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大批的貨物和郵件運到底特律和芝加哥後,尼克上個星期天晚上從西海岸
回到古德厚坡,星期一他在早上六點鐘回到辦公室,看起來輕鬆而又精力充沛。
這一天會很忙,因為將有一些新的合同送來,這裡總是有運不完的貨物和郵件。
他們已僱用了很多飛行員為他們工作,而且也有足夠的飛機,但是尼克總是
自願去飛那些長途路線和一些很困難的線路。
在夜間飛行他感到極大的愉悅,而當天氣很惡劣時,這種飛行更有刺激。帕
特在兩個人之間掌握著完美的平衡,他在管理機場日常事務方面是個奇才,他仍
然也喜歡飛行,但是他現在幾乎沒有時間來飛,也沒有了耐心,當飛機出了一點
小毛病或者起飛被推遲或者他們的計劃被意外打亂時,他總是氣得發狂。他尤其
對飛行員的一些小把戲和惡作劇缺乏耐心,他要求他們百分之百地遵守紀律和值
得信賴,否則他就永遠別想再在奧瑪麗機場上工作。
「你最好注意一下,飛行英雄,」尼克總要不時地尋他開心,「你聽起來開
始像瑞肯白克了,」瑞肯白克是他們的老戰友。
「我可能做得更壞,操縱桿,你也好不到哪裡去。」帕特用尼克舊日的綽號
向他回敬過去,他們兩個人的戰爭經歷同樣多姿多彩。尼克曾經和德國著名的飛
行好手依尼斯特。友德特打個平手,雖然他受了傷,但是他安全地駕駛著飛機回
來了。這一切對帕特和尼克兩個人來說已經是昔日的輝煌了。
只有在惡劣的天氣裡飛行,或是駕駛一架殘破得嘎嘎作響的飛機時,尼克才
能恍惚回想起戰時的一切。在這十七年裡,他為帕特飛行了無數次,但是戰爭時
代那種激動人心的冒險感覺卻再也找木到了。
那天下午,當他們觀察東面天空中正在醞釀的暴風雨時,尼克發現他們的一
個飛行員還沒有回來,他把這告訴了帕特。
在戰爭中尼克曾遇到過可怕的暴風雨,為了躲避厚厚的雲層,他緊貼地面飛
行,幾乎將機腹撞碎。帕特笑起來,想起了這件事,他因為尼克飛行得這樣低而
將他痛罵一頓,但是尼克還是設法脫離了險境,人與飛機都毫髮無損。有兩個人
在那場暴風雨中失蹤,再也沒有回來。
「我也嚇壞了。」二十年後,尼克坦白了。
「我想起來了,當時你坐在飛機裡,臉色有些蒼白。」帕特挖苦他。他們都
注視著那不祥的黑雲在遠方聚結著。尼克昨天剛從西海岸長途飛行回來,現在有
一些疲倦,但是他想在回家睡覺以前將手頭的一些文案趕出來。當他們檢查完了
飛機的狀況向辦公室走回去時,尼克注意到查爾斯和凱西站在遠處,正在談論著
什麼。他們如此全神貫注於談話的內容,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發現尼克。他無法想
像他們在談論些什麼,他也不想費心去想,他知道天氣這樣惡劣,查爾斯根本不
可能做他的單飛練習。
尼克回到辦公室後,凱西和查爾斯仍然繼續著他們的話題,凱西在附近的引
擎的轟鳴聲中向查爾斯叫喊著。
「別發傻了!我們只飛行幾分鐘,暴風雨還有幾個小時才會來,我今天早上
聽了所有的天氣預報。別做膽小鬼,查爾斯。」
「天氣這樣陰沉,我不想飛行,凱絲。我們明天也可以飛。」
「我只想現在飛。」頭頂飄過的黑雲看起來更加激起了她的興趣,「我沒有
開玩笑。」
「不,現在不行,如果我用詹尼克號來冒險,爸爸會因此而發瘋的。」他非
常瞭解他的父親,但他也同樣瞭解凱西。
「別這樣無知,我們沒有冒任何風險,烏雲離這兒還遠著呢。如果我們現在
開始,我們可以在半小時內返回來,絕對安全,相信我。」他不高興地看著她的
眼睛,痛恨她對自己具有不可抗拒的說服力,她總是這樣對待他。畢竟,她是他
的姐姐,他總是聽從她的。這樣做也許不會導致什麼災難,更主要的是他相信她,
