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西在布萊德雷大學的課程遠遠比她讀高中時緊張得多，但是她還是想方設
法擠出時間來。現在她和尼克每星期見兩次面，星期六是固定的一次，還有一次
是臨時的某一天早晨。她的父親沒有注意到她的課程表，這對他們兩個人來說是
很放心的。她開始打工，做一名女招待，為的是能付尼克燃料費，她甚至都付不
起她的學費。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從她那裡得到回報，他做這件事完全是為了
愛和樂趣。
他們的每一次飛行，她都做得比上一次好，她不斷地推敲自己的技術，駕駛
每一架她能碰到的飛機，以此來掌握它們的不同之處和它們的特性。她駕駛過詹
尼號、老吉普賽。
莫斯號、尼克的貝蘭卡號、德。哈弗蘭德。4 號、甚至笨重的老漢德雷號。
尼克讓她駕駛她可能駕駛的每一架飛機，以便讓她的技術更純熟、更精確、更完
美，他甚至還教了她一些遇險自救的方法，並告訴她所有他知道的飛行秘訣，諸
如緊急迫降等等，這些技術讓他在和德國人的交鋒中屢屢化險為夷。關於如何駕
駛詹尼號或者貝蘭卡號或者漢德雷號——尼克把它駕駛出來，是因為它又笨重又
難駕馭，而且它有兩個引擎——她已瞭然在心。
現在，她在她父親的飛機場上呆的時間越來越少，因為她上學的路上要花費
很長時間，但是一有空暇，她還是要去機場逛一逛。無論何時，當她和尼克在機
場的小路上相遇，他們都相視而笑，彼此為他們的秘密而心領神會。
有一天，當她正在後面的機庫修理引擎時，她吃驚地看見她的父親和尼克並
肩走進來，他們正在談論購買一架新飛機的事兒，她的父親認為這架飛機太貴了，
這是一架用過的路克荷德。維哥號。
「它值得買，帕特，這飛機很笨重，但它是一架漂亮的機器。當我上次在芝
加哥時，我曾經試過一架。」
「你認為誰能駕駛這架飛機呢？你和我，其他的人只會將它撞到樹上去。這
是一架好機器，尼克，在我的機場上我能放心地讓他去駕駛的，不超過五個人。」
當她父親說這些話時，凱西看見尼克用一種奇怪的眼光在注視她，她忽然感
到一種恐懼感掠過她的脊髓，她立刻知道他將要做什麼了。她想要告訴他停下來，
但是她的潛意識又期望他做下去。她總不能永遠都躲躲藏藏，遲早有一天她的父
親會發覺的。而且尼克總在跟她談起下一次飛行表演會的事。
「也許在這裡根本沒有五個人可以駕駛這架飛機，帕特，但是我要告訴你有
一個女孩，即使她的眼睛閉上，她也能駕駛這架飛機。」
「這是什麼意思？」她的父親向他咆哮著，因為他提到有一個女人能駕駛這
種笨重的飛機而勃然大怒，如果沒有他信賴的人來駕駛，他根本不會買這架飛機。
尼克在說這件事時從容而平靜，而凱西在一邊看著他們，卻十分害怕，她祈
禱她的父親能聽從尼克的話。「你的女兒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飛行員，帕特，她
已經和我飛行有一年之久了，確切地說是一年半。當她剛剛十七歲時，她就已經
是你和我從未見過的最好的飛行員了，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說什麼？」帕特看著他的老朋友，完全被激怒了，「你和她一起飛行？
你知道我怎麼想這件事嗎？你怎麼敢這樣做！」
「即使我不敢這樣做，她敢。在一年以前，她幾乎弄死她自己，她威脅她的
弟弟帶著她飛行，然後她將手放在操縱盤上親自駕駛飛機。我告訴你，她是天生
的飛行員，她的天才是你從來不曾見到過的，如果你不給她一個機會讓她飛給你
看，你就是一個傻瓜。
帕特，給這個孩子一個機會，如果她是一個男孩子，你會給他機會的，你自
己知道這一點。「
「我不知道我知道什麼！」他向他們兩個人大吼著，「除了知道你們兩個是
該死的笨蛋。我現在告訴你，卡珊德拉。莫琳，我禁止你飛行。」當他說話時，
他直視著她，然後他轉向尼克，「我不想從你那些廢話裡聽取任何建議，你這個
該死的傻瓜，尼克。
