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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已經有幾個世紀沒有人踏入過薩曼的魔法要塞了。矮人們會用懷疑和迷信的眼光看待它有幾個原因。第一,這是屬於法師們的。
  第二,這個建造的手法不是矮人的,甚至根本不是任何生物作得出來的。這座要塞在傳說中是從地殼中被召喚出來的,也是魔法讓它屹立不搖。
  「一定是魔法,」瑞加對卡拉蒙嘟噥著,懷疑的看著要塞尖細的高塔。「否則,很久以前它就倒了。」
  丘陵矮人們連鬍子都不願意伸入要塞中,在外面的平原上紮營。平原人也是一樣。雖然他們會用奇異的眼光看著這棟建築物,私底下用自己的語言交談,但這卻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理由是他們在任何的建築物內都會感到不舒服。
  人類們對這樣的迷信嗤之以鼻。他們大聲談笑的走進這座古老的要塞。只待了一天。第二天早上大伙發現他們在空地上紮營,咕噥著有關新鮮空氣,在星辰下睡得比較好等等的理由。
  「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當眾人剛到此處的時候,卡拉蒙不安的詢問道。「你說這不是大法師之塔,但這很明顯的是由魔法所構成的。法師建造了它。而且」——大漢打了個寒顫——「有種奇特的氣氛,又與大法師之塔詭異的氣氛不同。是種……是種……」他搜尋著適當的辭彙。
  「暴力的氣息,」雷斯林銳利、穿透一切的眼神將所有的東西都攝入眼中,「屬於暴力和死亡的氣息,我的哥哥。因為這是個實驗場。法師之所以會將這個建築設立在遠離人煙的地方只為了一個原因;他們知道此處的魔法非常可能會失控。而且它也的確常常失控。不過,這裡也誕生過偉大的功業,能夠改善整個世界的魔法。」
  「為什麼它被廢棄了呢?」克麗珊娜把毛皮斗篷扯得更緊了些。
  在走道上流通的氣流帶著寒意,並且還有一種塵封已久的氣味。
  雷斯林沉默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皺著眉頭思考著。他們慢慢的、安靜的通過各種各樣奇特的房間。克麗珊娜的軟皮靴走路的時候沒有任何的聲音。卡拉蒙沉重的皮靴踏步聲在走廊之中迴盪著。
  雷斯林黑袍的摩擦聲如同低語一般的在走廊中傳播著,馬濟斯法杖則是咚咚的敲著地面。他們自己就如同幽魂一樣的安靜,飄過這條走廊。當雷斯林開口的時候,克麗珊娜和卡拉蒙都嚇了一跳。
  「雖然法師們一向由三種陣營所構成,善良、中立和邪惡。但很遺憾的,我們並無法一直保持這個平衡。」雷斯林說。「當人們對我們群起而攻的時候,白袍法師躲進塔中,尋求和平。黑袍法師一開始則是想要反擊。他們佔領了這座要塞,開始了製造大軍的實驗。」他暫停了片刻,「當時的實驗並未成功,卻間接的導致了我們的年代中龍人的誕生。」
  「由於這次的失敗,法師們意識到他們處境的無望。法師們放棄了薩曼,加入了被稱為失落之戰的戰役。」
  「你似乎很瞭解這個地方,」卡拉蒙觀察道。
  雷斯林目光炯炯的看著哥哥,但卡拉蒙一臉無辜的樣子,只有褐色的眼中帶著一片奇怪的陰影。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親愛的哥哥?」雷斯林停在一條黑暗的走廊前,聲音沙啞的說。「我從來沒來過這裡,但是卻曾經漫步在這些房間中。我從來沒有睡在這裡過,但我卻已經在這裡的臥室中度過了無數個夜晚。我第一次來到這裡,就知道每一個房間的位置。
  從頂樓的靜思室和研究室到一樓的宴會廳我都瞭若指掌。「
