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裡?」卡拉蒙聲音沙啞的問。他剛踏入帳篷,不停的眨著眼睛,努力適應和秋陽對比之下十分陰暗的帳篷內部。
「我準備搬出去,」克麗珊娜小心的將白色的牧師袍折起來,放進原先在床墊旁的箱子中。現在箱子被搬到她的身邊。
「我們已經討論很多次了,」卡拉蒙壓低聲音說。他不安的回頭看著棚外的守衛,將帳篷的布簾給拉了起來。
卡拉蒙的帳篷是他最喜愛的東西之一。這原來屬於一個富有的索蘭尼亞騎士。兩名嚴肅的年輕人,聲稱自己「撿到」了這個帳篷,將它獻給卡拉蒙。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帳篷經過非常細心的照顧,絲毫沒有任何的污損,「繼承」、「保管」可能會是更適當的形容。
這個帳篷所用的材料和技巧在這個年代早已失傳,連風也沒有辦法吹透它密實的棚布。雨水會從它的表面滑落;雷斯林說這是因為表面經過某種油脂的處理。帳篷的大小足夠容下卡拉蒙的床墊。
幾個裝著地圖的大箱子、軍費、從大法師之塔帶出來的珠寶、衣物和盔甲,以及克麗珊娜的床鋪和她裝衣物的小箱子。當卡拉蒙接見賓客的時候,帳篷裡面看起來依然並不擁擠。
雷斯林的帳篷材料和手法都和卡拉蒙的類似,他整天在裡面不是睡覺就是看書。雖然卡拉蒙想和他同住在較大的帳篷裡,但法師堅持要保持自己的隱私。卡拉蒙也知道弟弟需要不受他人打攪的環境,而且他自己也不太喜歡弟弟在身邊,所以也沒有堅持下去。不過,當克麗珊娜被告知不能和雷斯林待在同一頂帳篷下時,她立刻大聲反對。
卡拉蒙徒勞無功的試圖用安全的理由說服她。有關於她的「妖術」、她所佩戴的那個古神的護身符以及她醫好將軍的傳言都是所有菜鳥間的話題。每當牧師離開帳篷的時候,都必定有懷疑和不信任的眼光跟隨著她。女人們看到她靠近就立刻將小孩擁入懷中。小孩們看到她靠近,就半是玩笑、半是害怕的逃開。
「我很清楚你的觀點,」克麗珊娜繼續折疊她的衣物,連頭也不抬。「我根本不在乎。喔,」當他換氣的時候,她趁機插話道。「我聽你說過那些燒女巫的故事。好幾次了!我並不懷疑它們的真實性,但是那個年代距離目前還很遙遠。」
「那麼你要住進誰的帳篷?」卡拉蒙漲紅著臉問。「我弟弟的嗎?」
克麗珊娜的手停止了動作,衣服掛在手臂上很長的一段時間,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她的臉色並沒有改變。甚至還變得更為蒼白。雙唇緊緊的閉著。當她開口的時候,聲音如同冬天的冰雪一樣冷冽。「有另外一個更小的帳篷,和他的差不多。我要住在那間裡面。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的話,你可以安排一個守衛在外面。」
「克麗珊娜,我很抱歉,」卡拉蒙走向她。她仍然不願意看著他。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臂,輕柔的將她轉過身,強迫她面對他。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請原諒我。我是真的覺得有必要安排一個守衛!但是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信任任河人。即使是——」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手勁不自覺的加大了許多。
「我愛你,克麗珊娜,」他柔聲說。「你和我認識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我不是有意要這樣的。我也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我——我……當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並不怎麼喜歡你。我認為你對一切都漠不關心,只專注在你的那個宗教上。但是當我看見你被那個強盜抓住的時候,我發現了你的勇氣,當我想到他們會怎麼對待你的時候——」