葛文，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你大錯特錯了！」尼克堅持著說，但是帕特怒氣沖沖，根本不理睬他的話。
「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你是一個大白癡，和她一樣。她不能在我的機場上
駕駛我的飛機，如果你愚蠢得無可救藥，還帶著她在別的地方一起飛行。如果你
殺了她，我會把這筆賬算在你的頭上；如果她殺了你，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可是
你自己找的。沒有一個活著的女人能真正駕駛飛機，你知道這一點。」他氣急敗
壞，一下子就將所有傑出的女飛行員全部打倒，這其中包括他的女兒，但是他不
在乎，那是他一直固守的觀念，沒有人能告訴他不同的看法。
「讓我帶著她飛一次給你看，帕特，她能駕駛我們所有的飛機，她對速度和
高度有一種直覺，她靠著膽量和眼睛飛行，而不看控制盤上的任何的顯示。帕特，
她是不可思議的。」
「你不用給我看任何東西，我也不想看它們，一對該死的傻瓜……我想是她
把你給欺騙了。」他怒氣沖沖地看著他的女兒，就他看來，這全是她的過錯。她
是一個頑固的小怪獸，她決心在她父親的機場上，用她父親的飛機殺死她自己。
「她沒有任何事情欺騙我，一年以前，我親眼目睹了她所做的飄行，就在那
場暴風雨中，她和查爾斯在一起，我十分清楚查爾斯根本不會駕駛那架飛機。我
清楚如果我不介入，她會弄死他們兩個人的，於是那時，我開始決定教她飛行。」
「在去年的那場暴風雨中駕駛飛機的是查爾斯。」她的父親斬釘截鐵地說。
「那不是！」尼克向他吼回去，對帕特的不可理喻感到十分憤怒，這已是一
個不合時宜的論調了，「你難道沒長眼睛？
那個男孩子既沒有膽量，也沒有技術，他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垂直地飛上飛
下，像一架升降機。看一看他在飛行表演會上給你做出的一切吧，究竟是什麼使
你認為他能將他們從暴風雨中解救出來？那是凱西。「他執著地看著她，當他看
到她在她父親的怒視下泣不成聲時，他很驚訝。
「是的，爸爸。」她輕聲說，「那是我，尼克知道，當我們著陸時，他正好
看到我，而且——」
「我不想聽這些，你是一個說謊者，在每一件事上都是這樣，卡珊德拉。莫
琳，你想把榮譽從你弟弟那兒奪走。」她父親的指責幾乎令她昏過去，這再一次
讓她意識到想說服他是根本沒有可能的。也許有一天他會回心轉意，但是絕不是
現在，而且也許永遠都沒有這種可能性。
「給她一個機會，帕特。」尼克想試著讓他冷靜下來，但是沒有用。「求你
了，只是讓她做一下她的特技飛行給你看，她是值得一看的。而且明年，我會讓
她參加飛行表演會。」
「你們兩個都是傻瓜，兩個厚臉皮的笨蛋，是什麼讓你以為她不會弄死她自
己，還有我，還有你，還有一打兒觀看飛行表演會的觀眾？」
「因為她比你曾見過的任何人飛行得都更出色。」尼克想要保持平靜，但是
他慢慢地控制不住自己了。帕特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而且這是一個非常敏感的
話題。「她飛行比瑞肯白克還要好，上帝作證，讓她飛給你看吧。」但是他這次
褻瀆了帕特心目中的偶像，他玷污了第九十四飛行中隊隊長的名字，尼克知道他
走得太遠了。帕特轉身就走，他一直向他的辦公室走去。沒有回過一次頭；而且
他沒有對他的女兒再說一句話。
直到這時她才開始失聲哭起來。尼克走過去，用手臂環抱住她。
「天啊，你的父親真是一個頑固的人，我忘了當他認準了什麼道理的時候，
是很難改變他的。但是我會讓他同意這件事的，我保證。」他用力地抱了她一下，
她淚眼婆娑地向他笑了。如果她是查爾斯，她的父親會讓她將所會的一切都表演
出來的。但是她不行，現在不行，永遠也不行，因為她是一個女孩，這個世界是
這麼不公平，但是她也知道沒有什麼能改變他。
「他永遠都不會屈服的，尼克。」