  卡拉蒙也停了下來。他慢慢的看著四周,從滿佈灰塵的天花板到撒滿陽光的大理石地板。他的目光最後終於和雙胞胎弟弟的目光相遇了。
  「那麼,費斯坦但提勒斯,」他用沉重的聲音說,「你知道這裡也將會是你的陵墓。」
  一瞬間,卡拉蒙看見雷斯林鏡般的眼眸中裂了一個開口,裡面露出的不是憤怒,而是勝利、興奮。然後那鏡子又重新合攏。卡拉蒙只看見自己的鏡影,站在微弱的冬陽下。
  克麗珊娜站到雷斯林身邊。她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法師則倚著法杖,用冷冷的目光看著卡拉蒙。「諸神與我們同在,」她說。
  「他們並沒有眷顧費斯坦但提勒斯。你的弟弟擁有強大的力量,我擁有堅定的信心。我們不會失敗的!」
  雷斯林依舊瞪著卡拉蒙,依然將哥哥的影像保持在那閃爍著異光的眼珠中,他笑了。「沒錯,」他低聲說,「諸神的確和我們同在!」
  在魔法要塞薩曼的第一層,有十分巨大的大廳;這在過去是會議和慶祝的場所。第一層中也有曾經放滿了書籍的房間,原先是用來安靜的研讀資料和靜思用的。當然,在後方,還有早已塵封許久的儲藏室和廚房。
  在上面的樓層中,有置了老式、典雅傢具的大臥室。床上的亞麻布由於沙漠中乾燥的空氣而保存了下來。卡拉蒙、克麗珊娜小姐和軍官們都睡在這裡。如果他們沒睡好,如果他們其中有人看見鬼影幢幢、有人聽到幽魂吟唱著詭異的歌謠;至少他們在白天都沒有提起這件事情。
  不過,幾天之後,這些小煩惱都很快的被遺忘了,被更重要的事情:補給、人類和矮人之間的爭端、以及從探子那邊得到的情報,索巴丁的矮人正在集結龐大的兵力。這些事情都讓他們無暇它顧。
  薩曼的第一層中,也有一條看起來像是設計錯誤的走廊。任何靠近的人都會發現它只有一條短短的走道,然後突兀的被一面空白的牆壁所中斷。對所有的人來說,似乎建造者在此地厭煩的丟下工具,決定放棄了。
  但是,這條走廊的設計並沒有錯誤。當某些人的手放在那面空白的牆壁上,念出適當的咒語時,當正確的咒符畫在那面牆上時,一扇門就會出現,通往薩曼地底的最深處。
  沿著那條長長的樓梯,一路走到黑暗中,似乎來到了世界的中心。某些人可以一直往下走,走到薩曼的地牢中……
  「再說一次。」那個聲音十分的輕柔有耐心,如同蟒蛇一般的糾纏著泰索何夫。這條蛇緊纏著他,彎曲的毒牙深陷入他的血肉中,源源不絕的吸取他的生命力。
  「我們再重複一遍。告訴我有關無底深淵的事情,」那聲音說。
  「所有你記得的事情。你是如何進去的。那裡的地形怎麼樣。你到底看到誰和什麼東西。還有黑暗之後,她看起來怎麼樣,她說的話……」
  「我在試,真的!」泰索何夫悶哼著。「但是……我們這幾天已經重複了好幾次。我根本沒辦法思考任何其他的東西了!我的頭好燙,我的手和腳好冰……房間一直在旋轉。如果——如果你讓它不要轉,雷斯林,我想我可能會想起來……」
  泰斯感覺到法師的手放在他胸口,忍不住試圖躲開。「不要!」
  他哀號著,絕望的試圖掙脫。「我會乖乖的,雷斯林,我會記起來。
  不要傷害我,不要像可憐的尼修一樣!「
  但法師的手只在他的胸前停留了片刻,隨即移動到他的前額。
  泰斯的頭滾燙,但那隻手的溫度比他更高。
  「躺著不要動,」雷斯林命令道。然後,雷斯林扶起泰斯,定定的瞪著坎德人凹陷的雙眼。
  最後,雷斯林把泰斯丟回床上,咒罵著站起身來。
  泰斯躺在汗濕的枕頭上,看著黑袍的法師低頭觀察著他,然後,猛然一轉身,走出了房間。泰斯試著要抬起頭,看看雷斯林去了哪邊,但這太耗力氣了。他僵硬的躺回去。
