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台書屋--外國文學--丹尼爾·斯蒂爾--愛之翼

第五章

　　飛行課在完全秘密的狀態下在整個七月份繼續進行著，但是空中表演會和凱西對它的期盼卻已不再是秘密了。他們一起去看表演會，她們全家、尼克、一些飛行圈子裡的飛行員，還有鮑比和他的小妹妹。他們都感到這次表演會很有趣，但是對凱西來說，沒有什麼事能比跟尼克上飛行課重要，甚至布蘭頓斯維爾的空中表演會也不能。在七月末時，她已掌握了那令人驚心動魄的在操縱桿失靈情況下的著陸技術，此外，她還學會了很多更加複雜的特技飛行。
　　凱西是每一位飛行教練的夢想，她就像一塊海綿，無休止地吸收著她所學到的一切知識，同時她又是那麼的可愛，她的雙手和她的思想讓人聯想到天使。在八月份時，她幾乎能駕駛任何一架飛機了，尼克開始把貝蘭卡號駕駛出來代替了詹尼號，因為它更難以操縱，他想讓她面對更大的挑戰；而且它還具有更快的速度，使他能夠給她示範更複雜的技術和特技。帕特仍然沒有懷疑任何事。不管公共汽車和步行的路程有多長，他們的飛行課仍然頻繁而輕鬆地繼續著。
　　在八月份，當一位為她的父親工作的飛行員在從內伯瑞斯克返回的途中因引擎失控而遇難後，凱西和尼克都非常悲痛。他們都去參加了葬禮。當凱西和尼克接著上他們的飛行課時，凱西仍然悶悶不樂。她的父親失去了一位好朋友，和兩架D.H.4 中的一架，每一個人對奧瑪麗機場都望而生畏。
　　「不要忘記發生的每一件事，凱絲，」當他們在八月份的最後一天上完了飛行課，坐在他們喜愛的那棵老樹下吃午餐時，尼克平靜地提醒她。這是她一生中最燦爛的夏季，她從來沒有感覺到和他靠得這樣近。他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是她現在唯一真正的朋友，同時又是她的教練。「這種事情有可能發生在我們任何一個人的身上，壞引擎，壞天氣，壞運氣……
　　這是我們每個人都要承擔的風險，你不得不去面對它。「」我知道，「她悲哀地說，想著這個她一生中最絢麗的夏季，它就要結束了。」但是我想，我寧可選擇這種死法，也不願意像其他人那樣死去。飛行是我生命的全部，尼克。「她冷靜地說，他知道事實就是這樣，她不需要用任何語言去說服他，她的能力，她的與生俱來的技術，她學習中的驚人的領悟力，她對飛行的真正的激情都已讓他深深折服，他已為她的許多方面所傾倒。
　　「我懂，凱絲。」他久久地、堅定地凝視著她，多年以來，她是唯—一個他與之相處而真正感到默契的人，勝過帕特和其他一些和他一起飛行的人；而且她是唯—一個和他有著共同的觀點和夢想的女人。但是令他感到絕望的是她還僅僅是一個孩子，是他最好的朋友的小女兒，他不可能對她奢望過多。但是他喜歡有她陪伴，喜歡和她談話，教她飛行課對他的意義更為深刻。「當你開學以後你對你的飛行課有什麼打算？」當他們吃過午餐以後，他問她。明天她就要回去繼續上她高中最後一年的課，很難相信她已是高中高年級的學生了。
　　對他來說，她總是那樣一個單純的小女孩，但是通過這一個夏季的相處，他知道她遠遠不是這樣的。在許多方面，她比他所知道的大多數的男人都成熟，她是一個十足的女人；而同時，她也是一個孩子。她喜歡惡作劇和開玩笑，她有輕鬆閒逸的笑容，她喜歡戲弄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現在的脾氣和她還是孩子時的脾氣沒有什麼兩樣。
　　「星期六怎麼樣？」她若有所思地問，「或者星期天？」這意味著他們在一起飛行的次數不會很頻繁了，但是至少還有比翼齊飛的時間，他們兩個人都盼望能在一起度過長長的平靜的數個小時。她對他有堅定不移的信仰，她相信他告訴她的每一件事；他喜歡在她面前展現全部的飛行奇跡。這是他們兩個人共有的禮物，每一個人都在為了對方而使它更加完美。
