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文肩負的任務是回到這世界上最僻遠的地區去調查擱了10年之久的老問題。茫茫十
載,遙遙非洲,艾滋病病毒的情況怎樣了?我們也想知道當年病毒攜帶者的近況,特別是那
個20來歲的女子,我們就是從她的血液中分離出上溯最早年代的病毒。她的近況如何?
凱文·德科克那時是流行病情報所的官員,我的部下。他曾在肯尼亞工作,渴望重返非
洲。他年近40歲,從體格看,一身肌肉,像個典型的長跑運動員。從身份上說,凱文屬於
世界公民一類,上一次我見到他時,他拿的是比利時護照、美國綠卡,說一口什麼毛病都挑
不出來的地道英語。他的妻子可愛的索皮亞圖(S0piatu)是肯尼亞人。凱文出生於比利
時,父親是比利時人,母親卻是美國人。父母的結合是二戰期間羅曼史的結晶。凱文拿到的
是英國布里斯托爾醫學院(PrisioI Medica1School)醫學博士學位。隨後移居美國,進修成
為肝臟病專家。他之所以來「疾病控制中心」,而且是在我這個部門工作,就因為他願意同
非洲的病毒打交道。
凱文出發赴扎伊爾之前,我把全部600份血樣的捐獻者姓名清單交給了他。自然其中最
重要的是艾滋病病毒試驗呈陽性的5人。他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要弄清楚他們目前的情況。
10年悠悠,此地情況並無好轉。凱文在第一線所需要的一切還得由我們替他充當後
勤。現在我已經靠不上喬納森·曼了。喬納森已去日內瓦就任世界衛生組織委派的新工作
了。接替喬納森遺缺的是羅賓·賴德(Robin Rvder)。他是「疾病控制中心」多年的老
人,後來調去大學供職。他身材細長,精力充沛,是個理所當然的長跑迷,迷到早跑夜跑,
日日長跑的程度。他在岡比亞搞過肝炎感染的研究項目。所以對非洲有相當的瞭解。困難的
是他不通法語。但對新工作,熱情洋溢,精力之充沛,決不亞於他日日穿公園而過的長跑勁
頭。一俟羅賓接過金沙薩的攤子,諸事就緒,我們也就開始了艾滋病病毒的日常研究,現在
我們又得再三叮囑凱文:該做的重要工作千頭萬緒,當前的病毒研究,必須優先。我們只能
這樣安排。
金沙薩的飛機航班說有就有、說無就無,凱文總算運氣好,弄到一個內地飛機的座位。
此行讓凱文有機會看到一般旅行者很少看到的扎伊爾部分地區的風光。飛機飛往利薩拉
(Lisala)途中。要在坐落在扎伊爾北部烏班吉河沿岸的一個名叫加杜萊特(Ghadolite)的
北方小村莊降落。原來蒙博托總統就是在這裡出生的。凱文說,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地
方,別說在扎伊爾,就是在全世界,也沒見過這樣的地方。有多少機場有金子拱頂的候機大
廳呢?我去北方處理猴痘問題時,也領略過那裡的氣派。該村孤零零的,同哪裡也不挨著,
沒有一條主要公路與它相聯。其本身不起任何重要作用。然而街上卻是燈火通明,24時不
熄。店舖貨架上滿滿噹噹的擺著由扎伊爾航空公司飛機運送來的各種商品。一句話,整個扎
伊爾都難以找到的賞心樂事、舒適享受,這裡一應俱全,什麼是奢侈排場?什麼是腐敗浪
費?看看這兒,就全明白了。這些都是蒙博托長期統治的標誌。
回到亞特蘭大之後,我總是焦慮不安。凱文此行能搞出名堂來嗎?能查出艾滋病曾否一
度氾濫?我坐不安席,像這樣悶在辦公室裡呆等消息,還不如親自跑上一趟的好。凱文臨行
之前,在亞特蘭大剛簽了一份買房契約。我還得分身替他出面料理這方面的後續事宜,像保
險之類,都得按規定逐一完成。凱文出差公幹,我理當擔當後勤支援。但盡幹這些,難道不
差點勁嗎?
