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爾船長昨天夜裡曾經從店舖窗子裡看到所爾·吉爾斯在客廳裡寫東西,海軍軍官候
補生站在櫃台上,磨工羅布在櫃台下面鋪床鋪;他雖然並不是一個懶人,但是這一天早上他
起得不是很早,直到時鐘敲打了六下,他才支著胳膊肘,欠起身來,對他的小房間四處看了
看;如果船長平時醒來的時候,眼睛也像這天早上張得這麼大,那麼它們一定是擔負著嚴重
的任務;如果他平時也像這天早上這麼猛烈地揉它們,那麼它們的警覺性就得到很差的酬勞
了。可是現在的情況是異乎尋常的,因為磨工羅布以前從來沒有在卡特爾船長臥室的門口出
現過,然而現在他卻站在那裡,氣喘吁吁地望著船長,臉孔通紅,蓬頭散髮,好像剛剛從床
上起來似的,這大大地影響了他的臉色和表情。
「喂!」船長大聲喊叫道,「發生了什麼事了?」
羅布張口結舌,一個字也沒能答出來的時候,卡特爾船長就慌慌張張地下了床,用手捂
住孩子的嘴巴。
「別急,我的孩子,」船長說道,「現在一個字也別跟我說!」
船長向他發出了這條禁令之後,十分驚恐地望著他的來訪者,輕輕地推著他的肩膀,把
他推到隔壁的房間裡;卡特爾船長不見了一會兒之後,又穿著藍色的服裝回來。他一邊舉著
手表示禁令還沒有解除,一邊走向碗櫃給他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又把另一杯遞給前來傳送消
息的人。然後船長站在一個角落裡,背靠著牆,彷彿是要預防自己可能被即將聽到的消息驚
嚇得往後倒下似的;接著,他吞下了酒,眼睛一動不動地盯住傳信人,臉色極度蒼白地請他
「收起曳索,使船前進吧!」
「船長,您的意思是不是說告訴您?」羅布問道,這些預防措施給他留下了強烈的印象。
「是的!」船長說道。
「好吧,先生,」羅布說道,「我沒有好多話要說的。不過請看這裡!」
羅布取出一串鑰匙。船長仔細地看了看,繼續站在角落裡,又打量著前來傳遞訊息的人。
「再看這裡!」羅布繼續說道。
孩子取出一個封好的小包裹。卡特爾張大眼睛看著它,就跟剛才張大眼睛看著鑰匙一樣。
「我今天早上醒來的時候,船長,」羅布說道,「那是五點一刻光景,我在枕頭上發現
了這些東西。店舖的門沒有閂上,也沒有上鎖。吉爾斯先生走了!」
「走了!」船長大聲喊道。
「悄悄地走了,先生,」羅布回答道。
船長的聲音非常可怕,他從角落裡直衝沖地向羅布跑來,羅布就退縮到另一個角落裡,
遞出鑰匙和包包,免得被他撞倒。
「『給卡特爾船長』,先生,」羅布喊道,「是寫在鑰匙上,也寫在包裹上的。說實
話,我敢用榮譽向您保證,卡特爾船長,我再也不知道別的了。如果我知道的話,我但願自
己就死掉。一個剛剛找到工作的小伙子想不到竟會落到這樣的下場,」不幸的磨工用袖頭擦
著臉孔,哭道,「他的主人逃跑了,他卻受到了責怪!」
這些怨言是由於卡特爾船長的注視,或者正確地說,是由於他瞪著眼睛所引起的,因為
在他的眼光中充滿了懷疑、威脅和責難。船長從他手中取過包裹,打開它,念著以下的字句:
「我親愛的內德·卡特爾,這裡所附的是我的一般遺囑!」船長用懷疑的眼光把紙翻過
來,「和處理財產的遺囑——處理財產的遺囑在哪裡?」船長立即責問倒霉的磨工,「我的
孩子,你把它弄到哪裡去了?」
「我從來沒有看見它,」羅布啜泣道,「請別懷疑一個清白無辜的孩子,船長。處理財
產的遺囑,我從來沒有碰到過!」
卡特爾船長搖搖頭,意味著得有人對這負責,又繼續念道。
「一年之內或者在你得到我親愛的沃爾特的確鑿消息之前,請別打開它。我相信,內
德,沃爾特也是你親愛的人。」船長停了一下,激動地點點頭,然後,為了在這難堪的時刻
維持他的尊嚴,非常嚴厲地看著磨工,「如果你再也聽不到我的消息,再也看不到我的話,
那麼,內德,你就記住一位老朋友吧,正像他將會親切地記住你一樣,直到生命的最後時