「他不必屈服。你才十八歲，你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你知道。你沒有做任
何錯事，你在上飛行課，這有什麼錯？放輕鬆一些。」在很短的時間內，她拿到
了她的飛行執照，她遠遠超過了合格標準。當帕特在一九一四年開始飛行時，還
根本不需要執照。
「如果他將我從屋子中扔出去怎麼辦？」她看起來有些害怕，尼克笑起來。
他非常瞭解帕特，也很瞭解凱西，他雖然製造了麻煩，那是由於他自己的觀點和
信仰所限，但是他愛他的孩子們。
「他不會那樣做的，凱絲，他也許有時會讓你悶悶不樂，但是他不會把你扔
出去的，他愛你。」
「他愛查爾斯。」她憂鬱地說。
「他也愛你，他只是有些跟不上時代，而且像石頭一樣頑固。上帝，他有時
弄得我都要發瘋。」
「我也是。」她笑了一下，擤了擤她的鼻子，然後她抬起頭看著尼克，目光
有一絲擔憂，「你還會繼續教我嗎？」
「當然，」他笑了，看起來有一些孩子氣，充滿了淘氣的神情，然後他假裝
很嚴峻地看著她，「不要讓我剛剛說的那些話進入你的腦子裡，你的飛行技術跟
第九十四飛行中隊的領袖根本沒法比。」他莊重地看著她，又忍不住笑了一下，
「不過總有一天你會飛得比他好，如果你能將那些轉彎再轉得乾淨些，並聽從你
的教練。」
「是，先生。」
「去洗一洗你的臉，你看起來太狼狽了……明天我會在機場等你，凱絲。」
他向著她笑了笑，「不要忘記，我們還有一個飛行表演會要去準備。」她感激地
看著他，注視著他的背影，心中想著他會用什麼方法使帕特。奧瑪麗接受他的觀
點。
那天晚上，在晚餐桌上，帕特拒絕和凱西講話。他把她所做的一切都告訴了
奧娜，她的媽媽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哭起來。帕特很久以前就讓她相信女人不
論是在體質上還是在腦力上，都根本不適合駕駛飛機。
「這太危險了。」那天晚上很晚的時候，在凱西的屋子，奧娜想勸勸她。當
她的姐姐們都出嫁以後，凱西有了自己的臥室。
「這對我不比對查爾斯更危險。」凱西說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她已經因為
和他們交鋒而感到精疲力盡，她知道她永遠都不會贏得這場戰爭。甚至查爾斯都
沒有為她說一句話，他不願捲進與父母們辯論的麻煩裡。
「那不是真的，」她的媽媽反對她的話，「查爾斯是一個男人，飛行對男人
來說危險總是要小一些。」她的媽媽很虔誠地說著，彷彿它是一個福音、一個真
理，這是由於她是從他丈夫那兒聽來的。
「你怎麼能那麼說呢？那是一派胡言。」
「它不是，你的父親說女人不能集中精力。」
「媽媽，那是謊言，我發誓，看一看那些會駕駛飛機的女人，她們都是偉大
的。」
「看一看艾米麗。埃爾哈特，親愛的，她是一個你父親所說的很好的例子。
很顯然，她失去了方向性，或者是她的鎮定，總有某個地方出了差錯，她還連累
了那個可憐的男人。」
「你怎麼知道他們的失蹤不是由於那個男人的過失？」凱西堅持著說，「他
是領航員，埃爾哈特不是。也許他們是被槍彈射下去的。」她的聲音有些悲哀，
她知道她不能取得什麼進展，她的媽媽對她丈夫告訴她的每一句話都完全信服。
「你必須停止你的這種行為，凱西，這些年來我真的不應該讓你在機場閒逛，
但是你喜歡，而且我想這對你父親會有些好處。但是你必須放棄你這些不切實際
的夢想，凱西，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大學女孩了，總有一天你會成為一名教師。你
不能像那些瘋瘋癲癲的吉普賽人一樣飛來飛去地亂跑。」
「哦，是的，我能……該死的，是的，我能！」凱西向著她喊了起來。不一
會兒，她的父親出現在她的房間，他又訓斥了她一頓，並告訴她要向她母親道歉。
這時候兩個女人都哭了，帕特無計可施，只是非常惱火。
「對不起，媽媽。」她嗚咽著說。
「你理應如此。」她的父親這樣說著，然後將門砰地重重關上。不久，她的