  為什麼我會這麼虛弱?他思索著。出了什麼問題?我想要睡覺。也許我那時就不會痛了。泰斯閉上眼,但雙眼有如被鋼絲牽引一樣的彈了開來。不行,我不能睡!他害怕的想。黑暗中有些東西在等我,只要我一睡覺他們就會出來抓我!我看過他們,他們就在那邊!他們會跳出來然後——雷斯林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不知和誰在講話。泰斯看著四周,試著趕走睡意,把注意力集中在雷斯林身上。也許我會發現什麼東西,他害怕的想。也許我會發現自己到底怎麼搞的。
  他看見一個黑袍的身影和矮胖的傢伙在談話。他們很明顯的是在談論他。泰斯試著要聽,但他的腦袋老是做些奇怪的事情:譬如說跑到別的地方去玩,卻不邀請身體跟著一塊去。搞得泰斯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夢到這些事情還是真正聽見這些事情。
  「給他更多的藥劑,這樣應該可以讓他平靜下來,」一個像是雷斯林的聲音對著矮胖的身影說。「不太可能有人會聽見下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即使這樣,我也不願意冒這個險。」
  矮胖的身影說了些什麼。泰斯閉上眼,讓藍藍的湖水,水晶湖的湖水蓋過他發燙的肌膚。也許他的腦袋終於決定要把他的身體一起帶走了。
  「當我離開之後,」雷斯林的聲育透過水面傳來,「鎖上門,熄滅燈光。我的哥哥最近開始起了疑心。萬一被他發現了這個魔法門,他一定會走下來的。絕對不能讓他發現任何東西。這些牢房看起來一定都得是空空如也的。」
  那人嘟囔了幾聲,門吱嘎作響的打開了。
  水晶湖的水突然開始沸騰起來。醜惡的觸角從裡面攀爬出來,想要抓住他。他的眼睛猛然張開。「雷斯林!」他懇求道。「不要離開我。救救我!」
  但那扇門轟的一聲關上了。那矮胖的傢伙走到泰斯的床邊。泰斯似夢似醒的看著那個傢伙,發現他是個矮人。他笑了。
  「佛林特?」他用脫皮、乾枯的嘴唇呢喃道。「不!是阿拉克!」
  他試著要逃跑,但水中的觸角抓住了他的腳。
  「雷斯林!」他尖叫著,狂亂的試圖往後退。但他的腳沒有辦法移動。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是那些觸角!泰斯搏鬥著,絕望的尖叫。
  「閉嘴,你這個混蛋。給我喝這個。」觸角抓住他的馬尾巴,將一個杯子塞到他嘴邊。「喝光,不然我就把你的頭髮連根拔起!」
  泰斯咳嗆著喝了一口。那液體雖然有點苦,但卻十分舒服。他很渴,好渴!泰斯啜泣著把杯子從觸角手中搶走,一口就灌了下去。然後他就躺回枕頭上。在幾分鐘之內,那些觸角就通通消失了,肢體的疼痛也消失了。水晶湖清澈、甜美的水蓋過了他的腦袋。
  克麗珊娜從夢中醒來,覺得似乎有人在叫喚她的名字。雖然她沒辦法清楚的分辨出來,但是那感覺是如此的清晰、強烈,幾乎馬上喚醒了她。這究竟是不是夢的一部份?不對。這個感覺越來越強烈。
  有人和她一起在房間裡面!她敏銳的四下打探。索林那瑞的白光從房間的遠方射進來,對於照亮這個地方並沒有什麼幫助。她什麼都看不見,但是可以聽得見移動的聲響。克麗珊娜張開嘴,準備要叫喊守衛……
  隨即感覺到有隻手蓋住她的嘴。雷斯林無聲無息的從夜色中出現,坐在她床邊。
  「請原諒我讓您受到驚嚇,神眷之女,」他用只比呼吸大不了多少的低微聲音說。「我需要你的幫助,但是又不想要惹起守衛的注意。」他慢慢的移開手。
  「我沒有被嚇到,」克麗珊娜抗議道。他露出微笑,她則羞紅了臉。他是如此的靠近她,以致於能夠清楚的感覺到她在渾身顫抖。
  「你只是……讓我吃了一驚,就這樣而已。我剛剛在做夢,你好像是我夢中的一部份。」
  「說得確實一點,」雷斯林回答道。「時空通道就在那裡,因此我們很靠近神的領域。」
  並不是因為靠近神才會讓我顫抖,克麗珊娜斷斷續續的歎氣,感覺到他灼熱的體溫,聞著他神秘、讓人著魔的香氣。她生氣的離開他,毅然決然的壓下自己的慾望。他早就超脫了這些凡夫俗子的慾望。難道她會不如他嗎?