　　「我星期六可以。」他實事求是地說，他的聲音沒有將他的秘密洩露出來— —沒有什麼能阻止他教她飛行，她是他的明星學生，而且遠不止這些。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是擁有一個可愛的、他們視如珍寶的秘密的同謀，沒有一個人會輕易放棄它，而且他們也不打算這樣做。「我不知道冬天天氣變得很壞時，你到車站的這兩英里路該怎麼走。」
　　他一直擔心她獨自一個人走這兩英里路，以至於她對他的擔心生起氣來。她是一個獨立的人，她認為她可以處理任何事，但是一想到她孤身一人在鄉間的小路上踟躇，他就禁不住暗暗焦慮。
　　「也許爸爸會讓我用他的卡車……或者是鮑比……」尼克點點頭，但是關於鮑比的想法讓他煩惱，他知道他不應該。他沒有任何權力反對任何和她交往的朋友，但是鮑比看起來並不適合她。他太沉悶了，而且過於僵化。
　　「也許可以。」他模稜兩可地說，想起他的年齡，他的年齡是她的兩倍，但是鮑比不是。
　　「我會想辦法的。」她向著他笑了笑，沒有一絲的憂慮，不被她的美麗所傾倒是很困難的。
　　他們兩個人有時都在想他們怎樣能把飛行課像現在這樣繼續下去，相會在一個荒涼的小機場上，上他們永不厭倦的飛行課。雖然到目前為止課還在繼續上看，但是他們都知遣，在冬天，上課會極端困難，別的不說，惡劣的天氣就將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但是不可思議的是，事情出奇地順利，他們有規律地在每個星期六上課。她告訴她的父親她在學校裡有一位朋友，要和她一起做作業，他同意她每個星期六下午使用他的卡車。沒有人起疑心，而且她總是按時回到家，手臂裡滿滿地抱著書和筆記本，興高采烈。
　　那時她的飛行技術又提高了一步，尼克完全有理由為她而感到自豪，他不止一次地說，他會想辦法讓她參加飛行表演會。查爾斯已經在為下一次的表演會做準備了，他的技術很準確，也很可靠，但是他缺乏興趣，也沒有他姐姐那樣的天賦和悟性。他們都知道如果沒有帕特的督促，查爾斯根本不會去碰飛機。暗地裡他不止一次地向尼克坦白，他真的不喜歡它。
　　當天氣漸漸冷起來時，凱西和尼克坐在樹下吃他們的午飯，如果有時天氣溫暖、陽光和煦，他們就在機場附近散一散步。
　　在九月份，他們談論起蘿絲。泰德，她成為進入本迪克斯有獎大賽的第一位女性；在十月份，他們談論簡。拜恩，她成為第一個從英格蘭飛往丹麥西蘭島的女英雄。他們談論了很多事情，有時他們坐在落葉堆積的樹下，一談就是幾個小時，當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逝去時，他們感到了寒冷。他們看起來幾乎對每一件事情都意見相同，雖然她認為他在政治上是一個保守派；而他認為她還太年輕，根本不能和男孩子出去約會，而且他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她。她喜歡和他開玩笑，而他對她的這種頑皮非常縱容。她告訴他，她看到的和他在一起的他最後一個女朋友，是她所見過的最醜陋的女人；他告訴她鮑比。
　　斯莊是一個十足的大笨蛋。他是不是認真的，凱西從不知道。他們喜歡在一起飛行和談話，分享他們生活中的樂趣，也許僅此而已。每一件事他們的看法都不約而同，還有他們的興趣，他們的憂慮，他們對有關飛行方面的事物的熱情，甚至他們的幽默感都是如此契合。當他們在星期六的下午分別時，總是感到既痛苦又甜蜜，因為他們都知道，他們不得不等上一周的時間才能再一次相見。有時候，如果他要飛一趟長途線路去運貨，他就很難按時趕回來，他也就無法給她上飛行課了。但是這種情況很罕見，他總是按照他們的飛行課來安排他的飛行計劃表。