媽媽也離開了，凱西躺在床上哽咽著，從與父母的對話中感到一種深深的挫敗感。
當鮑比。斯莊在那個晚上稍晚一些時候過來時，凱西讓查爾斯轉告他她的頭
很痛。
他給她留下一張紙條，告訴她他希望她很快好起來，並說他明天還要來看她，
然後憂心忡件地開車走了。
「也許明天我就會死掉的，」當她看著她弟弟捎進來的紙條時，她幽怨地說
著，「也許這樣事情才會平息下來。」
「輕鬆點，姐姐，他們會想通的。」查爾斯心平氣和地說。
「不，他們不會，爸爸永遠都不會，他拒絕相信女人能駕駛飛機，或者做任
何除了織毛衣和生小孩以外的事情。」
「聽起來不錯，你織的毛衣在哪裡呢？」他取笑她，她向他扔過去一隻鞋子。
他慌忙關上門，溜掉了。
但是第二天，她感到好多了，當她跟尼克坐在貝蘭卡號中起飛時，她又找回
了她自己。他認為現在，他不應該再讓她駕駛他父親的飛機了。她像以往一樣熟
練地操縱著飛機，只是和尼克停留在空中就已讓她精神振奮。後來，他們又坐在
那棵老樹下，談了一會兒，凱西看起來似乎有些灰心，關於她父親對她飛行的激
烈反應現在還能從她那一籌莫展的情緒上看出一絲痕跡。
「像瑞肯白克一樣優秀，是不是？」飛行之後，她開始取笑他。
「我告訴過你，不要讓那些話進到你的腦子裡，我只是撒了個謊以加深他的
印象。」
「他看起來真的是印象深刻了，你不這樣認為嗎？」凱西哀怨地笑了笑，尼
克大笑起來。她真是一個性格開朗的女孩，早晚有一天，他們會讓帕特投降的，
他不能永遠都將頭理在沙地裡，不敢面對現實，是不是？
他們的飛行時刻表很少改變，唯一改變的原因就是由於尼克要飛一趟長途路
線去運貨物，或者她有太多的家庭作業要做。但是他們中任何人都不想錯過他們
的飛行課，所以他們總是圍繞著他們的飛行課來安排他們的其它工作。有趣的是，
她的父親從來也沒有問過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是否他們的飛行課還在繼續上。
像以往一樣，尼克在感恩節那天又參加了他們的家庭聚會，帕特對他們兩個
人比以往更冷淡，他不能原諒他們，因為他認為他們背叛了他。在機場，尼克如
履薄冰；在家裡，自從十月以來，帕特很少和凱西說過兩句以上的話。事情變得
越來越棘手，但是到了聖誕節，他的情緒看起來似乎有些緩和；最後，當鮑比。
斯莊在聖誕節前夜送給凱西一枚小小的鑽石戒指做為訂婚禮物時，他完全地溫和
下來。
鮑比說他認為等待她的日子，也許會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因此他覺得他們最
好先訂婚。他看起來如此熱忱，而且深深地愛著她，以至於凱西不忍心讓他失望。
她無法確定自己的感覺，這不僅僅是迷茫與困惑。當她任憑鮑比將戒指慢慢套在
她的手指上時，她感到如此內疚而又鬱鬱不樂。她的父母曾為她的飛行而小題大
做，緊張了一陣子，現在她的訂婚看起來似乎讓他們鎮靜下來了，在他們眼裡，
她又恢復成過去那個優雅可愛的女孩。
帕特和奧哪都很高興。第二天，在聖誕節晚餐上，他們又將她訂婚的消息告
訴了家庭中的其他成員，尼克當時也在場，聽到這個消息，他十分吃驚，但是他
什麼也沒說。
他只是望著凱西，心裡想這會不會改變他們之間的一切。但是讓人困惑不解
的是，她的舉止和以往沒有任何不同，她看起來和鮑比既不顯得過分親密，也沒
有表現出更愜意的樣子；而且她對待尼克仍然是那樣輕鬆自如，就像她過去一直
做的那樣。實際上，一切幾乎都沒有什麼改變，鮑比那天只是在門廊裡稍微多遠
留了一點時間，但是這不是凱西希望從訂婚中得到的。但是尼克卻對這件事耿耿
於懷，當他和凱西又一次在他們荒蕪的小機場上見面時，他仍然對此事不能釋然。
「那是什麼意思？」他指著戒指問，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聳了聳肩。她不
想賦予它任何意義，她對任何事的反應總和人們期望的不一樣。
「我不知道。」她坦誠地說。當他將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以後，她對他的感