  她很快的回到原先的主題。「你說你需要我的幫助,為什麼?」
  突如其來的恐懼握住了她。她下意識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掌。
  「你還好吧?你的傷?」
  一陣強烈的痛苦出現在雷斯林的面孔,然後他的表情變得十分苦澀。「不會,我很好,」他簡單的說。
  「感謝帕拉丁,」克麗珊娜讓她的手留在他的手中。
  雷斯林瞇起眼睛。「諸神才不會獲得我的感謝!」他咕噥著。那隻手握得更緊了,弄痛了她。
  克麗珊娜渾身一顫。有一瞬間,法師燒灼的體熱似乎把她的體熱也跟著吸走,讓她覺得一陣寒意。她試著要拿開手,但雷斯林忽然從出神狀況中醒了過來,轉過身面對她。
  「原諒我,神眷之女,」他鬆開手。「這痛苦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我只求速死,上天卻連這項特權都不願意給我。「
  「你知道原因,」克麗珊娜的恐懼被同情心給掩蓋。她的手遲疑了一下子,然後靠近他的袖子,卻不敢碰觸他。
  「是的,我也接受了。但是,我仍然不能夠原諒他。但這是我和你的神之間的事情,」雷斯林若有所思的說。
  克麗珊娜咬住下唇。「我接受。你說得很有道理。」她沉默了片刻。雷斯林也有一段時間不願開口,臉上的線條越變越深。
  「你告訴卡拉蒙諸神與我們同在,那麼,你和我們的神,帕拉丁談過話了嗎?」克麗珊娜大膽的問。
  「當然,」雷斯林露出特有的笑容。「難道這讓你吃驚嗎?」
  克麗珊娜歎氣了。她的頭低了下來,黑髮掩蓋住肩膀。房間中微弱的月光讓她的黑髮閃著一種柔和的淡藍光芒,讓她的肌膚變得如同象牙一樣的潔白。她的香氣充斥在房間內,漂浮在夜空中。她感覺到有隻手碰著她的秀髮。猛一抬頭,她看見雷斯林的眼中流露出熱情,這個熱情是從內心深處無關魔法的角落湧出的。克麗珊娜停住呼吸,此時雷斯林卻站起來,走得遠遠的。
  克麗珊娜禁不住歎氣。「那麼,你和兩位神祇都溝通過了嗎?」
  她若有所思的問。雷斯林豐轉過身。「我和三位不同立場的神明都溝通過了,」他心不在焉的說。
  「三個?」她驚訝的說。「吉力安?」
  「阿斯特紐斯不就是吉力安的傀儡?」雷斯林輕蔑的說。「如果,他不像某些人推測的一樣是吉力安本人。不過,這對你來說應該也不是什麼新消息——」
  「我從來沒有和黑暗之後溝通過,」克麗珊娜說。
  「真的沒有嗎?」雷斯林銳利的眼神讓牧師從靈魂的深處開始顫抖。「難道她不知道你心中的慾望嗎?難道她沒有將這誘惑刻意擺在你面前嗎?」
  克麗珊娜看著他,意識到他是如此的靠近,感覺到心中湧出難以形容的情慾,一時之間竟無法開口。然後,在他的注視之下,她吞了口口水,回答道。「如果她有這樣做,」她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回答,「她一手將它賜給了我,卻用另外一隻手將它奪走。」
  克麗珊娜聽見黑袍的摩擦聲,彷彿法師吃了一驚。他在月光下依稀可見的面孔,露出擔憂、若有所思的表情。隨即,他的表情回復了平靜。
  「我不是來這邊討論神話的,」雷斯林帶著些輕蔑的說。「我有另外,更為急迫的憂慮。」
  「我想也是。」克麗珊娜漲紅臉,緊張的將她糾結的秀髮撥離臉頰。「我再一次向你道歉。你剛剛提到,你需要我——」
  「泰索何夫來到此地了。」