她是他們家族中膽大妄為的人,而他總是事事猶豫、小心。凱西從來不聽他的理
由,看起來聽從她的計劃要比與她無休止地爭論下去好一些,也更容易些。她的
藍眼睛懇求著他,很明顯她不想聽到反對意見。
「十五分鐘,就這些。」他最後勉強地同意了,對自己很生氣,「由我決定
我們什麼時候回來,我不會考慮你怎麼想,不管它是不是太快了或你還沒有玩夠。
十五分鐘,然後我們就回來。就這樣,凱絲,同不同意?」
「同意,我只是想感覺一下這種天氣。」她向他燦爛地一笑,看起來就像一
個剛剛交了男朋友的小女孩,她的眼睛閃閃發亮。
「我想你是一個怪物,」他咕味著,看起來他們應該開始行動了,而不是站
在這裡相互爭吵直到暴風雨來臨。
他們走到放詹尼號的地方,把苫布捲起來,對飛機做了必要的檢查,然後他
們跳進各自的駕駛艙內。凱西仍然坐在前面,查爾斯坐在她身後的教練席上。就
像過去一樣,她裝做是一名乘客,因為這架飛機有兩套操縱系統,沒有人能看清
楚到底是誰在控制飛機,是凱西還是查爾斯。
幾分鐘以後,尼克聽到一陣飛機的隆隆聲從頭頂滾過去,但是他一點兒也沒
有在意,他猜想也許是一些傻瓜想在暴風雨來臨之前駕飛機趕回家去;但是這不
關他的事兒,半小時前聽到新聞廣播後,他已經讓他所有的飛行員都呆在地面上
了,現在他們都在那兒。
當他聽到那隆隆聲時,他敢打賭他聽到的是詹尼號,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可
是他還是走到窗前,於是他看到了他們姐弟倆。他看到凱西鮮明的紅髮在前面的
座位上飄揚,查爾斯坐在她的後面,他正在駕駛飛機,至少尼克這麼認為。起飛
之後,風開始猛烈地襲擊著他們,似乎想要把他們傾覆,他們駕駛飛機的速度快
得驚人,尼克看到他們不可思議地在爬升,可能是突然遇到了一股上升的氣流。
他吃驚地看著他們,不能相信查爾斯居然如此勇敢又如此愚蠢,敢在這樣的
風暴天氣裡飛行。他們很快地消失在他頭頂的雲層中。雨瓢潑似的下起來,雨點
猛烈地砸在地面上,好像誰把天上的水龍頭擰開一樣。
「見鬼!」他一邊咕咬著,一邊衝到外面去看詹尼號飛到了哪裡,但是他找
不到他們的影子了。現在風暴的前鋒移動得越來越快了,夾雜著可怕的暴雨和耀
眼的閃電。不一會兒,他的全身已經濕透了,但是仍然沒有凱西和查爾斯的影子。
當他們爬升時,查爾斯艱難地控制著操縱盤。凱西回過身來向他喊著什麼,
但是風聲和引擎的聲音太大了,他聽不請她在喊什麼。
「讓我來駕駛!」她大喊著。最後,憑藉著她的手勢,他明白了。他搖一搖
頭,但是她一個勁地向他點頭,很顯然,他已經被江野的自然力量迅速地給制服
了,狂風和暴雨的威力他有些吃不消了,飛機在他不熟練的操縱下像孩子的玩具
一樣被風拋得忽左忽右。這時,沒有對他說一句話,凱西把注意力集中到操縱盤
上,她那由靈魂深處迸發出的堅強的力量讓他屈服了,她從他手中接過了飛機。
她開始用她穩定的雙手駕駛飛機。幾分鐘以後,在猛烈的暴風中,飛機平穩
下來。
查爾斯不再和她爭搶,他的眼中含著淚,雙手從他那套操縱系統上鬆弛下來,
完全讓她駕駛飛機。也許她知道的有關飛礬的知識不如查爾斯多,但是她看起來
似乎和飛機有一種神秘的關係,這種關係是查爾斯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的。他知
道,如果由他駕駛飛機,他們肯定難逃厄運,也許凱西會給他們帶來生的希望。
立刻,他閉上眼睛開始祈禱,希望自己沒有被她說服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中練習飛
行。
在敞開的飛機的座艙中他們已經渾身濕透了。飛機被一股可怕的向下氣流捲