　　在感恩節那天，他來到她家，就像他過去一直所做的那樣。凱西毫不留情地挖苦他，他們總是彼此取笑，但是他們之間的較量看起來只有一點點尖刻，更多的是親密，這和他們上飛行課以前是不一樣的。帕特說他們是兩個未開化的野蠻人，但是奧娜似乎看出事情有些不同。經過這麼多年，這看起來是讓人很難相信的，但是他們看起來比以往更親密了。
　　當奧娜向卡琳指出這一點時，她只是笑著說凱西只不過是喜歡惡作劇而已，尼克像她的大哥哥。但是奧娜沒有看錯，他們一起度過的時間，凱西學到的東西，在過去六個月裡他們坐在機場附近樹下的無休無止的談話，不可避免地將他們的心拉得更近了。
　　尼克躺在沙發上，叫嚷著他吃了太多的食物，撐得要命。
　　凱西在他身邊坐下來，取笑著提醒他說貪食是一種罪，他應該去教堂懺悔，她知道他非常痛恨去教堂。他假裝不理睬她，但是眼睛中卻流露著寬和的笑意。這時鮑比出現在門口，他走進屋來，一邊從他的帽子上和肩膀上拍落落在身上的第一場雪。他是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孩，只看他一眼，尼克就感覺自己比他老了上千歲。
　　「外面真冷，」鮑比發著牢騷，然後他向每一個人溫和地微笑著，對尼克尤其小心。
　　在尼克身上有些什麼東西讓鮑比感覺不舒服，雖然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和凱西那麼熟絡罷了。「每個人都吃飽了嗎？」他環視著房間中的每一個人，很得意地問，為他送他們一個價值二十五美元的大火雞而洋洋自得。每一個人都哼了哼算是回答，他們邀請他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但是他說他要回家和他的父母和妹妹在一起。
　　他邀請凱西出去和他散散步，但是她婉言謝絕了，她說她要留在家裡聽她的母親彈鋼琴。葛蕾妮絲唱歌，艾倫和她的丈夫也參加進來。艾倫剛剛告訴大家她又懷孕了。凱西向她表示祝賀，但是這一類消息總是讓她感到她和大家格格不入，她無法想像她自己結婚和生小孩的情景，這距離她彷彿有幾十光年之遙。如果她必須也要走這條路，那麼她也不想將她一生中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浪費在這上面。但是將怎樣度過她的一生，她也不十分清楚。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成為艾米麗。埃爾哈特或是寶比。多特或是阿梅。莫麗森那樣的人，她們是明星，而她清楚她永遠也成為不了明星。看起來似乎沒有一條折中的路讓她去走，她既不願像她的姐姐們所做的那樣，剛一離開學校就結婚、生小孩，在那種枯燥沉悶的生活中安定下來；也不能離開家獨自一個人去闖世界，成為她所欽佩的那一種人。因為她沒有錢去買飛機，或是參加比賽而創造紀錄；即使她的父親對她的事業表示同情和理解，他的飛機也已是太舊、太破了，你不能用這種飛機去成為明星。
　　後來，和往常一樣，她跟尼克談起了她一生中將要從事的事業。再過六個月，她就要畢業了，然後她能做什麼呢？他們兩個人都知道，在機場上沒有什麼工作等待她來做，而且永遠也不會有這種工作。她也曾經和她的一位教師談過她的心願，她的教師對她很關心。她指出，如果凱西目前不能成為職業飛行員，而且也沒有這種潛在的可能性，至少她還可以上大學。凱西開始考慮成為一名教師，讓她高興的是，她聽說有一些教師大學開設機械課和航空課，尤其是皮奧裡亞市的布萊德雷大學更是其中的倡導者。她希望能在秋季裡申請入學，如果她能得到一份獎學金——她的教師認為這是完全有可能的——她就會主修機械學，選修航空學，這是她那時所能想到的離飛行最近的辦法。如果她不能一生都駕駛飛機，像那些男人們一樣，她至少可以教他們。她還沒有告訴她的父母她的計劃，但是在她看來，這是一個好主意。只有尼克知道她的計劃，但是他對她的秘密總是守口如瓶的。那天晚上，當尼克起身要離去時，他溫和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又用一種輕蔑的眼光瞥了瞥鮑比，後者正在談論他母親所做的獲獎的南瓜餡餅，不知怎麼的，鮑比。斯莊總是讓他心煩意亂。