  「泰索何夫?」克麗珊娜眨眨眼,驚訝的重複道。
  「沒錯,而且他病的很重。事實上快要死了。我需要你的醫療神力。」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麼——他是怎麼樣來到這裡的?」克麗珊娜結巴的說。「你說他回到我們的時代了。」
  「我原先是這樣相信的,」雷斯林沉重的回答。「可是,很明顯,我錯了。魔法裝置把他傳送到這個時代了。他之前一直在這個世界四處遊歷,事實上,他過的相當快樂。最後,當他聽見了戰爭的消息之後,立刻想要到這邊來享受冒險的樂趣。很不幸的,在他四處遊歷的過程中,不慎染上了瘟疫。」
  「這太可怕了!我當然會馬上過來。」她迅速的從床邊拿起了毛皮斗篷,披在身上。同時注意到雷斯林把頭別了過去。他背著雙手,沐浴在銀色的月光下,看著窗外。她注意到他的下巴肌肉緊繃起來,彷彿內心正經歷著劇烈的掙扎。
  「我準備好了,」克麗珊娜用十分機械化的口氣說。雷斯林轉過身,對她伸出手。克麗珊娜迷惑的看著他。
  「我們一定得趁著夜色趕路,」他靜靜的說。「正如同我之前告訴你的,我不想要打攪到守衛們。」
  「為什麼呢?」她說。「有什麼差別——」
  「我要怎麼要告訴我哥哥?」
  克麗珊娜愣了片刻,「我明白了……」
  「你瞭解了我的處境了吧?」雷斯林定定的注視著她。「如果我告訴他,將會讓他擔心;這個時候我實在不應該再讓他增加任何的憂慮。泰斯打破了那個裝置。雖然卡拉蒙知道我將會送他回家,但這還是會讓他感到憂心的。唉,可是我真的應該要告訴他坎德人在這裡才對。」
  「卡拉蒙這幾天的確看起來非常煩惱、不快樂,」克麗珊娜的聲音中透露著關切。
  「戰爭的狀況並不順利,」雷斯林粗魯的打斷她。「大軍就在他的身邊分崩離析。平原人每天都想要離開。就我所知,他們現在甚至可能已經離開了。火爐手底下的矮人也不值得信任,他們不停的催促卡拉蒙在準備完備之前就發動攻擊。補給車隊也消失了,沒有人知道他們到底怎麼了。他自己的手下非常不安、士氣低落。更重要的是,如果我們讓坎德人四處亂跑,說一些沒有意義的話,讓他分心……」
  雷斯林歎著氣。「不過,我仍然不能夠對他說謊,不把這件事告訴他。」
  克麗珊娜緊抿著嘴唇。「不行,雷斯林。我不認為告訴他是個聰明的做法。」她注意到雷斯林露出懷疑的表情,於是繼續認真的說下去。「卡拉蒙事實上根本無能為力。如果坎德人真的像你所懷疑的生病了,我就可以醫好他,他之後會有幾天很虛弱。這只會讓你的哥哥更擔心而已。卡拉蒙計劃幾天之內就要出發了。我們會負責照顧好坎德人,等到他完全恢復之後,他愛在哪裡找朋友就去哪裡。」
  法師再度不太情願,心事重重的歎氣。接著,他聳聳肩。「也只能這樣了,神眷之女,」他說。「我在這件事情上就聽您的指示。
  你說得話十分睿智。我們就不告訴卡拉蒙坎德人出現的這件事情。「
  他往克麗珊娜的方向更靠近了些。臉上掛著奇怪的笑容,笑意十分少見的出現在他閃著異光的雙眸中。她驚訝的往後退,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十分沮喪。但他抱著她,用黑色的袖子將她包裹起來,將她擁近。
  她閉上眼,忘記了那讓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她被他渾身所散發出來的暖意所包圍,傾聽著他急速的心跳。
