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爾船長運用他那驚人的、他真心自信是天賦的才能(就一個無比純樸的人來說,這
倒並非異乎尋常),制訂出那個深奧莫測的計劃,在那個多事的星期天,前往董貝先生的公
館;他一路上一直眨巴著眼睛,讓他那橫溢的才智有一個排泄的孔道;他腳上穿著那雙光耀
奪目的短靴,就這樣出現在托林森的眼前。卡特爾船長從那人那裡聽到了那即將來臨的災
難,十分憂慮;由於他一向處事審慎,所以就驚慌失色地急忙「改變航向」,離開那裡,而
只遞進那個花束,表示他關懷的一點小小心意,還請托林森向全家人轉達他的敬意和問候,
希望他們在當前的情況下堅強地頂住風,最後友好地暗示,他明天將「再來看看」。
船長的問候再也沒有被人聽到。船長的花束在前廳裡擱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就被掃進了
垃圾箱;船長神機妙算的安排,連同那更為偉大的希望和更為崇高的計劃一道捲進了這場奇
災大禍,如今已被徹底粉碎。因此,當雪崩沖毀山間的森林時,細枝和灌木也隨同大樹遭
殃,全都蕩然無存。
沃爾特經過長距離的遊逛和最後隨著發生的那些難忘的事情之後,星期天晚上回到家裡
時,最初一心一意想著他必須告訴他們的消息,並徹底沉浸在剛才經歷的情景在他心中自然
喚起的情感之中,所以既沒有注意到他舅舅顯然還不知道船長答應通知的信息,也沒有注意
到船長用鉤子向他打了個信號,提醒他不要提起這個話題。不過,不論如何聚精會神地觀
察,船長的信號也不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就像中國的聖人據說在開會時曾經寫過一些完全
不能發音的艱澀高深的詞語一樣,船長那些龍飛鳳舞般的指指劃劃,誰要是事先不瞭解他的
秘密,那是根本不可能看懂的。
可是船長在知道所發生的事情之後,放棄了這些打算,因為他看到,在沃爾特出發之
前,現在很少有機會能跟董貝先生無拘無束地隨意交談。不過,船長儘管帶著灰心失望、垂
頭喪氣的神色暗自承認,所爾·吉爾斯一定得知道這件事情,沃爾特一定得走——情況暫且
只能聽憑和他當初接觸到的時候一樣,並沒有因為有朋友明智地進行調停,而使事實真相得
以澄清或使境遇有所改善——,但他仍毫不動搖地相信,他內德·卡特爾是與董貝先生磋商
的合適人物,只要他們兩人走到一起,就可以十分妥善地安排沃爾特的命運。因為船長永遠
不能忘記,他與董貝先生在布賴頓相處得很好,他們每人都在合適的時候恰如其分地說出了
需要說的話;他們曾經準確地判斷了彼此的為人;他也不會忘記他內德·卡特爾怎樣在陷於
絕境時指出這條出路並使會晤導向合乎要求的結局。船長根據這些理由安慰自己:內德·卡
特爾目前雖然由於情勢所逼,暫且只好無所事事地袖手旁觀,但有朝一日,時機一到,他內
德總能揚起船帆,勝利地向前航行的。
在這種出自善意的誤解的影響下,卡特爾船長坐在那裡,看著沃爾特,聽著他敘述,同
時在襯衫領子上掉下一顆眼淚的時候,心中甚至在轉悠著這樣的念頭:不論哪一天他遇見董
貝先生時,他就口頭邀請他,在他指定的任何一天,到布裡格廣場來品嚐品嚐羊肉,然後在
碰杯祝酒時再談談他年輕朋友的前途問題——這樣做是不是既符合禮儀而又富於策略?但是
麥克斯適傑太太的脾氣難以捉摸,在他舉行宴請時她可能伸開四肢,躺臥在走廊裡,含沙帶
刺地說起教來;這些顧慮在船長好客的想法上潑上一瓢冷水,使他膽怯心灰。
當沃爾特沉思地坐在餐桌前面沒有吃飯,心中一直細想著所發生的一切時,在船長看
來,有一個事實是很清楚的,就是:儘管沃爾特本人由于謙虛,還認識不到這一點,但他卻
可以說是董貝先生家庭中的一員了。他本人曾親自跟他十分感傷地敘述的事件聯繫在一起;
就在這一個事件發生的過程當中,他們記起了他的名字,並讚揚他;他的老闆對他一定會另
眼相看,對他的前途一定會格外關心的。如果說船長對他自己的結論暗中還有什麼懷疑的