得忽上忽下,他們下落了大約一百英尺,然後又慢慢地升了上去。當他們下落時
就像從一座大樓上墜下來一樣,然後又爬了上去,彷彿一隻木偶,等待著再次下
落。
當凱西控制著操縱桿時,身邊是一團如墨的黑雲,但是她似乎能靠著本能來
感覺高度,她有一種神秘的感覺,而飛機在她的這種感覺中彷彿也具有了靈性,
並能配合她的行動,到她想要去的地方。但是現在到底在什麼位置,他們已飛行
了多遠,他們確切的高度是多少,他們都一無所知,高度計瘋狂地跳躍著。凱西
有一些感覺,但是他們看不到地面,在眼前迅速移動的烏雲使他們完全迷失了方
向。
「我們沒問題。」她向後喊著,鼓舞著查爾斯,但是查爾斯根本聽不到她的
聲音。
「我們很快就會脫離險境。」她不斷地告誡自己,然後又開始和詹尼號說話,
彷彿這架小飛機能聽從她的意志。她曾經從她父親和尼克那兒學到了一些竅門,
她知道其中有一個,如果成功的話,能讓他們擺脫目前的困境。她必須相信她的
本能,她必須非常非常地自信……她仍在自言自語。飛機在風中開始迅速地下降。
她尋找著雲層的最低的邊緣,希望能在撞到地面以前找到它。如果她飛得太低,
如果她下落得太快,或者如果她有一剎那間失去了對飛機的控制……這是一種他
們稱之為「飄行」的駕駛方法,如果你失敗……你會死的。事實就是這樣,當詹
尼號在凱西的操縱下以地控制的速度下落時,他們都明白這一點。
那時他們的速度已決得驚人,當他們穿過那漆黑如墨的濕雲時,耳邊呼嘯而
過的風幾乎將他們的耳朵震聾,他們似乎正向著一個無底的深淵墜落,伴隨著恐
怖的聲響和絕望的心情。突然之間,甚至在她還沒有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沒
有看到什麼之前,她感覺到了樹梢和地面,然後是飛機場。她將操縱桿用力一拉,
在他們撞到樹林之前,飛機又升了起來。
有一兩分鐘的時間他們又迷失在黑雲中,但是她已清楚了他們的位置和飛機
的下落速度。然後她再次看到了樹林,但是這次她的手堅定地握著操縱桿,他們
緊貼著樹梢飛了過去,風拍打著飛機的兩翼,幾乎將他們的飛機掀翻。她將飛機
拉起來繞著飛機場盤旋,不知道現在是木是可以降落,還是由於那弄不准方向的
風而沒有降落的可能性。她並不緊張,她冷靜地思索著辦法,這時她看到了尼克。
尼克正拚命地向她揮著手,他看到了她剛才所做的一切,看到她緊貼著雲層
的邊緣飛行,幾乎撞到地面上,她那時距離地面不到十五英尺。他跑到她應該降
落的地方,在最遠的跑道上,試著用手為她導航。那個角度的風力比較弱,正可
以讓她做一次驚心動魄的著陸。詹尼號在跑道上滑行著,發出尖銳刺耳的噪音,
風猛烈地抽在他們的臉上,凱西因為一直緊咬著牙而感到臉上的肌肉酸痛。她的
頭髮被雨淋得粘在頭頂上,她的手因為用力握著操縱桿而感到麻木。查爾斯坐在
她的身後,緊緊閉著雙眼,當飛機劇烈地撞擊著地面並被反作用力彈起來時,他
睜開了眼睛。他幾乎不敢相信凱西把他們載了回來,他甚至不能確信他們現在是
死還是活。當尼克向他們跑過來並把他從駕駛艙中拖出來時,他還沒有從方纔那
九死一生的驚恐中恢復過來。這時凱西坐在那裡開始發抖。
「你們這兩個傻瓜到底想要做什麼?自殺,還是要撞毀機場?」當時,他們
的飛機距離屋頂非常近,這是凱西認為的最佳高度,她很驚訝自己把他們安全地
載了回來,她費了很大勁才沒有讓如釋重負的神情在臉上表現出來。她也被嚇壞
了,全身冰冷,她在想如何擺脫這種處境,如何解釋這一事件。
「你瘋了嗎?」尼克用力搖晃著查爾斯,目光卻惡狠狠地瞪著她,這時帕特
從機場上跑了過來。
「這裡他媽的發生了什麼?」他向他們三個人吼叫著。風猛烈地吹著他們,