  他呢喃著咒語,將兩人都化作一片虛無。兩人所留下的陰影在月光下停留了片刻,隨後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你把他藏在這裡?藏在地牢裡面?」克麗珊娜在寒冷、潮濕的空氣中打著寒顫。
  「施拉克。」雷斯林讓法杖頂端的水晶球亮起,房間中充滿了柔和的光芒。「他就躺在那邊,」法師指著眼前。
  一張簡陋的床靠著一面牆。克麗珊娜責備的看了雷斯林一眼,急忙走到床邊。當牧師跪在床邊,把手放在他發燙的額頭上時,泰斯驚叫出聲。他的眼睛猛然張開,眼神四處搜尋,渙散而不集中。
  雷斯林緩步跟在後面,對著躲在角落的黑暗矮人比了個手勢。「離開,」法師說。然後他站到床邊,清楚的聽見大門關閉的聲音。
  「你怎麼能夠把他鎖在這樣黑漆漆的地方?」克麗珊娜質疑道。
  「克麗珊娜小姐,你以前治療過染上瘟疫的病人嗎?」雷斯林的聲音有些不尋常。
  她驚訝的看著他,雙頰飛紅,心虛的避開對方的目光。
  雷斯林苦笑著回答了自己的問題。「當然,你當然不會有經驗。
  瘟疫從來沒有踏入帕蘭薩斯城,它從來沒有傷害到那些富有、那些美麗的人們……「他毫不隱藏自己的不滿,這讓克麗珊娜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燙,彷彿是她自己染上了瘟疫?
  「哼哼,瘟疫卻沒有放過我們,」雷斯林繼續道。「它橫掃了海文的貧民窟。當然,我們沒有醫者。我們甚至連願意留下來照顧那些病人的自願者都不多。連他們自己的親人都逃離了他們。可憐的靈魂。我盡力的用我所知的草藥知識照顧他們,如果醫不好,至少我可以減輕他們的痛苦。可憐的傢伙。我的老師對我的行為很不認同。」雷斯林聲音低沉的說,克麗珊娜意識到他已經忘了還有她的存在。「卡拉蒙也是,他說他擔心我的身體。呻!」雷斯林毫無感情的笑道。「他是替自己擔心。瘟疫這件事讓他比面對一整群的地精還要害怕。但是我怎麼可能背棄他們。他們什麼親人……什麼人都沒有了。只能夠瑟縮在那邊等死……孤孤單單的。」
  克麗珊娜愣愣的瞪著他,感覺到淚水刺痛了眼睛。雷斯林沒有看見她。在他的心中,他又回到了那髒亂的貧民窟,也是這些染病者唯一可以躲藏的地方?他看見自己穿著紅袍,在重病的人身邊走著。他把苦澀的藥劑強灌到那些病人喉中;捧著瀕死的病人,陪伴他們渡過最後一刻。他嚴肅的在病人中工作著,不要求、也不期待任何感謝。他的面孔,許多人死前最後看到的面孔,沒有同情也沒有關懷。但那些命懸一線的人還是得到了安慰。因為這個人明白他們的感受,他的每一天都充滿了痛苦,他每天看著死神,也並不害怕……
  雷斯林照顧著那些染病的患者。他冒著生命的危險盡力照顧那些病人。為了什麼?為了他自己也不太瞭解的一個理由。也許早就忘記的一個理由……
  「無論如何」,雷斯林回到了現實世界,「我發現光亮會讓他們不舒服。即使是那些康復的人有時也會因為——」
  坎德人驚恐的尖叫聲打斷了他。
  泰索何夫瘋狂的看著他。「求求你,雷斯林!我試著要記起來!
  不要把我丟回黑暗之後的身邊——「
  「噓,泰斯,」克麗珊娜握住坎德人的手,因為他似乎準備要撞進牆壁中。「冷靜下來,泰斯,我是克麗珊娜小姐。你認識我嗎?
  我要幫你的忙。「
  泰斯圓睜著大眼,狂亂的眼神轉移到牧師身上,神志不清的打量著她。「不要讓他帶我回無底深淵,克麗珊娜!不要讓他帶你去!