話,那麼他毫不懷疑,這些結論對安定儀器製造商的心情是十分有利的。因此他就利用了這
樣一個大好時機,把去西印度群島的消息作為一件破格提升的待遇,透露給他的老朋友;聲
稱如果他有錢的話,那麼他就將慷慨解囊,為沃爾持的長遠利益拿出十萬英鎊;他相信這一
筆投資一定會產生可觀的贏利。
所羅門·吉爾斯聽到這個消息,起初暈頭轉向,目瞪口呆;它像晴天霹靂般地打進了小
小的後客廳,粗暴地破壞了爐邊安寧的氣氛。可是船長在他昏花的眼睛前面展示出一幅黃金
般燦爛的前景,十分神秘地暗示惠廷頓式的前程;對沃爾特剛剛告訴他們的事情大事宣揚它
的重要意義,滿懷信心地把它用來說明他的預言已開始得到證實,在實現可愛的佩格姑娘的
傳說方面已邁出了重大的一步。——所有這一切把老人弄得心迷意亂,糊里糊塗。沃爾特也
假裝充滿了希望和熱忱,確信他不久就會回來,同時為了支持船長,他富於表情地搖晃著腦
袋,搓著手,因此所羅門起初望望他,然後又望望卡特爾船長,開始想到,他該欣喜若狂才
好呢。
「可是,你們知道,我已經落在時代後面了,」他辯解地說道,一邊緊張不安地用手從
上到下摸著他外衣上一排發亮的鈕扣,然後又從下到上摸回去,彷彿它們是念珠似的,他正
把它們連數兩遍;「我寧願讓我親愛的孩子留在這裡。這肯定是過時的想法了。他過去總是
喜愛海,他——」他悶悶不樂地望著沃爾特說,「他高興去。」
「所爾舅舅!」沃爾特迅速地喊道,「如果你這樣說的話,那麼我就·不·想去了。是
的,卡特爾船長,我不想去了。如果舅舅以為我能高高興興地離開他的話(即使我就要走馬
上任,去當西印度群島的總督),那麼這句話就足夠了。我將寸步不離地守在這裡。」
「沃爾,我的孩子,」船長說,「別著急!所爾·吉爾斯,請看看您的外甥吧!」
船長的鉤子威嚴地移動著,老人的眼睛跟隨著它,看到了沃爾特。
「有一條船就要出航,」船長文思大發,舉了一個動人的比喻,「要在這條船上不可磨
滅地寫上一個什麼名字呢?是寫蓋伊號呢?還是,」船長提高了聲音,提醒大家注意,「還
是寫吉爾斯號呢?」
「內德,」老人把沃爾特拉到他的身旁,親切地挽著他的胳膊,說道,「我知道。我知
道。我知道沃爾特總是更多地考慮我,而很少考慮他自己。這一點我心裡是明白的。我說他
高興去,我的意思是說,我希望他高興去。嗯,內德,你聽著,還有沃利,親愛的,你也聽
著,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新消息;我怕我落在時代的後面,而且貧窮可憐;這就是根本的原
因。現在,請你們告訴我,這對他是不是真的是個好運氣?」老人憂慮不安地從這一位望到
另一位,說道,「千真萬確是那樣嗎?如果這對沃利的前程真是有利的話,那麼我自己幾乎
什麼都能遷就,但是我不願意沃利為我而犧牲自己或者對我隱瞞什麼。你,內德·卡特
爾」!老人眼睛直瞪著船長,瞪得這位外交家侷促不安,「你對你的老朋友老實嗎?說出
來,內德·卡特爾背後有什麼瞞著我?他該不該去?你怎麼先知道的,為什麼能先知道?」
由於這是一場骨肉情誼與自我犧牲的競賽,船長感到寬慰的是,沃爾特這時進來插話,
取得了無限的效果。他們兩人一刻不停地交談著,使老所爾·吉爾斯多少安下心來;或者說
得確切些,把他弄得稀裡糊塗,一切都不明白,甚至連離別的痛苦他也不能清楚地感覺到了。
他沒有多少時間來衡量這件事情,因為第二天,沃爾特就從經理卡克先生那裡接到有關
出發和服裝用品的必要指令,同時還得悉,「兒子和繼承人」號將在兩星期或最遲晚一、兩
天內開航。沃爾特故意把準備工作搞得匆匆忙忙,在這匆忙的過程中,老人僅有的一點冷靜
也失去了,因此啟程的日期迅速地就臨近了。
船長每天都向沃爾特打聽,所以知道發生的一切情形;他覺得時間一天天接近沃爾特動
身的日子,卻沒有出現或看來可能出現任何情況可以更好地瞭解沃爾特的處境。船長對這個
事情進行了反覆的考慮,對不幸湊合在一起的一些情況進行了許多思索之後,心中忽然出現
一個巧妙的主意。不妨去拜訪一下卡克先生,設法從他那裡瞭解一下,海岸究竟是在哪個方
向?