他感覺到她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她晚上依然會做惡夢。她試著要開口,但卡拉蒙利用她一愣的機會繼續道。
「我看過你和我的弟弟在一起。這提醒了我我過去是什麼樣的人。」他若有所思的說。「你對他是那麼的溫柔、那麼的有耐心。」
克麗珊娜並沒有掙脫他的束縛。她只是站在那邊,用灰色、清澈的雙眸看著他,手中拿著尚未折疊好的衣物。「卡拉蒙,這也是理由之一,」她哀傷的說。「我感覺到你對我的情感日益增長,」現在她的雙頰飛上了兩朵紅雲。「雖然我很瞭解你不會做出任何不當的舉動,但是我只要和你單獨在一起就覺得不太舒服。」
「克麗珊娜!」卡拉蒙說,面孔有些扭曲,握住她的手微微的顫抖。
「卡拉蒙,你對我的感覺並不是愛,」克麗珊娜柔聲說。「你只是孤單,你想念你的老婆。你愛的是她。我知道,當你提到提卡的時候,我可以看到你眼中流露出的關愛。」
一聽到提卡的名字,他的臉色馬上陰沉下來。
「你對於愛情知道些什麼?」卡拉蒙突然鬆開手,望向遠方。
「我當然愛提卡。我也愛很多女人。我敢打賭,提卡也愛過不少男人。」他憤怒的深吸一口氣,他自己也知道這並不是真的。但是這樣可以讓他好過一些,這樣可以讓他內心的罪惡感稍稍減輕一些。
「提卡也是人!」他忿忿的說。「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顆冰柱!」
「我對愛情知道些什麼?」克麗珊娜回答道,她的冷靜開始慢慢的崩潰,灰色的眼眸中閃著怒氣。「我來告訴你我對愛情知道多少。
我——「
「不要說!」卡拉蒙低聲說,完全失去了控制,將她抓了過來。
「不要說你愛雷斯林!他根本不值得你的奉獻!他在利用你,就像利用我一樣!當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他會馬上把你丟到一邊!」
「放開我!」克麗珊娜命令道,她的雙頰血紅,雙眸變成深灰色。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卡拉蒙絕望的幾乎想將她打醒。「難道你瞎了嗎?」
「真抱歉,」一個聲音道,「打擾了兩位。但有緊急的消息。」
一聽到那個聲音,克麗珊娜的臉立刻變得慘白,隨即變成精紅色。卡拉蒙聽到這個聲音也大吃一驚,手鬆了開來。克麗珊娜往後猛退,慌亂中被箱子絆倒,跪了下來。黑色、如瀑布般的長髮剛好將她的面孔給遮住;她繼續跪在箱子旁邊,假裝用顫抖的手收拾箱子內的東西。
卡拉蒙皺著眉,臉色死灰的轉過身面對自己的弟弟。
雷斯林冷冷的用鏡子一般的眼睛打量著哥哥。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就連他開口時的聲音也一樣不帶任何的感情。但是卡拉蒙有那麼一瞬間,看到了那面鏡子破碎開來。裡面所揭露出來的深邃、燃燒著的妒意給了他重重一擊。可是這一切很快的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卡拉蒙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看見過,只有胸口真實感覺到的壓力和口中苦澀的味道讓他確定剛剛的確發生過什麼事。
「有什麼新消息?」他清清喉嚨。
「有信差從南方到了。」雷斯林說。
「怎麼樣?」卡拉蒙立刻插嘴。
雷斯林踏步向前、將兜帽掀開,目光緊緊的抓住哥哥的視線,此時兩人看起來幾乎一模一樣。有那麼片刻,法師臉上的面具卸了下來。
「索巴丁的矮人正在準備開戰!」雷斯林嘶聲道,他纖細的手緊緊握拳。他的聲音如此的激動,讓卡拉蒙驚訝的眨著眼,克麗珊娜關切的打量著他。