凱西開始擔心這架飛機,他們正坐在飛機裡,她不想因飛機翻倒而受傷。
「你的這兩個傻瓜坐著這架飛機出去兜風去了,我想他們想要找死,或者是
想毀了你的飛機場,我不知道是哪種情況,但是他們都應該挨一頓板子。」尼克
憤怒到極點幾乎說不出話來,帕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他用一種十分吃驚的目光盯著查爾斯,「你在這樣的天氣裡飛行?」
「我……嗯……我只是想我們很快就能回來……而且……」他幾乎想要像一
個孩子那樣哭起來,「但是,爸爸,凱西讓我……」他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為他
看到了他父親目光中試圖隱藏起來的驕傲,這小子有膽量,真他媽的是個飛行員
的料兒。
「在這樣的天氣裡,你帶著她一起飛?難道你不知道這種天氣是多麼危險嗎?
你有可能喪命。」帕特沒有掩飾他聲音中的驕傲,這對他已經很難得了。
「我知道,爸爸,我很抱歉。」查爾斯勉強才沒有哭出來。
凱西注視著她父親的瞼,她對他臉上的表情知道得很清楚,在他的臉上有不
加掩飾的因他兒子的壯舉所產生的驕傲,或者是類似的感情。這種感情對她很重
要,但是現在它卻被查爾斯拿去了,因為他是男孩,這是理所應當的,而且事實
就是這樣。她要飛行完全是為了她自己,而不是為他,但是他永遠都不會理解這
種感情,永遠都不會因此而稱讚她。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女孩」。這就是她
在生活中將要永遠扮演的角色。
這時帕特回頭看了看凱西,似乎他聽到了她的思想發出的抗議。然後他皺著
眉頭,將目光再次轉到查爾斯身上,「你永遠也不要再帶著她在這種天氣裡飛行,
在這樣的天氣中運載乘客太危險了,你應該獨自一個人飛行。記住,永遠不要在
這樣的天氣中運載乘客,兒子。」她是應該被保護的,但永遠不會被敬佩,這就
是她的命運,凱西知道這一點。
「是,先生。」眼淚從查爾斯的眼睛中奪眶而出。他的父親感到震驚,他看
了看飛機,又看了看他的兒子。
「把她帶走。」他說,然後他轉身離開了。尼克看著查爾斯和凱西把飛機安
置好。
查爾斯看起來如此虛弱,他幾乎一步也走不動了。但是凱西鎮靜自若,她將
飛機上的雨水擦掉,又檢查了引擎。她的弟弟只是生氣地看著她,然後大步跑開
了,一邊心裡想著永遠都不會原諒她這次幾乎要了他的命的冒險行為。他永遠都
不會忘記他們飛行得有多低,這都是由於她一時心血來潮而產生的怪念頭。她完
全失去了理智,她的行為證明了這一點。
她將最後一件工具收拾了起來,當她轉過身時,她吃驚地發現尼克仍然站在
她的身後,他看起來就像她剛剛穿越過的風暴。她的弟弟已經離開了,她的父親
正在機場裡面等著他們。
「永遠不要再這樣做了。你是一個十足的傻瓜,你會因此而喪命的。那種小
把戲對那些偉大的飛行員來說只偶爾使用一次,或者根本就不用。它不會再對你
起作用了,凱絲。不要再去試它。」但是實際上,他曾經使用過不止一次。幾年
前,看到他這樣飛行,帕特很生氣,就像尼克現在對凱西生氣一樣。當他看著她
時,他的目光如同鋼鐵般堅定而冷酷,他真的很生氣,但是其中還摻雜著一些他
說不清的別的感情。當她的目光觸到他的眼眸時,她的心輕輕地跳了一下。這是
一種她渴望從她的父親那兒得到的東西,但是她知道她永遠也不會得到。欽佩和
尊重,這就是她想要的全部。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她避開他的目光。現在,回到地面上,她感到