卡特爾船長很喜歡這個主意,它是他在布裡格廣場吃過早飯以後抽第一斗煙時靈機一動
的一剎那中突然來到他的頭腦中的;抽這斗煙很值得。他的良心是誠實的,沃爾特向他吐露
的內情以及所爾·吉爾斯所說的話曾使他稍感不安,這次訪問將會使他的良心安寧下來;而
且這將是一個寓意深長,精明高超的友好行動。他將謹慎小心地試探卡克先生,當他看清這
位先生的性格,認定他們是否能融洽相處之後再決定多談或少談。
因此,不怕遇見沃爾特(他知道他在家裡忙著收拾行李),卡特爾船長重新穿上短靴,
別上哀悼友人的胸針,走上他的第二次征途。這次他沒有買送禮的花束,因為他是到一個辦
公的地方去;但是他在鈕扣孔裡插了一朵小小的向日葵花,身上發出了令人愉快的鄉村的清
香,他就這樣拿著那根多節的手杖,戴著上了光的帽子,動身到董貝父子公司去了。
船長在附近的小酒店喝了一杯溫暖的、攙水的朗姆酒,定神想想,然後快步跑過庭院,
唯恐酒的良好效果就要蒸發掉似的,最後突然出現在珀奇先生的面前。
「老弟,」船長用誘導性的語氣說道,「您們公司的頭頭裡有一位是姓卡克的。」
珀奇先生承認這一點,但他有責任讓他瞭解,公司的頭頭們都很忙,別指望他們能抽出
時間來。
「老弟,告訴您,」船長湊著他的耳朵說道,「我是卡特爾船長。」
船長本想用鉤子把珀奇先生輕輕地拉到身旁,但是珀奇先生避開了;他倒不是故意逃
避,而主要是他突然想到,這樣一種武器出乎意外地出現在珀奇太太眼前,在她當時的情況
下,是很可能會斷送掉她的美好希望的。1
1指珀奇太太見了可能受驚流產。
「勞駕您有機會進去通報一聲,卡特爾船長來了,」卡特爾船長說道,「我在這裡等。」
船長說完話,就坐在珀奇先生的托架上,從那頂上了光的帽子(他把它夾在兩個膝蓋中
間,並沒有損壞它的形狀,因為不論什麼人類的東西都不能使它彎曲)頂端掏出一塊手絹,
把頭好好地擦了一遍,看上去神清氣爽。然後他用鉤子梳梳頭髮,安祥沉著地坐在那裡,環
視辦公室四處,並看著那些職員們。
船長泰然自若的態度令人高深莫測,而他本人又是那麼一位神秘的人物,因此信差珀奇
被嚇唬住了。
「您剛才說您姓什麼?」珀奇先生向坐在托架上的船長欠身問道。
「我是船長,」他用低沉、嘶啞的低聲說道。
「是,」珀奇先生急忙點頭道。
「姓卡特爾。」
「哦!」珀奇先生用同樣的聲調說道,因為他聽到了,也不能不聽到;船長的外交風度
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我去看看他現在是不是有空,我不知道。也許他可以抽出一分
鐘。」
「行,行,老弟,我耽誤他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分鐘,」船長懷著極大的自尊心,點點
頭,說道。珀奇不一會兒就回來了,說道,「請卡特爾船長往這邊走好嗎?」
經理卡克先生站在沒有生火的、用牛皮紙城形圖案裝飾著的壁爐前面的地毯上,以不特
別歡迎的眼光看著走進的船長。
「是卡克先生嗎?」船長問道。
「我想是的,」卡克先生露出所有的牙齒,說道。
船長對他微笑著回答感到高興,這看來是令人愉快的。
「您知道,」船長開始說道,一邊慢慢地轉著眼睛環視著這間小房間,把他襯衫領子沒
有擋住的地方都看在眼裡。「我本人是個航海人員,卡克先生,列在你們職員名冊上的沃爾
可以說是我的兒子。」
「是指沃爾特·蓋伊嗎?」卡克先生又露出所有的牙齒說道。
「是沃爾·蓋伊,」船長回答,「完全正確!」船長在神態中對卡克先生靈敏的理解力
表示熱烈讚揚。「我是他和他舅舅的親密朋友。也許,」船長說,「您曾聽到你們公司老闆
提起過我的名字吧?——卡特爾船長。」
「沒有,」卡克先生比先前更寬闊地露出他的牙齒說。「唔,」船長繼續說,「我有幸