  那裡好恐怖,好恐怖,我們都會死掉的,都會像可憐的尼修一樣死掉的。黑暗之後告訴我的!「
  「他在囈語,」克麗珊娜試圖要掙脫泰斯的手,強迫他躺回床上。「多麼奇怪的幻象啊。染上瘟疫的病患大多會有這樣的症狀嗎?」
  「沒錯,」雷斯林回答道。他咄咄逼人的看著泰斯,跪在他的床邊道。「有時最好順著他們說。這可以讓他冷靜下來。泰索何夫——」
  雷斯林把手放在坎德人的胸口。泰斯立刻躺回床上,拚命的試圖躲開法師的手。渾身發抖,魂不附體的看著他。「我會乖乖的,雷斯林。」他悶哼道。「不要傷害我,不要讓我像可憐的尼修一樣。
  閃電,閃電!「
  「泰斯,」雷斯林語氣中帶著一絲絲的惱怒和不耐,讓克麗珊娜用不贊同的眼光看著他。
  不過,當她發現他臉上充滿著關懷之情時,她認為自己一定聽錯了。她閉上眼,輕觸著帕拉丁的護身符,開始念誦醫療的禱文。
  「我不會傷害你的,泰斯。噓,躺好。」雷斯林看見克麗珊娜陷入出神狀態,低聲問,「告訴我,泰斯。告訴我黑暗之後到底說了什麼。」
  隨著克麗珊娜的禱文如同冰涼甜美的水一般淹過他全身,坎德人的臉頰漸漸的失去了病奄奄的紅潤。熱度的消退讓泰斯的面孔變得灰白。微弱的理性之光開始慢慢的回到他的眼中。但是他從來沒有將視線移開雷斯林。
  「她告訴我……在我們離開之前……」泰斯咳嗽起來。
  「離開?」雷斯林靠向前。「我以為你是說你們逃了出來!」
  泰斯遲疑了片刻,舔著自己乾枯、破皮的嘴唇。他試著要將自己的視線扯開,但是雷斯林的眼睛在法杖的光芒底下暴射著奇特的光芒,緊緊的攫住坎德人的目光,將真相一點一滴地從他的腦中搾出。泰斯吞著口水,感覺到喉嚨一陣劇痛。
  「讓我喝水,」他懇求道。
  「你告訴我之後就有水喝!」雷斯林瞄了克麗珊娜一眼,看見她依然捧著頭對帕拉丁祈禱著,放心的低吼道。
  泰斯痛苦的吞嚥。「我……我以為我們逃了出來。我們用了那個裝置……然後開始飛起來……我看見了……無底深淵,平坦一望無際的大平原漸漸的越離越遠。而且」——泰斯打了個寒顫,「突然之間那不再是空無一物的!出現了……出現了影子,而且,」他抬起頭,哀號道。「喔,雷斯林,不要讓我去想它!不要讓我回到那個地方去!」
  「噓!」雷斯林低聲說,用手遮住泰斯的嘴。克麗珊娜關切的看著兩人,只看見雷斯林溫柔的撫摸著泰斯的雙頰。克麗珊娜小姐注意到泰斯驚恐和蒼白的表情,不禁皺起眉,搖了搖頭。
  「他好多了,」她說。「他不會死了。可是,他的周圍依舊環繞著邪惡的氣息,讓帕拉丁的醫療聖光無法讓他完全復原。就是這些囈語的內容影響到他。你能夠聽出是怎麼一回事嗎?」她纖細的雙眉湊在一起。「不管怎麼樣,這對他來說都非常的真實。一定是非常可怕的東西才會讓坎德人嚇成這樣。」
  「也許吧,小姐,如果您離開了,讓他單獨和我談話可能會好一點,」雷斯林若無其事的建議道,「畢竟我們都是老朋友了。」
  「你說得也對,」克麗珊娜微笑著,開始站起身。泰斯卻立即抓住了她,讓她大吃一驚。
  「不要讓我和他單獨在一起,小姐!」他喘息道。「他殺了尼修!