　　尼克在凱西的頓邊吻了一下，然後告辭走了。尼克一走，鮑比明顯地感到輕鬆下來，年歲大的人總是讓他感到緊張。但是尼克走了以後，凱西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了，她似乎在心中想著什麼，當鮑比跟她談起畢業打算時，她對這個話題斷然拒絕。她討厭現在談論它，每個人都有具體的計劃，但是她沒有，她所擁有的只是希望、夢想和秘密。
　　當鮑比最後離開時已經很晚了。當他一出門，查爾斯就戲謔地問他姐姐他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凱西做了個鬼臉，然後揚起手來似乎是要來打他。
　　「管好你自己的事吧。」她向他大喊著，他們的父親在一邊笑著看著他們兩個人。
　　「我不認為這個男孩不好，凱西，兩年以來他幾乎每個晚上都要來登門拜訪，你不認為這意味著什麼嗎？我只是奇怪他為什麼現在還沒有向你求婚呢？」幸好他沒有，如果他求婚，她不知道對他說些什麼好。她知道她應該對他說些什麼，但是這一切都不在她偉大計劃的考慮之內，現在這個計劃又包括了上大學。也許大學以後，如果他能堅持那麼久，但是等待整整四年的時間對他來說是要求得太多。至少目前，她不用擔心這些事。
　　她和尼克在接下來的三個星期六下午做了大量的飛行，不在乎時而出現的惡劣的天氣。在聖誕節的前兩天，他們又駕駛貝蘭卡號飛上藍天，幾分鐘之內，他們的機翼上就結了一層冰。在控制操縱桿時，凱西以為她的手要在她的手套裡凍僵了。突然她聽到引擎發出了一聲輕響，當時他們正在做俯衝飛行，飛機瞬時間失速，一切發生得不可思議地快。
　　尼克在駕駛飛機，但是很顯然，他遇到了麻煩。凱西幫助他一起操縱飛機，他們終於從失速中恢復過來，這可是一個不小的成績。但是這時螺旋槳又失靈了，她立刻知道這對他們意味著什麼，他們必須迫降了。風在他們的耳邊呼嘯，他幾乎無法向她說些什麼，但是她憑著本能知道他將要做什麼，她會全力以赴地支持他。但是突然之間，她感覺到飛機正在飛速地下墜，她轉過身向他做了一個手勢，開始他不同意，但是立刻，他點了點頭，決定相信她的判斷。他將飛機盡可能地拉起來，但是地面像一隻巨大的怪獸向他們猛撲過來，有一兩秒鐘的時間她以為他們這回必死無疑了，但是在最後一分鐘裡，他緊擦著樹梢飛過去，在某種程度上這減緩了他們的機速。他們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但是沒有受傷，他們的所有損失只是一隻小機輪。他們真是意料不到的幸運，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一點。當他們坐在飛機裡發抖時，他們回想著方纔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死神剛才距離他們那麼近，簡直就是擦肩而過。
　　當他們從飛機裡走出來時，凱西仍然在發抖，但是這並不僅僅是情緒上的緊張，也有天氣的原因，今天實在是太冷了。尼克低頭看著她，然後猛然將她拉進自己的懷中，他有一種死裡逃生的輕鬆感覺。有幾分鐘，他知道無論方纔他使用什麼方法，他都會害了她。
　　「對不起，凱絲，我們實在不應該在這種天氣裡飛行，這對你也是一個教訓。不要再跟一個老傻瓜學習飛行了，他自以為他對天氣瞭如指掌。謝謝你在我們下墜時給我的信號。」