跟他認識。我跟我年輕的朋友沃爾一道,在薩塞克斯1海邊拜訪過他,當時——總之,當時
需要請他通融小小一筆資金。」船長點點頭,神態既愉快,從容,又富於表情。「我想,您
記得吧?」
1薩塞克斯(Sussex):英格蘭南部的郡,布賴頓就在這郡內。
「我想,」卡克先生說,「我曾有幸安排過這件事情。」
「不錯!」船長答道,「又完全正確!是您安排的。現在我冒昧地到這裡來——」
「您坐下好嗎?」卡克微笑著說。
「謝謝您,」船長接受了建議,回答道,「坐下來談話也許會輕鬆一些。您自己也在椅
子上坐下好嗎?」
「不,謝謝您,」經理說道;也許是由於冬天養成的習慣,他還繼續站著;他的背靠著
壁爐架,並往下望著船長,好像他每個牙齒和牙床中都長著一隻眼睛似的。「您剛才說,您
冒昧地——其實並沒有什麼冒昧。」
「非常感謝您,我的朋友,」船長回答道,「我是為了我的朋友沃爾冒昧地到這裡來
的,他的舅舅所爾·吉爾斯是一位搞科學的人,在科學上他可以算得上是一隻快速帆船。可
是,我不能把他稱為能幹的船員——他不是個注重實際的人。沃爾是個難得的棒小伙子;不
過他也有缺點,那就是謙虛。現在,在你們老闆心情沒有稍稍恢復,我可以來跟他一起交談
之前,」船長壓低了聲音,以極為信任的低沉的粗聲說道,「我希望以友好的方式,完全在
您與我之間,也為了我個人有個正確的估量,向您提個問題,就是:這裡是不是一切都很完
善妥貼,沃爾出航是否順風?」
「您現在怎麼想,卡特爾船長?」卡克提起衣服下擺,站好姿勢,回答道,「您是個注
重實際的人,您怎麼想呢?」
船長的眼睛向上一瞟作為回答,那眼光的銳利與意味深長,除了前面提到的不能發音的
中國語言外,其他語言都不能形容。
「好啦!」船長受到難以表述的鼓舞,說道,「請您說說,我對了還是錯了?」
受到了卡克先生彬彬有禮的微笑的鼓舞,船長壯了膽,在眼光中表露了十分深長的寓
意;他覺得他是在很有希望的情況下提出問題的,彷彿他已用精心推敲過的言辭表達了他的
感情。
「對了,」卡克先生說,「我沒有懷疑。」
「那麼,我說,他出航遇上很好的天氣了?」卡特爾船長喊道。
卡克先生微笑著表示同意。
「風向順利,風力很足?」船長繼續問道。
卡克先生又微笑著表示同意。
「不錯!不錯!」卡特爾船長非常放心和滿意地說道,「我早就很明白這船的航向如
何。我跟沃爾特說過。謝謝您,謝謝您。」
「蓋伊有光明的前途,」卡克先生的嘴張得比先前更大,說道,「整個世界都展現在他
的前面。」
「就像諺語所說的,整個世界,還有他的妻子都展現在他的前面,」興高采烈的船長回
答道。
妻子這兩個字船長是無意間說出來的,他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停了停,眼睛又向上一
瞟,接著把上了光的帽子頂在多節的手杖上打了個轉,然後斜眼看著他那老在微笑的朋友。
「我拿一及耳牙買加陳酒1打賭,」船長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說,「我知道您笑什麼。」
1及耳,約相當於0.14升。牙買加以產糖酒聞名。
卡克先生明白他的暗示,更加高興地微笑著。
「不再前進了?」船長問道,一邊用多節的手杖往門上戳一戳,使他自己放心,門是關
著的。
「一英吋也不了,」卡克先生說。
「也許您在想著一個弗字?」船長問道。
卡克先生沒有否認。
「是不是跟洛字或倫字有關?」船長問。
卡克先生仍然微笑著。
「我是不是又對了?」船長低聲問道,他得意揚揚,前額上都漲出了一個紅圈。
卡克先生仍然微笑著回答,現在又點點頭表示同意;卡特爾船長就站起來,緊握著他的
手,熱情洋溢地讓他相信,他們是在同一個航向的航程上;至於他卡特爾,他一直都是沿著