刻;至少在我所說的期限來到之前,請在老地方為沃爾特保留一個家。我已沒有債務,從董
貝公司借來的錢已經還清,我所有的鑰匙連同這個包包一併交給你。請不要聲張,也不要打
聽我的下落;那樣做是徒勞無益的。好了,沒有別的話要說的了,內德,你的忠實的朋友,
所羅門·吉爾斯。」船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再念以下的字句:「羅布這孩子,我跟你
說過,董貝公司推薦得不錯。內德,如果所有其餘的東西都要拿去拍賣的話,那麼那個小小
的海軍軍官候補生你得好好看管著。」
船長把這封信翻來翻去,念了二十來次之後,坐到椅子裡,在心中對這問題進行了一場
軍事審判;要把船長這時的神態描述出來,為後世所記憶,是需要一切厭棄不幸的當代、決
心面向後世、但卻未能如願以償的偉大天才人物的共同努力才能做到的。最初,船長因為過
於驚慌失措和傷心苦惱,所以除了想到這封信之外,不能再想到別的事情了;甚至當他的思
想開始轉到各種伴隨發生的事實時,他在腦子裡也許還依舊盤旋著原先的主題,而很少考慮
這些伴隨發生的事實。卡特爾船長在這樣一種心情下,只有磨工一人在他的法庭上,而沒有
其他任何人;當他決定把磨工作為懷疑對像來進行審判時,心中感到極大的安慰;他把他的
這種想法在臉容上表露得清清楚楚,因此羅布就提出了抗議。
「啊,別這樣,船長!」磨工喊道,「我真不明白,您怎麼能這樣!我做了什麼事啦,
您要這樣看著我?」
「我的孩子,」卡特爾船長說道,「還沒有傷害你什麼,你就別吵吵嚷嚷,不論你做了
什麼,都別忙著表白自己!」
「我沒有做什麼,也沒有表白什麼,船長!」羅布回答道。
「那就從容自在,」船長給人以深刻印象地說道,「不必緊張。」
卡特爾船長深深感覺到自己所負的責任,也有必要把這樁神秘的事情徹底調查清楚;像
他這樣一個與當事人有關係的人本就應該這麼做的,所以他就決定讓磨工跟他在一起,深入
到老人家裡去考察一番。考慮到這個年輕人目前已處於被逮捕狀態,船長猶豫不決,究竟把
他戴上手銬,或者把他的踝骨捆綁起來,或者在他的腿上懸掛一個重物,是不是得當;但是
船長不明白這樣做在手續上是否合法,所以決定只是一路上抓住他的肩膀,如果他要有一點
反抗,那麼就把他打倒在地。
可是羅布沒有任何反抗,因此對他沒有施加其他嚴厲的緊急措施,就到達儀器製造商的
家了。由於百葉窗還遮蔽著,船長首先關心的是讓店舖開著;當陽光充分射進來以後,他就
著手進一步的調查。
船長第一樁事是在店舖中的一張椅子裡坐下,擔任他心目中的莊嚴的法庭庭長,並要求
羅布躺在櫃台下面的床鋪上,絲毫不差地指點出他醒來時在什麼地方發現了鑰匙和包包,他
怎麼發覺門沒有閂上,他怎麼出發到布裡格廣場——船長謹慎地禁止他在重現這最後一幕情
景時跑出門檻之外——,等等。當所有這一切表演了好幾次之後,船長搖搖頭,似乎覺得這
件事情狀況不妙。
接著,船長不很肯定地想到可能找到屍體,就動手對整個住宅進行嚴密的搜查;他把鉤
子插在門後,拿著一支點著的蠟燭在地窖中摸索,這時他的頭和梁木猛烈地碰撞,蜘蛛網纏
繞住他的身子。他們從地窖中走上來,走進老人的臥室時,發現他昨天夜裡沒有上床睡覺,
而僅僅在被單上面躺了一下,這從依舊留在那裡的印痕中可以明顯地看出。
「我想,船長,」羅布環視著房間,說道,「最近幾天吉爾斯先生進進出出十分頻繁,
他把小件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去,這樣做是為了避免引起注意。」
「是嗎!」船長神秘地說道,「為什麼你這樣想呢,我的孩子?」
「嗯,比方說,」羅布向四下裡看著,說道,「我沒有看到他刮鬍子的用具,也沒看到
他的刷子,船長,還有他的襯衫,他的鞋子,也都沒有看到。」
這些物品每提到一件,卡特爾船長就把磨工身上裝束的相應部分格外注意察看了一下,
想看看他是不是最近使用了它們或現在已把它們佔為己有;可是羅布用不著刮鬍子,頭髮也