　　她對高度和速度的神秘的感覺挽救了他們。「我發誓，再也不會讓你擔驚受怕了。」
　　他擁抱著她，仍然在戰慄，忽視她對他的生命所具有的意義是根本不可能的。當他低頭凝視她時，他感到他的心在狂跳。他想做的一切事就是拯救她的生命，而不是他自己的。
　　為了她，他可以放棄自己的生命。
　　這時她仰起頭看著他笑了，她仍然蜷伏在他的臂彎中，「這真有趣。」她咯咯地笑著，他幾乎想要扼死她。
　　「你這個小瘋子，記住，我永遠也不會再和你一起飛行了！」但是她是一個對他的一生都舉足輕重的小瘋子，他慢慢地放開了她。
　　「也許我也可以給你上一兩堂課，」她戲謔地說。然後她幫助他將貝蘭卡號拴在樹上，用岩石墊在機輪下面。這一次她開車載著他回到她父親的機場。似乎沒有人對他們的同時歸來表示疑問，他告訴她馬上回家取取暖，他害怕她在凜烈的寒風中會凍出病來。
　　在他回家的途中，他順便去到帕特的辦公室，喝了一些他貯藏的愛爾蘭威士忌烈酒。想到那個下午他幾乎要了她的命，他仍然不寒而慄。
　　「今天下午你幹什麼去了？」當她回家時，她的父親問她，他也是剛剛到家，肩上扛著他們的聖誕樹。她的外甥和外甥女們都已經回來了，他們幫著佈置聖誕樹，然後坐下來等著吃晚飯。
　　「沒做什麼。」她說，力圖使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樣子，但是她的手套在拖飛機時磨破了，有幾點油抹在她的手上。
　　「你去機場了？」
　　「只呆了一小會兒。」她忽然很擔心他會追問下去，但是他只是點點頭，然後和她的弟弟將聖誕樹立在牆角。他看起來精神很好，不再進一步盤問凱西了。
　　她洗了一個熱水澡，想著他們的親密的談話。當時的情景的確嚇人，但是不可思議的是，她從來就不認為她會介意死在飛機上，那兒是她一心想停留的地方，死在那裡遠遠比死在別處要令她滿意。儘管如此，她仍然很高興她還活著。
　　尼克也是如此，他仍然為下午發生的事感到深深的不安。
　　那天晚上十點鐘時，他喝醉了，他坐在他的起居室裡，想像著如果帕特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殺了他女兒，他會怎麼承受這一強烈的打擊。這突然又使他反思他教凱西的飛行課，但是他知道他現在已無法停止下來了。他需要做這個，不僅僅是為了凱西的緣故，也是因為他需要因此而和她在一起，他需要她的風趣和幽默，他需要她的聰慧和機智，他需要她的明亮的眼睛和她看他時那種調皮的方式，這是他第一眼看到她時她就表現出來的。他喜歡她飛行的風格，喜歡她與生俱來的對飛行的本能，喜歡她如此勤奮地學習她不知道的東西。最糟糕的是——他在那個下午意識到了——他已深深地愛上了她。
　　奧瑪麗機場的聖誕樹是非常美麗的，孩子們盡他們的可能將它裝飾得漂亮，他們的阿姨和姨夫們還有外祖父外祖母都來幫忙。他們將爆米花和野櫻桃核包裝起來，還將他們過去所做的手工藝品也掛在上面。奧娜每年都要做幾個新的手工掛在上面，今年他們選出來的明星是一個手工縫製的很大的絲綢小天使，她把它掛在樹梢上。當鮑比手中拎著一包家制薑汁薄餅和蘋果汁走進來時，凱西正無限神往地望著小天使出神。
　　她的媽媽慇勤地招待他。她的姐姐們很快地離開廚房去送孩子們上床睡覺，帕特和查爾斯走到外面去取一些柴火，凱西發現她突然和鮑比單獨呆在廚房裡了。
　　「謝謝你給我們帶來的薑汁餅和蘋果汁。」她微笑著說。
　　「你的媽媽說當你還是一個小女孩時，你簡直要對薑汁餅發瘋了。」他有些羞怯地說，他的金髮閃閃發亮，他的眼睛看起來和孩子一樣天真；但是在另一方面，他長得高大而嚴肅，他的身上已經具有了某種男人的特性。他剛剛十八歲，但是從他的相貌上看，你開始時會以為他已經二十五歲或三十歲了。他的父親在他四十五歲時仍然很英俊，他的母親非常美麗。鮑比是一個好男孩，他正是她的父母希望她能嫁的那一種類型，他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一個殷實的家庭，他有好的道德，好的相貌，他甚至是一個天主教徒。