覺和訂婚以前沒有任何不同，她喜歡他，她關心他，但是她難以想像讓自己再靠
近他一步是什麼樣子。她接受了訂婚，因為這對他很重要，這讓他感覺到有一些
不同；而且這對她的父母也很重要，她明白這一點。「但是我沒有相應地給他我
的那顆心。」她有些羞怯地看著尼克，然後又將目光落在貝蘭卡號身上。那天，
他們已做了一次很圓滿的飛行，而且她又掌握了一些在側風中著陸的要領。「他
知道我要念完大學。」她很無奈地說。但是大學不是真正的理由。
「可憐的傢伙，這恐怕是有史以來最長的訂婚了。有多長時間？三年零六個
月？」
「是的。」她惡作劇似的向著他頑皮地笑了笑，他也不由得笑起來，幾乎要
衝上前抱住她親吻她。她的話讓他放了心，他不能忍受她跟任何人結婚，甚至連
訂婚也不行。
但是他也知道，鮑比實際上並不是真正的威脅，早晚有一天，凱西自己也會
意識到他們之間的不合適。但是還會有別的男人闖進她的生活，他知道當這一天
終於來臨時，他會非常痛苦。
「好了……小毛驢該上套了，奧瑪麗……讓我們看看你再做一次在操縱桿失
靈下的著陸。」他準備再次帶著她飛上藍天。
「你一定認為我想花費我半生的時間在地面上而不是在空中。你還能教我一
些別的嗎，操縱桿？」她強調了最後三個單詞。「或者這是你全部本領當中唯一
的技巧？」她喜歡和他打趣，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和這個世界上唯∼真正理解
她的男人在一起。更讓人開心的是，他們還可以在一起飛行。
這次他讓她單獨飛行，他站在跑道上觀察她的著陸：她做得非常完美，沒有
用操縱桿；然後她又毫無暇疵地再做一次；最後一次，機翼在側風中沒有搖擺一
下。
這是一個真正的遺憾，他不知不覺又在沉思，如果她的父親不拒絕去看她的
飛行，這會帶給他很多的樂趣與享受的。
「今天很高興吧。」當他們一起往回走向她的卡車時，他問。現在她要開車
回到古德厚坡了。
「是的，我想是的。」她有些傷感地說，「我總是痛恨還要回到地面上來，
我希望我能在天上飛到永遠。」
「也許當你長大以後，你可以去做一名空中小姐。」他又一次和她開著玩笑，
她用她的手套打他，但是她看起來還是悶悶不樂的。她真的沒有任何選擇，如果
不是尼克，她永遠也不能學會飛行。
「放鬆些，孩子，」他溫柔地說，「他會想通的。」
「不，他不會。」她說，她瞭解她的父親。
尼克拉了拉她的手，她的眼睛望著他，她非常感謝他給她的一切，還有他的
溫柔與體貼，他們建立了很深厚的友誼，這種友誼是他們過去和任何人都不曾建
立過的。她是一個出類拔萃的女孩，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在他們秘密的機場上的
秘密的午後，他們度過了歡樂的時光。尼克希望這一切能永遠繼續下去，他無法
想像當有一天，他不能再像現在這樣見到她時，或不能和她一起飛行並共享他們
的人生夢想時，他會怎麼樣。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她都是他唯一想與之交流的人，
而且他也是她的朋友。他們之間的悲劇是，在他們的將來，沒有任何更進一步的
關係能讓他期待與盼望。
那個下午她獨自開車回家，一路上想著他。當她剛一走進家門，天就開始落
雪了。
她進到廚房幫助她的媽媽為他們四個人做晚飯，但是她的父親卻遲遲沒有回
來。又過了一個小時，他仍然沒有回家，奧娜最後派查爾斯開車到機場上，看一
看帕特是否在那兒。
二十分鐘後，查爾斯回來了，他為自己和帕特拿了一些吃的東西。在二百英
裡以南，火車發生了事故，幾百個人受了傷，他們正向各處請求救援隊。帕特在
機場上組織了救援隊，他想要查爾斯來幫助他，尼克也在那裡。他們打電話給他
們所有在家的飛行員，讓他們準備飛行。但是其中有三名飛行員生病了，病得很
重，根本不能飛行；他們又無法通知其餘的那些飛行員。他們還需要幾名飛行員。
帕特讓查爾斯告訴他的媽媽他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奧娜點點頭，已習慣了這些
