,我們都覺得她原來是幫助我們飯後消化的。
  「聽了一會兒,她便請求登程。我妹妹看了看我的眼色說,如果她沒有什麼急事,對妹 妹的接待還滿意的話,她可以在我們家裡多住幾天,我們將會高興得像過節一樣。我想,只 要她同意留下來,就給她點事幹。但第一天和第二天我們只領她在城堡裡遊覽。她總是很隨 和,懂事,優雅。她文思敏捷,性情溫和,記性好,常常吸引我們所有人的注意力,令人讚 歎不已。她熟悉上流社會的規矩,懂得怎樣對待我們家裡的每個人,也懂得怎樣對待來我們 家的幾個朋友,我們簡直不知道如何把這樣良好的教養和奇特的遭遇聯繫起來。
  「我再也不敢提議讓她在我家做事了。我妹妹對她頗有好感,也認為珍惜這個陌生女人 的感情,是一種義務。她們倆一起管理家務,小男僕常常無事可做,只好被派去做超出僕人 權利的財務和管理工作。
  「在很短的時間內,她就建立了一種秩序,直到今天我們城堡還沒有放棄這種秩序。她 是一個精明的女管家。因為一開頭她就跟我們一起用餐,所以她坐在我們身邊吃飯時總是無 拘無束,決不故作謙讓。但是,不做完家務,她決不打牌,決不彈鋼琴。
  「當然,不瞞您說,這個女子的命運開始深深地打動我的心。我為我父母惋惜,沒有生 出這樣一個女兒。這樣謙虛的美德,這樣高尚的情操,竟被埋沒,我為之歎息。她跟我們生 活了好幾個月。我希望,我們一旦取得她的信任,她就會吐露心中的秘密。如有不幸,我們 可以幫助她;如有錯誤,我們也可以從中調解和提出證明,使她往日的過失得到寬恕。但我 們的友好保證和請求都沒有奏效。她發現我們有意從她口中探聽她的秘密,就拿出一些道德 箴言,為自己辯護,但無教訓人的意思。例如,我們要是談起她的不幸,她就說:『不幸是 對善與惡的判決,是一種烈性藥物,能把養料和毒素一起清除。』
  「我們要是試圖找到她從父親家裡逃出來的原因,她就微微一笑:『小鹿離開母鹿,並 非過錯。』我們要是問,是不是有很多人追求她,就聽到這樣的回答:『有些出身好的姑娘 多次被人追求,又多次拒絕,那是命中注定。由於被人傷害而哭泣,只會受到更多的傷 害。』問她是怎樣橫下一條心,把自己的生命置於大批野蠻人威脅之下,或者說至少是使自 己的生命靠別人的慈悲憐憫來維持。她又大笑說:『吃飯時,窮人向富人致意,並不是沒有 頭腦。』有一次談話時開起玩笑來了,我們跟她談到情人,問她是不是瞭解她在戀愛時遇到 的是一個薄情郎。這時我才明白這種話多麼刺痛她的心。她對我眨了眨眼睛,眼光非常嚴 峻,我連看都不敢看了。從此後,凡是談起愛情,我們都看到,她那可愛的性格和她的樂觀 精神會蒙上一層陰影。她當即陷入沉思,我們都認為這是一種空洞的遐想,不過這裡也許有 真正的痛苦。但總的來說,她仍然很高興,只是不特別快活;仍然很高雅,只是不莊重,也 不夠坦率,沉著而不怯懦;與其說是溫柔,不如說善於忍耐,聽見親熱話和恭維話時總是感 激多於鍾情。她過去肯定是一個有教養的大家閨秀,但看上去年齡不會超過21歲。
  「這個征服了我的心、不可捉摸的年輕女子,就這樣在我們家裡愉快地度過了兩年。直 到出了一件荒唐事,才了結這段生活。她的品德一直是出眾和令人欽佩的。我的兒子,因為 比我年輕,還覺得無所謂;我卻很擔心我太軟弱,會經不起因永遠失去她而受到的打擊。
  「現在我想講一講一個聰明女子干的蠢事,以便說明,蠢事往往也合情理,只不過表現 形式不同而已。誠然,不能不看到這位高貴的流浪女的性格與她所施展的可笑伎倆之間的奇 特矛盾。我們已經看到,她的流浪生活與她唱的那支歌多麼尖銳地對立。」