這個航向前進的。「起初,」船長談到這個話題時,顯出理所應當的秘密與莊重的神情,說
道,「他是在一個很不尋常的情況下認識她的——您記得,他是在街上找到她的,當時她幾
乎還是個小娃娃,——從那時起,他就愛上了她,她也愛上他,他們相愛得十分熱烈,就像
這樣兩個年輕人會那樣相愛一樣。我們,所爾和我,經常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一隻貓,一個猴子,一條鬣狗或者一個骷髏,也不能一下子比卡克先生在他們這次會晤
期間向船長顯露出更多的牙齒。
「您看,水流是向著那一邊的,」樂呵呵的船長說,「風朝著那個方向吹,水朝著那個
方向流。看吧,他有一天是會到那裡的!」
「對他的希望極為有利,」卡克先生說道。
「看吧,有一天他會被繩子拖著前進!」船長繼續說,「現在有什麼能使他任意漂流的
呢?」
「什麼也不能了,」卡克先生回答。
「您又完全正確,」船長又一次緊握著他的手,回答道,「什麼也不能了。因此!別著
急!兒子已經去世了,那個可愛的小人兒。是不是?」
「是的,兒子已經去世了,」勉強順從的卡克說道。
「你們只要發一道命令,你們就將會有另一個現成的兒子,」船長說道,「一位懂科學
的舅舅的外甥!所爾·吉爾斯的外甥!沃爾!已經在你們公司工作的那個沃爾!」船長繼續
說道,他逐漸接近結尾最精彩的引語:「他——每天從所爾·吉爾斯家中來到你們公司,投
入你們的懷抱。」
船長每講完上面每一句短句,都用胳膊肘輕輕地推一下卡克先生,這時他那自滿自得的
情緒,只有當他結束這段口若懸河、才華橫溢的講話,往椅背上一靠,注視著卡克先生時那
欣喜若狂的神情才能超過。他這篇傑作正在脫胎而出的時候,他的寬大的藍色背心鼓了起
來,鼻子也由於同一個原因翕動著。
「我說得對嗎?」船長問道。
「卡特爾船長,」卡克先生說道,同時以一種古怪的姿態把膝蓋往下彎曲了片刻,彷彿
他正要倒下,同時又用力支撐住自己似的:「您關於沃爾特·蓋伊的意見是完全、絕對正確
的。我明白,我們是在私下裡交談知心話」。
「我以名譽發誓!」船長打斷他說,「一句也不是。」
「也不是講給他或任何人聽的嗎?」經理接著問道。
卡特爾船長皺著眉頭,搖搖頭。
「只不過是為了使您自己能心安理得並能得到指導吧,」卡克先生說道,「我說的指
導,自然是指您未來的行動能得到指導。」
「我確實很感謝您,」船長很注意地聽著,說道。
「我毫不遲疑地說,那是事實。您已經準確地料到了可能發生的事情。」
「至於你們公司的老闆,」船長說,「我們之間的會晤最好讓它自然來到吧,有的是時
間。」
卡克先生咧著嘴笑著,並重複說道,「有的是時間,」他沒有把這幾個字清晰地發出聲
來,而是和藹可親地垂下頭,舌頭和嘴唇輕輕地動了動。
「我明白——正像我過去經常說的,沃爾就要發跡了。」
「就要發跡了,」卡克先生用同樣無聲的方式重複說道。
「沃爾這次小小的航行,我可以說,屬於他日常的工作範圍,也是公司對他前程安排的
一部分。」船長說。
「對他前程安排的一部分,」卡克先生同先前一樣啞口無聲。
「是呀,只要我瞭解這一點,」船長繼續說道,「那就不必著急,我也可以放心了。」
卡克先生仍舊用同樣無聲的方式,彬彬有禮地表示同意,因此卡特爾船長堅信不疑,在
他認識的人中,他是最容易和好相處的人當中的一位;甚至董貝先生以他為榜樣,也會對自
己的立身處世有所裨益。因此,船長很親切地再一次伸出他的像老木料般的大手,給他緊緊
一握,在他那比較光滑的皮肉上留下了船長手掌上大量裂縫和皺紋的印痕。
「再見!」船長說,「我不是個講話愛長篇大論的人,但我很感謝您這麼親切友好和光
明磊落。請原諒我打攪您了。」船長說。
「那裡的話,」另一位回答說。