事，她為他們帶了一些食物讓他們在飛機上吃。
「等一等！」凱西說，查爾斯轉過身來，「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能……」奧娜想要阻止，但是看到她女兒瞼上的表情，她只好聳了聳
肩，她去那裡也沒什麼關係，她所能做的不過是呆在機場上。「好吧，我也給你
帶些吃的。」
她給他們拿了一個裝滿食物的大籃子，凱西和查爾斯開車走了。地面因下雪
而變得很滑，他們在那條通往機場的舊路上磕磕絆絆地開著車。這是寒冷的冬夜，
雪已經不停地下了兩個小時了，她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起飛。情形看起來不太好，
當她和查爾斯走進帕特在機場的辦公室時，他看起來很焦灼。
「嗨，孩子們。」他將食物推到一邊，和尼克焦急地討論著他們能夠使用的
飛機和他們需要的飛行員。他們計劃派出四架飛機載著食物和救援人員趕赴出事
地點，現在，每一件事每一個援救人員都已配備好了，唯獨缺少飛行員。到目前
為止，他們還少兩名飛行員，他們想要找齊這兩名飛行員。帕特將親自駕駛新買
的維哥號，查爾斯做他的副手，如果必要，他也可以單獨一個人駕駛它。機場上
另一名最好的飛行員趕來了，帶著他的副駕駛員，他們被分別指派了兩架飛機。
但是他們還需要兩個人去駕駛漢德雷號，由於它使用的年代太久而且體型太大，
它很難駕駛，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裡，明智的作法是找兩個人來駕駛它。尼克可以
單獨駕駛它，但是這不是穩妥的決定，他需要一個出色的助手和他一起飛行。沉
默了一會兒，尼克看了看凱西，但是他沒說什麼。
後來，他們得到了那兩名飛行員的消息。其中的一個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
在國內飛行了十六個小時送郵件，已經累得腰酸背痛；另一個很快承認他喝了酒。
「還有一個。」尼克皺著眉說，還有一個人他們一直在等，最後他在十點左
右打來電話，說他的耳朵痛得要命。「沒有指望了，奧瑪麗。」尼克直截了當地
說，他們還缺少一個人來完成這次飛行。帕特輕易地就讀懂了尼克的思想，但是
他搖了搖頭，但是這次尼克不想屈服。
「我要帶著凱西和我一起去，」他平靜地說著，帕特的眼睛裡幾乎要噴火，
「別再浪費時間了，飛行英雄，那兒有上百個傷員等待食物，等待營救，我不想
和你爭論，我知道我要做什麼，她會跟著我的。」另一個選擇是讓她跟著她的父
親，做維哥號的副手，尼克知道他不會讓她這麼做的。尼克抓起了他的上衣向門
外走去，當帕特盯著他時，他禁不住屏住了呼吸，但是沒有人提出反對意見。
「你是個該死的傻瓜，尼克。」帕特向著他咆哮著，但是當他們各自收拾東
西時，他沒有再說什麼，他打電話給奧娜讓她在機場等候他們。
凱西安靜地跟在尼克後面走向那架熟悉的飛機，感覺到內心深處在輕輕地顫
抖，有一瞬間，她看到她的父親在用力地瞪著她，目光中充滿了憤怒和被出賣的
怨恨。她想要對他說些什麼，但是她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會兒，他駕駛維哥號飛
走了，查爾斯坐在他的身邊。
「他就會好的。」尼克說，幫助她坐進她的座位，但是她只是點點頭。尼克
總是支持她的，就像以往一樣；他信任她，並且他不怕將他的想法說出來。他是
一個令人困惑不解的男人，她只希望在他們駕駛這架舊飛機在這樣嚴寒的天氣裡
飛往密蘇里州的路程中，她不要讓他跌下來。
他們在地面上做了例行的檢查，並且仔細地查看了內部，她知道這架飛機狀
況良好。
在她走進飛機裡時，她在心中感謝尼克，忽然之間，她為他們即將要做的事
感到興奮，完全忘記了她的父親。他們要將運到機場的緊急救援物資運到出事地
點，其他的飛機也同樣裝載了救援物資，和兩名大夫、三名護士。救援來自四個