　　凱西微笑著，又想起了薑汁餅，「那一次我吃了那麼多，我因此而病了兩天，都不能去上學了，我想我可能要死了……
　　但是我沒有。「但是那個下午她幾乎送命……她幾乎和尼克一起在飛機裡遇難，而現在她卻和鮑比站在這裡談論甜餅，生活有時顯得如此不可思議，如此荒誕不經，如此沒有意義，又如此令人驚心動魄。
　　「我……嗯……」他笨拙地看著她，沒有把握如何向她開口，也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好生意。他曾事先和他的父親談論過這個問題，湯姆。斯莊認為這個主意不錯。但是這要比鮑比想像的困難，尤其是他面對凱西時。她站在那裡，是那麼美麗，她穿著一條工裝褲，一件寬鬆的淺藍色毛衣，她的明亮的紅髮在臉頰邊溫柔地起伏著，她看起來就像是她媽媽做的那個白色的絲綢天使。「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但是……我……嗯……」他離得她近一些，伸出手將她的雙手握在自己的手中，他們兩個人都能聽到她的父親和弟弟在臥室裡發出的聲響，但是他們都體貼地讓他們兩個人單獨地留在廚房中，沒有人進來打擾。「我…… 嗯……我愛你，凱西。」他說，他的聲音聽起來彷彿突然之間變得比過去強壯而成熟了，「我非常愛你……而且當我們六月份畢業時，我要娶你。」終於，他說出來了，他看起來非常為自己感到驕傲。
　　當凱西望著他時，她的臉色突然之間變得從沒有過的蒼白，她的藍色大眼睛因驚慌失措而瞪得更大，她最深的擔憂終於變成了現實，現在她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了。
　　「我……我……謝謝你。」她不知所措地說著，恨不得這個下午摔死算了，這樣，事情反而就簡單了。
　　「什麼？」他滿懷希望地看著她，期待她給他一個他預想中的答覆，「你怎麼想的？」
　　他是如此自信以至於他幾乎喊出來。但是他的興奮沒有感染性，凱西所感覺到的一切只有驚愕和恐懼。
　　「我認為你非常出色。」——他看起來立刻為她所說的這句話欣喜若狂了，「你向我提出這個建議，我真的非常感謝你，我……嗯……我只是不知道六月份時我將會做什麼。」六月份不是問題，結婚才是問題，她清楚這一點，「我…… 鮑比，我想要上大學。」
　　她輕輕地說著，輕得就像呼吸，她害怕別人聽到她的話。
　　「什麼？為什麼？」他看起來很驚訝，她的姐姐們一個也沒有上過大學，她的媽媽當然也沒有，甚至她的父親。他的疑問是有理由的，「因為我不能成為一個職業飛行員」
　　當然不是一個好借口，一畢業就結婚對她來說從來就不是一個特別吸引人的主意。
　　「我只是認為我應該上大學，幾周以前我和威爾考克斯夫人談過這個問題，她也認為我應該上大學。如果我願意的話，畢業後我還可以任教。」這樣她就可以不用馬上結婚、生小孩了。
　　「那是你想做的事嗎？」他看起來十分驚奇，他從來沒有料到她想上大學，看來得為她將他的計劃做一個小小的變動了。但是她也可以先結婚，然後再上大學，他知道很多人都是這麼做的。「你想做一個教師？」
　　「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一畢業就結婚、生小孩，然後什麼事也做不成了。我想要的比那多。」她試著向他解釋這一切，可是向尼克解釋這些就容易得多了，他比鮑比成熟而睿智。
　　「你可以幫助我管理事業，在商店裡有許多你可以做的事情。我的父親說他要在這一兩年內退休了。」忽然之間他有了一個好主意，這個主意像閃電一樣照亮了他的大腦，「你可以學會計學，然後你可以幫助我做賬本，你認為怎麼樣，凱絲？」