卡拉蒙困惑而且不安的掙脫弟弟狂熱的視線,別過頭去。戰士假裝將地圖攤開在桌上,聳聳肩,「我不知道你還能期待什麼,」他冷冷的說。「畢竟提起矮人的寶藏是你的主意。我們可沒有隱瞞我們的目標。事實上,這根本變成了我們募兵的口號!『加入費斯坦但提勒斯的行列,搶奪矮人王國的寶藏!」』卡拉蒙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但是這句話的效果驚人。雷斯林突然間變得臉色死灰。他似乎要開口說些什麼話,但是他的口中只冒出帶著血絲的泡沫。他凹陷的雙眼閃動著異光,如同月光照在冰凍的湖泊上一樣。他暴怒的大吼,轉過身走出帳篷。他的怒氣在走出帳篷之後並沒有絲毫的消退,連門邊的守衛都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卡拉蒙呆呆的站著,感到迷惑且恐懼,無法理解弟弟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克麗珊娜也同樣愣愣的看著法師的背影。帳篷外傳來的喧鬧聲才讓兩人如夢初醒。卡拉蒙搖搖頭,走到出口。他站在那邊,半轉過身,眼睛看著其他地方對克麗珊娜說道。
「如果我們真的要準備開戰了,」他冷冷的說,「我可沒辦法浪費時間在你身上。我之前就說過了,你單獨一個人在帳篷裡並不安全。所以你得繼續睡在這裡。我以人格保證不會騷擾你。」
一說完話,他就立刻踏出帳篷,開始和他的守衛討論。
克麗珊娜羞紅了臉,卻又同時氣得不能說話,只能在帳篷裡繼續待了片刻,希望能夠恢復鎮定。然後她也走出了帳篷。她看了守衛一眼,就知道剛剛雖然兩人都壓低聲音,但對話的一部分還是讓他們聽見了。
她刻意不管對方好奇的眼光,很快的打量著四周,眼角的餘光瞥見黑袍的身影消失在森林中。她急忙回到帳篷中,將斗篷披在肩膀上,往同樣的方向走去。
卡拉蒙在營區的邊緣看見克麗珊娜走進森林。雖然他並沒有看見雷斯林,但是他大概知道克麗珊娜為什麼會往這個方向走。他準備要開口叫她;雖然他並不確定此時森林中會有什麼危險,但是在這個年代中,最好還是不要冒險。
話剛到唇邊,他就注意到手底下的幾個守衛交換著眼色。卡拉蒙腦海中突然浮現自己像個為愛瘋狂的少年一樣的大吼大叫的樣子,於是閉上了嘴。而且,他也發現加瑞克正好帶著一位疲倦的矮人和一位皮膚黝黑,穿戴著羽毛裝飾的年輕人走了過來。
卡拉蒙想到了,他們就是信差。他必須和他們會面。但是——他的目光又再度轉向森林。克麗珊娜消失了。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卡拉蒙,讓他幾乎冒失的衝進森林中去尋找女子的蹤跡。戰士的戰意突然間舒張開來。他無法確定這是為了什麼,但是恐懼的原因似乎就在那邊。
可是,他不能就這麼離開,讓這些使節空等,只為了一個女人。他的人會從此不再尊敬他。他也可以派出一個守衛去追,但是這讓他看起來同樣愚蠢。看來是沒有辦法了。就如她所願,讓帕拉丁看顧她吧。卡拉蒙一咬牙,轉過身去帶著使者們進入了他的帳篷。
一到帳篷內,在他行禮如儀的安置好他們、酒菜皆備好之後,他找了個理由先告退下去……
「在沙漠中的腳印一直引領我向前……
我抬起頭,看見一個死刑台。有個帶著兜帽的傢伙把頭放在行刑台上。劊子手也戴著兜帽,銳利的斧頭在陽光下閃動著妖異的光芒。
斧頭落下,受刑人的腦袋掉在地板上,兜帽落了下來——「
「我的頭!」雷斯林狂亂的低語,雙手不安的扭攪著。
「劊子手狂笑著脫掉究帽,露出——」
「那是我的臉!」雷斯林咕噥著,極度的恐懼讓他渾身發冷發熱。他抱著頭,試著把這不停騷擾他的惡夢從腦中趕走;這惡夢連他醒著的時候也不放過他,讓他所飲所食都變得味同嚼蠟。
可是惡夢就是不肯離開。「掌握了過去與未來的強者!」雷斯林空洞的笑著,彷彿是在嘲弄著自己。「我什麼也掌握不住!空有這麼多力量,我竟然被困在這裡!無路可逃!只能夠照著他的腳步不停往前走,心裡明白這每分每秒都是在重蹈覆轍!我遇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卻早已熟識他們!在我開口之前,我就已經看過它們出現在歷史記載上!這張臉!」他的雙手用力的壓著雙頰。「這張臉!