顯然沒有梳刷過,身上的衣服是他過去長期穿著的,這絲毫也不錯。
「那麼,——你別忙著表白自己,——」船長說,「他什麼時候開航的,這你怎麼說?」
「唔,我想,船長,」羅布回答道,「他一定在我開始打鼾以後很快就走了。」
「那是在幾點鐘?」船長問,他打算查清確切的時間。
「我怎麼能回答這個問題呢?船長!」羅布答道,「我只知道,我剛入睡的時候睡得很
深沉,但快到早晨的時候我是容易清醒的;如果吉爾斯先生臨近天亮時穿過店舖的話,那麼
哪怕他是踮著腳尖走路,我也完全能肯定,我無論如何也是能聽到他關門的。」
卡特爾船長對這證詞進行了冷靜的思考以後,開始想;儀器製造商一定是自己有意隱匿
不見了;那封寫給他本人的信也幫助他得出這個合乎邏輯的結論;那封信既然是老人親筆寫
的,那就似乎不必牽強附會就可以解釋:他自己已經打定主意要走,所以也就這樣走掉了。
船長接著得考慮他走到哪裡去和他為什麼要走。由於他看不到第一個問題有任何解決的途
徑,所以他就只是在第二個問題上思考。
船長回想起老人那稀奇古怪的神態和跟他告別時的情形——他當時熱情得令人莫名其
妙,但現在卻是容易理解的了——,這時候他心中加深了一種可怕的憂慮:老人受不了對沃
爾特掛念和憂愁的沉重壓力,被驅使走上自殺的道路。正像他本人經常所說的,他適應不了
日常生活的勞累,情況明暗不定,希望渺茫無期,又無疑使他灰心喪氣,因此這樣的憂慮不
僅不是極不自然的,相反地卻是太有可能了。
他已經沒有債務,不用害怕失去個人自由或沒收他的財物,除了這種精神失常的狀態之
外,還有什麼別的原因使他孑然一身,急急忙忙地、偷偷摸摸地從家裡跑出去呢?至於他如
果真的帶走一些物品的話——他們甚至對這一點也還不是很肯定的——,那麼,船長判斷,
他這樣做可能是為了防止對他進行調查追究,轉移對他可能死亡的疑慮或者是為了使那些現
在正在反覆琢磨著所有這些可能性的人們放心。如果用明白的語言和簡潔的形式敘述出來的
話,那麼卡特爾船長思考的最後結果和主要內容就是這樣一些。卡特爾船長是經過很長時間
的思考才得到這個結論的;就像其他一些比較公開的思考一樣,它們是很散漫、很混亂的。
卡特爾船長垂頭喪氣、灰心失望到了極點;他曾經使羅布處於被逮捕狀態,他覺得現在
應當解除他的這種狀態,並在對他進行體面的監督(這是他決定仍要進行的)之後,把他釋
放。船長從經紀人布羅格利那裡雇來了一個人在他們外出期間看守店舖,然後就帶著羅布一
道出發,憂心忡忡地去尋找所羅門·吉爾斯的遺骸。
在這個都城中,沒有一個派出所,沒有一處無名屍體招領處,沒有一個救貧院,那頂上
了光的硬帽子不曾前去訪問過。在碼頭上,在岸邊的船的中間,在河流的上游,在河流的下
游,這裡,那裡,每一個地點,它都像史詩描寫的戰役中的英雄的鋼盔一般,在人群稠密的
地方閃耀著亮光。船長整個星期念著所有報紙和傳單中找到人和丟失人的消息,一天中的每
個小時都走著遠路,去把那些掉進水裡的可憐的年輕的見習船員、那些服毒自殺的、長著黑
鬍子、身材高大的外國人仔細辨認,究竟是不是所羅門·吉爾斯。「查查確實,」卡特爾船
長說,「那不是他。」這倒是千真萬確,並不是他,善良的船長得不到其他安慰。
卡特爾船長終於放棄了這些毫無希望的嘗試,考慮他下一步該做什麼。他把他可憐的朋
友的信重新細讀了幾次之後認為,「在老地方為沃爾特保留一個家」,這是托付給他的主要
責任。因此,船長決定移居到所羅門·吉爾斯家中,經營儀器生意,看看這樣做有什麼結果。
但是採取這個步驟需要從麥克斯廷傑太太家的房間中搬出來,而他知道那位獨斷專行的
女人是決不肯答應他把房間退掉的。所以他決定不顧一切,偷偷地逃走。
「我的孩子,現在你聽著,」船長想好這個巧妙的計劃後,對羅布說,「在明天夜間,
也許還是半夜之前,在這個錨地將看不到我。但是,請你一直在這裡看守著,直到你聽到我
敲門,那時候請你立刻跑來把門打開。」