州，幾乎有將近一千人受了傷。
尼克小心而又平穩地起飛了，在機翼上沒有結冰，雪也只是薄薄的一層，當
他們飛到八千英尺的高度時，雪幾乎停了，他們向西南方向的堪薩斯州飛去。他
們將飛行兩個半小時，而她的父親和查爾斯駕駛維哥號只需要一個小時多一點的
時間。飛行的大部分時間是枯燥而焦灼的，但是對尼克和凱西來說卻不是這樣。
凱西被美麗的夜空迷住了，在佈滿了星星的夜空裡飛行是多麼靜謐多麼閒逸的事，
看起來他們似乎來到了世界的邊緣。置身在無邊無際的宇宙當中，凱西突然產生
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原來人是這麼渺小，而又這麼自由，這麼生機盎然。
大部分時間，尼克讓她駕駛飛機。當他們飛到離火車出事現場不遠的範圍時，
他從她手中接過操縱盤，將飛機降落下來。
當他們向火車走過去時，看到傷員到處都是，救援物資已經發給大家了，醫
護人員正試著幫助傷員躺在地面上，孩子們哭聲一片。尼克和凱西還有其他人留
下來幫忙直到黎明，這時候州警察已經將局勢控制住了。救護車和醫療隊從各個
州趕來，人們開著車、開著飛機盡可能快地趕到出事地點。直到清晨，尼克和凱
西還有其他人才飛回家去。整個夜晚，當他們盡其所能地幫助救援時，她幾乎沒
有看到她的父親。
當他們起飛時，太陽正從東方升起。在回去的路上，尼克一直讓她駕駛著飛
機，她將飛機開進機場，不管猛烈的風和跑道上溜滑的冰，做了一個課本上看到
的著陸。當她將引擎熄滅時，尼克揮舞了一下手臂，慶賀她做了一個漂亮的動作。
她一邊開心地笑著，一邊走下飛機，她幾乎和她的父親撞個滿懷，她立刻吃驚地
呆住了。他正站在飛機的旁邊，當他提問時，他用那疲倦的眼睛望向尼克。
「是誰做的著陸？」這是他的飛機，凱西感到要出麻煩了。
「是我。」凱西輕聲說，準備為她做錯的事接受責罵，不過她飛行得一直謹
慎而平穩。
「你做得很好。」他困難地說著，然後轉身走開了。她證實了尼克所說的一
切，他們倆都不知道，現在帕特要對她採取什麼行動了，這很難說，帕特。奧瑪
麗是一個讓人捉摸不定的人。但是當她看到他走遠以後，她的眼睛裡湧上淚花，
這是他所給予她的唯一的讚揚，而這根本不意味什麼，她如此激動幾乎要高聲歡
呼起來。但是她只是向尼克笑了笑，看到他也正向著她溫和地笑著。他們手挽手
走回辦公室。
她的媽媽為所有的人帶來了咖啡和麵包圈，凱西坐下來安靜地喝著她的咖啡，
一邊和尼克談著他們在事故現場看到的情景，那是一個又漫長又艱難的夜晚，但
是他們至少感到自己有用。
「那麼，你以為你是一個一流的駕駛員？」她聽到她父親的話，他不知什麼
時候走了過來，她抬起頭看著他。當他們的目光相遇時，他的臉上沒有任何慍怒
的神色。
「不，爸爸，我沒這麼想，我只是想開飛機。」她輕輕地說。
「這是不合時宜的，看一看在可憐的埃爾哈特身上發生的事故吧。」凱西已
多次聽到這句話了，她準備進行反駁；但是她對他的下一句話沒有準備，當他說
那句話時，她驚訝得張大了嘴，她用目光詢問著尼克，想弄清楚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會在機場給你找些活兒，放學以後，活兒不多，只是一些零活兒。我不
能總讓尼克一天到晚地飛來飛去，既浪費時間又浪費燃料，只為給你上飛行課。」
她笑著看著他，尼克發出了一聲歡呼，其他的人迷惑不解地向這邊張望著。
她用她的手臂環抱著她父親的脖子，尼克搓著手，查爾斯走向他姐姐，用力
地擁抱她。在她的一生中，她感到這是最幸福的時刻了，他已經同意讓她飛行了
……她的父親終於同意讓她飛行了，而且在機場上給她安排了工作……
「等著看七月的飛行表演會吧！」她緊緊地擁抱著尼克，向著他低語著，他
笑起來。
她的父親迷惑地看著他們。但是這當然是一個好的開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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