是他的臉!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是誰?我是自己的劊子手!「
他的聲音變成尖嘯。在狂暴的怒氣中,雷斯林毫無所覺的用指甲用力的抓著臉,彷彿要將面具從頭骨上撕扯下來。
「住手!雷斯林,你在幹什麼?拜託你住手!」
他幾乎聽不見那個聲音。溫柔但堅定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可是他不停的掙扎著。接著那怒氣消逝了。剛剛讓他險些溺斃的黑暗消逝了,讓他恢復了原來的冷靜,卻也讓他精疲力盡。現在,他才能夠感覺、能夠聽。他的臉頰刺痛;他低下頭,看見手上有著血跡。
「雷斯林!」那是克麗珊娜的聲音。他抬起頭,看見對方站在身前,正用力的把他的手拉開,她的雙眼圓睜,充滿了關切之情。
「我沒事,」雷斯林冷冷的說。「不要管我!」但他還是忍不住歎了口氣,低下頭,因為剛剛如夢似幻的景象而全身發抖。他從口袋中拿出一條乾淨的白布,開始擦拭臉上的傷口。
「才不,你才有問題呢,」克麗珊娜喃喃自語的將白布從那雙顫抖的手中拿開,開始輕柔的擦拭傷口。「讓我來吧,」她道,雷斯林口中呼喊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話語,克麗珊娜刻意的忽略他。「我知道你不會讓我醫好你的傷,但是附近有條清澈的小溪。我們到溪邊,你喝幾口水,我來幫你清理傷口。」
粗暴、不知感恩的言詞正掛在雷斯林的嘴邊。他舉起一隻手要將克麗珊娜推開。可是他突然間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想要她離開。
黑暗的夢境消失了,只有她在身邊。在死神冰冷的魔掌之下,同類溫暖、躍動的肉體讓人無法抵抗。
所以,他疲倦的歎了口氣。
她的表情十分疲倦,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克麗珊娜扶著他蹣跚的在森林中走著,雷斯林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溫暖、飽滿身軀的一舉一動。
在兩人抵達了溪邊之後,大法師在一顆平坦、被秋陽所溫暖的大石上坐了下來。克麗珊娜將白布浸入水中,跪在雷斯林身邊,溫柔的清理著傷口。枯乾的葉子紛紛落在他們四周,將他們與四周完全的隔離了開來。
雷斯林沒有開口。他的目光跟隨著掉落的樹葉;看著它們用最後一絲的力氣緊抓住枝頭,看著它們被無情的風吹離家園,看著它們在風中飄落,看著它們被潺潺的溪水帶向黑暗的彼岸。他的目光越過落葉,看見了在水面上搖晃的倒影。他看見雙頰上各有數道血痕,他也看見了自己的雙眼——不再是如鏡般的冷靜,反而變得陰沉、幽暗。他在其中看見了恐懼,讓他忍不住嘲笑起自己。
「告訴我,」克麗珊娜停下動作,輕柔的握住對方的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情了。我不明白。自從我們離開大法師之塔後,你就一直悶悶不樂。這跟時空通道的消失有關嗎?阿斯特紐斯在帕蘭薩斯城裡到底告訴了你些什麼?」
雷斯林沒有回答。他甚至不願意看著她。陽光照在他的黑袍上,讓他感到一陣暖意,但克麗珊娜的雙手比陽光還要溫暖。不過,他腦海中依然有個部份在冷靜的算計著,考慮著,「我該告訴她嗎?我會獲得什麼好處?如果我保持緘默呢?」
嗯……將她拉近。讓她習慣於這種黑暗……
「我知道,」他最後終於有些不情願的說,不過依然不太願意注視對方,只是愣愣的看著水面。「時空大門放在一個靠近索巴丁王國的地方,就在一個叫做薩曼的魔法堡壘中。這點是我從阿斯特紐斯那邊打聽來的。」