「我一定遵命,船長,」羅布說道。
「你還跟過去一樣在這裡記帳,」船長平易近人地繼續說道,「不用說,如果你和我配
合得好,你甚至還可能得到提升。不過,明天夜間,你只要一聽到我敲門,不論那是什麼時
候,你就得快手快腳地跑來,把門打開。」
「我一定這麼做,船長,」羅布回答道。
「因為你知道,」船長解釋道,他又重新回到原來的話題,想讓這個指示牢牢地印刻在
羅布的頭腦中,「說不定後面會有人追來。如果你不快手快腳地把門打開,我在門外等待的
時候就可能會被逮住。」
羅布重新向船長保證,他將會動作敏捷,清醒機警。船長作了這番謹慎周到的安排之
後,最後一次回到麥克斯廷傑太太的住所。
船長知道,他是最後一次待在那裡;在他藍色的背心下面正隱藏著殘酷無情的決心。這
樣一種感覺,使他在心中對麥克斯廷傑太太感到非常害怕;這一天不論在什麼時候,只要一
聽到這位太太在樓下的腳步聲,都可以使他直打哆嗦。再說,這天又碰巧麥克斯廷傑太太的
脾氣又極好,就像小羊羔一般溫厚善良,心平氣和;當她上樓來問她能為他準備點什麼晚飯
的時候,卡特爾船長的良心受到了可怕的責備。
「用腰子做個美味的小布丁怎麼樣,卡特爾船長?」他的房東太太問道,「要不就來個
羊心。我做起來費事些,這您可不用擔心。」
「不,謝謝您,夫人。」船長回答道。
「一隻烤雞,」麥克斯廷傑太太說道,「雞肚子裡再填些小牛肉和來點雞蛋調味汁。好
啦,卡特爾船長!您痛痛快快地吃一頓吧!」
「不,謝謝您,夫人,」船長很低聲下氣地回答道。
「我相信您的心情不好,需要提提神。」麥克斯廷傑太太說道,「為什麼不偶爾喝一瓶
雪利酒1呢?」
1雪利酒(sherrywine):西班牙南部地方產的白葡萄酒。
「好吧,夫人,」船長回答道,「如果您肯賞光也喝一、兩杯,我想我可以試一試。您
肯不肯給我幫個忙,夫人,」船長說道,這時他已被他的良心撕成碎片了,「接受我一個季
度的預付房租?」
「為什麼這樣,卡特爾船長?」麥克斯廷傑太太問道,船長覺得她詞鋒尖銳。
船長嚇得要死。「如果您肯接受的話,夫人,」他恭恭敬敬地說道,「那麼你就幫了我
的忙。我手頭存不住錢。它們總是嘩嘩地流出去。如果您肯答應的話,那麼我真會感謝不
盡。」
「好吧,卡特爾船長,」蒙在鼓裡的麥克斯廷傑太太搓著手說道,「您愛怎麼辦就怎麼
辦吧,我和我的一家人不應該拒絕您,就像不應該向您提出這個要求一樣。」
「您肯不肯再行個好,夫人,」船長從碗櫃最上一層的擱板上取下他存放現金的錫罐,
說道,「讓我送給您的孩子們每人十八個便士?如果您肯行個方便,夫人,那就請立刻吩咐
這些孩子們一齊都上這裡來;我將很高興看到他們。」
當這些天真爛熳的小麥克斯廷傑們蜂擁來到的時候,他們像許多短劍一樣刺進了船長的
胸膛;他們對他那種他受之有愧的無限信任使他的心都要碎了;他所寵愛的亞歷山大·麥克
斯廷傑的眼光使他難以忍受;模樣長得活像母親的朱莉安娜·麥克斯廷傑的聲音使他心虧膽
怯。
儘管這樣,卡特爾船長把場面支撐得還不錯;他在一、兩個小時內受到了小麥克斯廷傑
們殘酷的、粗暴的折磨。這些小傢伙們在兒戲中把他的上了光的帽子損壞了一點,因為他們
兩個一起坐在裡面,就像坐在鳥窠裡一樣,還用鞋子像打鼓似地踩踏著帽頂的裡面。最後船
長傷心地打發他們回去,就像一個就要被處決死刑的人一樣,懷著深沉的悔恨與悲痛和這些
小天使們告別。
船長在寂靜的夜間把比較重的財產裝在一隻箱子裡,上了鎖,打算把它留下,十之八九
就永遠留在那裡了,因為以後要找一個膽大包天的人,能不顧一切地跑來把它取走,這種機
會幾乎是不會有的。船長把比較輕的東西打成一個包裹,並把餐具塞在衣袋裡,準備逃走。
午夜,當布裡格廣場正在酣睡,麥克斯廷傑太太身旁圍躺著嬰兒,正香甜甜地沉沒在迷迷濛
蒙的狀態之中的時候,犯罪的船長踮著腳尖,在黑暗中偷偷地下了樓,打開門,輕輕地把它
關上,然後拔起腳來就跑。