事隔10載,重新覓跡尋蹤,要說凱文的任務太費心費力,也真夠他嗆的。但他百折不
回,真的把艾滋病病毒試驗呈陽性的人找出來了,5個一個不缺。這成績一方面果然得歸功
於凱文的聰明才智,但也不能抹殺非洲鄉村社會的穩定體制。5個中死了3個。為了查明死
因,看是否同艾滋病有關,凱文跟與死者熟悉的人都見面談了話。按親朋好友介紹的情況
看,這些人死前都有消瘦減重等等足以使凱文確信艾滋病正是死因的種種症狀。凱文隨即采
集了兩位迄今存活的陽性病毒攜帶者的淋巴細胞樣本,攜回「疾病控制中心」。等試驗結果
出來一看,兩人都有艾滋病病毒的抗體。我們最後僅剩的一絲疑雲消失了。
這肯定無疑就是艾滋病。
接下來凱文著手解決他的主要任務。具體的做法是在當初提取血樣的、原來村子裡採集
隨機性的群體調查所需的樣本。我們想把1976年調查的樣本同現在的結果進行對照。
凱文采集了300份新血樣,妥加保存,要全都攜回國內,交「疾病控制中心」研究。這
一段過程花了凱文6周時間。艾滋病病毒實驗室負責試驗,使用與1976年化驗前一批血樣
時完全相同的方法手段。於是,我們再一次在懸念中等待著。
結果一出來,大家急於核對數據,好一場及時雨!揚布庫地區1986年時的感染普遍率
同同一地區1976年的數字完全一致,也就是說,艾滋病病毒攜帶者的人口比例為0.8%。
現在可以說證據確鑿。艾滋病病毒藏身之處,昭然若揭。同時也掌握了瞭解非洲現代艾滋病
流行的來源的方法手段了。我們這樣說的意思不是指揚布庫一帶就一定是該疫病的根源,而
是想表明我們認為艾滋病病毒來自中非洲農村地區的某個部分,這部分地區的人群裡藏著艾
滋病病毒,時不時地感染幾個人,卻從不嚴重威脅大多數居民。可以說是與人長期共存吧。
艾滋病不是什麼新東西。不是從叢林裡突然冒出來的。我們長時間內的假設終於得到了認
定。後來弗朗索斯·布倫·韋齊內特把她在1979年時從蘇丹南部偏遠地區採集來的幾百份
血樣進行化驗分析後得出的艾滋病病毒流行比例數0.9%提供給我們,使我們的假設又一
次得到肯定的驗證。
農村社會中艾滋病擴散程度相對穩定,這一點是肯定了。城市的情況則不然,其發展之
快速符合流行性疫病的比例。這一點成了新情況,我們的假設在這一點上是否說對了呢?快
速發展的城市化是否是艾滋病在如此短暫期間一躍而成危機的原因呢?自由婦女和市區其它
一些現象,鄉村裡是沒有的。所謂城市化始自何處?為了研究這個問題,凱文靈機一動,想
摸一摸諸如利薩拉這些沿河城市的疫病流行程度。因為它們離農村近,不過一百英里左右。
凱文從利薩拉採集了更多血樣。經「疾病控制中心」化驗分析結果是單身婦女中,艾滋病病
毒攜帶率上升到11%。於是下一個問題是查查這個城市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特殊地方。原
來,金沙薩的運輸船隻沿河而下,就在這裡沿岸停泊。近幾年人口猛增,主要是來自農村的
外流人口。於是城裡自然而然有了許多自由婦女。這部分人的病毒感染率因此比農村婦女高
得多,自然也不足為怪。因為農村婦女是不賣淫的。我們的第二個假設也得到了肯定:人口
流動和遷移。急劇的社會變動、兩性關係混亂等等都是城市化的綜合性內容,可以說是非洲
流行性疫病的驅動力。金沙薩的艾滋病病毒攜帶率為8%一10%,但是在自由婦女之間要高
得多,徘徊於30%一40%上下。
一幅艾滋病病毒攜帶率由低向高的級數升長圖呈現在我們面前:偏遠地區歷經十載仍得
以保持低比例,接觸風險的人群,像較大城市中的自由婦女之類,感染比例就高,而在金沙
薩這樣的大城市中則更高。由此可見,在過去的10年中,艾滋病病毒從鄉下沿著河道悄悄
溜進了城市。
我還需要弄清一個問題。我想知道那個年輕女子的下文,那個向我們提供來自活生生人
體中的存活最最久長的艾滋病病毒的婦女的現狀。
我已經無需等待凱文作出回答。凱文的臉部表情說明了一切。原來,死去的三個感染者
中有一個就是她。
這位婦女的悲劇只不過是一場要大得多的悲劇的一星半點而已。那場悲劇,連「西達」
項目都逃不脫。我們說的不是病毒性疾患,而是扎伊爾的混亂政治紛爭。該國政局進入90
年代初瀕臨爆炸邊緣。蒙博托樹敵越來越多。由於拖欠月晌過多,軍隊鬧事,到處一片危機
氣氛。艾滋病項目在這種氛圍下實在難以為繼。當時羅賓·賴特的項目負責人職務已由比
爾·海華德(Bill Hevward)接替。比爾是「疾病控制中心」的老人了。但他同羅賓一樣,
不遺餘力攻讀法語以便開展工作。不久,他就明白了,不管他法語講得多麼流利,還是逾越
不了重重難關。最後當地政治動盪局勢危險到實在呆不下去了,只好在就任一年之後,被迫
束裝回國。「西達」項目名存實亡,只剩下一紙計劃。儘管如此,它總是非洲地區同類項目
中最早的一個。它在向扎伊爾地區以及世界各地的艾滋病所作的鬥爭中,作出了巨大的貢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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