「傳說中費斯坦但提勒斯掀起了被後人稱為矮人門之戰的戰役,以便將索巴丁王國附近的山脈全據為已有。阿斯特紐斯的編年史裡面就是這樣記載的,」雷斯林的聲音變得憤世嫉俗,「完全一模一樣!而且,如果你仔細的閱讀,將會從字裡行間看到真相,我卻因為狂妄自大而忽略了這一點!」
他緊握雙拳。克麗珊娜坐在他面前,目瞪口呆的聽著,渾然忘記自己手中還握著沾血的白布。
「費斯坦但提勒斯來這邊的目的和我完全一樣!」雷斯林嘶聲說,語氣十分激動。「他根本不在乎索巴丁王國!這只是個幌子,不過是煙幕而已!他只想要一件事,就是奪回時空大門!矮人們擋住了他的去路,就和我的處境一樣。他們控制了那座要塞,同時也控制了附近幾十里的地區。通過層層嚴密防衛的唯一方法是掀起一場戰爭,好接近時空大門,最後更能夠穿過它!歷史就這樣重演了。」
「因為我必須要照著他的路徑來行動……哦必須要重複他所作的事!」
他露出忿恨的神情,沉默的瞪著水面。
「就我之前讀過的編年史來看,」克麗珊娜遲疑的說,「戰爭是注定要來臨的。丘陵矮人和高山矮人之間早有嫌隙。你不能夠怪你自己——」
雷斯林不耐的大吼。「我才不管那些矮人怎麼樣!就算他們都沉到海裡面我也不在乎。」現在他冷冷的看著她。「你說你看過阿斯特紐斯有關這段歷史的著作。如果是這樣,好好想一想!矮人門戰爭是怎麼結束的?」
克麗珊娜表情變得有些恍惚,努力的回想當初所看到的歷史。
然後她的臉色變蒼白了。「大爆炸,」她柔聲說。「一場摧毀了整個達苟斯平原的大爆炸。它的威力殺死了數千人,也包括——」
「也包括費斯坦但提勒斯!」雷斯林面色凝重的接下去。
克麗珊娜有很長的時間無法言語,只能愣愣的看著他。最後,她才終於慢慢的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喔,這不可能吧!」她丟下手中沾血的布,緊握住雷斯林的雙手。「你和他不是同一個人!結果一定會不同的。一定不會一樣的!你搞錯了!」
雷斯林搖搖頭,露出了嘲諷的笑容。他溫柔的將自己的手抽出,將克麗珊娜的下巴抬起,好讓她可以直視他的雙眼。「錯,結果是一樣的。我沒有犯錯。我被時光的洪流給困住了,只能隨波逐流的向著自己的末日繼續前進。」
「你怎麼會知道?你怎麼會確定?」
「是因為那一刻有另外一個人和費斯坦但提勒斯一起死了。」
「是誰?」克麗珊娜追問,當她開口時,她依稀可以感覺到恐懼感正慢慢的將她抓住,如同落葉一般悄悄的落在她肩頭。
「你的一個老朋友。」雷斯林的笑容扭曲了。「達努比斯。」
「達努比斯!」她無聲的重複道。
「沒錯,」雷斯林回答道,手指無意識的沿著她細巧的下巴滑動,將她的下顎放在手心。「這就是我從阿斯特紐斯身上知道的。
如果你還記得,你的牧師朋友那個時候已經受到了費斯坦坦提勒斯的吸引,不過他自己還不願意承認。他那時就對教會本身還有疑惑,和你一樣。我只能這樣假設,在伊斯塔被毀滅前的日子裡,費斯坦但提勒斯一定說服了他跟著一起踏上旅程——「
「可是你並沒有說服我,」克麗珊娜堅定的打斷他。「是我選擇要來的!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當然,」雷斯林將她給放開來。之前他一直沒有發現自己在撫摸著她柔滑的肌膚。現在,他發現自己無意間的動作讓自己感到熱血沸騰。他發現自己的視線不由自主的飄向她微翹的雙唇、潔白的後頸。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她躺在哥哥臂彎中的生動景象。他也記起了自己那時感到的強烈妒意。
這絕不能發生!他提醒自己。這將會干擾我的計劃……他開始準備站起身,但是克麗珊娜抓住他的手不放,臉頰貼著他的雙手。
「不,」她柔聲說,灰色的眼睜看著他,眼中反射著陽光的熱力,緊緊捕捉住雷斯林的目光,不肯放開。「你和我將會一起改變歷史!你比費斯坦但提勒斯還要強。我的信仰比達努比斯還要堅強!我聽過教皇對諸神無理的要求,我知道他錯在哪裡!帕拉丁會像過去一樣回應我的祈禱。我們兩人將聯手改變歷史的結局……就只有你和我……」