精疲力盡。那種不顧一切的狂熱已經隨風而逝,剩下的只有戰勝恐懼後的沉靜和
一種深深的倦怠。
「你非常清楚我在說什麼!」他用力握住她的手臂,向她大喊著。他的蓬鬆
著的黑髮被雨水淋濕了。他方才站在那兒盯著她的飛機,希望她在裡面,希望她
能發現雲層的縫隙並抓住這個時機。失去他們兩個人他會受不了的,只因為乘飛
機兜兜風就送了命。
在戰爭時代他們沒有選擇,可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這樣做是毫無意義的。
「讓我走,」她對他生起氣來,她對他們全都生起氣來。她的弟弟得到了本
該屬於她的榮譽,可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麼駕駛飛機;她的父親被她的弟弟迷惑
住了,完全看不見事情的真相;而尼克卻自以為瞭解一切內情。這是他們的秘密
俱樂部,他們享受著一切娛樂卻從不讓她介入,她為他們加燃料、修理引擎機,
因此而將頭髮沾上了油,可是他們卻從來不讓她駕駛他們的飛機。「放開我!」
她向他大叫著,可是他反而又握住了她的另一條手臂。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
子,他不知道是接她一頓好還是抱住她好。
「凱西,我在這裡清楚地看見了你做的一切!」他仍然大聲喊著,「我不是
瞎子,我知道查爾斯根本不會那樣飛!我知道是你在駕駛飛機……但是你太莽撞
了,你會要了自己的命……」她悲哀地看著他,她的目光讓他心碎。剛才為了她
這種幾乎送命的愚蠢行為,他真想揍她一頓,但是現在,他卻為她感到難過。他
現在理解了他過去一直沒有理解的她的需要,她是多麼渴望去飛行啊,或者說她
是多麼渴望去做能夠得到飛行機會的一切事!
「凱西,請你……」他緊握著她的雙臂,將她拉近自己,「請你……永遠不
要再做任何像今天這樣的事情了,我會親自教你的,我答應了查爾斯讓他單獨練
習。也不要再對他做這樣的事了,我會教你,如果你真的這麼想學駕駛飛機,我
教你。」他溫柔地握著她的手臂,輕輕搖著她好像她是一個小女孩,心中感謝上
帝沒有讓她因為這種愚蠢和魯莽的行為而送命。他知道他忍受不了失去她的生活,
當他將她拉近自己時,他憂鬱地看著她。他們都被發生的這一切所震驚。但是她
只是向他搖了搖頭,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要想駕駛飛機,她只能通過查爾斯,
這是唯一的路。
「我的父親永遠也不會讓你教我的,尼克。」她悲傷地說,不再否認是她方
才駕駛飛機將查爾斯載了回來。尼克知道真相,她知道這一點,對他說謊是沒有
必要的,這一切是她做的。
「我沒有說我要告訴他,凱絲,我說我會教你,但不是在這兒。」他悵然地
微笑著,看著她,遞給她一條乾淨的毛巾讓她將頭髮上的雨水擦掉,「你看起來
就像一隻落進水裡的老鼠。」
「至少我的臉上沒有潤滑油。」她羞怯地一笑,感覺到比以往任何時刻都離
他更近了,而且這種感覺也和過去不一樣。
她擦乾了她的頭髮,再次看著他,她不敢確信她方才聽到的是不是真的,
「你說,『不是在這兒』是什麼意思,我們還有別的地方可去嗎?」她感覺到自
己彷彿突然之間成熟了,和他有了共同的密約。一種非常微妙的變化在兩個人之
間產生了。
「這兒有半打以上的小機場我們可以去,不過這可能麻煩些,你要在放學以
後坐公共汽車到草原城,我在那兒等你。也許這個暑假查爾斯可以在他上班的時
候把你送到那兒,我想他寧可這樣做,也不願一周之內冒幾次險陪你飛行。」凱
西笑了,可憐的查爾斯,她把他嚇得要命,她知道。這是一個多麼偉大的建議啊,