卡特爾船長彷彿看到麥克斯廷傑太太從床上跳起,不顧穿衣服,就從後面趕來,把他抓
回去;她的這個形象一直在緊追著他,他已犯下了彌天大罪的感覺也在緊追著他,所以從布
裡格廣場到儀器製造商的家門之間,他一直邁開大步,飛快奔跑,腳步踐踏到的地方野草就
休想長出來了。他一敲門,門就開了——因為羅布正在值夜——;當把門閂上、上了鎖之
後,卡特爾船長才覺得自己比較安全了。
「哎呀!」船長向四周看看,喊道,「這真是叫人直喘大氣的激烈運動啊!」
「出什麼事了沒有,船長?」目瞪口呆的羅布問道。
「沒有,沒有,」卡特爾船長臉色發白,聽著街道上走過的腳步聲之後說,「不過,我
的孩子,你得記住:除了那天你看到的那兩位小姐外,如果有什麼女人跑來打聽卡特爾船長
的話,你一定要對她說,這裡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從來也沒聽說起過他。你要遵照這
些命令行事,聽見沒有?」
「我會提防的,船長,」羅布回答道。
「你可以說——如果你願意的話,」船長遲疑不定地說,「你在報紙上念到一則消息,
有一個同姓的船長已經移居到澳大利亞去了,同去的還有整船的人,他們全都發誓再也不回
來了。」
羅布點點頭,表示明白這些指示;卡特爾船長答應如果他遵從這些命令的話,那麼他就
把他教養成一個有出息的人,然後就把直打呵欠的孩子打發到櫃台下面去睡覺,他自己則上
樓到所羅門·吉爾斯的房間裡去。
第二天,每當一頂女帽從窗口走過的時候,船長就多麼膽戰心驚地害怕,或者他多少次
從店舖中衝出,避開想像中的麥克斯廷傑們,到頂樓中尋求安全,這一切都是不能用筆墨形
容的。但是為了避免採取這種自衛方式所產生的疲勞,船長就在店舖通接客廳之間的玻璃門
裡面掛上簾子,從老人交給他的一串鑰匙中間取出一把套在門上,又在牆上挖了一個用來偵
察的小洞。這套防禦工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船長一看到女帽出現,就立即溜進他的堡
壘,把自己鎖在裡面,然後偷偷地觀察敵人。當發現這是一場虛驚時,船長就立即溜了出
來。街上的女帽非常之多,它們每一出現又必定要引起一場驚慌,所以船長幾乎整天都不斷
地溜進溜出。
不過在這使人疲勞不堪的緊張活動中間,卡特爾船長倒找到時間來檢點存貨。在檢點過
程中,他得到一個概念(對羅布來說,這是很累人的),就是:貨品擦得愈久、愈亮就愈
好。然後他在幾個外表引人注目的物品上貼上標籤,瞎估亂猜地標上價格,從十五先令到五
十鎊。他把它們陳列在櫥窗中,使公眾大為驚奇。
卡特爾船長完成了這些改進後,被包圍在儀器中間,開始覺得自己也跟科學沾邊了。夜
間,當他上床睡覺之前,在小後客廳中抽著煙斗的時候,他通過天窗仰望群星,彷彿它們已
成為他的財產似的。作為一個在城市裡做生意的人,他開始對市長、郡長和同業公會發生了
興趣;他還覺得每天應當閱讀有價證券行情表,雖然不能根據航海的原理看懂這些數字的意
義;對他來說,沒有那些小數也是完全可以的。卡特爾船長在佔有了海軍軍官候補生之後,
就立即帶著所爾舅舅的奇怪消息前去拜訪弗洛倫斯,但是她卻已經離開家了。這樣,船長就
在他的新的生活崗位上安定下來,除了磨工羅布之外,沒有別的伴侶。他就像生活中發生了
極大變化的人們一樣,記不清日子是怎麼過去的;他默默地思念著沃爾特,思念著所羅
門·吉爾斯,甚至在回顧往事時,還想到那位麥克斯廷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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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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