  顯而易見,雷萬愛上了這位陌生女子。當然,他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的面容上,雖然他 這個50歲的男子看上去像30歲人那樣容光煥發和勇敢堅強。他指望能博得她歡心的,可能 是他的與青年人一樣的健康體魄、善良、樂觀、溫柔和豁達,也許是他的財富。他的感情特 別細膩,但也感到無價的東西是買不到手的。
  雷萬的兒子的情況有所不同,他可愛、溫柔、熱情,不像父親那樣瞻前顧後,於是便昏 昏然衝進了危險的漩渦。起初,他小心翼翼,試探性地去征服陌生女子。父親和姑媽的稱讚 和友情,使他發現她極為尊貴。他坦率地追求這個可愛的女子,達到了如醉如癡的地步。與 她的行為舉止和美貌比較起來,她的威嚴更能激起他的熱情;他大膽地傾訴,追求,許諾。
  儘管不是出於本意,父親在情場上卻保持著長輩的尊嚴。他很瞭解自己。當他發現他的 競爭對手時,便不再希望戰勝對手了,因為他不想違背男子漢做人的本分。儘管如此,他還 是繼續追求她。但是他並不明白,女子受到良知,甚至受到財產的誘惑時,都是會打算盤 的。一旦愛情有了魔力,而且伴隨著青春年少,前一種誘惑力就不起作用了。何況,雷萬還 犯了別的錯誤,他事後想起來就後悔。在一次極為親密友好的談話中,他講到要跟她保持一 種永久、秘密的、合法的關係。他有時也說些抱怨的話,甚至說出「忘恩負義」之類的字眼 來。其實,他並不瞭解他愛上的這個女子,有一天他竟對她說什麼有很多善人得到的是怨 恨。陌生女子直截了當地回答說:「很多善人想從那些受他們庇護的人那裡得到不應得的權 利。」
  美麗的陌生女子在情場上陷入兩面受敵的境地,他們的動機不得而知。看來,她是想在 這種曖昧的處境中尋找一條巧妙的出路,使自己和別人都從這種荒唐的爭鬥中解脫出來。兒 子是初生牛犢,繼續大膽地窮追不捨,仍然威脅說,要把生命獻給這個無動於衷的女子。父 親雖然不像兒子那樣冒失,也心急如焚。兩個人的感情都是誠摯的。在這種情況下,那可愛 的人兒要完全保住她應有的地位,是很容易的,因為兩位雷萬都發誓要娶她為妻。
  但願女人們從這個姑娘身上得到教訓,不論是由於虛榮心,還是真正由於精神錯亂而失 去理智,正直的人都不會加重難以治癒的心靈創傷。流浪女覺得自己到了懸崖邊緣,很難保 護自己的安全。她受到兩個情人的壓力,兩人都能用純潔的心來證明自己愛情的堅貞不渝, 因為他們的意圖是通過結婚儀式來掩飾自己的魯莽行為。事情就是這樣,她完全明白。
  她本來可以請求雷萬小姐保護,但她沒有這樣做,毫無疑問,這是出於對她的恩人的愛 惜和尊重。她依舊泰然自若,想出了一個辦法:首先使人懷疑她的品行,從而使每個人都保 住自己的美德,忠誠使她迷惘,但這種忠誠是她的情人根本不配得到的。如果他沒有感到她 做出了重大犧牲,還是讓他不知道這一切為好。
  一天,雷萬非常清楚地回答了她所表示的友誼和感激之情,她眼裡突然閃出一種純潔無 邪的目光。雷萬立刻注意到她的表情,「先生,您的好意,」她說,「使我心裡害怕。請您 讓我坦率地說出其中的原因吧。我覺得我應該感謝您。不過……」「殘酷的姑娘!」雷萬 說,「您的意思我懂。是我的兒子使您動心了!」「啊!先生!沒有的事。我都給鬧糊塗 了,我也說不清。」「怎麼?小姐!難道您……」「我想,這件事情嘛……」她說著,深深 地鞠了個躬,落了一滴淚。女人在耍滑頭或為自己的過錯辯解時,從來不缺少眼淚。