克麗珊娜的眼眸因為激動而變成深藍色,她的臉頰也因此而變成誘人的粉紅色。他可以感覺到在他的手指底下,克麗珊娜的脈搏劇烈的跳動著。他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光滑柔順的肌膚,她圓潤飽滿的身軀……突然間,他也在她身邊跪了下來。她順勢躺入雷斯林的臂彎中。他的雙唇搜尋著她的頸項、臉頰。他的手指纏繞著她的秀髮。誘人的香氣充塞他的鼻腔,他的身軀因為強烈的慾望而隱隱作痛。
她臣服於他體內的火焰,就如同她臣服於他體內的魔法一樣;她熱烈的回應雷斯林?雷斯林躺在枯葉所構成的柔軟眼床上,緩緩的將克麗珊娜拉近,緊緊的抱住她。秋日晴空的燦爛陽光讓他感到目眩。陽光照在他黑袍上的高熱和他體內的痛苦一樣幾乎讓人無法忍受。
克麗珊娜的肌膚在他滾燙的碰觸之下顯得冰冷,她的朱唇對雷斯林來說就像荒漠中的甘泉一樣甜美。他在陽光的照耀下放棄了自制,閉上雙眼。但是,一張帶著陰影的臉出現在他的腦海中:一個黑髮、烏眸的美麗女神露出勝利的笑容……
「不行!」雷斯林大喊。他壓抑著喘息將克麗珊娜猛然推開。他腦中一片空白,迷們的站起身。
他的雙眼在炎陽下感到極端的灼熱。飽子的熱度讓他無法呼吸。他顫抖著將兜帽戴上,搖搖晃晃的試圖恢復原先的冷靜和自制力。
「雷斯林!」克麗珊娜緊抓住他的手。她的聲音充滿了熱情。她的碰觸帶來的欣喜更加深了雷斯林的痛楚。他的決心開始崩解,劇烈的痛苦撕扯著他……
雷斯林惱怒的甩開手。面無表情的伸出手,抓住她纖弱的白飽。他猛然一扯,將衣服給扯了下來,另一隻手則將半裸的她推倒到地上。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怒氣。「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這邊等我哥哥,他很快就會來了!」他停下來,不停的喘氣。
克麗珊娜發現自己半裸的身軀無情的反射在雷斯林鏡般的眼眸當中,只得將扯破的衣物遮住自己的胸口,無言的看著他。
「這就是我們來這邊的目的嗎?」雷斯林毫不鬆口的逼問。「我以為你的目標更為高尚,神眷之女!你誇耀帕拉丁,你誇耀自己的力量。你以為這就是諸神對你祈禱的回應嗎?我會拜倒於你的魅力之下?」
這是致命的一擊!他看見她的身軀抽動了一下,目光開始渙散。她閉起眼,轉過身去,摟著破爛的衣物啜泣著。她烏黑的秀髮落在裸露的肩上,背後的柔膚隱隱發出誘人的香氣……
雷斯林猛然轉過身,走了開來。他大步走著,感覺到自己慢慢的恢復冷靜。激情所帶來的疼痛消退了,讓他能夠再度冷靜的思考。
他從眼角看到了一個人影,一道盔甲的閃光。他的笑容轉為不屑。正如同他所預料的,卡拉蒙果然出來尋找她。哼,這兩個人要怎麼樣都不干他的事了。
雷斯林回到陰暗、幽冷的帳篷中。臉上依舊掛著那不屑的笑容,但是,一回想起他的軟弱,以及剛剛有多麼接近徹底的失敗;另外,他也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柔軟、艷紅的雙唇。漸漸的,他的笑容消失了。他渾身顫抖的將臉理進雙掌中。
不過,當半小時之後,卡拉蒙衝進他帳篷時,那笑容又回來了。大漢漲紅著臉,怒目圓睜,手放在劍柄上。
「你這個該死的混蛋,我應該一刀殺了你才對!」他哽咽著說。
「這次又怎麼樣了,我親愛的哥哥?」雷斯林不耐的說,一邊繼續閱讀他的法術書。「我又害死了你的坎德寵物嗎?」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卡拉蒙咒罵著大吼。他衝向前,把法術書用力的闔上。深藍色的封面燒灼著他的手指,但他毫無所覺。
「我發現克麗珊娜小姐躺在森林裡,衣服撕的破爛,哭得肝腸寸斷!