有幾分鐘她甚至覺得它很有趣。此後,這將是她所做的最激動人心的事情了,而
且非常刺激。
「你是當真的嗎?」她略帶驚異地看著他,實際上,他們兩個人都很驚異,
他被自己所提出的建議嚇了一跳。
「我想我是當真的,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做這樣的事兒,但是我想一些指導
會使你在獨自飛行時遠離麻煩,」他直率地看著她,「那時我們可以和帕特談談,
看看他是否會讓你在這兒找份工作。他最終會想通的,他總是這樣。」
「我不認為他會想通,」她憂心仲忡地說,他們又走進雨中,向著她父親的
辦公室走去。在他們到達之前,他們又被淋透了,她停下腳步含笑望著她,這笑
容融化了他的靈魂。他不想和她發生那種感情,這使他很窘迫。但是那個晚上兩
個人都想了很多,這件事使他們的心相互靠近百。
「謝謝你,尼克。」
「不用客氣,我是認真的。」她的父親一定會把他絞死的,如果他知道他給
她上飛行課。他為她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然後帶著她走進她父親的辦公室。
查爾斯看起來面色灰白,而且還在發抖,他的父親正在遞給他一杯白蘭地。
「你還好吧,凱絲?」帕特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看起來就像什麼事兒也沒發
生過似的從容,不像她的弟弟。但是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負責任的是她的
弟弟,飛回到機場是很艱難的,至少她的父親這樣想,而且查爾斯告訴他的也沒
有什麼不同。
「我很好,爸爸,」她讓他放心。
「你是一個勇敢的女孩。」他讚歎著,但是這種讚歎遠遠不夠。只有尼克真
正瞭解她,而且尼克答應給她她一直夢想的東西。她忽然很慶幸自己在暴風雨中
的飛行,即使她冒了一次險,也許很久以後她會發現,這是值得的。
帕特載著查爾斯和凱西回家了,他們的母親正在等著他們。他們剛一在餐桌
邊坐下來,她的父親就迫不及待地告訴奧娜發生的整個事件,或者他自以為發生
的整個事件。
查爾斯是多麼不可思議啊,他在暴風雨中飛行是多麼的機智而果斷啊,雖然
在風暴中去飛行是一件愚蠢的行為,但是他把他們兩個人安然無恙地帶回來了。
他們的父親如此為他感到驕傲,以至於查爾斯根本不能說些什麼。他回到自己的
房間,關上門,躺到床上開始抽噎起來。
過了一會兒,凱西來看他,她敲門敲了很長時間。最後他開門讓她進來了,
用一種既苦惱又生氣的複雜的表情看著她。
「你想幹什麼?」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很抱歉,我嚇著你了……而且幾乎使我們兩個人都送了
命。對不起,查爾斯,我不應該那麼做。」
她現在可以表現得寬宏大量了,因為尼克答應給她她想要擁有的東西。
「我再也不想和你同乘一架飛機了,」他怒視著她,斷然地說,他就像一個
被詭計多端的姐姐利用和出賣的小弟弟。
「你可以這樣做。」她平靜地說著,在他的床邊上坐下來,不理會他驚愕的
目光。
「你能放棄飛行?」這是他不能相信的。
「也許……至少現在……」她聳了聳肩,似乎她並不在乎,但是他太瞭解她
了。
「我不相信你的話。」
「那沒關係,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抱歉。」
「你應該覺得抱歉,」他向著她嚷了起來,然後他坐在她身邊,伸出手抓住
她的胳膊,「但是謝謝你……你讓我們的屁股還能坐在這兒,我當時真的以為我
們活不成了。」