　　她想他真是一個好男孩，但是她不想給他做賬本。「我想學機械學。」她說，他看起來更加糊塗了，她身上總是充滿了不可思議的事，素來如此，但至少她沒有告訴他她想成為艾米麗。埃爾哈特那樣的人。關於飛行她沒有透露一句，她只談到學校，現在又談到了機械學，但是這看起來也有些瘋狂，他不知道該怎麼向他父親解釋。
　　「你拿機械學學位能做什麼呢，凱絲？」雖然他表示理解，但是他的聲音聽起來仍充滿了迷惑。
　　「我現在還不知道。」
　　「聽起來你好像心裡有些底兒。」他在廚房的桌子旁坐下來，將她推到他身邊的椅子上。他仍然握著她的手，他想讓她對他們兩個人的未來興奮起來。「我們可以先結婚，然後你繼續上學。」
　　「直到我懷孕為止，這會有多長時間呢？」他為她的坦白而臉紅，他不想和她就這個問題進一步討論下去。「我可能永遠也上不完一年級的課，然後就會像卡琳一樣輟學在家，總是談論著要回到學校，可是卻一直忙著生小孩。」
　　「我們不要那麼多的小孩，我的父母只想要兩個。」他的聲音聽起來仍是滿懷希望。
　　「兩個對我來說也已經太多，鮑比，我不能……至少現在……還不能。這對你是不公平的，我總是想到我會失去什麼，或者我想要做什麼。我不能那麼做，我們倆都不能那麼做。」
　　「飛行和這些有關嗎？」他懷疑地問，但是她搖了搖頭，她不能告訴他她正在做的一切，而這也是個問題。她不能想像她嫁給一個她完全不信任的男人。尼克和她僅僅是朋友，沒有什麼不可以告訴他的。
　　「我只是沒有準備好。」她對他一向是坦誠的。
　　「什麼時候你會準備好呢？」他悲哀地問她，他感到失望極了，而且他知道他的父母也會失望的。他的父親已經答應幫助他挑選一枚戒指並為它付款，但是現在沒有戒指了。
　　「我不知道，也許要很長時間。」
　　「如果你上了大學，你認為你還會嫁給我嗎？」他直截了當地問，這個問題把她給難住了。
　　「也許。」她沒有任何理由不嫁給他，她不需要任何借口，因為她的確喜歡他。她只是不想嫁人，不嫁給任何人，至少現在如此，而且可能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是這樣。但是看起來鮑比立刻又充滿了希望。
　　「我會等到那時候。」
　　「但是那是發瘋。」她為自己無意中鼓勵了他而感到進退維谷，她怎麼有可能知道她那時候會怎麼想呢。
　　「看，我愛上你了，我不是在等待一個郵購新娘好在六月份和她結婚。如果我必須等待，我會等的。但是我希望不要等待整整四年那麼久，也許我們可以在一兩年內結婚，一旦我們結了婚，你仍然可以繼續完成你的學業。至少請你想一想我的提議，它看起來不是那麼可怕的，而且，」他的臉猛然紅起來，「我們可以不馬上要小孩，你知道可以怎麼做。」他說著，幾乎是在硬咽。她被他的這一番話深深感動了，他對她是如此寬宏大度，她禁不住將她的手臂環繞在他的身上，親吻他。
　　「謝謝你……你對我是這麼好……」
　　「我愛你，」他真誠地說，仍然為他剛剛對她說過的話而感到臉紅。這是他所做過的最困難的事，向她求婚，遭到了拒絕。
　　「我也愛你。」她低語著，被一種犯罪感所擊潰，被一種混和著憐憫與溫柔的感情的漩渦所征服。
　　「這就是我想知道的一切，」他平靜地說，他們坐在廚房裡談了很久，關於其他方面的事。當他離開時，他在門廊裡吻了她，感覺到他們之間已達成了協議。雖然她現在還沒有做決定，但是只要他堅持，早晚她會同意的。現在他要做的是說服她，早做決定要比晚做決定好得多。在他看起來，這只是一個小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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