你臉上的傷痕——「
「是我自己抓的。她沒有告訴你發生了什麼事嗎?」雷斯林插嘴道。
「有,但是——」
「她有告訴你是她自己一廂情願的嗎?」
「我不相信——」
「而且是我拒絕了她,」雷斯林冷冷的繼續道,目光毫不閃躲的和卡拉蒙角力。
「你這個自大的渾——」
「我想現在她多半在自己的帳篷中哭泣,向諸神感謝我對她的愛憐讓我沒有奪走她的貞節。」雷斯林苦澀、嘲弄的笑聲像是一柄淬毒的匕首一樣刺穿了卡拉蒙。
「我根本不相信你!」卡拉蒙柔聲說。他抓住弟弟的袍子,將雷斯林從椅子上拉了起來。「我也不相信她!她會用盡一切的理由來袒護你這個——」
「放開你的手,哥哥!」雷斯林語調平板的輕聲說。
「我們一起到地獄去吧!」
「我說,放開你的手!」一陣藍光閃過,在霹啪聲和嘶嘶聲過後,卡拉蒙感到一陣令人癱瘓的電流流過,不由自主的鬆開手。
「我警告過你了。」雷斯林順了順袍子,重又坐了下來。
「我對天發誓,這次我會殺了你!」卡拉蒙咬牙切齒的說,邊用顫抖的手將劍抽出。
「你來啊,」雷斯林將目光從方才打開的法術書上移開,「讓我們一次做個了斷。這種沒有實際行動的威脅讓我厭煩了!」
法師的眼中閃動著奇怪的光芒,幾乎帶著飢渴——渴望對方動手的邀請。
「你試試看!」他瞪著哥哥低聲說道。「試著殺了我啊!你就再也沒機會回家了……」
「我才不在乎!」卡拉蒙被妒恨蒙蔽了理智,暴怒之下往前跨了一步,走向他那坐在椅子上,神情詭異的弟弟。
「你試試看啊!」雷斯林再度命令道。
卡拉蒙舉起劍。
「卡拉蒙將軍!」外面傳來警戒的聲音和匆忙的腳步聲。卡拉蒙咒罵了一聲,硬生生的停住創勢,因為暴怒而盈眶的淚水讓他眼前一陣模糊。他神情凝重的看著弟弟。
「將軍!你在哪裡?」那聲音又更靠近了,他的守衛出聲示意他趕來帳篷處。
「我在這裡!」卡拉蒙最後終於叫道。他背過身去,將劍入鞘,一把掀開了帳篷的布簾。「有什麼事情?」
「將軍,我——大人,你的手燒傷了!怎麼——!」
「別管那麼多。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女巫,大人,她跑了!」
「跑了?」卡拉蒙警覺的重複道。大漢惡狠狠的暖了弟弟一眼,急忙衝出帳篷。雷斯林聽見他低沉的聲音詢問著,那人告訴他詳細的情形。
雷斯林並沒有聽他們的對話。他輕歎一口氣,閉上雙眼。歷史不容許卡拉蒙殺了他。
就在他眼前,那道歷史的足跡依然頭也不回的通向唯一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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