  不管雷萬怎樣深地陷入愛情狂濤中,他仍不能不對想做母親的那些女人的這種純真坦白 的態度表示驚歎,他發現她鞠躬非常得體。「但是,小姐,我一點也不懂……」「我也不 懂,」她說,眼淚不斷線地流出來。直到雷萬不耐煩地沉吟了片刻,又安詳地說話時,她才 止住眼淚。他說:「現在我全明白了!我看到了我的奢望是多麼可笑。我不怪您。是我給您 造成了痛苦,為了懲罰,我只能這樣做:我答應從我的遺產中分給您一份,您需要多少就取 多少,我們倒要看一看是不是他比我更愛您。」「啊!先生,請您饒恕我的罪過吧!您千萬 別跟他講這個!」
  要求他不說,這只是一種手段,目的是要求他去說。提出這個要求以後,陌生的美人就 等待自己的情人憤怒地來到她面前。他果然很快來了,從他的眼光中看出,他馬上要發表激 烈的講話。但他竟結結巴巴,只說:「怎麼?小姐,這可能嗎?」「出了什麼事,先生?」 她微笑著說,在這個場合下,微笑把人帶到絕望的境地。「怎麼?究竟是怎麼回事?小姐, 您走吧,您真可愛!但是,合法子女的繼承權無論如何是不容剝奪的。憑這一點就足以對您 進行起訴了。是的,小姐,我看透了您和我父親的陰謀。您說要偷偷給我生個兒子,但我敢 說,那只是我的兄弟!」
  美麗的癡女仍舊快樂而安詳地回答他說:「您瞎說,我既不給您生兒子,也不會給您生 兄弟。男孩太討厭!我不想要男孩。我要一個可憐的女孩,帶她走得遠遠的,遠離人群,遠 離惡人、傻瓜和不忠實的人。」
  接著,她把心裡的氣全部發洩出來,說:「別了!別了,親愛的雷萬!您天生心地純 潔,請您牢牢記住堂堂正正做人的準則。即使有牢靠的財富,這些準則也不礙事。對窮人您 要慈善。誰鄙視受苦受難的無辜者的要求,誰自己遲早會向人乞求而無人理睬。誰昧著良 心,輕蔑一個孤苦伶仃的弱女子的良心,誰就會成為沒有良心女子的犧牲品。對一個純潔的 姑娘,誰想得到她,而又不瞭解她應有的感情,誰就得不到她。誰要違背一切理解,違背家 庭的意志和打算,單憑個人熱情打各種小算盤,誰的熱情就不能得到任何結果,也不會得到 家庭的尊重。我相信,您是真心實意愛過我;親愛的雷萬先生,貓還知道舔的是誰的鬍鬚 呢!如果您命中注定要做一個值得您愛的女子的情人,您就要記住那個不忠誠的人的磨坊。 您就以我為例,學一學應該怎樣信賴您情人的堅貞不渝和守口如瓶吧。我是不是不忠誠,您 是知道的,您父親也一清二楚。我就是要在世上漂泊,去經歷千難萬險。毫無疑問,在這座 房子裡,大多數人對我有威脅。因為您年輕,我才私下跟您講:男人也好,女人也好,他們 的不忠誠,都是有意的。這話我也對我那個磨坊裡的朋友說過,說不定我還會與他見面呢! 如果他心地純潔,他會對自己失去的東西感到悔恨。」
  年輕的雷萬還在洗耳恭聽,她已經把話說完。他像遭到雷擊似的霍地站起,最後,眼淚 使他睜開了眼睛,他不安地跑去找姑媽和父親,對他們說:「小姐走了,小姐是個天使,確 切地說,她是個魔女,她在世上遊蕩,到處折磨人的心靈。」但這流浪女卻十分謹慎地防備 再被人找到。父子和解後,誰也不再懷疑她的無辜、才幹和瘋癲。此後,不管雷萬費多少心 血,一直得不到關於那個天使般匆匆而來的、非常可愛地出現在我們面前的美人的最簡單的 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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