「謝謝您。我目前居住的地方不很寬敞,」船長又轉過身來說,「但還相當舒適,您不
論什麼時候路過布裡格廣場,九號——請您是不是記一下?——不管開門的人說什麼,您就
上樓來,我將不勝榮幸地接待您。」
船長發出這個好客的邀請之後,說了聲:「再見!」走出房間,關上門,留下卡克先生
仍舊背靠著壁爐架。在他的狡猾的眼光和留神戒備的姿態中,在他的伸出而不帶笑的虛偽的
嘴巴中,在他的毫無污跡的領帶和連鬢鬍子中,甚至在他伸出柔嫩的手默默無聲地撫摸雪白
的襯衫和光滑的臉孔的動作中,都有一些像貓一樣的東西。
蒙在鼓裡的船長是在自我陶醉的狀態中走出來的,連他那寬大的藍外衣也受到這種情緒
的影響,產生了一副新氣派。「做好準備,內德!」船長自言自語說,「你今天給年輕人做
了一點事情啦,我的孩子!」
船長懷著歡欣鼓舞的心情,懷著現在和將來跟公司親近的感情,當走到外面的辦公室
時,情不自禁想嘲弄一下珀奇先生,問他是不是還認為每個人都很忙碌。但是船長不想對一
位克盡職責的人刻薄,就在他耳邊低聲說,如果他願意跟他一起去喝一杯攙水的朗姆酒的
話,那麼他將樂於招待他。
船長離開辦公樓之前,從一個中心點環顧四周,對公司辦公室進行了全面觀察;他認為
這個辦公室是他年輕的朋友密切關心的事業的一個不可分割的部分;他這樣做,使得公司的
職員們多少感到有些驚奇。金庫特別引起他的羨慕,但是,為了不顯得小氣,他僅僅讚許地
粗看了一眼;接著,他彬彬有禮,露出恩人氣派,端莊得體地向全體職員欠身行禮,表示感
謝;然後走向庭院。珀奇先生很快就跟了上來;他就把這位先生領進小酒店,毫不遲延地履
行了他的諾言,因為珀奇的時間是寶貴的。
「我建議為沃爾的健康乾杯!」船長說道。
「為誰?」珀奇先生溫順地問道。
「沃爾!」船長用雷鳴般的大聲重複道。
珀奇先生似乎記得在幼年時代聽人說過,從前有一位詩人是姓這個姓的1,所以沒有反
對。但是他很奇怪,船長為什麼到城裡來建議為一位詩人的健康乾杯;說真的,如果他建議
在城市的一條大街上建立一位詩人(比方說,莎士比亞)的塑像,那還不至於超越珀奇先生
的見聞。總之。他是一位十分神秘和莫測高深的人物,因此珀奇先生決定根本不向珀奇太太
談起他,以免發生任何不愉快的後果。
1指英國詩人埃德蒙·沃勒(EdmundWaller,公元1606—1687年)。
船長懷著他已經為年輕人做了一點事情的愉快心情,甚至對他最親密的朋友也整天保持
著神秘和莫測高深的神態。沃爾特看到他眨巴著眼睛,露著牙齒笑,以及作出使自己心情輕
松的其他啞劇性動作,以為他是因為他們不懷惡意地哄騙了老所爾·吉爾斯獲得成功而感到
沾沾自喜;要不是這樣,他肯定不到夜間就會露出馬腳。可是事實上,他還是把秘密保守住
了;當他很晚離開儀器製造商的房屋回家去時,他把那頂上了光的帽子歪戴在一邊,眼睛流
露出喜氣洋洋的神色,麥克斯適傑太太(她可能是從布林伯博士的學校中教養出來的,因為
她是那麼像古羅馬的家庭主婦)從敞開的臨街的正門後面一看見他,就立刻採取了防禦的姿
態,沒有像她那些天真可愛的幼兒們所期待的那樣走出來,直到他確實已在自己的房間裡安
頓下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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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金書屋 整理校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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