「我也是,」她興奮地笑起來,「有一陣我真的想到事情也許更壞。」她咯
咯地笑著。
「你這個瘋子,」他說,但是過了一會兒,他又用充滿欽佩的聲音說,「你
真的是一個天才飛行員,凱絲,你總有一天會光明正大地駕駛飛機的,而不用像
現在這樣背著爸爸偷偷摸摸地飛。他會讓你去飛的,你比我所知道的任何飛行員
都要強幾十倍,我敢打賭你和爸爸一樣優秀。」
「我倒有些懷疑。但是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是一個正直的飛行員,查爾
斯,努力工作吧。」
「是的,謝謝你,」他笑著望著她,不想殺掉她了,「我會提醒你記住今天
所說的話的,如果下一次你還想和我一起去飛行,並想嚇死我。」
「我不會的,至少有一段時間。」她像天使一樣笑著,但是他比別人都更了
解她。
「發生了什麼事?你一定有什麼事瞞著我,凱絲。」
「沒有,真的沒有,我只是想謹慎些……至少在這段時間裡如此……」
「上帝保佑。但是當你什麼時候再想發瘋時,一定要讓我知道,我保證遠遠
地離開機場,越遠越好。也許你應該過一段時間後再去飛行,我打賭那些煙塵已
經使你有些不正常了。」
「也許吧,」她做夢一樣地說著,但是事實不是這樣的,她很清楚。她已經
把那些煙塵融入了她的血液,刻進了她的骨骼,她知道她永遠無法逃脫它們的誘
惑。
鮑比。斯莊那天晚飯後準時來了,當他聽到她父親講的故事後驚恐萬狀。過
了一會兒,他看到了查爾斯,他對著查爾斯大發雷霆。
「下次你再帶著我的女朋友飛行並想要她的命時,你要對我有個交待,」他
說,這大大出乎查爾斯和凱西的意料,「做那樣的事是很愚蠢的,你知道。」查
爾斯真想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凱西的主意,他想告訴他所有的事情,但是當然他不
會這麼做的。
「好的,我保證。」她的小弟弟含糊地咕噥著,回到自己的房間。他們全都
瘋了,鮑比、凱絲、他的父親、尼克,沒有一個人知道真相,沒有一個人知道到
底是誰應該受到責備、是誰完全無辜。他的父親認為他是罪魁禍首,凱西將他們
全都矇騙了。但是實際上,只有凱西知道事情的真相,還有尼克,現在他已經答
應給她上飛行課了。
那天晚上,鮑比給她上了一晚上的課,他告訴她飛行是多麼的危險,多麼的
沒有意義,多麼的愚蠢;他告訴她所有捲進飛行中的男人都是不成熟的,他們只
是像小孩子一樣喜歡玩。他希望她將他的話牢記在心上,這樣在以後的日子裡,
當她徘徊在飛機場時,她就會更有理智些。他對她期望很高,他解釋說,如果她
花費她的時間整天和潤滑或者是汽油打交道,她能有一個什麼樣的未來呢?難道
她願意用她的生命和她的弟弟一起做這種瘋狂的冒險嗎?除此之外,要知道她是
一個女孩,這樣做是不合適的。
她盡量使自己同意他的觀點,因為她知道他完全是一片好意。但是當他離開
以後,她鬆了一口氣。當她躺在床上聽著外面潺潺的雨聲時,她所能想起來的就
是尼克答應教她飛行的事,他們很快就要一起飛了,她幾乎已經等不及了。她睜
著眼睛躺了幾個小時,想著這件事;她又想起風吹在臉上的感覺,當時她駕駛著
詹尼號在雲層之下飛翔,尋找著雲層的邊緣,尋找著機會逃命。她幾乎撞到地面
上,可是立刻就飛了起來,機身掃過樹梢,最後安然地脫離了險境。這是不同凡
響的一天,她知道無論是誰告訴她飛行有多麼危險,她做起來是多麼的不合適,
她都不會放棄,無論是誰,她不會被任何人的意見所左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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