  可憐的尼修。我看見他死死在我面前!「泰斯開始啜泣。」燃燒的閃電……「
  「乖,乖,泰斯,」克麗珊娜安慰他道,溫柔但堅定的強迫坎德人躺了回去。「沒有人會傷害你。不管是誰殺了這個呃尼修,現在都不能傷害你了。你和你的朋友在一起,對吧,雷斯林?」
  「我的力量很強,」雷斯林柔聲說。「泰索何夫,記住這一點。
  記住我的力量。「
  「是的,雷斯林,」泰斯被法師凌厲的眼光固定在床上,無法動彈。
  「我想你留在這邊繼續和他談話是個不錯的做法,」克麗珊娜壓低了聲音說。「這些恐懼將會不停的困擾他,干擾整個醫療的過程。
  藉著帕拉丁的幫助,我會自己回到房間去的。「
  「那麼你同意不告訴卡拉蒙羅?」雷斯林從眼角瞥了克麗珊娜一眼。
  「是的,」克麗珊娜斬釘截鐵的說。「這只會讓他白擔心。」她回頭看著病人。「我早上就會回來,泰索何夫。多和雷斯林談談。減輕自己的負擔,然後放心的睡。」她將冰冷的手放在泰斯滿是冷汗的額頭上,又加上一句,「願帕拉丁與你同在。」
  「卡拉蒙?」泰斯滿懷希望的說。「你剛剛說了卡拉蒙嗎?他在這裡嗎?」
  「沒錯,當你睡好、吃飽之後,我會帶你去見他的。」
  「現在我不能見他嗎?」泰斯迫切的大喊,隨即又畏懼的看了雷斯林一眼。「如果——如果不會太麻煩的話……」
  「他最近很忙。」雷斯林冷冷的說。「泰索何夫,他現在是個將軍了。他必須要指揮部隊去打仗。他可沒有時間和坎德人聊天。」
  「喔,我——我想也是,」泰斯悄悄的歎氣,雙眼依舊看著雷斯林。
  克麗珊娜最後拍了拍泰斯的小腦袋,慢慢的站直身子。她一隻手握住帕拉丁的護身符,輕聲念了句禱文,隨即消失在夜色中。
  「現在,泰索何夫,」雷斯林溫柔的聲音讓泰斯寒毛直豎,「只剩下我們兩個人了。」他強有力的手替泰斯拍好枕頭,蓋好被。
  「來,舒服一點了嗎?」
  泰斯發不出聲音,他看著法師,越來越害怕。
  雷斯林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纖細的手放在泰斯的前額,體貼的輕撫坎德人的肌膚,梳理他濕透的頭髮。「泰斯,你還記得達拉馬,我的徒弟嗎?」雷斯林輕鬆的問。「我相信你在大法師之塔裡面看過他,我沒說錯吧?」雷斯林的手如同羽毛一般輕掃過泰斯的臉頰。
  「你還記得,達拉馬曾經撕開他的黑袍,露出了胸口的五個血洞?
  沒錯,現在你應該已經回想起來了吧。泰斯,那就是他的懲罰。對我隱瞞事情的懲罰。「雷斯林的手指停止下來,固定在泰斯的前額,緩緩的施壓。
  泰斯渾身發抖、咬住自己的舌頭,避免自己叫出聲。「我——我記得,雷斯林。」
  「那是個有趣的經驗,對吧?」雷斯林心不在焉的說。「我可以輕鬆的把你身上燒出五個洞來,就像——」他聳聳肩,「用熱刀切牛油一樣。我記得坎德人很喜歡各種有趣的經驗,對吧?」
  「沒——沒有那麼有趣,」泰斯可憐兮兮的說。「我會告訴你,雷斯林!我會告訴你發生的一切事情。」他閉上眼睛,慢慢的回想,因為記憶中的恐懼而忍不住渾身發抖。「我我們似乎從無底深淵中升起,又有點像是它突然離我們越來越遠。然後,就像我之前說的,我發現它不再空曠。我可以看見陰影,我以為……我以為他們是河谷和山脈……」
  泰斯的眼睛猛然張開。他敬畏的瞪著法師——「可是那不是!
  那些蔭影是她的眼睛,雷斯林!山脈和河谷是她的鼻子和嘴唇。我們是從她的臉上離開!她用閃亮、滿是火焰的眼睛瞪著我們,然後張開嘴,我——我以為她要把我們吞掉!可是我們一起往上升,越升越高,她看著我,她說……她說……「
  「她說了什麼?」雷斯林追問道。「那訊息是給我的!一定是的!
  那也是為什麼她會派你回來的原因!黑暗之後說了什麼?「
  泰斯的聲音減弱了。「她說,『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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